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琴琴师称谓论中越边境布傣人的宗教信仰
2016-04-25黄美新
黄美新
(梧州学院文法学院,广西梧州543002)
从天琴琴师称谓论中越边境布傣人的宗教信仰
黄美新
(梧州学院文法学院,广西梧州543002)
[摘要]作为壮族的一个支系,布傣是古骆越人的后裔,主要居住在广西中越边境左江流域一带,这一族群自称为ph6thai2(布傣) 或kn2th3(土人)。an1ti1(天琴)作为一种弹拨乐器,主要用于布傣民间宗教活动,因此,布傣的宗教神职人员也称为天琴琴师,其称谓主要有p6m2(巫公)、mɛ6m2(巫婆)、p6i1(仙公)、mɛ6i1(仙婆)、ja6i1(仙婆)、p6ta:u6(道公)、ku1ta:u6(道公)、p6pt8(佛公)、mɛ6pt8(佛婆)、va1tsa1(花僧)、m2fu2sa6(菩萨摩)、ku13khɛu1(青衣和尚)等。从这些称谓中可窥视到布傣人的宗教信仰并不是单一的某种宗教信仰,而是多重信仰的糅合,既有原始宗教信仰,也有巫教信仰、道教信仰和佛教信仰。
[关键词]天琴;琴师;称谓;布傣人;宗教信仰
作为古骆越人的后裔,布傣人主要居住在广西中越边境左江流域一带,是壮族的一个支系。[1]这一族群自称为ph6thai2(布傣)或kn2th3(土人),具有独特的民俗风情、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布傣拥有一种古老而独特的弹拨乐器——天琴。天琴在布傣语中称为an1ti1,距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最初是布傣人举行祭天活动时使用的一种神圣的法器,一般只有宗教神职人员拥有。近年来,天琴因其娱乐性、独创性而逐渐转向器乐功能,不断地向外传播和展示。天琴弹唱及歌舞在全国各地频繁出演,享誉海内外,成为布傣族群文化的一种品牌。天琴原先作为宗教法器隐含着布傣人奇特的文化习俗和浓厚的宗教意识,至今在布傣民间宗教活动中,天琴仍是必不可少的器物,主要由宗教神职人员操持,因此,布傣的宗教神职人员也称为天琴琴师。天琴琴师在布傣人中有多种称谓,如p6m2(巫公)、mɛ6m2(巫婆)、p6i1(仙公)、mɛ6i1(仙婆)、p6ta:u6(道公)、p6pt8(佛公)、mɛ6pt8(佛婆)等,天琴琴师的称谓留存着古骆越民族独特的文化记忆,积淀着丰富而深厚的历史文化,在人类学、民俗学及文化语言学等方面都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一、从天琴琴师称谓看布傣人的巫教信仰
巫教信仰与原始宗教密不可分。布傣人自古有灵魂不灭、万物有灵的观念,其原始宗教多种多样,主要表现为祖先崇拜、图腾崇拜、鬼神崇拜、自然崇拜、生殖崇拜等;其中,祖先崇拜和鬼神崇拜至今在布傣地区还很盛行,“在左江流域的农村,几乎每一个布傣人家庭都设有专门祭拜祖先的神台。布傣人认为,逝去的祖先与活着的家人仍有密切的联系,祖先在阴间保佑子孙健康、平安、发财,同时,子孙在阳间也不忘祖先的恩德,逢年过节或平时杀鸡杀鸭,要用鸡、鸭、鱼、肉等食品祭拜祖先”。[3]37现在的布傣人家家户户厅堂正中都设有祖先神龛和神案,逢年过节必在神案上摆放鸡、猪、鱼、水果、香纸等祭品。家中遇有疾病灾祸,必请巫做法,以求平安。
布傣人认为“巫”是一种神秘非凡的法术,能沟通鬼神与人的爱僧好恶之情,因此,凡求神祭鬼、驱邪禳灾、求天降雨、除瘟保安等,都通过巫术活动求得“平安吉祥”。p6m2(巫公)、mɛ6m2(巫婆)是鬼神和人之间的沟通者。布傣人认为,鬼神也是神仙,因此,作为鬼神和人之间沟通者的p6m2(巫公)可以称为p6i1(仙公),mɛ6m2(巫婆)也可以称为mɛ6i1(仙婆)或ja6i1(仙婆)。
尽管布傣人的天琴琴师有男性称谓和女性称谓,但在巫术活动中女巫是非常活跃的,被称为mɛ6m2(巫婆)或mɛ6i1(仙婆)及ja6i1(仙婆)的女巫经常出现在各种巫术活动中。关于女巫做法事,中越边境左江流域各县均有文献记载,如《龙州纪略》载:“龙州遇有疾病者即延鬼婆之家永夜弹唱,亲族妇女以饮啖为散福。鬼婆大约年轻者多,手弹二弦脚抖铁链,琅铛之声以锁鬼。其宣扬诅祝哪哪之音,非但内地人不能聆会,即龙州土民亦毫不解识……”[4]《岭表纪蛮》也载:“又有一种女巫,多散布于边防各县,名曰‘鬼婆’。以匏为乐器,状如胡琴,其名曰‘鼎’。……凡病患之家延其做法,则手弹其所谓‘鼎’者,而口唱鄙俚之词,杂以安南之音。置中间则掷铁链,谓之‘行马’。”[5]《龙津县志》载:“县中有一种女巫专为病人治病,无宗教别而为二,一俗呼为魍婆;一俗呼为仙婆。病家多延之以治病,其所祝咒语喃喃啾啁不可辨……属于迷信,虽官府迭为示禁,数百年来迄未能绝。”[6]龙津为龙州旧名,龙州地处中越边境左江流域,这里聚居着包括布傣族群在内的壮族,书中所载“鬼婆”“魍婆”“仙婆”即为从事巫术活动女巫的不同称呼。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历史上龙州一带包括布傣人在内的壮族使用天琴的巫术场景,“匏”“鼎”即天琴。女巫边弹天琴,边用脚抖铁链及铃铛,并不时用杂有越南口音的布傣语喃唱念咒。除龙州外,中越边境一些县市的地方文献也有记载,如《宁明县志》:“行巫术者多是妇女,男子极少,其做法各有异同。……巫婆,据说其术传自越南,挎包作乐器,状如胡琴,其名曰鼎;以铁或铜为链,其名曰马。做法时,手弹乐器,口唱巫词,间掷铜或铁链,发出锵锵响声,谓之行马,以此驱鬼压邪。”[7]由此可知,中越边境左江流域一带包括布傣人在内的壮族自古以来就有巫术活动,且巫术活动通常由女性操执,即由被称为mɛ6m2(巫婆)或mɛ6i1(仙婆)、ja6i1(仙婆)的巫婆来操执,她们手弹天琴,脚拌铁铃,喃唱经书,并不时跳舞,以驱鬼压邪,此风至今犹盛未衰。可见,巫信仰在布傣人中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刻影响,并且女巫自古在当地就非常活跃。
图1 广西龙州县板送屯侬垌节巫公巫婆们做法。(作者摄于2015年农历正月十一日)
布傣人的巫教信仰可以从很多方面得到印证。布傣人的mɛ6m2(巫婆)或mɛ6i1(仙婆)及ja6i1(仙婆)都是当地农民,她们有点文化,聪明且能说会道。女巫的承传不分血统和姓氏,成为女巫的人,都是突然得一场大病,病中精神错乱,疯疯癫癫,又唱又叫,病愈之后便可成为女巫,能主持各种巫术活动。女性因病成巫仙的过程其实就是典型的巫风遗存。
布傣人重要的巫仪是“做天”。所谓“天”,是用天琴独奏或伴奏的各种文娱活动形式的总称。“做天”本来是由被称为mɛ6m2(巫婆)或mɛ6i1(仙婆)及ja6i1(仙婆)的人举行的一种民间宗教活动,现今已演变成由一位或多位道、佛、巫神职人员共同主持的一种有固定程序的文娱活动,意在祈求神仙保佑,驱邪除祸,风调雨顺,六畜肥壮,人丁兴旺。布傣人“做天”活动包括求神、求花保花、婚礼、满月、过桥、生日、上梁、入新房以及驱邪赶魔、送瘟神、赶火鬼等十多种。神职人员人数的多少往往不固定,可有一人、两人,甚至十多人。在小节日或家庭开展宗教活动时,神职人员通常少些,但在大节日如侬峒节,就会出现十多个神职人员,这些道、佛、巫神职人员一字排开盘坐在各家各户摆放的小饭桌前举行“做天”仪式。他们弹着天琴,穿戴不同的服饰,代表着不同的神灵信仰,喃唱着不同的经书。“做天”达到高潮时,神职人员边弹边唱边跳,伴着天琴和铜铃越来越大的声响,好像神灵附体一般,整个人几乎进入癫狂状态。“做天”仪式虽然已演变为由多种神职人员即由道、佛、巫等神职人员共同主持的宗教仪式,但整个仪式过程仍带有浓重的巫术色彩,不仅在高潮时神职人员有癫狂状态,还有念咒语、做法术、过火炼、踩炭坑、上刀梯等等,仪式过程充满神秘感。“做天”是布傣人巫教信仰一个有力的证据。同时,布傣人的p6m2(巫公)、mɛ6m2(巫婆)、p6i1(仙公)、mɛ6i1(仙婆)、ja6i1(仙婆)等称谓折射了布傣人的巫教文化,是见证布傣人巫教信仰的语言活化石。
二、从天琴琴师称谓看布傣人的道教信仰
“在布傣人的一生里,道公起着重要的作用。从出生到死亡的各种仪式里,道公都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3]36在布傣人的现实生活中,道公随处可见,凡生老病死,祭天祈福,都请道公念经做法。布傣有一句谚语:“p6ta:u6khn35tu1,pai1sui1pai1tsa:i1,p6ta:u6hɛt7ta:u6,ma2fuk7ma2tsha:i2.”(道公上门,消祸消灾;道公做道,来福来财。)足见道公对布傣人的影响。布傣道公的宗教活动大量地接受了汉族的道教文化。如法事时身着饰有八卦、太极、八仙的青道袍,其法器包括朝笏、法印、短剑、神像轴、法铃等均借自汉族道教。开坛时挂玉清、上清、太清画像,以“三清”为尊。布傣道公的重要法术手段即符篆咒语大多来自道教,如:“北斗紫光夫人在此,姜太公在此,诸煞凶神朝天,急急如律令。”“马少不能装鞍,屋少不能住客。……赶快走!赶快走! ……五鬼、五怪、五猖,统统要滚开!哪个不走脚就断!哪个不滚胸就破!赶快走!赶快走!准吾奏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等;道教讲究画符驱鬼,布傣人的新居门窗往往会挂上驱鬼的字符;布傣道公在法事活动中使用的幡旗、向鬼神烧送的榜文、疏表等,也模仿汉族的道教。布傣道公也有“五戒”:一戒不得杀生,二戒不得偷盗,三戒不得邪淫,四戒不得妄语,五戒不得忤逆。这是借佛教而得。至于汉族道教活动中驱鬼、禁鬼的舞步,布傣道公也借用于法术之中。布傣的《巫舞》《请囊亥》《五方舞》等,大多来自道教的祭祀舞。布傣道公的经书很多是从汉文本转抄而成的布傣民间抄本,夹杂有古壮字、越南语文字,这些经书有《上清经》《太平经》《灵宝经》《阴符经》《三皇经》等。布傣宗教受道教影响还可以从一些道书中得到印证,如布傣的手抄本经书《道教书》出现道教信奉的神灵——太乙救苦天尊;也可以从一些习俗中得到印证,如布傣家里老人过世,都要请p6ta:u6(道公)或ku1ta:u6(道公)来弹天琴作道。道公做法术时,在棺前置猪头等祭品,猪头的鼻孔上插着一只宝烛,称为“七星灯”。出殡时在门外摆放着七盏生油灯,也称为“七星灯”。布傣人认为北斗七星能引导死者登上仙界,同时能保佑活着的人平安幸福。这一习俗明显地受道教中星辰崇拜的影响。由此可以看出,布傣道公的宗教活动深深打上了道教的烙印。
但是,道教对布傣人来说却是一种外来的宗教。壮学专家梁庭望先生认为壮族的道教属于创生型宗教,且“道教是作为汉文化的一部分传入壮族地区的……道教传入壮族地区以后,受到壮族文化的涵化亦即壮化……实际降为民间宗教”。[8]67“道教传入壮族地区以后,由于当时这个地区经济文化十分落后,原生的巫教和万物有灵观念极为盛行……道教作为一种完整的宗教形式没有被壮族先民全盘移植,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吸取其中的一些思想内容,使之与巫教结合,重新创造出一种新的宗教。”[9]104在道教传入后,布傣人并不是全盘接受汉族的道教文化,而是以布傣人“信鬼神、好淫祀”的原生性宗教为主,兼容道教文化,形成具有布傣人特色的创生型道教信仰。布傣的道公有较完整的教规、教义和组织,但没有汉族道教那种严格的修行。布傣的道公一般为半职业性的农民,平时在家务农,有民间宗教活动时,他们就充当道公,弹着天琴为事主驱鬼求神,祈福消灾。道公无固定寺院,多临时性地设坛举行法事活动。布傣道公主要从事“白事”,主要在丧葬仪式上做法事,又称为开道场,主要包括超度亡灵、驱病除鬼、祈福求神等活动。“壮族地区的巫教原本就停留在占卜迷信活动上,经过改装的道教,也只是满足于一般迷信功能的使用,它在壮族地区作为一种宗教的出现,单单显示自己做法过程的实际技能,毫无讲求教义的传播。”[9]104的确,布傣作为壮族的一个族群,其道教并不讲求教义的传播,而只是停留在祭神拜鬼、驱病消灾等文化功能的发挥上。
图2 广西龙州县坡毫屯侬垌节道公巫婆做法。(作者摄于2015年农历正月初九)
从布傣道公的宗教活动中可以看出,布傣人的信仰包含着道教信仰。同时从语言学的角度看,p6ta:u6或ku1ta:u6这些语言称谓中,ta:u6是汉语借词“道”, ku1是汉语借词“公”,p6ta:u6是布傣语固有民族词p6(人)和汉语借词ta:u6(道)的合成词;ku1ta:u6是汉语借词ku1(公)和汉语借词ta:u6(道)的合成词,尽管p6ta:u6是布傣语与汉语借词的合成词,但从中仍可以判断,布傣“道公”的称谓不是民族固有词,是受汉语影响而起的。道教传入布傣地区后,衍生了“道公”这类神职人员,因此有了p6ta:u6、ku1ta:u6等称谓,而p6ta:u6、ku1ta:u6这些语言称谓恰恰可以印证布傣人的道教信仰。
三、从天琴琴师称谓看布傣人的佛教信仰
“佛教与天主教也于唐宋和近代陆续传入部分壮族地区。”[9]104中越边境左江流域一带的布傣人虽居住偏僻,随着佛教的不断传入,也不可避免地受佛教的影响。天琴琴师的称谓p6pt8(佛公)和mɛ6pt8(佛婆)的pt8是汉语借词“佛”,古汉语的“佛”字是入声字,汉语“佛”字随着时代发展,由上古音*phiwt发展为中古音phiut,再变为近代音*fu3,最后演变为现代音fo2。从中可判断,佛教至少在中古阶段(即隋唐宋时期)已传入布傣社会,布傣人借用古汉语“佛”字的音,并把从事佛教活动的神职人员称为p6pt8(佛公)或mɛ6pt8(佛婆)。
“佛教主张绝尘修行,不杀生,这对地处亚热带食物丰硕的壮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佛教的色空观念,比较玄妙,壮族人也难以理解。所以壮族不建佛寺,也不出家。少数地方有一些小型的花僧班子,做一些佛事活动……经过壮化,由人为宗教降为民间宗教,且影响很小。”[8]67佛教教义中主张舍弃物质的追求,主张放弃各种欲望,这样才能进入极乐世界。佛教的这些教旨与布傣人价值观念有所抵牾,因此,佛教在布傣地区发展较慢,影响并不大。布傣地区出现一些半僧半俗的神职人员,称为va1tsa1(花僧),所做的佛事和所祀的神祇多兼巫道释于一体。他们有的戴毗庐僧帽,着袈裟和红鞋;也有的穿青衣,被称为ku13khɛu1(青衣和尚)。他们同样奉释迦牟尼为佛祖,但没有十分严格的教规戒律,主要负责超度亡灵、为人授戒、驱鬼、算八字、看风水等等。做法事时,布傣佛公挂十殿阎王、如来佛、观世音等画像,有的也挂太上老君、太乙真人像等;使用的法器包括天琴、海螺、念珠、木鱼等;念的佛经包括《金刚经》《地藏经》《弥陀经》等,经书中有“观音”“娑婆世界”“佛三宝”“南赡部洲”等来自佛教的观念。每念完一段经都要说“菩萨摩诃沙”,因此又被称为m2fu2sa6(菩萨摩)。但总的来说,布傣地区信佛的人不多。《太平广记》卷四八三这样记载:“南人率不信释氏。虽有一二佛寺,吏课其为僧,以督责释之土田及施财,间有一二僧,喜拥妇食肉,但居其家,少解佛事。土人以女配僧……或有疾,以纸为圆钱,置佛像旁;或请僧设食,翌日,宰羊豕以啖之。”[10]3982记载中的“南人”指岭南一带的壮、傣族,包括布傣族群。从记载中可以看出,包括布傣在内的壮族也有佛教信仰,这一带有僧人,但不多,这些僧人没有严格的戒律,不遵守佛门清规,既可以娶妻生子,又可以吃肉。他们法事活动的内容仍保留着原始宗教的巫术活动,所祭祀的神灵大多是布傣人心目中的神灵,如祖先神灵、动物神灵、植物神灵等等,只是各自在不同的程度上渗杂了佛教的一些内容和形式,它们的体系仍停留在原始宗教阶段。布傣天琴琴师用天琴弹唱的民间经书内容几乎涵盖了布傣人生活习俗中的方方面面,包括:求花保花、求务、祭祀、满月、过桥、生日、上梁、接新娘、安花、度戒、供玉皇以及驱邪、赶魔、送鬼等等,喃唱过程全由天琴伴奏。其中最古老的经书为tha:1pt8(《塘佛》),布傣语tha:1译为“路”,pt8即“佛”,tha:1pt8即“佛路”的意思,此为布傣民间宗教经书的总汇,内容大致分为三大类:一是求花保花,二是赎魂消灾,三是添粮续命。从经书tha:1pt8的内容可看出布傣人的佛教融合了布傣原始宗教的特点。
尽管布傣的佛教信仰渗杂在布傣原始宗教信仰之中,远不如巫、道信仰那么盛行,但从布傣天琴琴师的p6pt8(佛公)、mɛ6pt8(佛婆)以及va1tsa1(花僧)、m2fu2sa6(菩萨摩)、ku13khɛu1(青衣和尚)等称谓可以看出,布傣宗教的确刻有佛教的烙印,这些称谓是布傣人佛教信仰的语言见证。
四、结语
布傣宗教神职人员分有男、女两类,男性宗教神职人员又分三类:巫、道、佛,女性宗教神职人员又分两类:巫、佛。琴师的称谓中有p6ta:u6(道公)、ku1ta:u6(道公)等男性称谓,却没有mɛ6ta:u6(道婆)这个女性称谓,从中可以看到,布傣以“道”做法事一般由男性操持,不由女性来承担。而以巫、佛做法事的神职人员的称谓中既有男性称谓,也有女性称谓,从中可以判断,男性和女性皆可操持巫、佛的法事。
琴师称谓上的不同,意味着琴师的法事活动范围和分工有所不同。布傣人有句谚语:“p6ta:u6u5mi6,p6pt8kau5mi6(道公送命,佛公救命)”。道公主要是做白事,在丧葬上做法事;佛公、佛婆主要是医病救命,村里人家要消除病症主要请佛公、佛婆来做法事;而巫公、巫婆、仙公、仙婆主要是降神,帮村民求问平安等。布傣天琴琴师看起来各司其职,但是往往一人担多职,很多琴师的身份既是巫公,也是道公、佛公、仙公;或既是巫婆,也是佛婆、仙婆。根据不同的法事,他们可穿戴不同的衣帽服饰,选择不同的法器和喃唱不同的经书,又往往多职兼一事,巫、道、佛常常一齐上阵,共同做法,而所做的法事也都是一些与布傣人原始宗教密切联系的祭神拜鬼求福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中越边境左江流域一带各地布傣对于这些称谓并不完全一致,如龙州县城附近称巫婆为mɛ6i1(仙婆),龙州县板送屯称巫婆为mɛ6m2(巫婆),凭祥市上石布傣称巫婆为ja6i1(仙婆)。可见,各地布傣对于天琴琴师称谓都有自己习惯的叫法。总之,“布傣人的宗教是佛、道和当地原始宗教互相糅合在一起的一种民间宗教”[3]。我们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天琴琴师的称谓,也可窥视到布傣人的宗教信仰并不是单一的某种宗教信仰,而是多重信仰的糅合,既有原始宗教信仰,也有巫教信仰、道教信仰和佛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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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覃德清]
On the Religious Belief of the Budai Ethnic Group in Sino-Vietnam Border Area from the Names of the Lutanist of Tian Qin
HUANG Mei-xin
(School of Humanity and Law, Wuzhou University, Wuzhou 543002, China)
Abstract:The Budai ethnic group, as a sub-family of the Zhuang people, is the descendent of the ancient Luoyue people and live in the Zuo River area, in Sino-Vietnam border area of Guangxi. And then people who live here call themselves the Budai ethnic group or the native. As one kind of plucked instrument, Tian Qin plays a key role in the religious activities of Budai ethnic group, and then the clergy of the ethnic group can be also called the lutanist of Tian Qin. There are various names for the religious clergy with Tian Qin, such as wizard, witch, Xianpo, Xiangong, Daogong, Fogong, Fopo, monk, Bodhisattva, and Buddhist monk, etc. From these names,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religious belief of the Budai ethnic group is a hybrid of religions, including the original religion, Shamanism, Taoism and Buddhism.
Key words:Tian Qin; the lutanist; name; Budai ethnic group; religion
[中图分类号]C9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16)01-0070-06
[作者简介]黄美新(1968-),女,壮族,广西大新人,梧州学院副教授,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壮侗语族语言。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左江流域壮语语言文化典藏”(14XYY017);广西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江流域民间文献研究中心”
[收稿日期]2015-11-16
doi: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