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中东方女性形象解读
2016-05-09曾丹
摘 要:茨威格以塑造女性形象著称,但不难发现在他的作品中大多数女性都是典型的欧洲白人女子,在其短篇小说中也有对东方女性形象的塑造,笔调却完全不一样,她们成为茨威格塑造欧洲白人女子的反面对照,成为“他者”,而这正是茨威格的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以及对东方的偏见所造成的文化误读,这种带有个人主观主义的写作方式势必为东方女性形象的客观展现带来困扰。
关键词:东方女性形象;种族主义;殖民主义;文化误读;异国人;异国环境
作者简介:曾丹(1991-),女,汉族,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世界少数族裔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6-0-02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作品大多充满人道主义情怀,尤其是对女性充满同情和怜悯。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陌生女人,《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的C太太,《雷泼莱拉》中的女仆克莱岑莎,中篇小说《家庭女教师》中的女教师,以及《恐惧》中的依莱娜太太。她们都是生活在男权社会中的女性,用女权主义者波伏娃的观点来看,女性是附属于男性的第二性,是处于从属的次要地位的他者形象,因此,在茨威格的笔下,这些女性都在不同的故事情节中遭受不同的伤害与打击,但是茨威格的笔调是清晰明朗的,他所塑造的欧洲女人无疑又是高贵的,自由的,个性鲜明,敢爱敢恨。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欧洲女人俨然成了“爱、美、慧”的象征。而反观茨威格短篇小说中一些对东方女性形象的描写,呈现给读者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形象,东方女性的温婉大方、勤劳善良都被遮蔽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茨威格主观塑造出来的恶俗、低下、卑微的仆人和妓女形象,在欧洲白人女性高贵端正的形象之下,茨威格笔下的东方女性俨然成了美的反衬,而这种偏见书写势必为东方女性的客观呈现带来困扰,同时也让真正的东方女性形象被遮蔽。
一、茨威格对东方女性形象的主观解读
茨威格曾游历过亚洲,主要在印度、尼泊尔地区,对亚洲社会的一些现状有所目睹,印度社会的贫穷,治安的混乱,国家的动荡,这一切让茨威格以篇盖全地认为整个亚洲社会都是如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性也被他以一个欧洲白人高贵血统的姿态贬低于笔下。在小说《火烧火燎的秘密》中关于印度有这样两段描写:“他只在书本里读到过这些事情,猎虎啦,棕色人种啦,印度人啦,札格那特啦,那可怕的轮子,把上千万的人都埋葬在它的福轮之下,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真会有这样的人,同样他也不相信会有这种童话里的国度。”[1]p115,“他看见他的朋友高踞在配有紫色鞍褥的大象背上,左右两边是棕色皮肤的人,头上缠着珍贵的头巾,然后突然从丛林间跳出一只猛虎,露出森林白牙,用前爪袭击大象的鼻子”[1]p115。从这两段话我们读到的只有印度社会的野蛮与原始,似乎现代文明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片土地,好像在茨威格所处的时代它都还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一般,而在这两段描写中茨威格都提到了人种,都写到了棕色皮肤,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个欧洲白种人的优越感与高姿态。
怀着这种主观偏见,茨威格的小说中出现了东方女性形象,这些女子都被塑造成仆人、妓女等,她们低劣、下贱、爱慕虚荣,因此在他塑造的一众欧洲贵妇中这些东方女人更加显得黯淡无光。在《热带癫狂症患者》(又名《马来狂人》)中,有这样几段描写:“雨季刚过,已经一年有几个星期,雨水拍打着屋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欧洲人来过,整日价坐在屋里和我的黄皮肤女仆们做伴,和我的上等威士忌,我当时情绪好低落,日夜思念欧洲,我要在哪本小说里读到阳光普照的大街和白皮肤的女人,我的手指就激动得抖个不住”[1]p169。在这段描写中作者又特意写到了皮肤,黄皮肤的亚洲人被设置成了低等仆人,而我这个欧洲白人喝的是上等威士忌,这一上一下间很明显地看出茨威格的主观倾向,他甚至夸张的写到在书上看到白皮肤女人都会激动地发抖,可见这一黄一白间茨威格严重的种族歧视观念,以及对东方女性形象的丑化。
同样在《热带癫痫症患者》中还有这样两段描写:“如果欧洲人离开大城市,来到一个该死的罪恶的小镇(印度小镇),不知怎的,就会判若两人,迟早都会受到损害,有的酗酒,有的抽鸦片,有的打人,变成野兽——每个人都会沾染上一种毛病,他们向往着欧洲,梦想着有朝一日又能在一条大街上漫步,在一间豁亮的石头房里和白种人坐在一起。”,“本地姑娘,这些叽叽喳喳纤小秀气的鸟儿,只要有个白人,有个“洋老爷”要她们,她们就毕恭毕敬地浑身哆嗦,低三下四地委身相从,她们对你总是张开怀抱,总是准备咯咯地轻声娇笑着来伺候你”[1]p177。这两段描写更为直白的将东方女性形象丑态展现,和作者笔下有着鲜明个性、感情充沛果敢的欧洲白人女性不同,东方女性被塑造成了轻佻、风骚的浪女形象,这就更为明显地看到茨威格对东方女性形象的主观误读与曲解。
二、茨威格主观创作的原因分析
种族主义起源于19世纪末,非洲黑奴的悲惨遭遇就是种族主义造成的最直接后果,随着欧洲资本向全世界范围的扩张,这种观念逐渐深入以高贵血统自居的欧洲人意识里,尤其是以德国纳粹政权为代表,希特勒上台之后,开展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种族灭绝活动,茨威格也被纳粹逐出故居,流亡英国、巴西。正是这种从小生长的环境、潜意识的萌发以及后来希特勒的种族灭绝几方面的因素让茨威格意识里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他是一个学者但也最终没有摆脱种族歧视的观念,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他对东方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就可以解释了。正如萨义德在作品《东方学》中描述的那样:“‘东方就是专门为西方文化虚设的、幻觉中的东方,它不是真实的东方,东方人就是按照这种虚设和幻觉被塑造出来的,东方的男性常被表现为非常软弱,甚至有点女性化,但同时又是对白人女性构成威胁的危险人物,东方女性则被表现得心甘情愿处于被统治、被压迫的地位……在这种观念中东方被表现为破碎的、零乱而没有中心、落后的、异样的、淫乱的和驯服的,并且总是存在着暴乱的倾向。”[2],从萨义德的观点出发就更能解释茨威格对东方女性的偏见写作,他始终没有摆脱西方中心话语霸权的束缚,仍然是站在主流立场的霸权写作。
另外,茨威格对东方女性的主观偏见也离不开殖民主义的影响。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英国是最早发生产业革命的国家,曾经是“世界工厂”,资本的扩张让它成为最大的宗主国,拥有的殖民地最多。而茨威格本人曾经是一名奥地利人,后来奥地利并入德国后他加入了英国籍成为了一名英国公民,当他到达亚洲国家,脚下的土地成了自己国家的殖民地,殖民与被殖民的经历,造成的必然结果就是文化的霸权与奴役,正如后殖民著作《逆写帝国》中所写到的:“当今世界上超过四分之三的人口及其生活是由殖民经历所塑造的,这种经历对于政治和经济领域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但对于当代人的认知建构所产生的普遍影响却不容易被察觉,文学常常是这种新型认知的重要表现形式”。[3]因此,茨威格对东方女性的偏见塑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文学形式的殖民手段。
比较文学研究中经常会提到这样一个理论,那就是“文化过滤”,“它是指文学交流中接受者的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对交流信息的选择,改造、移植、渗透的作用,也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发生影响时,由于接收方的创造性接受而形成的对影响的反作用。”[4]p98这一概念也可以用来解释茨威格这一偏见创作,文化过滤包括三个方面的含义,其中有一方面就是关于接受者的文化构成,任何接受者都生长于特定的时空里,接受者受其社会、历史、文化语境和民族心理因素的制约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心理与欣赏习惯,这种独特的文化构成必然会影响接受者对外来文学与文化的接受。东方文化、东方女性对于茨威格来说就是外来文化,于是当他面对这些外来东西,必然本能的以自己的文化构成去度量外来文化,一切不符合自身价值体系的文化当然就会遭遇本能抵触,种族主义、殖民主义思想的根深蒂固也让茨威格在接受东方文化时不断过滤,最终得出了自己的主观结论。
三、茨威格偏见塑造造成的后果探析
茨威格在世界文学史上一直以坚持人道主义立场自居,但是就在其众多的文学作品中为数不多的关于东方女性的描写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其人道主义狭隘的一面。在韦勒克与沃伦的著作《文学理论》一书中,着重把“文学与社会”单独列了一节来阐释,其中就讲到,“文学的产生通常与某些特殊的社会实践有密切的联系……文学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或效用,它不单纯是个人的事情……一个作家不可避免地要表现他的生活经验和他对生活的总的观念。”[5]这里韦勒克和沃伦就明确提出了文学的社会功效和作家的作用,因此茨威格的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并不仅仅是代表一个人,他的创作所建构出的社会形态势必会影响到接受者。
在比较文学形象学中就明确表示形象学并不完全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形象研究,它是对一部作品、一种文学中异国形象的研究。“这种形象是异国的形象,是出自一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形象,最后,是由一个作家特殊感受创作出的形象,在这里,形象是作家及作为对他者的异国和异民族的想象物”[4]p121。这里强调了作家创作对异国人与异国环境建构的决定性影响,作家不同的经历和看问题的角度会直接影响到异国他者形象的效果。茨威格在作品中塑造的东方女性形象带有明显的主观偏见,把东方女性的柔美、善良、勤劳、智慧都隐藏了,呈现给西方读者的都是丑陋、恶俗的一面,读者在没有亲身走进东方文化,了解东方女性的情况下就会误以为茨威格笔下的仆人、妓女就是东方女性的典型,这就势必会因为作者所建构的思想文化给接受者造成文化误读,而这一文化误读的背后造成的更是一连串的种族歧视与偏见观念的恶性循环。
四、结语
虽然茨威格作品中对东方女性形象的描写并不多,但他的立场是鲜明的,这一主观偏见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殖民主义以及文化误读的成分在里面,对东方女性的不实描写势必造成欧洲社会对东方女性乃至东方文化的偏见。虽然在东方各国较早的历史时期,女性地位的确不高,男尊女卑的思想泛滥,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在欧洲女权运动兴起之后,伍尔芙提出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女人需要精神自治之时,在波伏娃讨论历史各个时期女性处境、地位和权利演变,并让女性意识开始觉醒之时,西方社会女权思想的崛起也让东方女性有了权利自觉意识,她们同样知道自尊、自爱、自强、自信的道理,因此,茨威格的偏见写作势必会因为偏离事实和真相而不被人们认可。其实当今文坛已有很多学者开始尝试着抛开民族身份进行创作,如印度裔作家奈保尔、斯里兰卡裔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等,他们都是有着移民经历与混杂身份的作家,和茨威格在经历上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但是他们的写作都是站在无国界立场上进行的世界小说的创作,作品的内容多是表现的民族的融合和文化的混杂,而不是死守自己的所谓的民族身份,他们的写作都是一种“超民族主义”的无国界书写,而这也正是世界文化融合所必需的。正如安德森对“民族”这一概念进行的界定一样,民族只是一个“想象的社群”,不是永久不变的,它是文化撞击与融合的产物。狭隘民族主义尚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更何况是极端落后的种族主义,试想茨威格在创作的时候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以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不同文化的存在,也许他的作品将会更值得阅读。
参考文献:
[1]斯蒂芬·茨威格.斯蒂芬·茨威格中短篇小说选[M]. 张玉书.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年6月.
[2][美]萨义德.东方学[M]. 王宇根.译,上海:三联书店 2007年7月版.
[3][澳]比尔·阿希克洛夫特,格瑞斯·格里菲斯,海伦·蒂芬. 逆写帝国:后殖民文学的理论与实践[M]. 任一鸣,译.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4]曹顺庆.比较文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3月版.
[5][美]勒内·韦勒克 ,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5年8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