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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与逃避

2016-05-09巫应全

青年文学家 2015年8期
关键词:双层结构无名氏悲剧

摘 ; 要:作为后期浪漫主义代表作家无名氏的言情经典,《塔里的女人》一方面广受普通读者欢迎,一方面广受批评界指责,这很大程度根源于无名氏在小说中表现出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矛盾态度,普通读者过于强调追求的浪漫,而批评界过于强调逃避的虚伪。在双层叙事结构、“悲剧-喜剧”的情节模式、对爱情中男女付出的不同要求等方面,无名氏都体现了这种矛盾的爱情态度。通过分析,这种矛盾态度与无名氏的思想、小说的题材与小说叙事密切相关。

关键词:无名氏;塔里的女人;爱情态度;悲剧;双层结构

作者简介:巫应全(1986-),男,福建上杭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研究生,从事明清小说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8-0-04

作为后期浪漫主义代表作家无名氏的言情经典,《塔里的女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极为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在读者中,这部小说以其跌宕多姿的爱情故事、真挚火热的情感、酣畅淋漓的风格广受好评,文革期间,《塔里的女人》还是最流行的手抄书之一①。另一方面,在批评界,这部小说长期被看做哀艳的鸳鸯言情体而广受批评,与《北极风情画》一起被指为“用不同情节宣扬男性对女性的玩弄”②。通过仔细地分析这部言情经典的文本与叙事,不难发现这一矛盾的评价根源于无名氏对爱情极为矛盾的双重态度:一方面渴望爱情、追求爱情、沉溺爱情,另一方面却恐惧爱情、逃避爱情、逃避结合。

(一)

“追求—逃避”态度首先表现在双层第一人称的叙述结构上。

《塔里的女人》整体上是双层叙述结构的,第一叙述层写我到华山养病,发现了罗圣提,罗圣提留下了一份手稿,第二叙述层是罗圣提手稿的内容,由罗圣提以第一人称叙述他的爱情往事,是整部小说的主体。小说的双层叙述结构由来已久,但给无名氏创作予最直接影响的是法国浪漫主义的创作。陈思和说无名氏早期小说“从其思想情趣看,很易使人联想起夏朵勃里盎的《阿达拉》和《勒内》。作者故意创造出一个远离人世的蛮荒环境……让带有惨痛的人生经历的主人公在那儿叙述一幕幕浪漫的爱情往事”③。不仅在思想情趣上,在叙事上,《北极风情画》其实也与《阿达拉》极为类似,两部小说都以双层第一人称叙述,只是《阿达拉》第一叙述层的叙述者不是第二叙述层的受述者。

第一人称叙述在鸳鸯蝴蝶派与新文学中都极为常见,但双层第一人称叙述则非主流的手法。同时,没有第一叙述层,《塔里的女人》中第二叙述层的故事依然是个完整的故事。无名氏何以要在完整的故事之外“强加”另一层的叙述?仔细考察,其中有技术上的考量,如增加故事的传奇意味,也有出自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心理。

《塔里的女人》中,由于第一叙述层的叙述者无名氏是第二叙述层的受述者,他对第二叙述层的叙述者罗圣提叙述的故事在事实、伦理评价上基本上全盘接受。因为这种认同,双层结构中的叙述者在第二叙述层内成功的叠合在一起。就是说,当小说的第二叙述层的故事以“我”作为叙述者时,第二叙述层的“我”,即罗圣提,融进了第一叙述层的“我”,即无名氏,自身的大量主观情志,从而使得罗圣提的形象更多地烙上了无名氏的自我印记。

由于身份的叠合,第二叙述层的“我”对爱情的热烈追求成了第一叙述层的“我”对爱情的热烈追求,第二叙述层的“我”的情爱狂想成了第一叙述层的“我”的情爱狂想。这样,无名氏通过罗圣提实现了叙述上的参与,也通过罗圣提表达了与罗圣提同样热切的渴望爱情、追求爱情、沉溺爱情的心情。

但罗圣提与黎薇的故事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对导致悲剧结局的罗圣提的道德指责。在这里,双层的叙述就起了很好的隔离作用。因为读者面对的是第一叙述层的“我”,即无名氏,而非第二叙述层的“我”,即罗圣提,而罗圣提与无名氏不是一个人,所以双层第一人称叙述就起了既隔离读者与罗圣提、也隔离罗圣提与无名氏的作用。在这里,读者指责不到罗圣提,因为他们无法接触到他,而读者也不能指责无名氏,因为无名氏不是罗圣提。以这样的方式,无名氏让罗圣提逃避了对导致黎薇毁灭的道德谴责,在第二叙述层,罗圣提甚至在缺少认真的自我谴责与承担下就匆匆结束了整个故事。

无名氏部分地掩盖了罗圣提缺乏承担的怯懦,使其逃离指责,但因为身份的叠合,他掩盖罗圣提逃避爱情的行为中不仅泄露了罗圣提逃避爱情、逃避责任的心理,也泄露了自己逃避爱情、逃避责任的心理。表面上看,第二叙述层中导致黎薇毁灭的行为及对这种毁灭的推托是罗圣提做的、说的,但因为身份的叠合,罗圣提的行为其实也是无名氏的心意,罗圣提推托的话其实也是无名氏的话。因此让罗圣提逃脱道德指责不仅是罗圣提的需要,也是无名氏自身的需要,因为他怀着和罗圣提一样的恐惧爱情、逃避爱情的心理。

借助双层叙述的结构,无名氏既表达了对爱情的追求,又享受着承担责任上的逍遥。只是,形式能适应了无名氏的需要,也能泄露无名氏逃避爱情的心理。

《塔里的女人》的主体故事表现出“喜剧—悲剧”的情节模式,“追求—逃避”的态度也鲜明地表现在“喜剧—悲剧”的情节模式里。

在故事主体的第二叙述层内,喜剧部分充满着精致的浪漫情调。罗圣提与黎薇的误会、两人的互相刺探、互相隐瞒中的相恋,都带有一股轻喜剧的味道,虽不热烈,却含蓄而诚挚。随着黎薇坦白,两人从“暗恋”转为“明恋”,喜剧开始带有一种扑人的狂热气息。在瑰丽的想象、热情奔放的语言和夸张的手法中,无名氏将罗圣提与黎薇的爱情捧到了天上。风情万种的绝世佳人、风度翩翩的才子,玄武湖上的游艇与荷花、优雅动人的小提琴曲、潇洒渊博的谈吐,故事中的人物、环境、言行,一切都超凡脱俗的美,成为高度诗化的浪漫幻想。在这个典型的白日梦里,不难从叙述者的沉迷与惊叹中看出隐藏在叙述者背后的无名氏对纯洁爱情的渴望、追求与沉溺的态度。

但是,对自己虚构的纯净的美,无名氏最终一一亲手打破。在罗圣提与黎薇爱情的巅峰之上,罗圣提坦白了他早有妻室,他与黎薇的结合可能会面临重重障碍,于是他们的爱情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影。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结合无望,在社会、家庭与自身的压力下,罗圣提将黎薇推入别人怀抱,悲剧正式开始。随后,罗圣提沉沦漂泊、黎薇匆匆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备受摧残而终至痴呆,悲剧也随着延伸。到最后,罗圣提在西康找到黎薇,怀着满心的希望与黎薇结合,黎薇已未老先衰,连罗圣提也认不出,罗圣提万念俱灰、遁入空门,至此,悲剧已不可挽回。

无名氏何以一定要以悲剧结束这个爱情故事?《塔里的女人》中的故事,在文字处理的领域内是否有另外的结束方式的可能?虽然讨论虚幻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发展方向没有意义,但就故事发展的一种可能性来说,无名氏有条件以另外的方式收尾,或者改变结局,或者减轻悲伤,而无名氏没有这么做。从《北极风情画》到《塔里的女人》,再到随后的《海艳》,以及更后来的自传体小说《绿色的回声》,无名氏对爱情故事偏好以悲剧的方式收尾。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中,这种现象显然已无法用偶然的巧合来解释,在这里,以悲剧收场是作者有意识选择的结果。“爱情在徐訏、无名氏浓墨重彩的笔下有无尽的光华与激情,可是,他们却又总是让爱情在极乐的巅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爱的伤痛与夭亡……女性的死亡几乎是他们言情书写永远的结局。”④从“永远的结局”我们可见悲剧不仅是一种文字的处理方式,也是无名氏对爱情书写的一种偏好选择。

宁愿让罗圣提对黎薇做出沉痛的爱的回应,却放弃可能的结合机会,其中无疑透露出无名氏对承担最纯粹、最洁净的爱情的恐惧。“正如绝对痛苦或悲哀会叫人疲倦,绝对幸福也会叫人疲倦。而过久的沉醉更会叫人麻痹”⑤,最纯净的爱情就是无名氏所说的绝对的幸福。他让罗圣提享受了一段完美的爱情,然后处死黎薇,这是让罗圣提能够享受爱情的残影而又能逃避爱情负担的最好办法。

中国的爱情小说,在对爱情付出的要求上,一直体现着性别的不平等,即使是理想化的才子佳人小说,才子的中举虽然是通往爱情的手段,其实也是才子内心的真实目标。《塔里的女人》在爱情上,女子对爱情的追求是彻底的、纯粹的,黎薇比罗圣提无疑主动得多、热情得多、疯狂得多,而男子则显得更为现实、更为妥协,在叠合了无名氏身影的罗圣提身上,他明显比黎薇胆怯与虚伪。这种对爱情中的男女付出的不同要求也体现了身为男性的无名氏渴望获得爱情,却又害怕承担的心理。

罗圣提是披着“科学”外衣的才子,对于爱情,他要求“一个最美慧女子,用整个生命来爱我,无条件的爱我的一切长处和短处,并愿意为这种情感支付任何最高代价”。在这种自负与自我陶醉的言辞中,既表露出他对纯粹的爱情的渴望与追求,也透露出他对爱情的要求是极为现实的,他追求爱情,是希望得到他的爱情对象更强烈的回报。而罗圣提得到了纯洁的爱情,这种爱情面对现实的挤压,他又会不自觉得显露出逃避的一面。罗圣提说:“我为什么要隐瞒呢?我应该逐渐公开,让外面人知道,我们确实是在相爱,热爱,爱得不可能再分开……我想,只要我能勇敢点,我们会幸福的。”言下之意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爱的懦弱。他与黎薇交往六年,却从没有第三人真知他们的内幕,他说要再勇敢点,却也没有勇敢到真的公开他们的恋情,这无疑是其强烈的妥协性的表现。

相比之下,黎薇对爱情是更为全心全意的。她具备了人世间所有的美德,而这些美德又都是为她的男人而准备的,它们全等着罗圣提的到来,为罗圣提所享用。黎薇说:“我的美丽,总有一天要给人享受的。要不,它是多余的。与其让那些傻子糟蹋我,为什么不让我最爱的人欣赏我?享受我?咀嚼我?啊,圣,最亲的亲!尽情地享受我的青春吧!尽情享受我的一切吧!……”从语气到措辞,黎薇的剖白都与茶花女对阿尔芒的剖白相似,真诚、热烈,乃至于疯狂。但这种全心全意的付出,她得到的是罗圣提的迟疑、怯懦。最终她的爱情之火焚毁了自己,而留给她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怜悯与悔恨,连基本的道德的自我谴责都没有。

尼采在《快乐的哲学》中说:“爱情这个简单字眼,对男女实际上表示两种不同的意思。女人对爱情的理解是十分清楚的:这不仅是奉献,而且是整个身心的奉献,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地。她的爱所具有的这种无条件性使爱成为信仰,她唯一拥有的信仰。至于男人,如果他爱一个女人,那么他想得到的是来自她的爱;因而他对自己的感情要求同他对女人的感情要求远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些男人也产生了那种抛弃一切的欲望,我敢保证,他们保准不是男人。”⑥罗圣提渴望爱情,却又害怕付出,这种追求又逃避的态度无疑极好地诠释了尼采的话。

(二)

一方面是情感的冲动,追求爱情,另一方面是理智的审视,害怕承担;一方面是对幻想中的美好爱情的不由自主地靠近,另一方面是对现实中沉重的爱情责任的不堪承受;一方面在追求之际是诚挚的,另一方面既得之后又患得患失。无名氏在《塔里的女人》中表现出来的爱情态度是极其矛盾的,这与无名氏的思想、故事题材及叙述手法脱不了关系。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将他最喜爱的林黛玉、晴雯、鸳鸯一一写成未婚夭亡,无名氏在《塔里的女人》也将黎薇写成毁灭。但是曹雪芹的处理源自于他历经沧桑之后的哲学与美学思考,而无名氏创作《塔里的女人》时28岁,正是一生中年轻气盛却又还未真正成熟的年龄,他所要经历的爱情也还没有到来。

无名氏在其自传体的小说中说:“一个人在未得到所要得到的东西之前,他非常渴望,真正得到之后,结局也不过如此。任何一种事业或幻想,在实现之后,不仅会立刻大大丧失原来的光彩,而且,随时随地会破灭。这种破灭,比起成功之前的破灭,更彻底,更不能忍受。”⑦无疑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一种幻象。另一方面,无名氏又是一个具有狂热自由主义倾向的知识分子。“在生命力,我只爱两样东西:‘自由和‘自我,没有前者,我等于一个走动的躯壳,比死更可怕的死者。没有后者,活着只是一种刑罚,生命只是个严惩,我宝贵这两样,胜似珍贵两个王国。”⑧对于无名氏,自由与自我是生命的根本,是不需要迟疑、不需要讨论的,而爱情,爱情在无名氏的文学世界里显然是次一级的追求,是那种令人追求而又恐怕破灭光彩的幻象。

无名氏一方面内心对爱情所怀抱的渴望是极其强烈的,《金色的蛇夜》中,他借莎卡罗之口说:“记住,这不是爱情,这是爱情的灰烬。就这点灰烬,比十八岁的狂热还狂热呢!日球里一粒灰烬,足够把全球化为大火了”⑨。从内心气质上来说,无名氏是一个极其热烈执着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沉寂中坚持完成长达二百六十万字的《无名书》。他小说中的爱情的追求虽然不是根本的,但在追求的那一刻无疑也是诚挚的、强烈的,他的几部爱情长篇在爱情追求上都表现出圣徒的虔诚与魔鬼的疯狂的结合。另一方面,无名氏是那种过于理智的人,因为思虑的过于周全,对于青年的无名氏来说,他害怕得到爱情后爱情会失去其原有的色彩、害怕爱情会妨碍他对于自由与自我的追求,因此总是时刻警惕着爱情,害怕其破灭,也害怕其过度孳生。以这种心态来描写爱情,一方面必然成为充满精致幻想的浪漫主义,因为不如此不足以表现他年轻的心的热情与渴望,另一方面“女性的死亡几乎是他们言情书写永远的结局”,因为不如此持续燔烧的爱情火焰将燃尽他的自由与自我。

正因为自身对于爱情的矛盾态度,《塔里的女人》才表现出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矛盾。

《塔里的女人》表面上是热烈的爱情故事,但本质上依然是“始乱终弃”的故事。为了避免对导致悲剧结局的罗圣提的指责,无名氏虽然对“始乱终弃”的故事进行了改造,但改造难以改变题材本身容易表现出的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态度倾向,同时改造的行为也容易使其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态度更加显露。

在《塔里的女人》中,无名氏首先让罗圣提与黎薇保持肉体的清白。“尽管我们的恋情炽烈,吻与抱不计其数,我却始终没有侵犯过她的贞洁”,表面上无名氏让罗圣提极其尊敬黎薇,而骨子里却在为罗圣提寻找以后逃避责任的借口。其次,与《北极风情画》不同,《塔里的女人》做出至关重要的选择的不是男主角,而是女主角。罗圣提虽劝黎薇暂时接受方某的友谊,但中山陵之游后重燃起了希望,是黎薇突然的举动最终打破了他们的希望。从表面看,毁灭始于黎薇的选择,但就罗圣提的希望来说,这显然也是他内心的期望。最后,在经历了不幸之后,罗圣提曾寻找黎薇,企图挽救。从重庆到成都,到西康,无名氏一再强调罗圣提寻找黎薇的执着与艰苦,尤其是在西康的风雪中前进一段,“西康地势高亢,冬季特别冱寒,这时至少有零下十度”“那个头发雪白的门房吃了一惊,他绝未想到,这样的大雪天,天上竟会飞下我这位不速之客”,在充满矜夸的自叙中不难看出无名氏决意将罗圣提写成痴心之人,以此洗脱其道德责任。

在“始乱终弃”的故事模型里面,无名氏一面编织情爱的狂想,另一方面又处处留有余地,努力地为罗圣提洗刷。对“始乱终弃”的改造固然可以减轻对罗圣提的指责,但辩解这种心虚的行为也让我们更轻易地发现罗圣提内心的虚弱,以及他逃避爱情的内心矛盾。无名氏越是为罗圣提开脱,逃避爱情的心理反而越是增强。《莺莺传》中的元稹文过饰非,这让我们轻易地发现了元稹对往昔爱情怀念而又推托责任的矛盾心态。题材类型对于故事的限制,除非无名氏能够绝对的客观,否则他终究不能根除题材自带的深刻矛盾。

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也极大地增强了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矛盾态度的表述。

第一人称叙述的优势在于自然亲切、有真实感,同时“我”可以直接出面抒情、议论,淋漓尽致地抒发“我”的内心感受,增强了小说的抒情性。无名氏凌空飞跃的思绪借助第一人称叙述与大段的抒情也确实得到了很好的展示。但第一人称叙述借助于“我”的眼光来看“我”周边的一切,叙述上难免带有极大的主观性,结果是以己为是,用虚浮的辞藻来夸饰加深自我中心的是非。

因为叙述者师其成心的偏私的立场,读者在阅读中会问叙述者叙述事件、进行道德评价时是否做到客观、可靠。在《塔里的女人》中,第二叙述层的“我”虽然得到受述者无名氏的认同,但在读者眼中,在某些方面罗圣提并不是一个可靠的叙述者。罗圣提没有特别说谎,却也没有充分地反映事实、没有真正凭良心说话。罗圣提打算将黎薇让给别人,“我绝不希望、我最爱的人、蒙受因我的私心而产生的任何痛苦。经我两天来反复考虑,我终于作出决定:为了她的前途,为了她的父母、亲友,为了我的家庭和朋友,为了社会环境,为了未来极可能出现的物议,为了我的做人,我希望她暂接受方的友谊”,表面上堂而皇之的借口,说到底只为一己打算。在罗圣提回头再找黎薇时,“这一次,我不但勇敢,并且勇敢得可怕。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会牺牲我一切名誉、地位、人格,以及一切的一切。我只要一个东西——幸福!”,他寻找黎薇的动机还是那么现实与功利,而在他看见黎薇的毁灭后,没有为自己的往日忏悔,却转身逃跑了。最后,“为别人牺牲太大了,有时别人不仅不会得到幸福,反而获得痛苦”,似乎很深刻,却只是一句空话,他对黎薇的牺牲与黎薇为他做的牺牲不在同一水平上,有资格声称做过牺牲的是黎薇而不是他。

如果无名氏没有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不由“我”讲述,而是以纯然客观的第三人称叙述,在小说中保持沉默,不动声色,让他的人物仿佛在戏剧的舞台上自己展示自己的命运,《塔里的女人》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矛盾态度也许不会表现得那么强烈。《霍小玉传》与《莺莺传》相比,蒋防避免了元稹的矛盾态度,这与其客观的态度无疑有很大关系,作为叙述者,蒋防无疑比元稹更为可靠。

(三)

在无名氏独特的浪漫才情与艺术天赋的演绎下,《塔里的女人》成了奇幻美艳、酣畅淋漓的情爱幻想。只是,不管罗圣提对爱情如何真心诚意、无名氏如何为罗圣提掩饰推托,罗圣提对黎薇的毁灭负有不可逃避的道德责任,掩饰与推托也只是更彰显烙着无名氏印记的罗圣提对爱情追求又逃避的心理。不过,尽管对爱情表现出极为矛盾的双重态度,若说无名氏只是“用不同情节表现男性对女性的玩弄”,未免过于严苛。牺牲爱情,即是对纯净的爱情的逃避,也是对幻想中的爱情的深沉回应。

参考文献:

[1]杨鼎川:《1967年:狂乱的文学年代》[M],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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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思和:《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浪漫主义》[A],《陈思和自选集》[C],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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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名氏:《淡水鱼冥思》[M],花城出版社,1995年,第35页

[6](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第725页

[7]无名氏:《绿色的回声》[M],花城出版社,1995年,第112页

[8]无名氏:《海艳》[M],花城出版社,1995年,第250页

[9]无名氏:《金色的蛇夜》[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2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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