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族“伊玛堪”语篇的萨满词语文化简析——以《希尔达鲁莫日根》为蓝本
2016-04-19金莉娜
金莉娜
(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赫哲族“伊玛堪”语篇的萨满词语文化简析
——以《希尔达鲁莫日根》为蓝本
金莉娜
(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摘要]赫哲语已经是极度濒危语言。《希尔达鲁莫日根》是赫哲族“伊玛堪”经典口传语篇,用赫哲语叙事。本文通过分析口传语篇中保留的萨满神、萨满神具、多神信仰、萨满仪式方面的词语,描述和阐释其中所蕴含的赫哲族的萨满文化现象和涵义。
[关键词]赫哲语;伊玛堪;口传语篇;希尔达鲁莫日根;萨满文化
赫哲族是我国人口较少民族,也是“北半球”延存至今的稀有的渔猎民族之一。赫哲族是跨境民族。根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我国境内赫哲族人口为5 354人,集中在黑龙江省的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境外分布在俄罗斯远东地区。赫哲语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属于极度濒危语言。目前较熟练掌握赫哲语的赫哲人已不到20人,且多为70岁以上的老人。赫哲族没有文字,其丰富的历史、文化、生产、艺术、宗教知识是通过“伊玛堪”(民间说唱)、特仑固(传说)、说胡力(故事)、嫁令阔(歌谣)等口传文学相传。
一、赫哲族传统口传文学形式——“伊玛堪”
“伊玛堪”(jimak'ɑn)是赫哲族流传最广、最具特色的说唱艺术形式。故事主人公多为在原始部落的征战与反征战中成长起来的英雄人物“莫日根(mrkn)”,题材多为英雄替父母复仇。“伊玛堪”的特点在于没有乐器伴奏,而是以散文和韵文相结合,合辙押韵,有说有唱,以唱为主。1930年春夏之际,著名民族学家凌纯声先生与商承祖先生一同到松花江下游地区(今依兰县至抚远县),对当地赫哲族进行了历时三个月的实地调查,于1934年出版了《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上、下)》。在这部论著中,凌纯声首次以现代民族学的观点和方法对我国境内的赫哲族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还整理和收录了当时的19篇“伊玛堪”作品。直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大部分赫哲人都会唱“伊玛堪”,尤其是早年著名的“伊玛堪”歌手唱的“伊玛堪”,人物形象丰满,故事情节曲折,描写与抒情富有诗意,语言通俗生动,曲调变化和韵律节奏丰富悦耳。“伊玛堪”与赫哲族的生产、生活紧密相连,可以说是赫哲人的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只要有赫哲人的地方,就有“伊玛堪”。近半个世纪以来,赫哲族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赫哲语的使用功能急剧萎缩,随着年老的“伊玛堪”歌手相继去世,现在几乎没有人能唱出完整的、生动优美的“伊玛堪”了。
建国后,赫哲族“伊玛堪”的采集工作受到政府部门和民间学者的重视,曾搜集整理了10余篇“伊玛堪”作品。“文革”期间一度停顿。20世纪到80年代,赫哲族“伊玛堪”的抢救工作重新得到重视,不仅采录了较多的“伊玛堪”作品,而且整理水平也有较大提高。2006年,“赫哲族伊玛堪”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伊玛堪”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黑龙江省自2006年成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以来,在佳木斯市、同江市等赫哲族聚居区建立了多所“伊玛堪”传习所,并组织人员编写教材,安排传承人传授赫哲语及“伊玛堪”曲调,为传承和传播赫哲族口传文学遗产起到了积极作用。
二、“伊玛堪”口传叙事名篇《希尔达鲁莫日根》
《希尔达鲁莫日根》以赫哲人希尔达鲁为父母复仇为主线,共由21章组成,分别是:比武、抢粮、逃生、下山、除妖、学艺、娶妻、出征、得胜、结拜、决斗、降伏、招婿、搬迁、遭难、得救、成亲、抓罴、被掳、求救、获胜等。故事中出现近30位主要人物,分别是:主人公irtɑlu(希尔达鲁)及其父母irɡu(希勒勾)和t'ɑlpɑn ttu(查勒本德都)、姐姐irɡn(希尔根),还有希尔达鲁先后娶的6位妻子——untʃin ttu(文金德都)、suwɑn ttu(苏婉德都)、sk'un ttu(僧坤德都)、mut'inttu(木钦德都)、pɑitin ttu(白金德都)、mɑjin ttu(马饮德都),以及一系列相关人物:ni(母亲)、hihɑn(黑汗)、hitʃin sɑmɑn puiuk'u(黑金萨满魔鬼)、tʃlmɑfɑ(石头老头)、tʃlmɑm(石头老太太)、mut'uk'un(木秋昆)、mut'uxɑn(木秋汉)、k'kurumiɑt'ɑk(空脑袋哥哥)、xɑntɑ(汉达)、xɑnk'un(汉坤)、xɑnxuɑn ttu(汉欢德都)、sku(僧勾)、sɑximɑfɑ(萨合星老翁)、sɑxittu(萨合星德都)、ɑnpɑk(安巴哥)、ɑlɑk(阿拉哥)、ɑtin mrɡn(阿金莫日根)、sɑkti mɑjint'u(大马饮出)、tu mɑjint'u(二马饮出)、mɑndn mrkn(满真莫日根)等等。《希尔达鲁莫日根》故事情节起伏跌宕,人物形象有血有肉,语言朴素自然,而且与其他“伊玛堪”语篇一样,该语篇也是以萨满教为核心精神的口传文学样式,反映了原始宗教对赫哲族的社会生活及口传文学的深刻影响。
三、《希尔达鲁莫日根》中的萨满词语
(一)有关萨满神的词语
在《希尔达鲁莫日根》中,有关萨满神的词语有sɑmɑn(萨满)、sɑmɑn swun(萨满神灵)、k'li(神鹰,阔力)等,主人公希尔达鲁莫日根正是在萨满神的保护和帮助下才顺利完成一系列复仇行动和征服活动。
萨满教是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民族曾广泛信仰过的一种原始宗教,其哲学基础是“万物有灵”。赫哲族萨满种类繁多、派别复杂,活动仪式也多种多样,极不统一。赫哲族萨满教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四种[2]:一是驱赶鬼怪、收灵魂、治疗疾病的萨满;二是专门把死者灵魂引渡到阴间的萨满;三是祈祷、求情、治小病的萨满;四是专门治疗天花、伤寒等瘟疫的萨满。新中国成立前,在赫哲族中较为普遍的是第一种萨满,但是品级最高、法力最强的则是第二种萨满。在《希尔达鲁莫日根》中出现的萨满形象,主要映射的是第一种萨满。
在《希尔达鲁莫日根》中,女萨满多于男萨满,而且法力高强的萨满也多为女性。如nin(母亲)、suwɑn ttu(苏婉德都)、untʃin ttu(文金德都)、sk'un ttu(僧坤德都)、mut'in ttu(木钦德都)、pɑitin ttu(白金德都)、mɑjin ttu(马饮德都)、xɑnxuɑn ttu(汉欢德都)、sɑxittu(萨合星德都)等人物均为女性。她们都能够自如地变换为k'li(神鹰、阔力),而k'li(神鹰、阔力)则与女性互为易形,例如:
汉译:啊啷……苏婉德都说完,出门和德都们变幻成神鹰往城池上面飞去了。
汉译:啊啷……母亲说完就向天上面飞去,照准大铁门往下冲,七个小神鹰也一同冲击。霹雳似的一声巨响,大铁门被劈开了。
当希尔达鲁莫日根被40个马饮出用大铁门压住被俘时,他的一位岳母带领6位女子从南面飞来用嘴劈开了大铁门,救出了他。这些神鹰即女性人物,被赋予了超自然的神奇力量,能创造奇迹,因此可以看做是原始社会中对妇女主导作用的神化,是母系氏族社会所发生的鸟图腾崇拜和妇女崇高的社会地位在原始口头文学中的遗留和反映[3]。
(二)有关萨满神具的词语
在《希尔达鲁莫日根》中,萨满每次进行仪式或活动时,都要穿上专用神服,使用专门神具。例如,第六章“学艺”中有一段对萨满服装及萨满神具的描写:
汉译:现在,三个德都全都穿戴上萨满的神服、神帽,扎上腰铃,左手拿鼓,右手拿鼓槌,全都准备好了。
在这一段中,希尔达鲁等四人为感谢萨满神灵所赐予的5年太平安详的生活,在九月九日用兽肉和酒祭祀神灵。在描写三位德都的服饰时,使用了sɑmɑn t‘ɑrkluni(萨满服装)和xuj‘i(神帽)两个词语。第十一章“决斗”中,萨合星老翁为迎战希尔达鲁,也身着萨满服装、戴神帽出场。
除了上述萨满服装之外,萨满在进行活动时,还要使用一些特殊的神具。《希尔达鲁莫日根》有关萨满神具的词语有:wunt‘in(神鼓)、kiin(鼓槌)、pulɑfun(神杖)、t‘li(铜镜、护身镜)等。除了这些,萨满在举行仪式时常用的神具还有k‘ut‘ɑ(smk‘)(神袋)、tirn t‘li(护背镜)、irnɑfun(神刀)、神杆(t‘ru)等。其中,神鼓和鼓槌是萨满在任何场合都要使用的基本宗教用具,其他宗教用具则不必在所有仪式上都使用。
(三)有关多神信仰的词语
《希尔达鲁莫日根》第三章“逃生”,当描写姐弟俩好不容易逃出黑金的魔掌回到家的情景时,对家中供奉的神灵有一段描写:
汉译:只有西边一间还没有烧掉。进屋一看,房屋墙上供奉的爱米神、木神偶好像还在那里怜悯地看着他们。
除了萨满,赫哲族还崇拜自然界的神灵,认为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岩石、草木等自然物和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都由神灵主宰。他们把神灵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上界(天庭)的神,称为ntuli;第二类是中界(人间)的神,称为su;第三类是下界(阴间)的神,称为puuku[5]。在这三类神灵中,赫哲人最熟悉的是中界的su(神灵)。他们认为su住在高山大河、森林湖泊之中,su既可以帮助人,也可以害人。其中,ɑimi su(爱米神)是现实中的赫哲族萨满最为推崇的神灵,萨满每次仪式或活动时都要供奉,不仅可以帮助萨满做事,还可以帮助萨满请来其他神灵,助萨满一臂之力。可见,赫哲族在信仰萨满神灵的同时,也信仰其他神灵,可看作是多神信仰。
历史上赫哲族是以渔猎为主、狩猎为辅,因此对动物的需求与依赖使赫哲族对动物产生一种敬畏心理,相信每种动物都有神灵在主宰。在《希尔达鲁莫日根》中,除了t‘ru(神树)这一表示外神的名词之外,还出现了mɑfuk‘swun(熊神)、tɑptin swun(蟒神)等表示动物神灵的名词。实际上,赫哲族所信奉的动物神还有很多,如:mrin sun(马神)、nik‘t‘sun(野猪神)、iɑrksun(豹神)、t‘ɑsxɑ sun(虎神)、k‘umɑk‘sun(鹿神)、puyun sun(狼神)、tunt‘(猫神)yinɑtʃ‘i(狗神)、muyikɑ(蛇神)、duk‘un sun(獭神)、sksun(刺猬神)、yiʃinn(蜥蜴神)、k‘k‘u sun(布谷鸟神)、umur(鲸鱼神)、tʃridɑiliɑjin sun(鳇鱼神),等等。
据调查,新中国成立前赫哲族萨满的神灵和普通赫哲族人家所供奉的神灵,加在一起约有34种。其中,鸟类、鱼类和爬虫类分别有2种,兽类有13种,人形偶有11种,器物类有4种。因此有的学者说,对赫哲族而言,有多少种动物,就有多少种神灵。除了上述表示动物、植物神灵的名词之外,《希尔达鲁莫日根》还出现了sɑrk‘(护身神)、slsɑrk‘(铁护身神)等表明灵物崇拜的名词。可见赫哲族不仅崇拜萨满,崇拜神灵,崇拜自然物和自然现象,还崇拜各类灵物和偶像,其宗教信仰处于从原始宗教信仰发展到现代宗教信仰的过渡时期[6]。
(四)有关祭祀仪式的词语
萨满教观念是“伊玛堪”的精神灵魂,“伊玛堪”故事中贯穿了萨满教的祭神、祈神、敬神、畏神、供神、等宗教仪式活动[7]。萨满的祭祀仪式主要分四种:一是跳治病神,主要是在治病时跳的,只要有个神鼓就可以;二是跳魂神,是把逝者灵魂引渡到阴间时跳的;三是跳舞神,是患者痊愈后还愿时的跳的;四是跳路神(即太平神),是萨满夸耀自己活动时跳的。
《希尔达鲁莫日根》第18章“抓罴”中,希尔达鲁莫日根和大马饮出为了祭祀神灵,去山洞抓了一只成活数百年的巨罴,并用十个大锅煮上罴肉,然后把肉和酒摆在神树前面,开始跳神舞仪式。
汉译:他俩站起来拿着神鼓围着神树跳了三圈神舞,再绕村子到各家跳了神舞。跳完了神舞之后,人们全都到马饮出的院子里来,坐在桌子旁边一边吃、一边喝,直喝到天亮。
四、小结
《希尔达鲁莫日根》是赫哲族“伊玛堪”的经典语篇,不仅反映了当时赫哲族生活的自然环境和渔猎生产方式,还反映了赫哲族早期的奴隶社会制度和部落之间的冲突征战,反映了赫哲族先民独特的生活习俗,因而可以说是集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文学、美学、语言学等多重研究价值的重要语篇。
萨满文化作为赫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植根于赫哲族的日常生活,也融入到“伊玛堪”众多作品之中,构成了赫哲人独特的生活历史画卷。通过分析该语篇中表示萨满信仰及其相关词语,可以探知赫哲先民的世界观、宇宙观及人生观,了解赫哲族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窥视赫哲语词汇系统的某些面貌。
参考文献:
[1]马名超.赫哲族伊玛堪调查报告[A].伊玛堪(下)[C].牡丹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8.615.
[2]舒景祥.中国赫哲族[M].牡丹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409-412.
[3]赵振才.伊玛堪中的阔力[A].黄任远.“伊玛堪”论集(上册)[C].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229-230.
[4][6]《赫哲族简史》编写组,《赫哲族简史》修订本编写组.赫哲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257,256-257.
[5]张嘉宾.赫哲人萨满教研究[A].黑龙江赫哲族[C].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164-167.
[7]刘敏.“伊玛堪”生成发展的文化基础及其历史价值[A].宋远航,刘敏.赫哲族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C].牡丹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4.214.
(责任编辑木易责任校对戴正)
[中图分类号]H2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2-0119-05
[作者简介]金莉娜(1974—),女(朝鲜族),黑龙江牡丹江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少数民族语言研究。
[基金项目]2013年国家语委科研项目“黑龙江省世居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现状调查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YB125-66);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基于类型学的韩汉语篇结构标记对比研究”(项目编号:13YJA740021)
[收稿日期]2015-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