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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的往事

2016-04-19张英

昭通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角钱昭通爹娘

爹成了贪污腐败分子,这犹如晴天霹雳,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在我心里,爹是神,是正义果敢的神,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爹是村里的文书,儿时,在我那个偏远贫穷的故乡,偏远得只剩下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伸进山坳里,贫穷得只剩下稀疏的茅草房及月光下的狗叫声。所以爹这个文书在善良淳朴的邻里乡亲们眼中,是个官啊!但村民们对爹的敬重,不是因为爹是官,而是因为爹为人公正,做事公平。凡是村里有什么大小事务,总要叫爹。东家与西家有什么矛盾,爹只要出面,保准都能调解得亲如家人。

可堂堂正正做人、公正公平做事的爹,忽然成了贪污腐败分子,这谁也不敢相信。不相信归不相信,是爹亲口承认的,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爹成了贪污腐败分子,被乡镇上的领导带走处罚,我恨死了自己。我清楚爹是因为我,是我害了爹,害了一生清清白白的爹。

那时,我正值小学三年级,家离学校较远,午餐必须在学校吃饭。其余学生书包里背书之外还背吃饭的碗,我很优待,因为爹是村上的文书,在故乡唯一的集镇上有间简陋的宿舍。当然,那不是爹一人的,那是爹和乡镇一位领导共用的,所以我的碗放在了爹简陋的木板宿舍里。爹宿舍边有堆灰,我讨厌那堆充满尿骚味的灰,平时拿碗筷总要捏着鼻子从旁边绕道而过。忽然有一天,灰堆不见了,原来的位置上放着许多箩筐,箩筐里盖着枯黄的松叶。我好奇地问爹是什么。爹说是碗,是乡镇上伙食堂买来用的碗。听到是碗,想到我用来吃饭的、哥用了多年的饭盒,历经沧桑后被哥摔得凸瘪不平。我好奇地扒开松叶,筐里露出了雪白的碗。好漂亮的碗啊!我第一次见到了如此精致的碗。碗的四周画着花草、刻着字。我爱不释手地摸着碗,我不停地赞叹着。爹严厉地说这不是自己的,看都别看,摸也别摸。听了爹的话,我只能遗憾地盖上松叶,抽回了手。

那段时间,那些漂亮的碗就让爹看管着,就是那些碗让爹成了贪污腐败分子。就在我摸着碗赞叹的几天后,那碗忽然少了20个。在那个贫穷的年月,20个碗足足可称得上是一笔财富,于是引起了乡镇领导的高度重视,他们把放碗旁的门户挨间挨户地搜查,爹的宿舍自然就成了搜查的对象。爹说查吧!说完坦然地打开了门。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在爹的木板床底,收出了赃物——20个碗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呆在那里。爹无话可说了,爹承认是他贪污的。爹被带走了,乡镇上的领导说爹将接受严重的惩罚。

娘坚决说不是爹所为,她说爹绝对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我不敢看娘的眼睛,因为爹这样做,我清楚就怪我那天流露出对碗的爱慕。我脑子一片空白,神思恍惚,我想起爹跟我讲过的文化大革命时的批斗情景,我害怕爹要被折磨。我想去找爹,替爹受罪,可爹被带到什么地方我却一无所知。我想哭,想哭却哭不出来,兀自忍受着情绪的折磨。

爹挨了处罚。幸好与爹一同住宿的乡镇领导替爹求情,所以爹保住了文书的职务,却一年不发口粮。那些日子,我见到爹就躲,爹疼爱我胜过了五个姐姐,却因为我丢了清白,我觉得我是世间最没良知的女儿,我甚至连到爹宿舍去拿碗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饥饿催促着我低着头来到爹的宿舍门边,里面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是不是爹又挨批斗了?我来不及多想,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老张,对不住你了,让你替我背过,儿子要成亲了,我想那碗很有用……我鬼摸着脑袋了……”什么?碗不是爹贪污的?我的心提到了嗓门,愤怒的我按捺不住自己,我用手指“咚咚”地敲响了门。门开了,与爹同住宿的那位乡镇领导大叔神色紧张地看着我,在我怒视的目光中神色慌张地逃离开宿舍。我咬着嘴唇,多少天流不出的眼泪像决堤的海,洗刷着爹的耻辱我的委屈。“爹,不是您干的您为什么要承认?您这是为什么?”刹那间,爹的果敢在我面前一扫尽失。爹把我拉到怀里,替我擦干眼泪,擦干我的眼泪,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孩子,这位大叔救过咱们,你大哥出生时,不是他送去的一袋麦子,你大哥就可能活不下来……做人,要知道回报……孩子,记住,永远不要对别人讲!”我不懂在我出生前,爹和娘经历过何等的生活苦难,但从我记事时起,爹从不会流泪,爹在我心底永远是铁铮铮的男子汉。我看到爹第一次流泪,我明白爹那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只能记住爹的话,痛恨着我家那个恩人,那个夺走爹清白的人。

初中的年月,离开故乡,远到他乡求学,爹总唠叨着叮嘱我说:“饿了时,千万别摘人家树上的苹果,那苹果打上农药,有毒!”忍受着无数难耐的饥饿煎熬,想起父亲的话,我从未有过摘苹果的念头。后来长大了,有了工作,一路走来,我把父亲叮嘱的话引申开,用以鞭策自己——别人的东西别拿,不是自己的东西别要,因为那些东西有毒。

爹“贪污”的往事勾起了我对娘“偷窃”的回忆,我不知道,爹娘是否前生就与这四个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8岁的童年生活,没有色彩,没有乐声,有的是故乡一个色调的天空蓝得耀眼,于是我就向往赶集。赶集天,看着花花绿绿的地摊货,看着牛羊等牲畜集在一块出卖的热闹场景,听着我爱吃的冰糖葫芦的叫卖声,我的心就一阵阵澎湃起伏,一股股荡漾开的是一饱眼福的满足。

这种新奇的满足则焚烧在那个赶集天那人贪婪的欲望之中。

记得那是个临要过年的赶街天,娘拉着8岁的我挤进了一个卖沙锅的地摊,大大小小的沙锅摆满了很大的一块空地。娘蹲下身,欣喜地看着那些沙锅,显然,娘是想买上一个。果然,娘拿起了一个小沙锅问多少钱,卖沙锅的说8角。娘还价5角。娘的声音被买卖的讨价还价声淹没了。娘只得拉开嗓门问5角卖不卖。卖沙锅的不耐烦地嚷道:“拿去拿去……”,随着声音,我和娘被挤出了人群。“老乡,帮我把钱递进去!”娘一手拽着我,一手把高高举起的5角钱递了进去。付了钱,娘兴奋地放下背箩,把沙锅放在背箩里。我看到娘兴奋的眼里有过年时近乎奢侈般在沙锅里煮腊肉的情景……“没付钱就想走,你这个贼!”正当我们母女俩兴奋之时,一只手紧紧拽住了我们的背箩——原来卖沙锅的还安排有看守。“我给了的,我给了的……”娘护住背箩急忙解释。“你付给谁了?你这个贼婆娘!”随着骂声,娘头上的帕子被那人一把抓下扔在地上,抬起脚正要踏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扑上去双手护住娘的帕子,“不准踩我娘的帕子……”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疼痛,我的双手被一只大脚踩得鲜血淋漓。“英儿……”娘丢下背箩,扑上来把我惊慌失措地护在怀里。我没有哭,也不想哭,我的整个心被焚烧一样地难受,我怒视着那人:“我娘已经给了,她让人递进去了,你干嘛欺负她?”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血红。那人见我手上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也许觉得是真冤枉了我们,也许是怕娘闹事,总之悻悻地退了回去。

我知道,娘递过去的5角钱被人趁乱劫走了。

娘把沙锅轻轻地放回了地摊,流着泪拉着我流血的手退出了人群。“娘,我们已经给了钱,为什么沙锅不拿走?”我纳闷地问。“可是人家没得到钱啊……”不识字的娘说不出高深的道理,她只想到自己虽付了钱,但该得的人没得,所以沙锅不能带走。

善良的娘,受了骗,遭受了侮辱,脸上的苍白随着我手上的伤痊愈后才慢慢褪去。

记住那件事,我没有过多的憎恨卖沙锅的看守,也没恨透劫走娘5角钱的那人,但对故乡贫苦的生活,我的心里开始萌生淡淡的哀怨。

如今,贫穷了一辈子的爹娘已在冰冷的土地里沉睡了很多年,爹娘永远不再醒来了,可有关爹娘的往事却永不会沉睡,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它不时唤醒着我的良知和正义。

作者简介:张英,1978年出生于昭通昭阳区大山包。曾担任民间文学报《山风》主编。在《边疆文学》《时代风采》《南高原》《昭通文学》《乌蒙山》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多篇。作品入选《崛起的昭通作家群》,与人合著散文集《山花烂漫》。2012年出版个人散文、诗歌、小说综合集《碎语人生》。现就职于昭阳区苏家院镇中心校。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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