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为物
2016-04-27刘晓翔
在没有可以与书籍竞争的文本载体出现之前,不会有书是什么的疑问,书籍的出现就是因为承载文本的功能需要。书,自有了新载体之后,自身被从文本载体的单一功能中解放出来,还原为书本身:多页面的物化承载物。它成为一个具有多种可能性的,可供书籍设计师、做书人、艺术家、爱好者实验并拓展想象力的舞台,而不再是单一记载文本的容器。它的发展前景在我看来是非常广阔的,发展方向则具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如果这样说费解,我举一个可借鉴的参照系:具象绘画自从有了照相机,它的描绘现实功能就变的可有可无并且不再是唯一,科学与技术的发展催生了从印象派开始的现代绘画发展历程,绘画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繁荣并从此流派纷呈。因此,照相机等新技术是对绘画“具象”功能的解放。
回到书籍,如果读者只关注知识并不在意书做为物化的载体所给予的物质满足,以及设计师、艺术家充满实验性的可视内容拓展所带来的视觉刺激,那维基百科是不是更好呢?载体不同于文本,载体更不是文本。文本可以存在于任何载体甚至只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之中。所以,在我个人看来,书籍是一个具有无限可能的承载物。
载体不再单一,文本作者要考虑的问题是用什么样的载体承载自己的文本,网络?数字交互媒体?手机平台还是独立出版?选择正式出版对于作者来说是有一定“风险”的,他不知道承载自己文本的书籍会是怎样一种样貌,是不是他喜欢的风格和偏爱的色彩,他的书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就犹如一个编剧把剧本交给了导演,他所能选择的只是导演本身而不能规定导演导出什么样的电影,摄影师如何拍摄,演员与作者想象之中的人物在形象上是否吻合。
把文本沿着它所提供的线索梳理出视觉呈现形式,加上适当的选材、印刷与装订,变成使作者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书籍,正是书籍出版的魅力所在。陌生的熟悉才是书籍设计师应该给予书籍的面貌。
在数字媒体和出版自身利润不断减薄的双重压力下,出版产业生存艰难,也因此不断减缩各个环节的成本,能支付给设计师的报酬多年不见增加,在物价呈几何级数增长的10多年中,这个行业的年轻男性从业者可谓凤毛麟角了。不仅是受成本制约,很多作者、出版人和读者对于设计的需求还停留在有一个漂亮抢眼的封皮,看重的多是现实利益而对书籍的未来并不在意。书籍设计师群体也因为市场的扭曲和为自身生存而挣扎做出妥协并因此产生问题:注重感性轻视理性;注重形态设计忽略阅读设计的弱点尤其明显。
书籍的外表应该是美丽的,足以勾起读者的购买欲望。炫、酷能吸引读者眼球没有什么不好,我甚至认为越酷越好!问题在于设计不能只停留在炫酷阶段,它应该延伸到书中的每一个角落:页面版心空间的安排,文字的选择与不同字体的配比,各级文本字号倍率的应用等等,只有理性的区分与诗意的设计出阅读层次,才能让文字在页面上安居。延伸到每一个角落不是对页面进行装饰,画蛇添足,而是对文本信息的整合与排列层级的关注,是对信息的梳理与设计,更是建立在来自于不同文本的千变万化的设计之形式美。
《中国商事诉讼裁判规则》是一本法律类工具书,全书7卷,每卷的页码都有1000多页而且文本体例复杂。设计这样的纯文本书使我从中找到极大乐趣并享受设计过程带来的困惑和解决问题后的快感。本书的文本设计将每个案例板块化,各案例区分明确,留白随机变化。虽然是工具书,在充分满足功能的同时,为阅读带来格与律变化之中的诗意。
汉文书籍制度经历的最大变化来自于竖排改为横排,这样的改动对于工业化生产的书籍而言完全是中性的,并无利弊之分,但它毕竟切断了汉文书籍与传统书籍制度之间的联系。因此我想,做为书籍设计师我们这个群体需要重新开始逐步确定适合于横排的设计规律与法则,这种规律在我看来就是先回到由古滕堡到美国再到瑞士所“创造”的铸字标准与倍率网格系统,再建立工业化生产的汉文书籍排列与审美体系,并由单纯的感性上升到理性再回归感性。
传统已经消解在西式的学校教育,现代化的交通,摩天的高楼与厨房里的燃气、炊具、电器之间,大众娱乐也由皮影戏变成电影再变为电视真人秀,卫生间的洁净瓷砖和遍及全城的下水道网络与百年前北京的恶臭形成鲜明对比,足不出户的三寸金莲演变成了街道上靓丽晃眼的性感超短裙,儒释道的东方精神支柱被来自西方的共产主义理想所取代。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在永恒的变化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书如此,书籍设计师亦如此。
(作者系高等教育出版社编审,刘晓翔工作室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