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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

2016-04-21金少凡

当代小说 2016年4期
关键词:老大姐雷鸣浩浩

金少凡

嘟嘟看见了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发现了一个人。是个女人。那时候她正在往医院门诊大厅里走,赶着要去挂个号,看看神经内科,她最近总是偏头痛,胸闷,心慌,气短。刚要进门,无意当中一侧脸,便看到了她。其实,那女人说起来也并没有特别之处,在人堆儿里并不起眼儿,不像是明星,走在人群中即便是蒙着面,也能从气质、从体态上一眼把她和别人区分开来。嘟嘟自己也感觉很奇怪,街上那么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摩肩接踵,从眼前潮水一样哗哗地流过,怎么就会一下子注意到了她呢?她的脑子当时就像架相机,咔嚓一下,就定了格儿,并且还是特写,女人的鼻子,眼睛,甚至还有睫毛清晰可见。

谁呢?

嘟嘟不断地问自己。

尽管挂号大厅里的人很多,但是嘟嘟还是很容易就把号挂上了。还是专家号。其实她只想随便找个大夫,咨询一下,顺带开点什么药,她主要是想给浩浩开点药,他有些感冒。孩子这个时候可是不能生病,正是要紧的时候。她担心他真的病起来,心想自己要是能替代他病多好。

嘟嘟问护士小姐没有普通号了吗?

护士小姐忙着在电脑上打字,说,没了,给你专家还不好?

嘟嘟看着专家的名字,想把号退掉,可是看看忙碌着的护士小姐,还是忍住了。

这是她有过一面之交的那个大夫。两年前她带着儿子浩浩看内科,化验抗O,风湿的一个项目,可他拿过化验单来在眼前一晃,就说孩子澳抗阳性,肝炎,嚓嚓地就给开了保肝药。为此,嘟嘟跟他大吵了一架。

难怪他的号没人挂。

也难怪他从内科又被流放到了神内。

因为有了这想法,所以当大夫示意她把胳膊给他时,嘟嘟迟疑了好一会儿。他伸着手做出了要把脉的样子,她用手挽着袖子,半天才把胳膊递给他。她知道男人们的那些伎俩,见到有些姿色的女人,总要找理由达到某种目的,大夫也不例外,神经内科,把什么脉?或许把完脉还会问她的周期,问她的性生活。讨厌!

大夫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嘟嘟的手腕上。很柔。很温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他做了收势,之后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嘟嘟没理他。或许他在往她的周期或是性生活方面引。

他说,不需要开药。自己调剂一下,尽量放松,尽量找一些能愉悦身心的事情去做,度过这段不愉快的时光,你的病不医自愈。大夫说,祝你早日从阴影里走出来!

大夫的表情是友善的。很真挚。像是老朋友。

嘟嘟就低了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说,谈何容易!

嘟嘟并不急于回家。她不想回去。好几天了,她一直都想到十年前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大杂院儿看看。这种想法非常强烈。像是饥渴了,急于要进食似的。

那地方距离医院并不远,乘5路汽车,十几分钟便可到达。

她踯躅了片刻。停下脚来,开始等车。

不用问,我们也可以想象出来,这个时候,在她心里,一定开始闪现那个大杂院儿的画面了。

的确如此。

她把眼睛放到了车水马龙的路面上。她记得,老爸当年就是顺着这条路,骑着那辆她戏称为除了车铃儿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一路摸索着打听着找到的那个隐藏在胡同深处的地方。那是个寒冷的冬天,老爸攥着车把的手指被冻得生疼,并且在返回的雪路上,心比手指还要痛。

于是一丝很浅的,略微带了些苦涩的笑,就不经意地,在嘟嘟的嘴角上浮现了出来。

其实,嘟嘟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嘴角上挂着那么一丝浅浅的笑。若是知道了,她也会赶紧把它收回去,不让车站上任何人看到。可是硬要问她这个时候,脸上浮现着的苦笑是因为她想起了什么嘛?嘟嘟肯定也没有必要去掩饰,她会跟你说起自己的老爸。说起过客。

过客。

那是老爸给她取的雅号。

是因为她从小的不安分。是因为她从来不听家里人的话。老爸老妈的话以及妹妹的话。她从不听任何人的劝说。

嘟嘟是家里的老大,是长女,虽然不是男孩儿,但从小就被赋予了父母的期待。按照老爸的设想,她要扎根于国防工业,走技术员、工程师直至高级工程师这样一条阳关大道。因为爷爷是国防工业战线上的第一代老兵。老爸老妈是国防工业战线的第二代老兵,他们期待着她能延续他们对国防工业深厚的爱戴。但是,嘟嘟从小能歌善舞,爱蹦爱跳,且人长得又非常漂亮——当然了,爱蹦爱跳似乎跟漂亮本身无关——却冲破了重重阻挠,最终还是走上了老爸说的那座只能吃青春饭的独木桥。

或许,这就是命运,嘟嘟每每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都会这么认为:命运,是更改不了的。上天注定了,你只有去遵从。既然你注定了要做一名过客,那么只能在那张预制好了的图纸上,顺着坐标,从一个驿站走向另一个驿站。

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投身演艺圈儿,去走穴,让漂泊流浪作为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驿站,嘟嘟一定是受了王子抑或是卢小舟的影响。王子在她心中是至高无上的,而卢小舟就饰演王子。跟随着舞蹈的旋转,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天鹅的嘟嘟,似乎很容易就把王子和卢小舟合二而一,融为了一体。

去走穴的决定很突然,决心是在一瞬间下的。那个时候,一辆汽车正轰隆隆地响着引擎。刚刚参加完演出的伙伴儿当中,不断有人提着行李攀爬上那辆绿色的解放牌汽车。

在大家的催促声中,她急急忙忙找到了卢小舟,问,你去不去?

卢小舟用了不屑的神情,说,当然去!你不去吗?

我,我,嘟嘟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说,我爸爸不是很同意。

这是去实现自身的价值,卢小舟火气很壮地说,你懂不懂?现在的口号是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有了钱就有硬道理,懂吗?就像你演过的吴清华,突破重重阻力,寻求真理!现在,钱就是真理!

卢小舟的话激励了她,嘟嘟毅然把自己的行李递到了卢小舟手里,十分坚定地说了一个字,走!

一个月后,老爸才收到了一封来自广州的信。

这封信,老爸没拆。他用毛笔在上面写了“查无此人”四个字,直接又送还给了收发室。

退信倒没使嘟嘟怎么不快。每天白天排练晚上演出,在众多脸蛋黝黑的建筑工人,对她光着的大腿投视过来敬仰、羡慕、关注、渴求甚至是贪婪的目光下,嘟嘟感觉自己就如同是一个中心点,大家都在围着自己旋转,因此她拥有最多的就是开心。因此,老爸的退信,她并没有在意。一扬手,那信就翻着跟头,飘落到了床和桌子的缝隙当中。

忽然想到那封退信,把它从床底下翻出来,是在一年之后的某个晚上。嘟嘟看着那封信,看着老爸在信背面写下的那四个毛笔字,彻夜未眠,她没有勇气提起笔来,再次给家里写信,尽管这次是想写给妈妈。

第二天,几经犹豫,嘟嘟把同宿舍一个老大姐叫到了大街上,吞吞吐吐地跟她说,自己两个月都没有那个了。

老大姐很吃惊,忙问,两个月了?

嘟嘟很难为情,脸涨得通红,说,嗯。

是,是卢小舟,卢小舟吗?老大姐试探着,问。

嘟嘟没敢看老大姐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把脸转了,看了别处。

这个该死的卢小舟!你知道吗,老大姐问嘟嘟:你知道张惠是因为什么走的吗?

不是因为她业务,业务不行了吗?她的节目,观众不爱看。嘟嘟回答。

扯淡!是因为她怀了卢小舟的孩子!老大姐愤愤地说,这个畜生,哪天他翻跟头,应该从台上翻到乐池里,摔残……摔死……

接下去,老大姐又说了些什么,嘟嘟都没有再听进去,她只是跟随着老大姐脚步的节奏,慢慢往前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尽管她始终仰着头,抑制着自己,但泪水还是顺着两腮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下一个驿站,是回家。只能回家。

是不是那封退信的缘故,使得结束走穴生涯的嘟嘟很少回家呢?无从知晓。但是那段单身宿舍里的寂寞生活,确实是为她抬腿迈向下一个驿站打下了伏笔。

无意间的一瞥,一个叫雷鸣的,就闯进了嘟嘟的生活。

嘟嘟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非要去一趟西单了。好像是要买件毛衣或是秋衣什么的。走到距离西单不远的缸瓦市,迎面一个留着长长大鬓角的男人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诸如帅呆了、酷毙了这样的形容词,嘟嘟在给朋友叙述雷鸣的时候,只会说他像那个电影演员。日本的。高仓健。

那天,两个人擦肩而过。一瞬间,双方对视了一下,并且在走出几步之后,不由自主地又都回过头来,朝着对方又看了一眼。之后,一驾幸福的马车,哗啦哗啦地奔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把嘟嘟载到了一个新的驿站。

这个驿站坐落在缸瓦市附近的一个胡同里。一座老式四合院当中一间简陋的小屋,用阴冷和黑暗,迎接了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焰的嘟嘟。她进屋拉开灯,借助着那盏25支光电灯泡投洒下来的昏昏黄黄的光,看了看四周,没说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行李往雷鸣床上一铺,把手提箱和用来洗脸、洗脚、洗屁股的盆,一股脑往床底下一塞,用一块抹布把窗台、桌子、床头都擦干净了,用一把笤帚,把地面、墙壁、屋顶都扫干净了,之后再把一张大红喜字往斑斑驳驳的玻璃上一贴,便结束了需要用很长时间、很多程序、很多礼节才能完成的婚礼过程。

像上次去走穴一样,老爸是在嘟嘟结婚一个月之后,才得到照会通知的。并且,恰巧在得到这个照会通知的同时,他还从一个老战友孩子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嘟嘟在广州曾经怀过孕那么一件事情。

这两个消息加在一起,导致了老爸当天晚上没有用晚餐。并且还无缘无故地踢了二女儿蕊蕊的儿子刚刚一脚,老爸铆足了劲儿,扯着嗓子喊滚蛋,都他妈的滚蛋!

全家乱成了一团!

被惊动了的邻居赶紧敲门前来劝架。

邻居进门之后,老爸突然觉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仿佛刚才的怒火把自己肚子里所有要说的话都燃烧尽了。于是,一屁股瘫在了沙发上,随即用双手捂住了脸。随着他周身一阵颤抖,泪水静悄悄地透过手指缝,顺着手背,一股股流了下来。

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我没有这个闺女!我还告诉你们,你们谁也不许去看她!

这是那天老爸敲着桌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第一个违反这条禁令的竟是他自己。

去寻找那个大杂院儿,是在一个冰冰冷冷的下午。老爸骑着车,手脚都冻得麻木了才总算是看到了那个要找的斑斑驳驳的门牌。蹑手蹑脚进到院子里,他本想悄没声儿地看看,之后问问邻居嘟嘟在这里生活的怎么样。叫他没有想到的是,一进院子,迎面就看到了嘟嘟在水管子旁边洗衣服。孩子的脸冻得通红通红的,两只浸泡在冰冷水中的,以往总捏着兰花指的小手儿也通红通红的。只见她揉搓几下衣服便赶紧从洗衣盆里抽出手来,凑到嘴边,用口中的热气哈几下。看到这一幕,老爸当下鼻子就酸了,并且,一声嘟嘟都到了嗓子眼儿,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这些,都是妹妹后来讲给她听的。妹妹说,老爸抽身往回走的路上,心里头一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回到家里,他把那张记着嘟嘟地址的字条,悄悄地放在了茶几上。

从缸瓦市往回走时,嘟嘟累极了。最近这几天一直休息不好,她感到明显的体力不支。头还有些晕。两腿发沉。像是灌满了铅水。来了一辆公交车,里面被塞得满满的,她看了看车底下蜂拥而上追逐着车门的人群,又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菜袋子、肉袋子、脑白金营养液的袋子,沉甸甸的一堆,迟疑了一下,还是硬撑着挤进了人流,之后拼命地踩上了车的脚踏板,晃悠着身子,用一只提着袋子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了一个人的衣服后摆,挣扎着挤了上去。她要赶着回家,家里还有浩浩。浩浩正值中考。她要照顾好他的一日三餐,让他能顺利地考上重点高中,为将来走进高等学府铺平道路。在社会上行走了这么多年,嘟嘟才体会出来老爸的话,才知道老爸当初为她设计的那条阳关大道有多重要。学历、文凭有多重要。在别人的眼里,她这么拼了命地辅佐浩浩,是想通过他,来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这推测合情合理。但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这其中另有缘由。在她心里一直隐藏着一个承诺。十几年前,她对一个人的承诺。这一点只有她和雷鸣知道。

嘟嘟进屋时,浩浩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进来便站起了身子,她以为他是要从自己手里把那一大堆袋子接过去,于是就伸手给他,可他却咔嗒一声关了电源,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嘟嘟愣在了原地。感觉出了异样。昨天浩浩还不是这样。甚至早上上学出门时还不是这样。他像以往一样背好书包,从背后搂住她的脖子,让她背,她呢,也很习惯地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一下,说句滚开,讨厌的小狗儿,然后和他蹭蹭脸蛋儿,再说句好孩子,乖!好好听课!拜拜!

嘟嘟心里开始有些发慌。

她害怕孩子这样。并且,她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她觉得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

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浩浩门前站了一会儿过后,她朝着浩浩的房间问了一句,宝贝儿,饿了没?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没有回应。

嘟嘟又问,黄瓜炒虾仁好不好。我刚买了鲜虾,还活着呢,你要不要来看看?

还是没有回应。

写作文也许用得着!她继续很讨好地说。

依旧没有一点动静。浩浩一定是无动于衷地带着耳麦。听着摇滚音乐。

嘟嘟摇了摇头,开始动手做黄瓜炒虾仁。她先要把黄瓜的皮扒掉。浩浩自小很挑食,炒菜不能放葱姜蒜,并且,只吃硬的蔬菜,软的,如西红柿,茄子,丝瓜甚至肥肉,一进嘴里他就会说恶心,就会立即呕吐。而硬的蔬菜,也必须扒掉外皮。

手抖了一下,刀子一滑,手掌心立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血随即便涌了出来。嘟嘟连忙用嘴在伤口上吸吮了一下,见血还在不断地渗出,又吸吮了一下,之后眼睛里就涌满了泪水。

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她便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她擦了擦眼睛,重新拿起刀子来。她想,为了浩浩,自己再忍一忍吧,再忍三年。一切都等孩子上了大学再说。

伤口还在渗血。怕感染了,嘟嘟不得不给雷鸣打电话,希望他能回家,帮她把晚饭做好,浩浩晚上的作息时间要准时准点,六点钟准时开饭,七点钟准时看新闻联播,七点半准时进书房写作业,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可是他的电话却是不在服务区。

嘟嘟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雷鸣大概是后半夜进的家门。

他没想到嘟嘟还在等着他。所以,当他脱了衣服准备躺在沙发上睡下时,被忽然亮起来的灯吓了一跳。

他说你怎么还没睡?虽然把外衣脱在了客厅,可是他身上依然有很浓重的香水味道。他以为她要就此跟他大闹,因此赶紧关紧了房门,在关门时甚至还朝房子另一侧浩浩的房间看了一眼。

嘟嘟说你不能睡觉了。你赶紧走!

他觉得这应该就是她要大闹的前奏,就强硬了起来,问,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赶紧走?这是我家!这房子是我爸出钱给我买的!

嘟嘟看到他这副公鸡准备掐架的架势,心里也就腾起火来,但是她也打开了房门,朝浩浩的房间看了一眼。她终于压住了火气,递给了他自己的手机。我妹夫揪了几个人要来找你算账。我在微信上看到的。你赶紧出去躲一躲。那家伙出手狠着呢!她白了他一眼。

雷鸣将信将疑地拿过手机来看。很快就慌了。上面说要把他的男根给断了,看他以后还找不找女人!他攥着手机开始六神无主。额头上有了汗珠。

嘟嘟说赶紧走吧,躲几天再回来。说完便着手帮他收拾随身带的衣服。

站在她身后的雷鸣说,嘟嘟,对不起!

嘟嘟默不作声。

雷鸣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说,嘟嘟你,别这样,你打我一顿也许会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嘟嘟甩了他的手,说,不用说对不起。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之后把收拾好了的书包递到了雷鸣手里。

你是不是都告诉他了?雷鸣临出门时,听嘟嘟这样跟他说:浩浩我还会继续带,你放心。

浩浩感冒了。早上起来嘟嘟听见了他在厕所的呕吐声。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一旦感冒就开始呕吐。嘟嘟赶紧给他冲了两包感冒冲剂。按说她应该给他用感冒灵,这个药用在浩浩身上特管用,可是这药里面有扑尔敏,嗜睡,嘟嘟没敢让他吃,浩浩中考在即,要保持绝对的头脑清醒。每时每刻都要清醒。

把冲好的药端给浩浩时,浩浩依旧没有跟她说话。嘟嘟把药递给了他,用手抚了下他的头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责怪了自己一句,说,都是妈妈不好,昨天要是给你冲了药吃,今天或许就不会这么严重了。她把手放在他头上试了下温度,之后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浩浩依旧不说话。

嘟嘟走出浩浩的房间,迟疑了一下,便拿起电话来打给了浩浩的班主任。说浩浩病了。在家休息一天。老师大概也正在上班的路上,背景很嘈杂,她说好吧。让他好好休息,但要做好预习,下周要阶段测验,成绩全区大排名!

为了浩浩能更好地在家预习,嘟嘟决定自己也请一天假,在家照顾,并帮着做预习,全区大排名十分重要。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是,每相差一分,就相差满满一操场的人!

她就又第二次拿起了电话。

她拿起电话机时其实声音很小,只有微弱的摘机声。但没想到却惊动了浩浩。更没想到他会忽然从自己房间里冲出来对她喊道:你别再打了!

这是一声呵斥。这是他这两天第一次跟她说话。他没有叫她妈妈。

她十分惊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妈妈为什么不能再打了?

就是不能!浩浩的声音很高,表情很严厉,两只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往外喷着火,两条眉毛也搅在了一起。要打,你用自己的手机!

嘟嘟的手哆嗦了一下,问他,为什么?

浩浩略微犹豫了一下说,过几天你走了,我爸爸还要替你交电话费!

嘟嘟感到自己的胸口上被一样利器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胸瞬间被穿透了,利器直捣在了她的心尖儿上!

你,你在监督我?嘟嘟颤抖着问,是你爸爸让你这么做的?

对!浩浩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你不是我妈妈!

浩浩猛地一下关上的门带过来了一阵旋风,这风吹在了嘟嘟身上,她倏地一下在心底深处打了个冷颤。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那是一个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

是不是你拆散了我爸和我妈?浩浩在屋里朝她喊道。

嘟嘟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一阵头昏目眩,两腿愈发地软了起来。她想喊一句不是我!她想洗刷掉那一恶名。因为那恶名在她身上背负得太久了。可是她的身子被那旋风给洗劫了。掏空了。她再没了一丝力气!

嘟嘟在窗前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还很清晰地记忆着她。

她原本走过去是要看一眼雷鸣。他说临别要送她。她拒绝了。他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她忽然就想再看他最后一眼。哪怕是背影。可是来到窗前却已经没了他的影子。时间把一切都吞噬掉了。而她恰好从窗前经过。

有人敲门。

打开门之后,嘟嘟心里不由得一惊,一紧。

不速之客。竟是那个女人。

女人不经邀请便走进了屋子,嘟嘟忽然从自己的记忆深处翻检出了一个人。

你是——嘟嘟略带些犹豫地问,你是浩浩的妈妈?

女人只是笑笑,并没回答,继续往屋里走。

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并一步步地走到了客厅,嘟嘟立在门前,第一反应便是惶恐,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浩浩的妈妈来究竟要做什么。

女人坐在了沙发上,看了看立在门前的嘟嘟,反客为主,说,你过来坐吧。

嘟嘟有些不知所措,顺着女人的手势就走了过来,并在她对面欠着身子坐下。

女人还是笑笑,之后伸出手去,拉住了嘟嘟的手,说,我来,原本是想看看孩子,可是现在,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看我?嘟嘟疑惑,问。

嗯,看你。女人依旧微笑着。

嘟嘟还是不知所措,她用两只眼睛盯住对方不放,略带警惕和防卫地把自己的手从那女人手里抽了回来。

女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作为一个被伤害过的女人,此时此刻,我或许应该表达我的开心和高兴,应该用奚落和谩骂来加深你内心的伤痛。女人缓缓地说,因为,你就是这样把雷鸣从我手里夺走的。

嘟嘟立即打断了她的话,说不是我从你手里夺走了他,我不是第三者,是他欺骗了我,他说在老家你们是被包办的,没有感情,说你们早已离婚了!并且还隐瞒了浩浩!

我知道。他肯定是花言巧语地欺骗了你,当初追我时,他也曾这样欺骗过我。女人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来的目的不是来找你算账。我是来劝劝你,为了雷鸣这样一个人,不值得难过,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太了解他了,只要世界上还有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就永远不会罢休。

嘟嘟的神经开始舒缓了一些,于是便起身给女人倒了一杯水,在女人接过杯子的那一瞬,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女人的手。那双手很白,很嫩滑,不用摸也能叫人感觉得到温暖和细腻。之后,她又侧过头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女人的脸。那脸上的皮肤依然白皙光滑,一双和善的眼睛,一张薄薄的小嘴儿,恰到好处地被安排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不用去体味也能叫人感到善良和羸弱。嘟嘟想,雷鸣怎么会忍心离开这么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呢?

其实,我每年都要到北京来几次,偷偷地看看浩浩。女人用嘴抿了口水说,这十几年来,你为了浩浩没要自己的孩子,你把浩浩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带,并且信守承诺,把浩浩带的那么好,让他受到了那么好的教育,我今天要对你说声感谢!

女人的话,让嘟嘟心里潮乎乎地泛起了涟漪。

还是过客。

嘟嘟把屋子环视了一下,准备离开。妹妹和妹夫要来接她。他们说老爸让他们把她接回家,并说老爸给他们开了会,留了遗嘱,说大姐嘟嘟没有孩子,将来老了无依无靠,他这套房子就留给她,聊以养老。嘟嘟为此十分感动。不过,她不想搬到老爸家去。因此她不想再给老人找麻烦,她已经够伤他心的了,够让他在街坊邻居面前没面子的了。

嘟嘟把房门钥匙放在桌子上。钥匙下面压了一封信。是写给浩浩的。她写明了,让他十年之后再打开看。

嘟嘟下一个驿站是哪儿,没人知道。

有人说在一处出租房里。和几个年轻人合租。有人说在单位的办公室里。那里有一张折叠床。

不过,有人确切地知道,她已经把自己QQ的签名改成了“过客”。“过客”会经常说起那封信。她说浩浩十年之后一定会打开那封信,那时的他长大了,懂事了,他一定会跟自己的女朋友,也许是爱人说,走,咱们去看一个人,我妈妈!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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