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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叙事与心理意象

2016-05-06海力洪

小说林 2016年3期
关键词:人伦线性小说家

情形大致如此:甚至身为多年“杂食向”的文学爱好者,自以为在小说面前有些许阅历,笔者也不敢妄称读懂了凸凹的短篇小说《情度·人伦》。然而,为藏拙计,借其《人伦》中一语:“我已不是我”,笔者迅速地“变形”为粗通一二叙事规则的文评写手,从而立即懂得了为何自己读不懂。因而下方的文字,可能会道小说家优点少,说阅读者不足多。亦不知这样冒失的文章逻辑,是否能站得住脚——

好吧,小说读者作为一种奇特的物种,存活到今天,基本上或说绝大多数是由“线性叙事”的草料喂养生存的。“线性叙事”它“好吃”,一是其味如真实生活,叙事仿人由生至死的过程,又仿呼吸的节拍,小说便有起有伏,有开头、中间发展和结尾。读来再亲切不过,自然不过;二是叙事中摆出时间顺序、造出空间环境,更重要的,构建了事件之间内在的因和果。这样一来便讲了逻辑、现了情节,正对了各位当代理性人的胃口;三是能有效地传达任何一种价值观。且不管究竟是何种价值观,终归有吞咽后获取“营养”的甚好感觉。所以一方面,线性叙事是我等不足挂齿之读小说人的心头好,另一方面,宏阔壮伟如“现实主义文学殿堂”也取线性叙事为其梁柱。

《情度·人伦》作为拒绝寻常、笔力沉重的先锋实验小说,刻意抛弃上述线性叙事的“三样好”,不逼真模拟现实社会人生,情节进展无铺垫,并基本屏蔽因果逻辑,亦不提供现成的价值观——以彻底的“三不”对抗习见的“三好”。如此一来,便如开启了一道黑暗之门,凛然引领读者进入由文字所构筑的噩梦之中。我等读出晦涩也好,恐惧也罢,皆可称一次特殊的小说噩梦体验。

《情度·人伦》复刻噩梦的手法,妙处在于心理学意义上的“噩梦”表征,小说似应有尽有,却又通篇无一“梦”字留痕。若要问人的噩梦里都有什么,无外乎莫名的伤害和攻击,被侵犯、杀戮;与他人间有敌对、诅骂、羞辱、抛弃、背叛的互动;或最多的,负面情绪缠绕——恐惧、惊骇、恐慌,甚至是梦中永远无法达成某个目标的无力感,及不可思议的身体变形。相信上述一切,读小说《情度·人伦》时都大体可对号入座。颇重要又可称道的,是临床的噩梦感,即“光怪陆离”和较日常生活差别极大的“怪异性”,能与此作的阅读体验作无缝融合。

诚然,小说作为一种精神性创造,在描述同为人类精神活动的“梦”时,具有天然的合法性。或更精准地说,两者具有极高的契合度。平心而论,世间的小说家又有谁能跳脱到做梦者、述梦者的身份之外呢?小说家的“记梦”笔法,林林总总之下无非两种:一是将现实写成梦,另一种则是将梦写成现实。于是,便应许了读者轻易地识读出小说中不同的“梦”来。无论是让人心驰神醉的罗曼史小说的“绮梦”,还是武侠小说的“英雄梦”;或如《红楼梦》般的社会、历史与时代之“梦”,令人虚实莫辨又深思不已……似都可归于“好梦”,而“噩梦叙事”将自身的叙事立场与其相区别,它无视因果逻辑,又善作变形扭曲,读来虽颇感错愕、无所适从,却也不容置喙——正如弗兰茨·卡夫卡所言,“我的作品就是将我的噩梦记录下来。”“噩梦”为小说所造“梦”之当然一种。《情度·人伦》应非例外。

恰如《情度·人伦》题名所提示的,小说文本中所有的超现实噩梦表征其实分别指向了两个方面——男女情欲和母(父)子人伦。两篇小说中的“我”有极高的相似性。作为一个“不得不死”和“找臭味”的主体,深受精神压迫,亦饱含心理创伤。主体的心理扭曲一方面通过破碎和滞重的叙事语言作表层呈现,更以各种乖戾、危险、暴虐的人际互动形态加以深层揭示。如母亲的“恶毒”,“蛊”,“用魔鬼般的指爪按摩他的伤处”,“舌下,溅着黑色的毒汁”;父亲的“怒吼”,“号令”我“去找有臭味的日子”不一而足。在小说中,作为“我”的情欲对象的女人,则更直接地与死亡、虱子、白骨、毒蛇或“变态的发泄”相连……凡此种种,《情度·人伦》所叙之“事”,不可思议地,变幻多端地,远离了清朗世相,而成为了暧昧心像。

这些心理形象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是活跃的而不是抑止的。最能体现这一特征的是其“变形”。相信这也是《情度·人伦》“噩梦叙事”中最为有趣的部分。当然“变形”并非凸凹的专利,卡夫卡专擅此道:“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变形记》),残雪先锋派时期小说爱写“我的母亲化作了一木盆肥皂水。”(《污水上的肥皂泡》)之类的“异变”。卡夫卡——残雪的变形在形式上一脉相承:“变形”于开门见山之时,即小说开篇,以“变形”为小说叙事确立自创之因果逻辑。只此一次“变形”便告功成。而《情度·人伦》中的“变形”在小说中俯拾皆是,堪称变化多端,层出不穷,应视作突破了前人的固定手法。如此写来,单一的心像失却了明确的象征性而获得了暧昧性,诸心像之间失却了“新设定”之后的逻辑“新关系”而显含混多义。只是这样一来,便超越了诸多“线性叙事”爱好者的理解力,令其面对小说文本犹如陷入艰辛猜谜之中。久猜不得其解,他便要走人。走就走吧——就像生活中做了噩梦不需要向他人解释因何做了此梦,进行“噩梦叙事”的小说家也无需太多理会阅读者的去留,“噩梦叙事”的意义首先是叙事者认可的意义。再一次地,《情度·人伦》应非例外。

作者简介:海力洪,出版小说《药片的精神》《左和右》《夜泳》等多部,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执教于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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