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花会香
2016-04-21邓佳丽
邓佳丽
蝉鸣噪醒了夏天,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息的时间。整个村子像是被人直接从水里拎起扔进了沙漠,没有过渡,燥热得像一个大蒸笼。院子里七八岁的孩子便开始了他们缤纷的假日,三五成群地去河里摸鱼、捉蟹、闹水,去地里摘瓜、偷早熟的玉米……只有大人开始发愁,偶尔在田埂上一站便是一整个下午,孩子的晚饭便作罢了,天性爱玩的孩子只嘟囔几句便又不会在意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缓缓但又绝不停止转动的齿轮,远处的山愈加显得青翠,偶尔在黄昏时有几只鸟飞过,并不做任何停息,兀自飞远了。
“有个大学生村官要分到我们村里来了!是北方的人呢。”这消息从村支书口里传出来,像风,也像蝉鸣,噪醒了刚考上县一中的枣妮。会不会像我初中的实习老师呢?来了两个月,等大家刚刚喜欢上她,她又走了,像一阵风似的,枣妮想。
枣妮家的屋子在一棵很年迈的枣树底下,像是几块发黑的木板堆搭就的“木屋”,经历了多年风霜雨雪,终于,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得以翻修。很少有人去算它的年月,都是庆幸着这小屋能够早日拆除。
枣妮实在让人心疼。她总是扎着一条麻花辫,偶尔也梳成一个马尾,常年的日晒使她的皮肤变得黝黑发亮,圆圆的眼睛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气,笑起来便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红扑扑的脸颊下面隐隐而现两个酒窝。她很小就开始忙活家务,父亲是极其心疼枣妮的,但家庭的重担显然不允许他去把枣妮捧在手心里去疼爱。枣妮的父亲不曾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在他那个时代,温饱是永恒的主题。但对于枣妮,他却是宁愿不吃不喝也是要供的。
枣妮很懂事,成绩不错,在这个不大的镇子里,总是名列前茅。
夏日里的太阳毒辣得厉害,这样的日子总是让人心慌、人惶。安静地坐着都成了一种煎熬,村里的男人都上枣妮家来帮忙。这些壮实的汉子一边做活一边用宽大的手掌揩去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禾草依旧青绿的,只是这并不能将乡下人眼底的那一片雾霭拭去。他们担心着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温度,庄稼能否熬过去。他们惴惴不安,担心灌溉的水,担心枣妮家的房。
没多久,村支书口中的北方来的村官小孙便来到了村子。
他个子不高,直挺的鼻梁上挂了一副眼镜,甚至脸上的青春痘都未完全褪去,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推着一辆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老旧的单车进了村,然后把车斜支在村民的房檐下。他走到田边,弯腰探身去瞧浓绿的稻子,田里裂开细细的龟纹。他的眉头微微而皱,村头的显春看见了他,远远地便唤:“小孙,屋里来。”他抬头笑笑,扶了一把眼镜:“好。”
显春的妻子给小孙倒了杯凉茶,一行人坐下便拉起了白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今夏的旱情。孙村官绞着手指头,心里寻思着解决方案,半刻钟后,小孙便同帮工的显春去了枣妮家。
路上的蝉依旧不眠不休地鸣叫着,那声音仿佛是从门缝里夹出来的。显春忽地和小孙说起枣妮,家里拆掉危房,借了不少钱,眼看又得开学了,要是能有人帮帮忙,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小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樟树浓荫下,阳光透过细缝落了一地的斑斓,吹了一阵风来,风里夹杂着小孙的话:“我会联系一些公司,看看能不能有人能够献爱心。”
小孙和枣妮在枣树底下聊了起来,村官问起她关于家里、上学的事。她的脸红扑扑的,有些发窘,她是害怕父亲的担子太重的。她乌黑的眼睛盯着趴在地上“呼呼”吐着舌头的狗,伸手将细碎的发撩到耳后。
在稍显沉闷的简单交谈之后,小孙说:“你们家情况特殊,我回去替你们申请‘保障性安居工程’的经费,你的学费我会尽力帮你寻找愿意资助的爱心人士。”
“那,十分感谢。”枣妮再也说不出话来。有液体从她的眼角顺腮流下,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一个月后,在小孙的坚持努力下,终于解决了部分稻田的旱情。他从很远的深山里引来了水,而剩余的田就按照每亩500元补贴给村民。枣妮家的房子亦初具模型,户头上也多了一笔来自政府和深圳的数目可观的钱。
村里都说小孙这年轻人负责,为民谋利。只有小孙自己知道,小时候家里困难差点辍学的时候,是一位不曾谋面,不晓得姓名的人供他上的学。
九月将近,稻子渐渐黄了起来,只是没有得到水渠的那些田让人心焦。若是能来一场大雨便再好不过。枣妮背着绿色的花书包朝着学校踱步而去。门边依旧蹲着那只大黄狗,早晨的阳光总归是暖暖的,村子的土路和沥青马路被映成金色,一路上孩子的脸上都是毛茸茸的金色,枣妮微笑而沉默地观察世界,琐碎、温暖而干净。
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透过窗子去看外边,香樟叶被风吹落,吹过脸庞的风带着樟籽的香,这是一种内心期待已久了的,一种新时代的社会之风。枣妮分明看见窗外那一点点坠落了的珠子,打湿了樟叶的珠子,闪着亮光的珠子——是连月未落的雨。
爸爸对枣妮说:“下个周末你孙叔叔和其他几个村的村官要来一中看你。他们说,已经找到了爱心企业来帮助我们,你只管放心读书,高中三年的学费都不用愁啦!”
接到爸爸的电话时,枣妮觉得一阵阵的清风迎面吹来,带着刚开的桂花香。
风吹来,花会香。
(指导老师:唐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