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赛德克?巴莱》中的反二元化叙述立场
2016-04-21赵骞
摘 要:《赛德克·巴莱》是台湾导演魏德圣的最新史诗巨著,电影立体再现了“雾社事件”。彩虹桥信仰和太阳旗信仰两种文明的冲突、赛德克族的暴力反日抗争是影片的主题。与惯常的二元化叙述不同,这部电影以一种多元、客观的立场再现历史真实,思考文明冲突的本质,使历史获得尽可能的充盈。影片达到了同类题材的新高度。
关键词:《赛德克·巴莱》;彩虹桥信仰;太阳旗信仰;反二元化
作者简介:赵骞,汉族,1990年生,河南省驻马店市西平县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对影视文学与影视艺术兴趣浓厚。
[中图分类号]:J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2--02
台湾导演魏德圣的影片《赛德克·巴莱》,虽已下线几年,但此片以其视野的开阔、对历史反思的深度、萦绕其中的抒情挽歌基调、精良的细节制作、美轮美奂的镜头语言,已成为华人电影的经典作品,值得我们反复思考。
一、《赛德克·巴莱》:原住民题材的新尝试
台湾原住民题材一直是文化热点之一,《赛德克·巴莱》是最新的台湾原住民题材电影。该片对在许多层面实现了超越,成为具有普世价值的世界级影片。原住民是原始居住于台湾的民族和群落,后不断被边缘化,居住沿海或高山。由于汉文化的宽容性,使二者和平相处,原住民仍然维持着从祖先传下来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但是这种稳定在1895年日本进入台湾时发生了改变,在日本的“驯化生番”政策下,两者爆发了一场殊死决斗,赛德克族几乎被灭族。
影片以1930年前后的六个赛德克部落暴力反抗日本压迫的“雾社事件”为核心内容,把镜头聚焦于赛德克族,从彩虹桥信仰的角度切入,气魄雄伟地展现了一个民族为尊严和信仰而举族玉碎的悲剧。然而,仔细观看这部影片,我发现,导演所带给我们的,并非对于赛德克族人为信仰而战的颂扬,或者对残暴的日本侵略者的简单仇恨。整部影片充满了一种反二元化叙述的立场。
二、对赛德克族人的多元呈现
观影结束给人印象最深的应该是赛德克族对信仰的虔诚。据马赫坡社(雾社事件主要参与者)后裔,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工业教育系的郭明正讲述,影片名称是赛德克语“seeddiq bale”的音译,意思是“真正的人”。赛德克人相信灵魂不死,但只有男性族人中的勇敢者和女性族人中的勤勉纺织者才能通过“彩虹桥”,“祖灵”会根据男性“出草”时手上沾染的血迹和女性手上的茧子来决定是否接纳。[1]
真正的男人死在战场上……他们走向祖灵之家……守桥的祖灵说:“来看看你的手吧!”男人摊开手,手上有怎么也擦不去的血痕,果然是真正的男人呀!“去吧!去吧!……去守护那永远的荣誉猎场吧!”……“干净没有图腾的脸,这是我的孩子吗?你们是我的孩子吗?回去!回去!回去吧!你们不是真正的赛德克,你们不够资格进入祖灵之家!”……他们哀哭的鬼魂,被守在溪谷的毒蟹剪得伤痛难忍。[2]
导演不惜安排把大段台词用诗意语调完整朗读,不断反复,从而使影片对赛德克人信仰的再现更为真切,使观众触摸赛德克信仰深处。在赛德克人看来,灵魂不死,勇敢善战、为族人生存做出贡献的男子,善于编织战袍、勤勉的女子,都能通过祖灵的考验,被准许进入彩虹桥后的永恒猎场。其族人的骁勇善战、血性与勇敢、野蛮与残暴都是建立在彩虹桥信仰上。在美丽的森林、灿烂的樱花、婉转哀伤的歌谣、喷涌的热血中,我们看到了导演对这种文明世界丧失已久的原始血性的尊敬,在彩虹桥和太阳旗的剧烈冲突中,文明似乎变得比野蛮还要野蛮,而野蛮的族群却爆发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贵反抗精神,这与影片中处于边缘的汉人的孱弱形成对比。
如果影片只是懷念人类早已逝去的原始血性,颂扬被压迫者的反抗精神,那它只能算是台湾版的《勇敢的心》;第一层意义的后面,我看到了导演更深刻复杂的反思。在学校运动会大屠杀的情节,影片对文化和历史做出了客观冷静的深刻思考。现场所有日本人都惨死于赛德克人的大出草行动中,他们割下日本人的头颅来祭奠已被淡忘几十年的祖灵信仰。屠杀场面走向彻底的野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头颅满地,赛德克少年巴万也终于迎来自己的成人礼——用杀戮和鲜血染红双手,妇女、儿童概不放过,从而完成献祭。纹面的赛德克老妇在人群中哀号:“我的孩子啊,你们在做什么呢?”[3]难道靠持续不断的杀戮来生存的祖灵信仰本身不就是一种荒谬吗?即便没有异质文明的入侵,赛德克族各个部落不也需要不断地彼此屠杀吗?这是一个依靠对同类的屠杀来换取生存、实现灵魂寄托的种族。从影片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现代文明的丑陋,原始精神的残暴与野蛮也被深刻暴露。
三、“抗日”主题客观与多维度的别样阐释
雾社事件发生于1930年的台湾。维基百科上是这样描述的:
事件起因是赛德克族马赫坡头目莫那·鲁道率领德克达亚群各部落不满日本当局长期以来苛虐暴政而联合起事,于雾社公学校运动会上袭杀日本人,事发后立即遭总督府调集军警,以飞机、山炮、毒气等武器强力镇压,莫那·鲁道饮弹自尽,参与行动各部族几遭灭族,数百原住民宁死不屈集体自缢,余生者被强制迁至川中岛(今清流部落)。[4]
走入电影院的大陆观众发现这并不是一部惯常的爱国主义“抗战片”,或许大陆票房低迷和这一审美习惯不无关系。影片并非以宏大叙事颂扬中华民族的抗战精神,而是以率真勇敢的气魄深入历史事件。雾社事件是赛德克族的彩虹桥信仰和日本人的太阳旗信仰的激烈碰撞,亦是原始部族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冲突。工业文明使人类在技术层面不断前进,但人们对工业文明的厌恶情结也从未停息。两三个世纪以来,人们不断通过各种形式来反思工业文明,甚至诅咒工业文明,表达对原始生存状态的向往。在电影作为一门艺术高度发展的今天,许多影片也开始表达类似焦虑。《赛德克·巴莱》和《阿凡达》都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但两者却有显著不同。
叶舒宪先生从“文化人类学”、“人类学想象”的角度对电影《阿凡达》进行了分析,他指出:“‘人类学想像(anthropological imagination)指20世纪文学艺术中深受人类学的研究对象‘原始文化影响的一种创作潮流……以初民社会的原始文化为镜子,对现代文明进行反照、反思和批判。”[5]《阿凡达》固然优秀;然而,华人导演魏德圣的《赛德克·巴莱》摒弃了简单的二元分析法,对历史和文明的反思超越了前者。
对于历史的呈现,影片不仅颂扬反抗怒斥侵略,同时对各方任务立体呈现,避免了扁平无力的人物塑造。观众先是同情赛德克族;然而,当屠杀开始并走向疯狂,观影者不禁思考,难道疯狂屠杀妇孺也是正义的反抗吗?賽德克族出身的日本警察花冈二郎的际遇充分体现了这部影片超越二元叙事的多维度视角。面对祖先信仰和日本神社,在冲突之中陷入信仰的艰难抉择中,最后,二郎选择了自杀,既不去祖灵之家,也不去日本的神社,而是“做一个自在的游魂”。
魏德圣如此描述对历史的看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要老是活在过去,就是包容—包容了全部的历史。全部都算了,这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我们能不能从这个历史的伤害里,开出一朵漂亮的花来,而不是让历史变成我们永远的恶臭?”[6]
《赛德克·巴莱》显示了台湾原住民题材电影的新高度。导演以深刻的文化反思、历史反思、人类学思维、现代性反思、民俗学思考,创造了华人电影的史诗巨著,可以给大陆电影带来很大启发。与另两部斩获多个奥斯卡奖项、深受好评的《勇敢的心》、《阿凡达》相比,我看到了《赛德克·巴莱》超越二者之上的意义。魏德圣以其客观、多元、立体的视角,对历史的勇敢再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用文本思考历史与文明冲突的范本,影片所提供的历史沉思,值得每个人认真思索。
注释:
[1]郭明正.赛德克辞典:<赛德克·巴莱>背后的历史真实[J].看历史.2013.3.
[2]魏德圣.赛德克·巴莱上部(台湾完整版)[Z].29分54秒-35分50秒。
[3]张洪友.一曲捍卫赖以生存的神话的悲歌:评<赛德克·巴莱>[J].百色学院学报.2012.11.
[4]维基百科.雾社事件.http://zh.wikipedia.org/wiki/%E9%9C%A7%E7%A4%BE%E4%BA%8B%E4%BB%B6,2016.2.19.
[5]叶舒宪.<阿凡达>与卡梅隆的“人类学想象”[J].百色学院学报.2010.4.
[6]韩福东.专访<赛德克·巴莱>导演[J].南风窗(双周刊).20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