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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2016-04-29梁晓敏

美术界 2016年4期
关键词:陈洪绶花材花器

[摘要]插花自古有之,明代插花深受文人的喜爱。陈洪绶的花鸟绘画中有不少表现插花的作品,选取花材和花器各有特色,或单独表现,或伴随人物成为文人清供的重要组成本文从花器、花材和人物精神三方面分析陈洪绶的插花题材

[关键词]陈洪绶;插花形象;花器;花材;人物精神

古人文房装饰有不少规矩:“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此真受用清福,无虚高斋者得观此妙。(《遵生八笺》)”如此精致雅典的摆置成为文人心灵典雅的皈依。其中斋中壁间多见花瓶配以四时之花,深受禅宗思想影响的文人们,在一花一叶中得见时间的浩瀚和宇宙的洪荒。

插花艺术在中国源远流长,至明清不仅是插花的鼎盛时期,也是文人雅玩装备完善时期,在技艺和理论上都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不仅有著名的插花理论,也有相当多图绘插花的画家,陈洪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花卉和插花是其一生钟爱的题材。本文从花器、花材和人物精神三个方面分析陈洪绶的插花绘画。

一、花器

陈洪绶图绘花卉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独表现插花,表现出老莲在花乌画创作上的古意;另一类是伴随着人物出现,书、香炉、顽石皆成为文人精神文化的装饰。两类并不分裂同时透露出文雅秀气的精神面貌。

为了衬托花枝,老莲多用铜器、琉璃瓶和开片瓷器作为乘花器。造型主要集中在:尊、觥、壶、瓶,多属于古时酒器,现用于插花。当然这并不是老莲独创,此等用法也多有记载。但充斥于画面的古风却是其他画家所不能及的。

铜器取其瓶身自然斑驳的铜锈设色深表画中古意厚重。《小窗幽记》载:“香令人幽,酒令人远,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闲……金石鼎彝令人古。”明代以来,好金石风气影响下,文人多好金石古器。陈洪绶也不例外,他的画中不仅花瓶使用铜器,香炉、酒器、镇纸也多用铜器。这股古风恰好和其整个古意的创作一脉相承,并不是偶然为之。高古的人物配以古色的文化装饰,并不是在创造而是在追溯一种心驰神往的生活状态,越是在现世难以满足的时候,人们越是会设想彼时开明之风形成对古的慕求。陈洪绶早年创作的《铜瓶插荷图》便是如此,整幅作品干净素练,仅作一瓶一花加两枚印章再无其他装饰。花瓶选用钢质柳叶瓶,以青绿为底,兼有红、黄两色的锈斑。勾线挺劲,恰当地表现出瓶身的稳重和沉着。花材选取荷花和竹子二种,皆是以墨线勾勒然后敷色,使得原本娇弱的花朵也显得傲气凌人。除荷花点点嫣红,荷叶和竹叶皆呈青绿色,和瓶身相得益彰。虽然只是简单一幅插花,但其中的骨气冲出画面,老莲的风骨在其中是不容忽视的。

除了铜锈的古味,老莲念念不忘的便是一遍一遍地细细描摹瓷器上的裂纹。自宋出现开片,历经千年蔚然成风。有学者认为,文人之所以喜爱瓷器上的开片,首先是因为它的纹理自然,其次是被它斑驳陆离的风韵所打动。花瓶上斑驳陆离的裂纹由于经历过历史的沉淀,为宁静安好的瓷器带来了历史的深邃感。但我认为除了器物本身的韵致还有不容忽视的时代心理因素。在社会末期,敏感的文人内心定是纠结和痛苦的,想有所为但一切途径都被封杀了,内心的焦灼是旁人所不能领会的。面对每一天时间的煎熬,如何不在永恒的时间里被打磨得丝毫不剩且寻不得自己,便只能让自己留下什么证据。一遍一遍地细细描摹,画出了图卷,也抚平了自己。《索句图》中画两文人翻书对视,除了枯木瘤枝所制的坐凳和石几,唯一装饰便是这插着菊花的瓷瓶。时间仿佛在这一秒戛然而止,主人张嘴询问,客人恰巧抬头回应,一俯一仰对应成趣。还有那坚硬的石几和易粉碎的瓷器,皆相互呼应。若只画石几整幅画面未免过于硬气而显板结,一瓷一花巧妙地化解了这样的尴尬,使得两文人之间也愈显得平和。

这两种器物,以亘古的时间性引入入胜。在一个生活颠沛流离、人生难以名状的朝代末期,此等精神多半是痛苦的。老莲插花画中有时还会出现琉璃。《冰壶秋色图》中老莲画两瓶插花“采菊赋诗,以集秋香乐境”。花、瓶描绘皆极为细致,连瓶内的根茎也表现得相当清楚。加以柔和的绿色布料包裹,使得这秋风萧瑟中的菊花、红叶也得到了温暖。

二、花材

“插四时之花”道出选择花材的要求,纵然是画作也要符合现实季节的安排。纵观老莲的作品,所涉花卉主要有:荷花、竹子、菊花、灵芝、梅花、月季等。《长物志》作为明代生活的“韵致才情”对这些花卉多有描述。

古人对荷花自古以来就有美好的寓意,其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行成为古代文人追求的典型。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赞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曹植在《芙蓉赋》中也称赞:“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老莲对荷花的喜爱既可以上溯到古人,又是当时文人雅趣的彰显,从他的字中便可以一睹风采。他笔下的荷花绽放饱满,由荷叶衬托一红一绿鲜艳而不俗气。有时荷花之中还配有竹叶,古人诗歌中也不乏对竹的吟诵:“野竹攒石生,含烟映江岛。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龙吟未曾听,凤曲吹应好。不学蒲柳凋,贞心尝自保。”(李白《慈姥竹》)有竹的地方也成为幽闲隐逸之处,弹琴长啸,应便有酣畅之感。老莲作竹去茎而留其枝叶,竹叶苍翠而锋利。两种高洁的植物聚集在一处,不难看出老莲内心之境。

“吴中菊盛时,好事家必取数百本,五色相间,高下次列,以供赏玩,此以夸富贵容则可。若真能赏花者,必觅异种,用古盆盎植一枝两枝,茎挺而秀,叶密而肥,至花发时,置几榻间,坐卧把玩,乃得花之性情。”0明时赏菊已颇为景致,将院中栽种转移到瓶中把玩,也不得不说是逐渐萎靡的时代精神之所致。画菊花很少用大枝,朵朵紧凑而娇小可爱,倒也真是符合“茎挺而秀,叶密而肥”。

“梅花为天下神奇,而诗人尤所酷好”(张功甫《梅品》),梅的品种较多,按树形来分,有直梅、垂枝梅、龙游梅。“虬枝屈曲,置盆盎中者,极奇”这种树冠弯曲自然、宛若游龙的梅花,适宜作为盆景。老莲笔下的梅花虽为小朵但是具有坚韧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幽幽暗香,渗出画面而扑鼻。

三、人物精神

老莲常将花卉盆景置于几之上,这些几并不是非常珍贵的材质,也没有经过人工细腻雕琢的痕迹。其画中的几或是天然石质或为枯木瘤根所制作,状貌畸异,有时甚至无法承受高大莲瓶的重量。老莲正是通过这些器物可用可不用,消解它们的功能性,突出它们的“无用”之美,这种精神的表现往往体现在一个时代的末期,是知识分子苦痛的精神表现。老莲笔下的插花以及其他清供,呈现出一种无人能扰的清净。但也是这种无人能扰,也使得他并没有得到解脱的答案。正如他画面中整体的气息,物与人皆静态,也是无可奈何的苍凉。

若说起赏花本应该是观赏大自然之美,于花丛之中看生命的茂盛。但是明代的花却被剪裁下来,莫要说一丛丛一簇簇,盆栽的花卉也都转移到小景趣的文房之中。虽然个人意趣颇足,但是整体观看来却只不过是末期的小打小闹,终究难复往昔壮阔的景致。这本不是老莲一人所为,是时代末期文化氛围所致。

结语

总有人说,艺术家本人的不幸却是艺术的大幸,其实不然,不论艺术还是其他都是人创造的,也必然是为人所用的。因个人的不幸创作出来的作品,品格再高流露出来的也只能是痛苦。人总说借物喻人,思想上越高洁者越是不能和平常人相融,不流于俗,不能适于大众,观老莲的画也是如此,清高有了但又有着愁苦,总是不够浩瀚大气的感觉。

[梁晓敏,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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