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传统 深度诠释

天华（1895—1932）是我国近代著名民族音乐家、二胡学派的创始人。他创作的二胡“十大名曲”从内容方面反映了“五四”时代知识分子苦闷与彷徨、自强与奋斗、进步与欢乐的内心世界，有着永恒的人文精神价值；在形式技法方面用“从东西的调和与合作之中，打出一条新路来”作为理论导航，将民族之精粹和外来的潮流熔于一炉，使之提升到高等音乐院校专业乐器的地位，创造了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辉煌。因此，刘天华的“十大名曲”，虽百年而维新，将万祀而永光。刘天华二胡音乐魅力之如是，疑乎，信乎？近代中国进入专业音乐创作阶段，作曲家创作的作品因心态、环境、选题、技法、构思之不同，总有上中下品之分，但是像刘天华先生这样抱朴含真，藏而不露，创作一首，成功一首，且皆为经典上品之创作现象，可谓世所罕见，以“十大二胡名曲”传于不朽，建造了中国二胡音乐的第一个里程碑，天华先生之功莫大矣。

作为近代作曲家、音乐理论家的刘天华，同时还是一位卓越的音乐教育家。他在短暂一生中培育了储师竹、陈振铎、蒋风之、吴伯超和胞弟刘北茂等一批优秀的二胡名家，开辟了中国二胡学派。笔者曾对“学派”概念作如是概括：“以优秀琴家为核心传人，有相对稳定琴派曲目、独特演奏技法、艺术风格与地域特色，通过琴社组织世代相传，形成具有一定共性审美特征、产生较大社会影响的琴学流派。”一般而言，不同流派在古琴界较为稳定，在二胡界则往往淡化。缘由在于两者之间历史渊源和文化背景均有明显差异，二胡音乐创作百年来名家辈出，新作如潮，演奏家选择曲目有广泛余地，独奏音乐会也常常以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多元化为主要特色，很少以刘天华的作品为专攻对象。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国潼以继承与发扬刘天华二胡学派的演奏理念及其编著《刘天华二胡曲——王国潼演奏谱及其诠释》（修订版）一书便有着一种不同凡响的学术价值和社会影响。

王国潼，1955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1958年升入中央音乐学院本科深造，师从陈振铎，蒋风之等刘天华先生直传弟子；1960年破格提前毕业留校工作；1961年首演刘文金《三门峡畅想曲》《豫北叙事曲》等作品，开辟二胡快弓时代；同年编写《二胡音阶练习》《二胡快弓练习》和《二胡指法技巧练习》，为建国后最早的一批二胡教材；1972年调至中国广播民族乐团任乐队首席，后任艺术指导；1983年调回中央音乐学院任民乐系主任；1991年应邀任香港演艺学院中乐系主任；2015年被浙江音乐学院聘为特聘教授。寥寥两百余字简历可以概括简要生平、经历与贡献，但远不如历史叙事那样生动和富于戏剧性。王国潼二胡艺术生涯及其人生曲折，笔者曾撰写《开辟·超越·开拓》一文（已收入《嘤鸣集——刘再生音乐评论文集》），此处不再赘述。和他数十年的交往对其性格人品了解，笔者以为，王国潼二胡艺术的最大戏剧性转折是由现代回归于传统，即他在开辟二胡快弓艺术道路并达于巅峰之际却转身回归到数十年如一日地孜孜不倦于对“十大名曲”和民间传统经典二胡曲的研究与演奏。这一“转身”，颇有点像李叔同在艺术教育领域取得非凡成就时循入空门做苦行僧，号弘一法师，潜心于佛门中最难修行的律学“南山律”一样，对刘天华作品虔诚到犹如宗教信仰地步，这样一种精神与毅力在世界级弓弦大师中也并不多见。所以，称他为21世纪刘天华二胡艺术传人的创新者与第一人，笔者认为，这样的评价并非溢美之词。

香港作为东西方文化汇集之地，热衷于西方音乐者远高于“中乐”。王国潼在香港不遗余力地竖起刘天华音乐的大旗。1995年为纪念刘天华100周年诞辰，他在香港沙田大会堂举行《王国潼音乐会——刘天华作品全集》，并录制出版了王国潼二胡独奏《刘天华十大名曲百年诞辰珍藏版》CD唱片。2005年为纪念刘天华诞辰110周年，他编著出版《刘天华二胡曲——王国潼演奏谱及其诠释》，连夜工作至深夜三四点钟，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几乎把身体都弄垮。同年他还与儿子合作在香港大会堂举行了“王国潼、王憓二胡音乐会——纪念刘天华110周年诞辰”。2012年6月8日是刘天华先生逝世80周年祭日，他在香港二胡艺术中心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有5月30日在香港大会堂高座演奏厅举办的王国潼二胡示范讲座“刘天华二胡曲之演绎”；6月8日和9日在香港理工大学蒋震剧院举行的“王国潼、王憓二胡音乐会”，专场演奏刘天华十首二胡曲及其传谱的经典名曲；出版王国潼演奏的刘天华十首二胡曲最新乐队协奏版（由作曲家顾冠仁、周成龙、徐景新编配），附刘天华百年诞辰珍藏版双CD套装；2015年是刘天华诞辰120周年，他于9月5日在香港高山剧场举行“王国潼、王憓二胡音乐会——纪念刘天华120周年诞辰”；紧接着他到浙江音乐学院任特聘教授，又于12月19日统筹策划了该院国乐系第一场音乐会，是以刘天华十大名曲和传谱经典名曲为主题的“纪念刘天华诞辰120周年二胡音乐会”，等等。所有这一切，海内外无第二人，刘天华二胡艺术在他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地位。仰视传统，正因为中国传统音乐之神韵高不可攀、深不见底。恰如赵沨先生在《王国潼二胡作品集》“序”中说他“是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建系以来第一位在二胡演奏和创作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就的高材生。如果说刘天华先生是我国二胡艺术的奠基者和创始人，陈振铎、蒋风之、张锐是第二代二胡艺术的佼佼者，国潼可以说是二胡艺术第三代的第一人”。此言不虚也。诚然，国潼在中国二胡学派中还做了其他许多创新贡献，因篇幅所限，本文暂不予以展开。

本书编著体现了国潼做人治学一贯细致踏实的作风与精神，对刘天华每一首作品结合时代背景加以独到诠释，每一个弓法、指法的认真制订，乃至分别用简谱和五线谱仔细地手抄“十大名曲”。越是大家，越有小学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唯恐有错的童心心态，相信二胡演奏家和音乐爱好者从中将获益匪浅。一本好书，书品和人品总是互为表里的。

国潼年届八十，在浙江音乐学院看他健步登台演奏的风度和一双嫩白灵巧的双手，笔者和他开玩笑说：你的演奏状态哪像快八十岁的人啊，减去一半差不多呢。他年轻时最崇拜苏联小提琴家奥伊斯特拉赫（1908—1974）和俄裔美籍钢琴家霍洛维茨（1904—1989），钦佩于他们演奏的深刻与严谨，辉煌与潇洒。国潼生性淡泊，乐观延年，且不说两年后的八十华诞庆典活动，十年弹指一挥间，祝愿在“庆贺王国潼九十华诞二胡音乐会”时，依然青春洋溢，宝刀不老，超越自我，乐惊四座。

是为序。

刘再生 山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