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山的态度(外七章)
2016-05-03周庆荣
周庆荣
1
我投宿的地方是一座山,它有一朵花的名字。当阳光有了傍晚的温柔,我想向玫瑰峰要一个高度。
如果谁告诉你,玫瑰长在高山,你不要仅为玫瑰而登攀。你要在高处看一条河,看河畔的草原和仿佛画中的羊群。
我喜欢这样的黄昏,哈拉哈河的气质忧郁而深沉,在夕阳下。
我喜欢站在玫瑰峰一尊像极了思想者雕塑的石峰边,向下眺望。目光辽阔,全部的山河暂时都属于思想者。当地的诗人李岩说,石峰与一位领袖很像。
我坚持把高处的光荣给予思想。
当我们站在山顶,我们就一起把思想投向山下的事物,真实并且具体的事物。
2
在野韭菜个性固执的味道里,我从蓝柳花的美丽背后,看到大片的趴地松。
它们是这里最朴素的比喻。
不长高,但气宇不凡。它们在石丛里扎根,石头黑里透红,这段地形里河流名叫柴,提醒曾经的树木与火的关系。
爱着爱着就选错了方式。
久远的地心之火,它推翻作为一块整体石头的山脉。大石太霸道,它垄断了土地的形象还是禁锢了生命的丰富?
液体的火,土地深处的脾气?
我理解一切革命的理由,石头裂开,旧雨加上新雨,时间沉默为永恒的伴侣。我现在看到的新事物生长在陈旧的石头之上,听到河水汩汩流淌,黑褐色的存在似乎重新美丽,草、野花与树木覆盖住最初的伤痕。
美丽,在疼痛之后。
3
哪一块土地能够如此袒露内心?
在阿尔山,我看到大峡谷深深的往事。如果时间允许,我会一块一块地数,数几十万年前森林里每一棵树,数树枝上每一只松鼠和天空中飞翔的鹰,数野动物公民般的眼神。
这里是石头的世道。被地火煮沸熏黑的环境,我看到火热的心。
一些水证明着这片土地上纯净的湿润,我愿意把这种湿润形容为希望的情感。
高处的水就叫天池吧,低处的依然是地池。再大一些的我们习惯用湖来命名,阿尔山湖泊众多,边上有鹿就叫鹿鸣湖,边上有杜鹃就只能是杜鹃湖了。
这些静止的水是我印象中一篇篇散文,天空、山脉和山脉上郁郁葱葱的树木是文章里吸引眼球的内容。
但我想让水流动。
4
阿尔山确实有一条流动的水。
它就是我在玫瑰峰看到局部的那条河——哈拉哈河。它核心的意味有两点:一段河可以说服严酷的寒冬,不让厚冰封住水的口;更长的路程属于历史的回顾,家里家外都是马背上的英雄,如果你听到水声,那不是一条河的叹息。当爱无奈时,我同意它最后把爱留给亲人。
河畔,草原广大,山脉逶迤。
战争不是全部的历史,金戈铁马、圆月弯刀,英雄魂归何处?
我热爱哈拉哈河,爱边上蒙古包里真诚的兄弟姐妹,爱长调类的牧歌。
一切暴力应该溯流而上,到火山喷发的地方接受培训。
哈拉哈河,我听到阿尔山人称呼你为他们的母亲河。
5
深秋季节,我建议你们读懂阿尔山。
阿尔山,温泉之源。
在冷冷的北方,我尊重有温度的水。
温泉,是土地的良心。
当季节进一步深入,深入到冰与雪,陌生的人也可以在这里从容。我珍惜有良心的土地以及土地上一切事物和事物中间的人们,我在别处如果神情紧张,就选择在这里放松。
放松,像自由的人一样自由;自由,像温泉的温暖一样相信世间的依恋。
我不知道温泉是否为火山喷发后土地对自己态度的反思,我此刻被温泉温暖,相信自己走出卧牛潭的忍耐,走出虎石潭里的咆哮,只记住悦心潭的哲学。
植物和时间,它们不是给土地的创口疗伤。它们今天的态度很好,人与自然,你们要善待对方,如果累了,阿尔山就是疲倦的人的远方。
我在黑暗中继续写诗
黑夜说:要宽容。
所有的灯光随后熄灭。
我的孤独需要训练,诗歌比黑暗更加孤独。
蝗虫吃光了苞谷,它们感叹土地的贫穷。黑暗没收了它们的眼睛,我不能为它们写诗。
光明里的人云亦云,我要提防把诗里的抒情用错。哪里的泥土让树木开花,夜莺就应该歌唱。宵小的人在黑暗的远方,他们滥用着光明。他们让你走近,然后无视你,世界如果不倾斜,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惧怕卑鄙。
我继续写诗的时候,已经不虚荣。
当学问里没有了人的骨头,我不写谄媚;当计谋远离了人性,我不写叹息。
我写黑暗中的原谅,写早就决定好了的坚强。
倘若还要写下去,就给漫无边际的自由写下几条纪律:如果遇到黑暗,即便是天使的翅膀也要首先写下忍耐的诗行。
子 夜
空气里没有我的态度。
呼吸里有。我关心呼吸如同关心人们的整体命运,急促或者舒缓,一定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
子夜,大部分灯光已经投宿在客栈,而旅人的寂寞里存在着亲人的期待。
我在子夜踱步,空气丰富,一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似乎与太阳的方向一致。许多人脾气暴躁,他们没有从空气里听出亲人的呼吸。
不共命运,不同呼吸。
什么样的人吐气如兰?什么样的人口气污秽?
一切的不喜欢,深刻着顿悟。
感谢实践,它提携真理。伪装的面孔也认真读书,它们阅读的模样极似蠹虫,把文章啃掉,试图愚昧别人。
我的文章写给空气。
空气在山河里,谁也不能忽视谁。子夜是最好的时刻,一切安静,而我任意豪迈。
豪迈给予看不见的微小,扬眉吐气的抱负与自以为是者较量,最后的呼吸属于慈祥的星星。它们是子夜的歌,歌词关于人间的自觉。
忘记孤独,更好地呼吸子夜的全部。
阴险的人,你在干嘛?
这是我的子夜。我的子夜,不考虑它和你的关系。
月光下的经验
天空的一枚好月亮足够征服我。
苗条的月和丰满的月叙述高处不同的营养,夜深时的经验让我安静地尊重更加安静的月。
多少人在月色下走过,从月缺走到月圆,一个月的时间不是岁月的完整,但它似乎总结着生命全部的苍茫。
爱恨情仇被月光安慰,月照亮我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已经发生的它都接受,讲故事的可以继续讲,如果故事关于爱情,会说到别处。
嫦娥走远,她的启示谁能懂?
也有关于现实的诘问,存在过的往事,心是最好的归宿。是非远去,批判和赞美也同时远去,近处的不是心事,而是如月光一样博大的从容。
后半夜的月光简直宠辱不惊。
换一种方式就可以忘却愤怒,可以把被愤怒留给时间。我的一切决定都有理由,只是我不忍在如此大好的月色下唠叨。月光的沉默里泊着信任,所有金属的声音与人生中的嘈杂都会成为经验。
此刻,月光是经验。
我不要秋天的房子。
我想站在秋夜的月光下,该去的去。该来的,我只把信任和友善留给慷慨。
我这样地尊重玉米
初秋的雨水冷静了昨日的夏天,一些人的拜金主义让我想起短暂的冰。它曾经封住水的嘴,真实的声音在深处哽咽,地面上的繁华似乎诱惑我去误判。
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玉米。
我承认让我认真对待的事物不少,当我坐在后院的石头上感谢时光的安静,我发现玉米棒上的胡须由红变紫。一袭青葱的长衫从古典的含蓄开始占领我的一亩三分地,它要代表玉米发言。
其实,我是如此尊重大地上每一个平凡的细节,玉米穗刚探出头时的腼腆,挂着夏天的风走过季节的阴晴。炎热的空中一阵阵蝉鸣比玉米更高,我真的厌恶这些复杂的喧闹,它掩盖苍白的势利,如同讲台上教授的虚伪。
我尊重一个玉米棒缘于简单的发现。所有的玉米粒整齐排列,如同纪律严明的军人,它们服从大局,压制着任意一个成员的虚荣。说起荣誉,与集体分享。这就是玉米,牙关紧咬,克服青虫的啮食,创新的丰收属于兄弟,若是遭遇黑斑病或者形势的萎缩,它有核心的棒子,责任留下,错误在我。
我对玉米的感动就这么简单。
第一定律献给阳光,第二定律给予土地。它是第三,谦恭地站在兄弟的身后,不是因为躲避人间的暗箭,而是逊让成功的辉煌。
玉米比我的兄长好。
好玉米啊,我热爱每一寸土地就像热爱整个山河。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不赞美、不惆怅。
夜晚,如果没有了月亮,将黑得彻底。
不去想水一样的光,不想千里之远。共婵娟属于神话,现实主义地在一起,看看天空,微弱的星星足以安慰。
没有了月亮的夜晚,心理阴暗的人无法行走。
所以要心灵发光。
所以要灵魂豁亮。
无边无际的地理的黑,我要感谢。
秋天的树木:挂着果实的、没有果实的,叶子绿的或者已经枯黄的,都只是一团又一团影子。它们证明夜晚的庞大与公平。
我反对那些把仇恨和黑暗等同起来的人。
你恨得咬牙切齿别人也看不见,这样的结果比白天笑里藏刀要好。
何时的月初照何年的人?
失去月亮的天空,慨叹是多余的。
重新思考一下黎明:
早起的人和无眠的人,黎明是你们的。
我决定和沙河一道冷
河面飘满了落叶的时候,水还没有安静。
夏天错估了形势,因为秋天已经深入。野鸭们任性的爱正被成熟的芦苇观察,风变凉。
我站在岸上,立场坚定。
我知道自己无法把沙河的环境装修成温暖的夏天,炎热的蝉鸣远去,鹭鸶整装待发。
哪里有温度,它们就飞向哪里。
我决定和沙河一道冷,因为沙河在冬天会结冰,因为我也准备好了理性的忍耐。
惭愧啊,我不能将太阳固定在沙河的上方,沙河是北方的一条河,我是常年居住在河畔的人。
我同意河水的自由是永恒的真理,为此,我怜悯不自由的一切。借助夏天的暴雨,我理解一条河的水位上升,两岸是怎样的规矩?洪水的自由表达应该服从法律,法律在秋天起草,在冬天结冰生效。
我决定和沙河一道冷。
我的温度是坚强的沉默。
水鸟飞走后,我在。河面依旧会结冰,我的血液依旧是热的,一个多情的人,是河畔不败的暖。
观徐家康《双青图》
一棵青松能够承载多少人世的风雨?如果风雨不够广泛,就再长出一棵。
两棵树在一起,可以是父子,可以是伴侣。
互相注视,互相搀扶,有时又互为安慰与希望。
因为真情的存在,风雨过后,我们依然相信人间是真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