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厕里的隐秘癖好

偶尔上完厕所，我会下意识在里面呆上片刻。这应该是编辑部里不太为人知的癖好，就连我也是前不久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倒不是厕所多么富丽堂皇、仙气飘飘，而是窗户边有一棵枝叶茂盛的杨树。有时候上班烦了，我盯着墨绿色的树叶看一会儿，心里也会安静一点。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能听到树叶彼此轻抚的声音，在北京这个没日没夜嘈杂不止的地方，当真是意外收获——有人可能会觉得这很矫情，不过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独特方式，比如绿巨人浩克，就需要性感的黑寡妇抚摸一下。我能想起与这种情绪关联有关的最近记忆是在大学，宿舍窗外就是一排杨树。我们住五楼，它们也是很努力，才把枝杈伸到窗户外面。夏天，我什么也不干，躺在一个人的宿舍里，看着树叶晃来晃去，哗哗作响，也挺惬意——前提是老师不点名。

我们毕业几年后，学校舍掉老校区，搬到新校区。我去过一次，楼很高，玻璃墙幕，现代味道很浓。路很宽，广场也很大，可是没几棵树。作为一个念旧的人，我不喜欢。不过，学校领导们估计都会喜欢新校区吧，就像常州外国语学校校长曹慧所说的，新校区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在他们官网上看过这所学校的新校区，不出意料，大都是一些新栽的小树，枝叶都没长开——也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机会长开。几个月以来，这所学校的学生家长们，一直在反映学校遭到化工厂污染的问题。学校北侧，一条马路之隔，就是常州三家化工厂的旧址，比较确定的是，当初有化工厂私埋化学物品，污染了土壤和地下水。污染物如果扩散到学校地盘，这些小树可就惨了。不过常州地方政府信誓旦旦地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们的调查结果是学校的土壤是安全的，饮用水也不会从地下开采。然而，隔壁土壤里的化学气味，还是顺风在学校上空飘荡了好久，上百名学生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疾病反应。常州官方对学生健康的漠视态度，引来家长、中央媒体乃至网民们的怒火。学生们连踏实上课的心情也都没了。这可真是独具特色的、会令他们终生铭记的成长的烦恼——但愿不会对他们身体产生太久的影响。

正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都不该对化学污染操心的，他们该烦恼是作业，是考试，是恼人的青春期。对比起常州外国语学校的学生们，普通孩子的烦恼实在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重庆市一所中学的老师，就布置了这样一篇命题作文，让学生写一写自己《成长的烦恼》。有个学生大概觉得自己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写出这篇作文来，久久不能下笔，只好求助父母，没想到，竟然酿成家庭冲突——他的母亲说，孩子就该快快乐乐的，不该把烦恼写进作文里，建议儿子没有烦恼就不要写。父亲说，“小孩子为什么就没有烦恼？全世界的人都有烦恼”，不要干预老师的教学。结果两口子竟然为这个问题起了争执。愤怒情绪在彼此的指责声里膨胀，两个人最终动手了。虽然报道里说并不严重，只是“抓扯对方”，可做母亲的还是拿起电话报了警。夜色里，重庆民警穿过江城的街道，到当事人家里去调解。本来为作文烦恼的孩子，此时也只能是默默计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

尽管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变得更文明，或者生活在一个更文明的社会，可他们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刻：愤怒和冲动顷刻间冲破了文明的约束。在北京，一名快递员与私家车车主发生刮蹭，后者不但骂骂咧咧，而且怒扇快递员六个耳光。这个人平时会是一个崇尚暴力的恶人吗？还有河北的行唐县，据说是因为两个搅拌站为了抢生意，双方的工人竟然开着铲车打了起来。至少十来吨重的铲车，轰鸣着冲向彼此，力气稍小或者技术稍差的很快被掀翻在地。视频传到网上，人们称之为“变形金刚”之战。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次供应混凝土的生意竞争，怎么就会变成不顾工人死活的机器大战？我琢磨着，诸多怒火冲突背后，都有四个字“积怨已久”。包括那两位辅导孩子作文的父母，谁知道他们在争吵时，带出了多少昔日的不满。愤怒和暴力是非常糟糕的解决办法，但“积怨”若不解决，人们迟早会选择最糟糕的这条道路。所以，这里也警告知晓了我隐秘癖好的同事们，千万不要笑我，而该虔诚地感谢那棵生命力旺盛的大杨树，感谢它让我在无数焦躁不安、愤怒难平、心情低沉的时刻，舒缓情绪，感受到稍许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