论成都话的结果补语“倒”的语音选择
2016-05-14王庆廖继超
王庆?廖继超
【摘要】本文分析了成都话的结果补语“倒”,认为其用法分为书面语和口语两个层次,书面语层统一用“倒”,口语层用互补的“倒”“哚”。“倒”“哚”存在的原因是为了保持结果补语和趋向补语的区别。
【关键词】成都话;“倒”;结果补语;趋向补语
【中图分类号】H07【文献标识码】A
成都话有一个用法非常复杂的“倒”①。张清源先生(1991)提到其三种用法:一是动词用法,包括趋向补语和结果补语两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倒”和“着”zhao2、住、到等;二是动态助词(体动词)用法,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着”zhe0;三是词缀用法,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着”zhe0。张一舟等先生(2001,335页)补充了一个介词用法,放在动词后引出处所宾语,相当于普通话的“在”或“到”。之后,李苑先生(2008)就“倒”的语用作了较详尽地分析。在《成都方言语法研究》(65页)中体助词的“倒”记有两音:dao3或do3(本文记作“哚”)。并在六十五页说,动词“倒”与体动词同音同形,常作补语,只读dao3,不读do3。
成都话的口语中,结果补语多说“哚”,而与其语义相同的可能补语却说“倒”。那么,“倒”和“哚”在用法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产生相同语义,语音形式却不同的现象呢?
一、成都话的“倒”和“哚”
成都话的“倒”存在两条线:一条线是较正式和庄重场合下使用,上述所有用法都统一用“倒”;第二条线是在口语和较随意的场合中使用,出现“倒”和“哚”的区别。关于第一条线,上述各家有详尽论述,这里不再赘述。我们感兴趣的是第二条线,请看下例:
第一组:②
搊(推)倒一个人(√) 吹倒一个电线桩(√) 弄倒一把椅子(√)
搊(推)哚一个人(×) 吹哚一个电线桩(×) 弄哚一把椅子(×)
第二组
他们开倒会在。(*) 哭倒哭倒又笑了。(*) 他一天到黑都想倒你。(*)
他们开哚会在。(√) 哭哚哭哚又笑了。(√) 他一天到黑都想哚你。(√)
第三组:
凭倒良心办事。(*) 背倒说闲话。(*) 跟倒大家走。(*)
凭哚良心办事。(√) 背哚说闲话。(√) 跟哚大家走。(√)
第四组:
车子撞倒一只猫儿。(*) 公安抓倒一个贼娃子。(*) 他买倒了电影儿票。(*)
车子撞哚一只猫儿。(√) 公安抓哚一个贼娃子。(√) 他买哚了电影儿票。(√)
站倒不要动。(*) 坐倒不要站起来。(*) 睡倒不要动。(*)
站哚不要动。(√) 坐哚不要动。(√) 睡哚不要动。(√)
第五组:
放倒桌子上。(*) 写倒纸上。(*) 丢倒柜子头。(*)
放哚桌子上。(√) 写哚纸上。(√) 丢哚柜子头。(√)
第六组:
撞得\不倒人(√) 抓得\不倒贼娃子。(√) 买得\不倒电影儿票。(√)
撞得\不哚人(×) 抓得\不哚贼娃子。(×) 买得\不哚电影儿票。(×)
第一组,成都人一致用“倒”而不用“哚”,显示“哚”与表示倾斜、倾倒的趋向动词无关。第二、三、四、五组,“哚”更符合成都人的口语语感。“倒”与“哚”在这四组的纠缠源于第一条线的干扰。第六组,成都人只用“倒”而不用“哚”。《成都方言语法研究》说作补语的“倒”不读“哚”,与实际情况略有出入。确切地说应是第六组不读“哚”,而第四组主要读“哚”。非常有趣的是,第四组和第六组都表示结果,但一组读“哚”,而另一组不读“哚”。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第四组就是我们所说的“动结式动补结构”,“哚”充当结果补语。而第六组是“可能补语结构”,“倒”充当“可能补语”。
这样我们归纳出“倒”和“哚”的分布情况如下:
趋向动词 体助词 词缀 结果补语 介词 可能补语
倒 + - - - - +
哚 - + + + + -
可以看出,“倒”和“哚”在第二条线中呈现出互补分布状态。如果我们把眼光扩大到整个四川,会发现成都话的两条线在四川分成两派:一派是统一用“倒”,另一派是“倒”与地位与“哚”相当的词对立。
趋向补语 体助词 词缀 结果补语 介词 可能补语
广元 倒 + + + + - +
待 - - - - + -
中江 倒 + + + + + +
重庆 倒 + + + + + +
雅安 倒 + + + + - +
得 - - - - + -
自贡 倒 + - - - - +
dou3 - + + + - -
得 - - - - + -
宜宾 倒 + - - - - +
dou3 - + + + - -
待 - - - - + -
高县 倒 + - - - - +
dê5 - + + + - -
待\得dê5 - - - - + -
从上表可以看出,除介词用法有“待”“得”“倒”的变化外,其他各项规律性比较强。归纳如下:
趋向动词和可能补语两项各地都用“倒”,体现出极强的一致性。
体助词、词缀、结果补语三项,各方言内部统一一致;但方言之间有dê5、dou3、dao3和do3(成都)的差别。
广元、中江、重庆、雅安为一派,我们称之为重庆派,这一派可能补语与结果补语一致,分布在川北、川东、川中和川西的一些地方。另一派可能补语与结果补语不同,分布在川南、川西(成都),我们称之为自贡派。
成都话“倒”的两条线实际代表了四川方言可能补语与结果补语发展的两个方向:一是合并,一是分离。
在语音形式上,以体助词和可能补语为两个点,结果补语始终与体助词保持一致。而不是与可能补语一致。从语义来讲,成都话结果补语的“哚”与可能补语的“倒”是一致的。为何语义相同却读音不同?
二、“倒”“哚”有别的原因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重庆式“倒”(包括成都文读层),我们会发现存在着趋向补语和结果补语的歧义。比如:“搊(推)倒一个人”我们既可以理解为推倒了一个人,也可以理解为推到一个人或推伤了一个人。“吹倒一个电线桩”既可以理解为电线桩被吹倒了,也可以理解为吹中了一个电线桩。“弄倒一把椅子”既可以理解为椅子被弄倒了,也可以理解为搞(或找)到一把椅子。
而这种歧义在自贡式方言(和成都口语层)中是没有的,比如:
自贡:
趋向补语:搊(推)倒一个人 吹倒一个电线桩 弄倒一把椅子
结果补语:搊(推)dou3一个人 吹dou3一个电线桩 弄dou3一把椅子
成都口语:
趋向补语:搊(推)倒一个人 吹倒一个电线桩 弄倒一把椅子
结果补语:搊(推)哚一个人 吹哚一个电线桩 弄哚一把椅子
所以,在体助词与可能补语(实际应该是趋向补语)有别的时候,结果补语与体助词一致可以使之与趋向补语区分开。这种情况在湖北方言中也有体现,比如:
湖北襄樊方言
趋向补语 体助词 词缀 结果补语 可能补语
倒 dao3 dao0 dao0 dao0 dao3
湖北英山方言
趋向补语 体助词 词缀 结果补语 可能补语
倒 dao3 dao0 dao0 dao0 dao3
襄樊和英山方言的体助词都读轻声,而结果补语也读轻声,与趋向补语有所区别。
昆明话有趋向动词“倒”,但是可能补语并不使用“倒”,因此结果补语不与进行体助词相同,而与可能补语相同。比如:
趋向补语 体助词 结果补语 可能补语
倒dao3 着de1 着zho2 着zho2
与昆明话类似,普通话也是如此:
趋向补语 体助词 结果补语 可能补语
倒dao3 着zhe0 着zhao2 着zhao2
所以,在自贡式的“倒”中结果补语的语音形式与体助词相同,而不与可能补语相同,实际体现的是与其同结构的趋向补语的区别。成都话的口语层区别“倒”“哚”也是这个原因。自然,趋向补语可以与可能补语同音,是因为两者表现的句法形式不同,不会产生混淆。
三、结语
语言是以语音为载体的。语音形式承载着区别意义的作用。不同的语法意义,具有相同的语法形式就需要选用不同的语音形式来加以区别。语法形式的区别甚至可以高于语法意义,换句话说,语法意义相同的句法单位也要服从于句法形式的区别。当然,没有区别的手段,则只能依靠语境,如同重庆式的“倒”和成都话的文读层。不过依靠语境区别显然使句法结构的区别度大大降低。
注释
①“倒”“哚”都是记音字。“哚”也写成“哆”。
②√表示最符合成都人口语习惯的。×表示不符合成都人口语习惯。*口语语感表示相对较弱。
参考文献
[1]张清源.成都话的动态助词“倒”和“起”[J].中国语言学报,1991(4).
[2]张一舟.成都方言语法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1.
[3]李苑.成都话的“倒”和“起”[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8(2).
[4]杨琳.湖北襄樊方言中的“倒”字[J].现代语文,2006(7).
[5]项菊.湖北英山方言的体成分“倒”[J].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00(1).
[6]丁崇明、荣晶.昆明方言的“着”字[J].方言,1994(4).
作者简介:王庆,1975年生,西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汉语及方言研究;廖继超,女,1967年生,硕士研究生,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教师,主要从事行政管理研究。
(编辑:龙贤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