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京畿乡村人口数量蠡测

2016-04-27徐畅

南都学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唐代户口

徐　畅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唐代京畿乡村人口数量蠡测

徐畅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摘要：首都长安城内的居民结构与户口数目，是几代唐史学者关注与热烈讨论的话题，通过引入计量史学研究法，从不同角度展开的人口数量估算，直观地展示了长安户口辐凑、地狭人稠的社会特质。然而，由于城市容纳力有限，人口、资源的“逸出”，作为国家行政中心的长安与郊县紧密连结成为具有高度同质性的京畿区域，此区域在聚落形态上囊括城郭与城外乡、里、村。可另辟蹊径，采用乡坊合计的估算方法，对京畿区乡村的人口数量进行估算：发现唐天宝年间京畿乡村的人口总数多达150万，而乡均户数恰符合唐令“百户为里，五里为乡”的规定；到元和年间，乡村人口总数有所缩减。

关键词：唐代；京畿；乡坊；户口

一、唐代京畿社会的基层聚落形态

唐都长安及其附近区域，统称为京畿，在行政地理范围上，对应着雍州或京兆府辖区，府下辖万年、长安二京县，县治设于长安城内，县域则突破外郭城，延伸至近郊；另有分布在长安城外的畿县，县数在唐不同时期有消长，大约维持在20～23个。从《元和郡县图志》所记元和中京兆府：“管县二十三，万年、长安、昭应、三原、醴泉、奉天、奉先、富平、云阳、咸阳、渭南、蓝田、兴平、高陵、栎阳、泾阳、美原、华原、同官、鄠、盩厔、武功、好畤。”[1]卷一《关内道》，2我们大概可以知道京畿管辖的地理区域。

县下之基层建制为乡、里、村、坊，依唐制：“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2]卷三《尚书户部》，73-74乡里是依据人口数编制的基层行政单位，而村坊是基于邑居与里野的一种自然聚落划分。理论上，长安外郭城内外，均应有乡里，与村、坊并行。然而，由于长安城市管理的特殊性，人为规划的封闭式“坊”(又称里、里坊)，成为独有基层单元，乡里制未得在城内推行[3]。

二、唐代京畿乡村户口数推定的方法与思路

人口稠密是上述长安所在京畿区域社会的一个特质，唐人屡言所谓“地狭人稠，耕植不博”[4]卷八二《高季辅传》，2701，“土狭人稠，营种辛苦”[5]卷九五《置鸿宜鼎稷等州制》，981-982，敦煌文书保留的唐判集描述盛唐时京畿“少地者三万三千户，全无地者五千五百人”[6]《唐(公元七世纪后期)判集》，601。要展示这种特质，最直观的途径是对长安内、外的户口数进行计量分析。

传世史书，《旧唐书》之《地理志》(简称旧《志》)[4]卷三八《地理志》一，1396、《新唐书》之《地理志》(新《志》)[7]卷三七《地理志》一，961、《元和郡县图志》(《元和志》)[1]卷一《关内道》，1及《太平寰宇记》(《寰宇记》)[8]卷二五《关西道一·雍州》，517-518对于唐京畿区的人口总数皆有交待，现将四书保留之数据列表如下，并对不同时期京兆府的户均口数略加计算(见表1)：

表1　唐不同时期京兆府户、口规模

由表1可知，京畿户口规模甚巨。但京畿区域民众的居住形态主要有城居与城外散居两种，城市人口包括居住在长安城内及畿县郭下这两种情况，而乡村人口，散布在长安城墙外及诸畿县县城之外的广阔区域。其中长安城内人口数量的推定，曾引起众多学者关注，已有相当的学术积累，虽然最后的结论众说纷纭，从五十万到一百七八十万不等，颇有差距，迄无定论，但相关学者使用的估算人口之方法，值得重视。如严耕望[9]1-20按城市人口类别计算，王社教则依据城内不同组成部分实际居住人口来做总体推测[10]88-116，尤其是妹尾氏估算长安城内县辖人口时所采用的乡坊平均户计，可作为测算乡村人口之基本方法[11]561-597。

知道京兆府在唐初、开元天宝及元和时的户口数，最直观的办法是以京兆府人口总数剔除长安城和21个畿县县城的人数，便可得到乡村人口。对长安城的人口数量，学界已有估算，但畿县县城的户口数，缺乏记载，恐难估算。我们只能转换思路。本文开头已说明，京畿区的城郭内实行坊里制，乡、里、村只设于城外，则只要抓住京兆府的乡里，便代表了乡村的全部区域。而唐制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即一乡为五百户，理论上，用京兆府的乡数×500户，就是乡村地区的户数。

实际推算可能不会如此简单。主要是唐制的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在京畿地区，在不同时间段，被执行情况如何？相关学者围绕长安、万年县所辖乡里的辑补一再告诉我们，长安周边人口密集，一乡辖里数往往超过五。而据元和十四年李渤所上《请免渭南摊征逃户赋税疏》：“臣自出使，力求利病。窃知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四十余户。”[5]卷七一二，7310虽然李渤所言渭南县长源乡为特例，但中唐以后京畿乡里规模转小，人口缩减是不争的事实。

那京畿地区一乡的平均户、口，该如何确定呢？《太平寰宇记》《长安志》记录的京兆府各县乡数，代表9世纪以降中晚唐的情形。而敦煌县博物馆藏《天宝十道录》则为我们保留了天宝初年京兆府诸县乡数的信息。我们恰有京兆府唐天宝元年户口数、元和期户口数，受妹尾达彦计算长安城内人口方法之启发[11]561-597，可作如下估算。

1.京兆府乡坊合计数

天宝中：《天宝十道录》所载京兆府乡数592+长安城内坊数111+诸畿县坊数21(权以一县一坊计)=乡坊合计数724。

元和中：《寰宇记》所载京兆府乡数482+111+21=614。

2.京兆府乡坊的平均户口数

天宝中：《新唐书》所载户数362921÷乡坊合计数724=乡坊平均户数501。

《新唐书》所载口数1960188÷724=平均口数2707。

元和中：《元和志》所载户数241202÷614=乡坊平均户数393。

可知唐开元、天宝年间京畿一乡的户数，是几近于唐令五百户的规定的，而元和中的情况，也没有李渤描述的特例那么糟糕。

3.京畿乡村的总户数

天宝中：乡坊平均户数500(501户权以500计)×《十道录》所载乡数592=296000户。

元和中：乡坊平均户数390(393户权以390计)×《寰宇记》所载乡数482=187980户。

《天宝十道录》代表唐前期，《太平寰宇记》《长安志》代表唐中后期的数字，参上估算，权以前一情况下每乡为500户，而后一情况下每乡有390户，每户下的家口数，唐代家庭史研究中对唐型家庭的类型和规模存在不同意见，出土文书的实例似更接近于户均五口的核心家庭[12]12-14，具体到京畿地区的情况，据表1估算，京兆府户均口数在五上下浮动，权以一户五口计算，下面以列表形式推算出京畿23县的乡村户口数及乡村户口总数推算如下(见表2)。由表2可知唐代全盛时期(天宝年间)，京畿乡村总约有296000户，1480000口，也即是说人口总数可达150万左右。而中后期元和时代，京畿乡村的人口缩减至90万上下。

表2　京畿23县之乡村户口数推定

三、余论

传世文献对京兆府辖县的户数鲜有记载，但《唐会要》在记述奉陵县置陵户规定时，保留了一些数据，卷二〇《亲谒陵》记：“开元十七年十一月十日，上朝于桥陵，陵在奉先县……所管万三百户，以供陵寝，即为永例。”开元中奉先县有10300户，而上表估算天宝年间奉先县乡村辖户10000，如果再加上县城内一坊的户数，正好与这个数据相吻合。由此可印证本文估算的大致可行性。另外，这条材料也提示我们，由于诸畿县多供奉皇陵和高官显贵的墓所，京畿乡村居民为陵户、墓户的比例颇高，奉先县甚至倾县以供役，这种现象在中晚唐的近畿尤其突出，也是造成当时编户有所缩减的原因之一。

以上对唐代京畿乡村区域人口的研究，只是初步的尝试工作，不能说完全准确。比如讲京兆府总户数平均到乡坊，而求得一个基层单元的平均户数，实际上没有将城外之乡与城内之坊加以区别，城内、外人口密度与规模当有差别，然而这种差别，据现有记载，恐难以量化。我们只能期望稍近真实，而对唐代城乡社会经济史的研究有所推进。

[参考文献]

[1]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

[3]徐畅.城郭内外——乡里村坊制在唐长安的实施再探[C]//唐研究:2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4]刘昫,等编.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董诰,等编.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2辑[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0.

[7]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8]乐史,撰.王文楚,点校.太平寰宇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7.

[9]严耕望.唐代长安人口数量的估测[C]//第二届唐代文化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4.

[10]王社教.论唐都长安的人口数量[M]//史念海,主编.汉唐长安与关中平原《中国历史地理论丛》增刊，1999.

[11][日]妹尾达彥.唐长安人口论[C]//堀敏一先生古稀记念论集·中国古代の国家と民眾.汲古书院，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