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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和他的多多

2016-04-20沈琪彪

辽河 2015年12期
关键词:扇骨风向偶遇

沈琪彪

今天雨不大,稀稀拉拉的。雨天黑夜来得早,黑就挤了进来,霸占了我整个房屋空间。

外面小区停车场,有车子熄火。我拉开窗帘,就看见小车上下来人。外面其实没那么黑,房里总是黑得比外面深。深黑里看浅黑,清楚。那人是杨兆,我中学同学,住隔壁楼房。到底是同学了多年,一见影子,就知道是他,不用细看。宽肩肥脑矮墩,仿佛就在眼前晃。

多多也跟着回来了。绕着兆的脚跟转,一时超前,一时又断后。

忽然才记起是有好久没有见到兆了。同学都聚了好多次了,有时我没去,是故意的,有一次我去了,却没有见到兆。聚来聚去也就十几个人,有些难得出现一次,以后就不见了,为什么,大家都懂的。聚餐上,兆没在也没人提,大部分人都着急表达自己,说些个人的奋斗史。许是剩余日子不多,再不把成功史流传,怕没多少机会了。

多多是兆养的一条狗,黑色,拉布拉多犬。

多多是能代表身份的,不仅仅是它自己,也代表养它的主人。问多多的价钱,兆伸了几个指头,指头分得很开,成扇形,指是扇骨。扇面几乎贴着我的脸,他头往旁一歪,眼角的光透过扇骨,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说:再加三个零。

我那颗脆弱的心,就不合时宜地捣乱,突然变得石头般的沉,压得内脏变形,弯曲,痛苦。

多多根本就不看我,忽尔箭似的跑开,又小跑着回来,在兆的脚上蹭来蹭去。我喊:多多。它只停了一下动作,仅仅是几秒的停顿,保持喊它前的状态,然后又蹭兆的脚,是推的样子,感情是催着兆离我远一点儿。我不计较,怎么能和狗计较呢。

兆是很少遛狗的。

不是他不喜欢遛,是他太忙了。遇见我时,他走步都是匆匆的。你看你看,他扬了下手机,我都说没时间去吃,死都不肯,电话催来催来,再不去也不好了,人家都叫过四次了。他边说边就要开步的样子,都告诉他们了,我都要戒酒了,有事不喝酒我还不是照样给人家办啊。然后一脸严肃。他的眼睛属于暴凸类型,此刻更是一粒是一粒,囫囵圆,在宽宽圆圆的脸上,显得很特殊。我只能嗯嗯嗯地应他,很空洞。供销总公司经理,要是不忙应酬,才异常呢。虽然我不可能懂得应酬些什么,但没应酬的,肯定不是个大人物,这些我懂,完完全全地懂。是那种人出生就会吃,男人女人长大了就会生孩子的那种懂。

不过有段时间,和兆偶遇始终没有发生。

不见兆的日子,倒天天看见多多了。看见它时,它总是独自在小区里茫然地转,谁见了,都喊一声多多,它就站住脚老远望了望喊它的人,有时尾巴也轻轻摇晃几下,表示它听见了。有时它尾巴也不摇,就看一看,然后头也不回,朝自己想去的地方走了。

要是见了遛狗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它先是立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方的小狗,然后尾巴就摇晃起来,越摇越热烈,越摇越热情,等到两狗四目一相遇,它就箭一般地冲上去,凑到一起,然后很自觉地躺倒,仰着左翻右翻,像是在说,你就蹂躏我吧。两条狗就不知疲倦地嬉戏打闹。

在嬉戏的过程中,它其实很在意对方的主人的,不时还拿眼瞟着主人的一举一动。要是狗主人不在意,它就能跟那只狗尽情地玩一会儿。要是狗主人烦它,呵斥几句,它立刻能明白,是从语气上揣摩出来的,它扭头就走,尽管很不情愿,走几步会回头望一眼,恋恋不舍,脚步却异常坚决,还是走了。这就苦了另外那条宠物狗,想跟着去,却被主人的绳子拉回来,急得哼哼唧唧乱叫。

看见多多如此自在地到处乱跑,我就想起兆,这么值钱的狗,怎么就敢放手不管呢。

我这想法后来自己就纠正了,是见了兆之后。

这次不是偶遇,是他亲自上门的,深感意外。看他的样子,我有些无所适从。头发怎么就灰白了呢,就像是下了许久雨的天气,看去灰朦朦一团,不规则地撂在头颅上;原来嫩白滑溜溜的脸,杂草丛生,荒凉又苍老。那是夏天,光膀,一条宽大的花格裤衩,肩膀上搭了条黑色毛巾,那黑色毛巾有斑斑点点的其它颜色,好似发了霉花。哪有个经理的样子,像是个澡堂里搓背的。他原来穿着很考究的,永远挺刮的西装,变化着各种颜色的领带,锃亮发光的皮鞋,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他却不跟着变,他的打扮永远是春天。

我问他,都忙些什么了,多多就让它到处乱跑。

哦!他好像需要回忆才能想起多多。哦,有什么关系,随它就是。

不怕被人偷啊。

偷?谁要它啊。

我糊涂了。他说,风向倒过来啦,以前觉得多多值钱,现在,价值高的狗多了去了。

哦。我应着,还是糊涂。我觉得话不投机没了趣味,就说:风向倒过来也好,命是贱了,也许它还喜欢贱命的自由。

兆就嘿嘿嘿地笑,那笑多少有些不苟同的意思。他才说他要我那辆自行车。自行车放在楼梯底下,好多年了,看去就像个古董,贼都不要,拣破烂的也不要,他要它干什么呢?

起身给他开车子,招来邻居们的围观。兆要这车子,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七嘴八舌地询问,兆光笑不吱声。眼看着问急了,我解围说,兆改行啦,收破烂。

当然没有人相信,还有谁答腔说,国营大经理怎么能改行?

我说,怎么不能?再值钱的东西,能经得起风向倒过来?

没有人听懂这话,都没有反应,惟独兆放声大笑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背上。有些传闻,看来也有真实的。说是供销总公司也改制了,把单位砍肉块似的分割承包了出去。兆的权力地位断崖式地落下。

平庸的日子过得自己都记不清,却能察觉到有些日子没见过多多。偶然见到兆的爱人,我打听。她说多多让兆带走了。兆辞了职,回老家买了一架荒山的使用权,扔了城市的生活,回去当“山大王”了。

再后来,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才能见到多多,还是那样,毛色油光光的,见人不愿搭理。兆倒是变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晒得黝黑,肚子上的赘肉不见了。

我听说,在这架山上,光是成年的核桃树就几千株,靠核桃的收入发展了羊群,是圈养;还栽了不少树;还有药材。农林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见他越野吉普就换过两辆,我知道,他跟多多一样,肥得里外都流油了。

去年见他到家,车门刚一打开,多多就窜了出来,头都不回地往楼道里跑。

我迎上前,问他,今年回来怎么这么迟。他说核桃收成好,故意压到年前才出手。他给我说了两个价钱,我听了说差别不大嘛。他白了我一眼,我给你说的是一斤的差价,我压了十几万斤呢。我听了心里一算, 差出一辆汽车, 吓了一跳。

说话这功夫,多多不耐烦了,从楼里跑出来三次,不停地扒他的裤腿。他说,这小东西,回到城市就委屈它了,地方小,没处玩,就知道缠主人。在我那儿,一架山都是它的,随它怎么去成精。

我嘿嘿地笑了,他说的是多多,可我总觉得,这话好像说的是他自己。

今年是第一次见他回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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