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2016-04-19吴运强
吴运强
1
月月月圆,今又月圆。
安莉感觉,今夜的月不仅有灵,而且有韵,是专门为自己挂上树梢的。
城郊无人,一幢别墅,除了安莉和王维俊,再没有其他人。为了让今夜彻底属于自己和王维俊,黄昏前,安莉就打发走了随从。今天下午,王维俊一身血污,从前线回来听命,她要好好慰劳他,要好好和他叙叙旧。
黄灿灿的月光,金子般贴在院墙、瓦背、楹柱以及亭台上,让安莉有种身处月宫的感觉。她吹灭灯,打开阁楼上的所有窗户,让圆融的月色,仙子般飘入屋,妖冶地泡进清澈透明、芳香四溢的浴缸中。
斜倚窗台,看西厢房里沐浴更衣的王维俊,时而挥毫疾书,时而临窗赏月,安莉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幸福和冲动。她退回里屋,慢慢把自己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一层层剥开,然后轻抚凝脂,借着皎洁的月光,一步步把自己的军人尊严,冰和雪一样,慢慢溶解、还原成清风、香水,以及羞答答的裸体美人。
自认识王维俊以来,安莉一直把他,当作疾风中的劲草,当作自己头顶的朗月。她觉得,王维俊能蹚开险山顽石,能为她挡住喧嚣黑暗,引领她走向光明。和他相处,她幸福、甜蜜,在他身上,她感受到了一个中国勇士的睿智、伟大和崇高。两人对饮心花开,坐在树荫斑驳的庭院里,浸在月色花香中,面对一桌丰盛的酒菜,面对一袭轻纱的红颜知己,王维俊把所有的心事和烦恼,都交给了清辉皓月:
安少校,这么急把我招回来,究竟有什么任务?
刚出浴的安莉风姿绰约,由于喝了几杯酒,她的脸上,灿然开着两朵桃花,高耸的胸脯,一旦摆脱军装的管束,便活兔般放纵起来:
急什么,喝了这杯酒,我再告诉你。
安莉身体前倾,把一满杯酒递到王维俊面前,她抿着嘴,羞怯地侧过脸,任王维俊的目光,从自己的乳沟间,水银般往下流淌。安莉的双颊和颈项一片通红,她仰着头,火辣辣盯着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大大的眼睛里,漾流着盈盈波光,长而弯曲的黑睫毛,温顺优雅地覆盖在眼球上,那转动的一瞬,饱含深情的一瞥,让王维俊心旌动摇,血流加速。王维俊嚼几粒花生米,仰头喝完杯中酒,努力稳住心神说:
安少校,如果任务不特殊,我立马给旅长请示,再回前线杀鬼子。
看王维俊真的要走,安莉才放下酒杯宣读军统的密令:
目前长沙城多处军事设施、文化古迹,被日军飞机炸毁,军统和国军的几次重大行动,因机密外泄而惨遭失败。戴老板怀疑,长沙军统站,或者守城部队中,混进了日军间谍,他令安莉即刻赶赴长沙,秘密调查此事,尽快上报调查结果。
除了受命调查和铲除日本间谍,戴老板还给安莉,下达了另一项绝密指示:
数月前,参加伦敦艺展的80箱故宫国宝,回国运到南京码头,就遭遇了淞沪战役。为确保国家文物的安全,当局决定将这批珍宝,秘密西迁。目前,这批文物经汉口和武昌,很可能运到了长沙。为防日本特务嗅到气味,戴老板令安莉暗中侦查和保护徐森玉、庄尚严等押运人员,务必引开日本人的视线,确保80箱文物,一箱不少安全转移。
听完安莉的陈述,王维俊感到这次任务难度很大,在长沙,他只认识黎湘儒、李苍浩等文人。目前日本特务潜藏在哪里,他们嗅没嗅到故宫国宝的信息,怎样才能吸引特务?他脑海中晕乎乎,一点头绪也没有。
2
樱井梨花率众到达长沙时,已是暮春时节。
尽管柳絮飘飞春色将去,但岳麓山上的梨花,却翠含寒雪尚未谢尽。这次来长沙,笠原旅团长下给樱井的任务是,接替先前潜伏者的任务,继续施行、军事轰炸和文化摧毁中国的计划,并完成特高课金百合组、交给的任务,务必找到徐森玉和庄尚严,伺机为帝国夺取宝藏。
樱井虽出生在日本,但多数时间生活在中国。为实现摧毁中国文化的梦想,笠原除了给樱井灌输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就是遍请名家高手,向樱井传授中国文化。樱井天资聪慧,诗词歌赋过目不忘,琴棋书画一学就会。既才貌双全,被士兵们尊为军中女神,又屡立奇功,深得笠原宠爱。
通过半个月的明查暗访,樱井发现城郊的梨花别院很可疑。里面除了茶社、旅社,还有一个梨花诗社。那里每天都有文人出入,除了吟诗作对,这些家伙还谈论国事,散布抗日谣言。
山口石榴见樱井两天来,不是在梨树下喃喃自语,就是双手托腮,望着山下的湖南大学发呆,心里非常不痛快。由于很多想法都被樱井否决,所以她今天决意要和樱井摊牌,不然她这个副队长,就名不副实,就难以施展本事:
“樱井队长,我们是来杀人,不是来赏花的,你的表现违背了武士道精神,我请求单独行动。”
樱井直视着山口傲慢的脸盘,足足忍了好几秒钟,才强压住心里的怒火:
山口副队长,我们的任务是摧毁中国文化,寻找故宫珍宝,你知道什么是文人,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哪里吗?
见山口低头翘臀连声道歉,樱井眼珠一转,突然改变了主意:
石榴小姐,你可以带一小队单独行动,但重大事情,必须向我请示。
樱井知道山口,她除了暴力残杀和色相勾引外,再无其他本事。与其留在身边碍手碍脚,还不如让她回沉香院。只要牢牢控制住肖参谋和秦站长,自己就有把握完成任务。
打发走山口石榴,樱井才带着横山等人,以救国青年身份,住进梨花别院。
梨花别院除了三重院落,还有亭台古木、小桥流水。庄园位于城郊,房屋全是歇山斗拱的梁柱古建筑,樱井从石阶拾阶而上,刚进头门,远远就看见了大门两边的楹联:
竹树掩仙居,松石互涵,花影一帘山色远;
溪泉滋别院,人天相合,薰风万缕晴霞多。
站在大门下,樱井久久不愿离去,她既被木门上苍劲潇洒的书法吸引,更为楹联作品中清雅高洁的意境所折服。她感觉书法作品中,每横每竖、每撇每捺都刚直不阿,都如铁划银钩,在向自己示威;楹联作品里的每个字,都挟带着石破天惊的能量。这能量,直接深入骨子,让她的罪恶灵魂,无所皈依。
3
为防奸细泄密,安莉和王维俊商议,只带张远逵、凌飞,以及一名女医务兵参加行动。到长沙后,如果需要人员和武器装备,由安莉出面,找军统站或守城部队解决。她是军中尽人皆知的王牌特工,又持有戴局长的手令,这些问题完全是小事。
一行人先乘汽车再坐火车,最后步行进入长沙时,城里已被日寇的飞机,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住进客栈后,一连几天,安莉都叫王维俊等人休息,她自己则独自外出侦查情况。一年前,安莉曾在长沙军统站工作,与副站长祝梅交往甚厚。在祝梅的掩护下,她偷偷跟踪秦勇站长,发现他经常去沉香院,并与一名叫石榴的歌妓打得火热。石榴是三十天前新来的妓女,此人能歌善舞,才艺非凡,除了和秦勇密切来往,她还与城防部队的肖参谋打得火热。因此安莉断定,石榴有可能是日本间谍,秦勇和肖参谋有可能变节,即使没变节,也有可能无意间,泄露了军事秘密。
经过商量,安莉和王维俊决定,暂不惊动敌人,严密监视秦站长和肖参谋。一日无事,王维俊打算去梨花别院,拜访黎湘儒,顺便打听一些情况,他刚走到院外,安莉就追上来把他拉了回去。安莉的态度很明确,她说,最近长沙城里,有影响的文人,总是莫名其妙被杀,贸然拜访黎先生,搞不好会给他带去灾祸。二人争执的时候,恰巧樱井梨花从里面走来,她躲在暗处,把王维俊和安莉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4
迫于梨花别院的文化威慑,樱井没有贸然接近黎湘儒。开初几天,她长发长裙,一副涉世不深、天真浪漫的学生相。不是在镂空雕刻的,松鹤祥云窗前负手沉思,就是默默跟在一群文人后面,徒步查看被飞机炸毁的书院、讲堂和祭台。看大家伤心欲绝,疯狂翻找和整理残缺不全的书卷,她嘴里虽义愤地、跟着痛骂日本鬼子,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一个民族丧失文化时,那种刻在骨头和心上的滴血伤痛。
住进梨花别院容易,但要加入梨花诗社就难。根据规章,新会员必须当场创作一首梨花诗,樱井起先以为自己可以,平平仄仄折腾两三夜后,她望而却步了,最后只得抄录一首:
迎风承露展娇姿,粉淡清标正入时。
我也多情舒浩气,乱红深处写新诗。
黎湘儒盯着樱井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她呈上来的诗稿。看完诗,黎湘儒又盯着樱井看,直看得她耳烧面热才问话:
请问小姐高姓芳名,家住哪里?
樱井起身鞠个躬,很有礼貌地说:
小女子是南京人,名叫尹丽华,久慕先生大才,请不吝赐教。
黎湘儒灿烂一笑,礼貌给樱井让座。看黎老头身材高挑清瘦,谈吐文雅,颇有松竹精神,樱井便猜想其在当地,甚至当今文坛上的影响和号召力。她断定,这种人绝对是反日分子,因此她准备拿他开刀。
从侍女手中接过紫砂壶,温壶烫杯后,黎湘儒亲自给樱井,斟一杯西湖龙井,他呆呆盯着对方看一会儿才说话:
尹小姐,你这首梨花诗,虽词清句丽,但却不是你的原创作品,你能告诉我,真正作者的姓名吗?
樱井大吃一惊,刚才黎老头,用凤凰三点头的手法斟茶,她就感到意外,此刻对方竟一语道破其诗是抄袭,她一下子就呆了。
刚才那首诗,确实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在母亲的笔记本上抄录的,她只知母亲非常喜爱这首诗,至于因何喜爱,作者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黎先生,很抱歉,这首诗是朋友给我的,我也不知作者是谁,小女子失礼了。
黎湘儒很有风度地呷口茶,仰天长叹两声,无比沉重地说:
尹小姐,实不相瞒,这首诗是我以前,作给故人樱井梨园的。既然你知道这首诗,那说明我俩有缘。
樱井彻底傻了:原来黎老头是母亲的故交,难怪他一直盯着我看,难怪妈妈喜欢梨花诗。既如此,那我还杀不杀他?杀了他,妈妈在地下一定会责骂,不杀他,大和文化就不能在中国生根发芽。不行,我不能忘记笠原老师的教诲,不能背叛国家,一定要完成使命。
黎伯伯,相识是缘,相知是福,您能给我讲讲,这首诗的故事吗?
黎湘儒听樱井改口称伯伯,眼睛一亮,刚想说话,随即又摇头叹息道:
别梦依稀,不提也罢。
在石桥上徘徊一阵子,再绕梨树幽篁走几圈,待情绪彻底平静,黎湘儒才回到亭中,笑着与樱井说话:
尹小姐,今天是梨花诗社的聚会日,你虽过了我这关,但等会儿你还得在众人面前露几手,否则,你不能进入梨花诗社。
黎伯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看对方容颜秀逸,宛如故人,黎湘儒感觉,时光好像倒流了二十年。他带着樱井过桥廊、穿杏林,七弯八拐走进一间大厅时,里面已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众人看社长带一位美女进屋,全都停住日军轰炸长沙的谴责话题,鼓掌欢迎起来。
樱井果然没令黎社长失望,对方刚介绍完她,她就走到书案前,挥笔写了一首梨花诗:
浓淡春韵向晴阶,疑是罗浮月里栽。
幽意不传花信去,雪香深锁待君开。
好一个雪香深锁待君开,尹小姐玉洁冰清才气纵横,真当今才女也,李某佩服。
人群中走出一位双目炯炯的老头,此人蓄着三清胡,身体瘦得像根竹竿,走路腰不弯背不驼,隐隐显出一副君子气概。
听人们尊称老头为李苍浩先生,樱井赶紧弯腰鞠躬,礼貌地说,小女子才疏学浅,请李先生赐教。
李苍浩斜目看一眼樱井,干咳两下,朗声说,尹小姐的书法,撇似剑,捺似刀,表面看虽霸气十足,然而笔走偏锋,缺乏神韵,回头应多参悟中庸之道,不然会走火入魔。
黎湘儒看樱井尴尬,急忙用眼光暗示李苍浩。李苍浩视若无睹,吸口烟,继续讲话:现在我说说这首梨花诗,此诗非尹小姐原创,而是秦少游与黄庭坚的唱和之作。尹小姐的书法杀气淋漓,与秦观这首清丽婉约的梨花诗极不相衬。而今,日寇猖狂,妄图灭我中国,我觉得梨花诗社的成员,不要再沉沦在靡靡之音中,既要保持梨花的高洁本质,更要效仿松竹的御寒精神。
议论声过后,黎湘儒终于击掌说话,他说岁不寒无以知松柏,眼下日寇步步紧逼,长沙城岌岌可危,在国家和民族存亡之际,每位铁骨铮铮的文人,都要作中流砥柱,都要发挥号手的作用,用行动和作品,唤醒全国人民共同抗日。我们是龙的传人,站着是一块丰碑,倒下是一块巨石,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大家一定要舍命保护,绝不让小鬼子的阴谋得逞。
樱井心里虽恨得流血,但嘴上不得不跟着众人,痛骂日本鬼子。通过连续几天的跟踪,她发现黎湘儒和李苍浩,与两位北平口音的文人,来往密切。四人不是躲在屋里窃窃私语,就是避开众人,悄悄跑到山林中商量事情,最后,那两个北平口音的家伙,竟然神秘消失了。樱井恼羞成怒,她怀疑那两人就是徐森玉和庄尚严,决定先拿李苍浩开刀。
为防王维俊搅局,樱井令横山秀美,日夜监视潇湘客栈,每天给王维俊传递一张纸条。
5
樱井和山口,是直接闯进李苍浩家的,这个时候月黑风高,长沙城上战机轰鸣,城里爆炸声、楼房倒塌声,人们的哀嚎声响成一片。她们既不担心被巡逻的国军撞见,又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李老头,还认得本小姐吗?”
樱井一刀砍伤大黑狗的前腿,一把将李苍浩拖下桌子,踏住其胸口,一脸凶相地喝问。
“你不就是那个哗众取宠的尹丽华吗”?
李苍浩处变不惊,话音依然淡定自如。
“大胆,这是大日本帝国的樱井少佐,赶快磕头谢罪。”
山口石榴把李苍浩拖起身,啪啪两耳光打过去,当心一脚,将对方踢倒在地。李苍浩的儿子李川、女儿李玉华、儿媳赵香,一听日本鬼子,全都吓呆了,等回过神冲进厨房拿刀时,已被武士们逐一扭住了双臂。
李苍浩站起身,呸一声把两颗牙齿,以及一口浓血吐在樱井身上,厉声骂道:我早就看你不顺眼,没想到你是日本娘们。
樱井怒极,她上前扯住李苍浩的左耳,一刀割下,丢在呜呜哀鸣的大黑狗嘴前,见大黑狗不吃,反手砍伤另一只狗腿,非常得意地笑道: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与此同时,山口石榴等人,已把赵香、李川和李玉华五花大绑,吊在了房梁上。樱井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嗲声对李苍浩说:
李先生,看见了吗,这三人都是你的骨肉,都是你的资本和希望,你的表现,直接决定他们的生死。等会儿你答对一题,我就放一个人下地,答错一题,就给他们加刑,直到把他们折磨死。
李苍浩看一眼房梁上的儿女,双眼一闭沉声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中国人为了大义不怕死,你休想以死相威胁。
樱井双手叉腰,哈哈笑着说,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从现在起,我们的游戏开始。我的第一道题是对对联,下联是:
稻黍麦梁,这些杂种,谁才是先生。
李苍浩挣脱武士的抓扯,头一昂高声说:
诗书礼易,许多正经,何必问老子。
樱井双掌一拍,阴阳怪气地说,恭喜李先生,你答对了,说完手一挥,令山口把赵香放回原地。
樱井贱妇,要宰要杀搞快点,别误我们上天报到的时间。
听李川在房梁上怒骂,樱井一点也不生气,她看看李苍浩,威严地说,李先生,我现在出第二道题,请你回答: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这句话出自哪位圣贤之口。
李苍浩再吐一口脓血,然后仰天长笑:
你这种心如蛇蝎、猪狗不如的东西,有啥资格谈论诸子名言,有啥资格在我面前卖弄风骚。
樱井双手抱胸,仍然不怒,直到对方骂够了,才摇着头娇声浪气说,对不起,李先生,这道题你答错了。
说完话,樱井脸一沉,厉声对山口说,加刑,把他儿子胯下的东西,割下来喂狗。
山口石榴说声尊令,猛然窜起数尺高,她先割断李川的裤带,把他的下半身扒得一览无余。
樱井挥手止住山口,装出一副悲悯相对李苍浩说,这几天,你是不是经常和徐森玉、庄尚严在一起,只要你说出这二人的秘密,我保你全家性命。
李苍浩看一眼儿子,老泪纵横地说,樱井贱妇,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天,看天老爷能不能回答你。你这群连狗不如的杂种,逆天行事,必遭天诛地灭。
听樱井气急败坏下令,山口恶毒把刀尖一捅一旋,只听李川惨叫一声,接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就扔在了大黑狗的嘴巴前。山口见大黑狗目露凶光,仍然拒绝吃面前的人肉,气得飞起一脚,朝狗头踢去。
“快说,那两人是不是徐森玉和庄尚严,你把她们藏在哪里了?”
樱井再也忍不住了,她叫武士把李玉华放下地,将姑嫂二人推上前,扒掉上衣,用一根细线拴住她们的乳头,再在细线的另一端吊个石头,嘿嘿冷笑着说:
李老头,你再不说实话,别怪我无情。
听儿媳和女儿痛彻心扉的呻吟声,李苍浩心如刀绞。全家人受此奇辱,他唯有以死明志,总之在气节、气度和刚烈上,他下决心不输给日本人,一定要让这群刽子手,今后心惊胆颤,噩梦缠身。
打定主意,李苍浩猛然抓起地上的筷子,往自己的双眼狠狠一插,接着用极其恶毒、极其恐怖的声音,大声愤骂。
“再不说,我割掉你的舌头。”
看李苍浩被山口踢倒又爬起,看对方披头散发,张着血盆大口,鬼魅般朝自己扑来,樱井毛骨悚然,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害怕。对方视死如归之举,令她心惊,令她胆寒。她感觉中国文人的骨头太硬,中国文化的力量太可怕,这种气节和精神,比武士道精神厚重刚烈得多。
“放了这两个女人,全体撤退。”
樱井看一眼奄奄一息的李苍浩,转身仓惶跑出了院门。
山口石榴拒绝执行命令,她在赵香和李玉华胸前各插两刀,然后令武士们纵火,直到大院里浓烟滚滚,她才一瘸一拐离开。
6
昔我去者,梅香阵阵。今我来时,杨柳依依。
走进梨花别院,王维俊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幸福暖流。斜烟淡雨的柳林,浅吟低唱的黄莺,都让他感到亲切和陶醉。上次辞别黎先生时,院里的梅花正凌寒怒放。半年来,不管是在餐风宿露的行军途中,还是在血肉横飞的沙场,只要想起黎先生的云水襟怀,王维俊就壮怀激烈,斗志昂扬。
这次重返长沙,王维俊本来要率先拜望黎湘儒、李苍浩等先生的,由于肩负秘密任务,由于一直被日本特务牵着鼻子走,所以这个愿望,直到今天才实现。前几天,王维俊收到一张纸条,上面说有人要血洗李苍浩家。然而,当王维俊和安莉等人赶到李宅时,那里已成了一片焦土。嗅着火堆里烧焦的人肉味,回想李先生逢恶不怕的峰峦气概,王维俊泪落如雨,发誓要为李先生全家报仇。
梨花别院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晃动,只有清风扫路翠鸟迎宾。王维俊一连叫了三声,石桥下才走出一位,衣袖上沾着花草芬芳的妙龄女子。女子自称姓梅,是这里的员工,她说黎先生还没起床,叫王维俊先在凉亭喝茶等候。王维俊心急如焚,本想直接去黎先生的卧室,考虑到礼节礼貌,只得随女子到凉亭,一边喝茶赏景,一边耐心等候。
过了一盏茶功夫,姓梅的女子手里拿着宣纸、毛笔和墨回到了凉亭。她说黎先生正在梳洗,按院里的规矩,王维俊须现场写一首梨花诗,才能与主人相见。女子说完话,不管王维俊有无意见,袅袅娜娜走到溪边,掬半碗清水回到原地,一边低眉浅笑,一边翘着兰花指磨起了墨。
王维俊很难为情,心想这黎先生为何如此古板,难道他忘了我俩的约定,难道他没听到李苍浩先生的噩耗?黎府大难将至,他竟然还有闲情吟诗。为了尽快见到黎先生,王维俊只得拿起笔,略加思索,写了一首七绝:
时雨清风绽翠芽,清香清影遍天涯。
清高不怕群芳妒,清气纵横洁万家。
梅女子把王维俊的作品送进去之后,里面寂然无声,既不闻黎先生话语,又不见其现行。王维俊很纳闷,感觉情况有些异常,正要迈步往里屋走,凉亭左侧的假山上,突然“当”的一声,响起了清脆的古琴。
疑惑间,竹林里曲终人影现,樱井一袭白衣,右手抚云鬓,左手拈一支刚折的杨柳,摆着腰肢款款走向凉亭。人未到,妖冶的笑声,蘸着迷离的水雾,抢先飘忽过来:
好风入琴台,吹我罗裳开。王君,别来无恙否?
王维俊没回答,也没做任何动作,这个结局他刚才已料到了。他知道樱井工于心计,此刻,小亭的四周,肯定有无数支枪瞄着自己,他别无选择,只能静观其变。
樱井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掀起长裙,故意露出嫩藕般的大腿,侧目一笑,娇滴滴说:
王君,你又迟到了,我说过,和日本人较量,你们永远要慢几步。
王维俊一边悠闲喝茶,一边游目四顾,他要锁定枪手们埋伏的位置,为即将发生的恶战作准备。樱井落落大方,一副女主人姿态,她端起紫砂壶,为王维俊续满水,自己倒一杯呷两口,咂舌夸耀几句,才继续说话:
王君,不要害怕。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绝不让刀枪破坏美好的心情,更不准血腥污染满园的花木。你远来是客,客随主安排,我们今天不谈政治军事,只谈诗联和文化,你看这样可好?
王维俊虽不知樱井搞啥名堂,但明白自己不能随其所愿,否则就会被其牵着鼻子走。他清咳一声,直视着樱井说:
哈哈,梨花小姐真会闹笑话,在别人的地盘上妄称主人,炸我岳麓书院,杀我文化学者,心中邪念正盛,手上血迹未干,有啥资格谈炎黄文化。我问你,李苍浩等先生,是不是你杀害的,你把黎先生怎么样了?
樱井两手一摊,摆出一副委屈相,她放下茶杯,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笔蘸墨的同时,两眼火辣辣盯着王维俊看。看毕,猛然转身挥毫,风回雪舞写了两行字:
王维俊,别自我清高了,要想见黎先生,要想知道故宫珍宝的下落,你必须对上这副梨花楹联。
王维俊吃惊不小,既然她抢先一步绑架了黎先生,既然她已知道国宝西迁之事,现在只能顺着她的套路走了。他稳住心神往纸上一看,看完之后更加震惊,樱井的书法,不但有相当的功底,其楹联更是意境高远霸气纵横:
雅洁能欺雪,冷艳横空,不与杏桃争颜色;
王君,你刚才那首诗清香馥郁,清气横飞,实在是佳作,如果你在五分钟之内对出下联,我就放了黎湘儒。
樱井的话刚说完,几名武士推着一位身穿唐装、头袋黑套的男子,走下假山肃立在空地上。王维俊看被绑者身形体态,与黎先生相差无几,急得手心冒汗。他想豁出去舍命一搏,先抓住樱井,再逼她交换人质。
王维俊,别打歪主意了,如果实在对不上,那就弃笔认输。
王维俊怒极而笑,他说你算什么货色,这点道行,也敢在本少爷面前卖弄?
樱井星眼微嗔,侧身嘻嘻笑道,是啥货色,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你还剩两分钟时间,快准备遗言吧。
看武士亮出长刀,拉开杀人架式,看樱井一脸得意,摆出胜利者姿态,王维俊怒从心头起,他抓起毛笔,刷刷几下就写出了下联:
清香可入诗,孤标傲世,敢同荆棘赛年华。
“哟西,王君文才出众,武功超群,我果然没看错人。放了黎先生,全体撤退。”
樱井一行人走远后,王维俊才走下凉亭,来到黎先生身边。他嘴里喊着黎先生,左手刚摘下其头套,就见一把锋利的短刀,快速刺到了面前。
7
晨岚铺展时,古城的大街小巷,都氤氲着粉黛色。这粉黛,一半来自山色水韵中的烟花,一半来自飞阁翘檐上的瓦片。
沉香院里静悄悄的,既不见嫖客娼妓,也不见老鸨的影子。安莉和张远逵一连踢开数间房门,里面都空无一人。由于李苍浩全家被杀,今天,王维俊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执意要去梨花别院,他断定,特务们的下个目标,一定是黎先生。经过思考,安莉同意王维俊去保护黎先生,她叫凌飞通知祝梅增援,自己则和张远逵,抢先来到了沉香院。二人从前楼蹑手蹑脚来到后院,刚踏上台阶,身后就传来了怪笑:
你是安莉吧,我等你多时了!
山口石榴起先一直躲在里屋,静观安莉的举止,直到武士们弄出了声响才现身。今天早上,樱井突然电话告诉山口,说安莉有可能来沉香院,她若来,务必生擒,并即刻送到梨花别院。
安莉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出卖肉体和灵魂的石榴吧?
张远逵见山口在石阶前来回走动,瞅准机会猛扑过去,意欲夺下对方的武器。他的身子刚动,山口的刀已出手,刹那间,一道寒光拔地而起,闪电般向他的腰腹袭来。他没料到这个妖娆娘们,有如此迅疾的身手,只感到一股骇人的寒气,从小腹窜到胸膛,直接刺入头顶,以致于裤子滑到地上,也浑然不知。
看张远逵手忙脚乱提裤子,山口慢悠悠收回刀,皮笑肉不笑地说,蠢猪,以后别小瞧女人,如不是队长有令,你早就被开膛破肚了。
张远逵气炸了肺,但又无可奈何,眼前的屈辱让他后悔,他真想跪在安莉面前自杀。安莉看山口一刀割断张远逵裤带,再看张远逵有力无法使,三下五除二就被绑成了粽子,惊骇得直冒冷汗。她想,山口这娘们的武功,肯定在我之上,看来我得先离开,等凌飞和祝梅到了,再想法救张远逵。
走过弄堂,安莉看山口等人有顾忌,不敢全力追赶,于是长出一口气,打算把横山拖到门口。因为按时间推算,军统站的人应该到了。
后退之际,安莉忽然感觉头顶有异响,猛抬头,却见一张渔网从天而落,顷刻间就把她和横山牢牢罩在了一起。
8
王维俊知道樱井狡诈,不会轻易放黎先生,再看带头套的男子,双脚在暗暗蓄力,于是便多了个心眼。他伸出左手假意摘头套,右掌快速横切,随即翻腕抓住对方的手臂,毫不费力就夺过了短刀。
好精湛的空手夺白刃,王君果真是人中龙凤,在下佩服得、真想与你比翼双飞。
樱井去而复回,她一边鼓掌赞叹,一边斜眼朝大树上看。见四位武士张网以待,她便挥手拂去尘埃,坐在石头上远远盯着王维俊看。王维俊搞不懂对方,究竟要玩啥花招,他押着假扮黎先生的武士,上前两步,大声喝道:
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吧,黎湘儒先生在哪里,李苍浩先生全家,是不是你杀的?
李苍浩三个字一钻进耳朵,樱井的心跳猛然加快。刹那间,李苍浩恶毒的咒骂,狰狞的面容全往她耳里、眼里和心里钻。这几天,一想起那晚的事,她就心慌意乱:
那个李老头的账,可以找我算,也可以找山口算。至于黎湘儒嘛,其实我也在找他。
王维俊听樱井承认杀了李先生等人,心里虽愤怒得想上前拼命,但脸上却是一副沉静表情。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谨慎,樱井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一定有胜算和阴谋,千万别着她的道。
你最好说实话,黎先生究竟在哪里?
樱井双手一摊,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你问我,我问谁。这时,一名武士快步走进凉亭,把嘴附在樱井耳朵上,说几句话又快速离开。樱井听了武士的话,忽然猛拍双掌,大声浪笑起来:
王维俊,你今天输惨了。
笑声未止,王维俊的短刀已出手,他割断武士的喉咙,就地一滚,疾速扔出短刀,刺落左边树上撒网之人,眨眼工夫,就隐身到了乱石丛中。樱井张口说不出话,这家伙太可怕了,这么严密的诱捕,都让他逃脱,难道我真的不能战胜他?
王维俊,休逞匹夫之勇,举手投降吧。
王维俊甩手一枪,干掉右侧刚冒头的狙击手,沉声说,你别得意过早,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樱井再次放声浪笑:你要看鹿吗,我这里没有,笨驴倒有两头,我马上给你牵出来。
吆喝声过后,山口一行人,押着安莉和张远逵,非常得意地走上了凉亭。山口嫌安莉磨蹭,狠踢了她两脚。看安莉双目喷火,山口又在她的软肋上猛击几肘。张远逵打着赤脚,只穿一条内裤,样子很狼狈,他看鬼子折磨安长官,呸一口浓痰吐过去,大声骂了起来:
臭婆娘,老子恨不得变头牛奸死你。
山口怒极,回身一枪把砸在张远逵前额上,她恶声骂道:八格牙鲁,这厮满口喷粪,死了死了的。武士们听长官下令,围上前就是一顿拳脚,张远逵怒目圆睁,咬着牙,一直用粗话谩骂山口,直到被打倒在地。
这一回,该轮到王维俊惊骇了,他没料到事情的结局竟是这样,早知如此,自己就该随安莉一起行动。樱井果然棋高一着,自己真的输了。
然而自己究竟输在哪里呢,王维俊脑子里车轮般旋转,只有找出原因,才能败中求胜。想了一会,终于理清了思路,今日之败,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如果刚才果断冲进去,事情就不是现在的结果。难怪樱井粘着我吟诗作对,原来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王维俊,你要的驴子牵来了,你看这头母驴性感不?要不,我帮你把她扒光,再送过来,请你慢慢欣赏。”
听樱井羞辱,安莉沮丧到了极点,去年被樱井抓住,她就自信心不足,今天重蹈覆辙,又面临扒衣之奇耻,她简直没勇气面对现实了。难道我真的不能独当一面,难道樱井天生就比我强?
樱井梨花,你想清楚后果,你敢使下三滥手段,我保证一枪打爆你的头。
王维俊忍无可忍了,他瞄着樱井,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樱井挥手止住山口,阴阳怪气说,王维俊,你打爆我的头,别人也会打爆你的头。不如双方各退一步,谈谈条件如何?
安莉生怕王维俊中圈套,她挣脱山口的抓扯,大声说,王维俊,别相信日本人,赶快开枪打死我。
樱井在安莉脸上摸两把,故作亲切说,安姐姐,安长官,像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花朵,还没被人采摘就死了,岂不遗憾,要活命就老实呆着,不准乱喊乱动。
樱井的条件是,只要王维俊放弃抵抗,自动留下当人质,她可以当场释放安莉和张远逵。否则,扒光安莉,赏给众武士,并把张远逵开膛破肚。王维俊说,一个换两个,倒是划算,你诡计多端,我如何敢相信你。
“王维俊,先打死我,再打死她,千万不要上当”。
看安莉再度捣乱,樱井忍不住一巴掌打过去,她搓两下手,继续笑嘻嘻说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为显示诚意,我先把安莉的绳子解开,再把她押到围墙下,只要你扔掉一把枪,我立即让她越墙而出。
山口听樱井说要放人,再也忍不住了:队长,其他人可以放,安莉万万放不得,她是军统王牌特工,放了她,你会成为罪人。
樱井直视着山口,愠怒地说,这里谁说了算?
山口无言以对,只好红着脸退到一旁,樱井亲自解开安莉的绳子,将其押到围墙下,她转身对王维俊说:
我现在有诚意了吧,你可以扔掉一把枪了。
安莉执意不走,她叫王维俊别上当。王维俊看樱井真的要放安莉,叭一声扔掉了左手手枪。他想,反正还有一把枪,且看这娘们倒底耍啥花招。
安莉越墙而出后,樱井走回原地说,王君,你走到先前站立的树下,再扔掉第二把枪,我就放了这条大汉。
为什么要走回原地,还想网住我是吗?
樱井令武士们从地上拉起张远逵,高声回答说,不错,这张网原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如不是你机灵逃脱,我才不做亏本生意呢。
你直接过来绑我吧,为什么一定要用网。
听王维俊说得很轻松、很真诚,樱井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了口,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那么好的身手,不网住你,谁敢近身绑你。别磨蹭了,你的同伴失血过多,再不放出去,他就没命了。
王维俊看张远逵脚步踉跄,十分虚弱,没办法只好答应条件。他叫樱井找条长裤给张远逵套上,并让武士们将其举到围墙上,才扔掉枪走到大树下。
樱井没难为王维俊,只叫人绑住他的双手,把他押进后院,关在一间幽暗的地下室。地下室宽大阴森,四周全是石墙,昏暗的油灯下,一清瘦老人盘腿坐在小床上,双掌抚膝五心向天,一副禅定架式。王维俊不敢惊扰老人,轻手轻脚走到对面小床上坐下,偏着头定定打量对方。
从身形骨架看,老人有点像黎湘儒,由于对方侧身而坐,加之头发遮了半边脸,所以王维俊不敢确定,也不敢出声招呼。
“梨花,别费心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会说半个字,更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老者说完话,转头一望,不觉噫一声喊出了口:你是谁,是梨花派来的说客吗?
王维俊高兴极了,对方果然是他要见的黎湘儒。他站起身,礼貌地说:
黎先生,我是王维俊,是奉杨宏光旅长之命,回长沙执行任务的。
哦,果真是王维俊,怎么你也被樱井抓住了,这倒底是咋回事?
黎湘儒喜极而泣,他说王维俊,你来得正好,我正有重要事情托付。王维俊看看四周,小声说,黎先生,隔墙有耳,我们先不忙说正事。我想知道樱井是怎么把你抓住的,她把李苍浩等先生全家灭门杀害,你知道吗?
什么,她杀了李苍浩全家!
黎湘儒吃惊得瞪大了双眼,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双膝跪地,以头撞墙悲怆地嚎哭起来。
9
樱井来到地下室,刚拐进小门,远远就听到了,黎湘儒痛彻心魂的哭喊:
苍浩老弟,魂兮归来。君若有灵,听我哀音……
黎湘儒的声音,如歌似哭,让樱井极不自在。自认识黎湘儒起,樱井就对这个儒雅老头怀有恻隐之心:他是如何认识母亲樱井梨园的,他们有没有爱恨情仇?杀他于心不忍,不杀他难以完成使命。由于徘徊纠结犹豫不决,樱井一直没对黎湘儒使手段。直到对方巧妙避开监视,金蝉脱壳秘密把徐森玉、庄尚严送出城,她才勃然大怒,下令将不识抬举的老头关进地下室。为探寻徐森玉一行的去向,为窃取故宫国宝,这几日,樱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一直和黎湘儒斗嘴斗智。由于对方知识渊博,能言善辩且宁死不屈,拒绝吐露实情,无奈之际,樱井只得设法诱捕王维俊。前几日审讯老头,樱井提到滇军,对方马上说出了杨宏光和王维俊的名字。她断定,王维俊与黎湘儒的关系绝非一日之交,见了王维俊,黎湘儒肯定要说真话。恰巧刚才,山口传来抓住安利的消息,所以樱井毫不费力,就实现了愿望。
黎湘儒的哭诉,时而如山间溪流,呜呜咽咽,间或似江海波涛,汹涌澎湃。他对王维俊说,国家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为了保护古城,故人们全都大义凛然走了,我岂能苟延残喘。今日相遇,既属意外,更是冥冥中的天意,连日被樱井诸般折磨,正愁绝密大事无人相托呢。
樱井一声不吭,静静地蹲在暗角偷听,她心花怒放,感觉自己已胜券在握,离胜利不远了。
说机密大事前,黎湘儒长叹一声,先说起了樱井梨花。他老泪纵横对王维俊说,我原以为她良心尚未泯灭,尚还可救,所以让她加入了梨花诗社。谁知她中毒太深,已经没了人性,沦为了禽兽。炸我岳麓书院,烧毁文人志士的著作,灭门杀害诗社成员,每一桩都是人神共愤,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罪,这种猪狗不如的恶徒,你务必将其千刀万剐……
樱井越听越惊心,越听越胆寒,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黎湘儒的长女。
原来,26年前,黎湘儒应邀去日本讲学时,由于风流潇洒、才华横溢,被酷爱中国文化的东京美女樱井梨园看中。二人一见钟情,很快发展为恋人关系,一年后便生了个女儿,取中国名为黎花,日本名为樱井梨花。樱井梨园的邻居笠原幸雄,一直垂涎其美色,多次求婚均遭拒绝。他见梨园嫁给黎湘儒,妒火中烧,趁黎湘儒回国之机,翻窗而入,既将梨园强暴,又顺手抱走了黎花。此后,梨园一直向笠原索要女儿,由于对方说黎花已死,加之不堪忍受其辱,自觉无脸见丈夫之余,梨园便修书一封寄给黎湘儒,然后悬梁自尽。
说完樱井,黎湘儒便压低声音,和王维俊说机密大事。樱井心烦意乱,只隐约听到岳麓寺三个字,她不知黎湘儒说的话是否属实。因为笠原恩师说,她是弃婴,他在路边捡到她时,襁褓里只有其母留给的笔记本,上面除了她的生日和姓名,还有一些中国诗词。这种结论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不容猜测怀疑。而今黎湘儒竟爆出惊天隐情,她俩的话谁真谁假,笠原老师视我如女儿,怎会强暴母亲,然而黎湘儒的话,又非空穴来风,果真这样,那我既是日本人,又是中国人,天也,我该咋办?
队长,军统站的人快到了。
愣神间,横山秀美悄悄来到了身边,樱井怕她察觉自己的异样,赶紧恢复常态说:立即带上黎湘儒和王维俊,迅速从秘道撤走。
走出大厅,看山口正在指挥众武士安装炸药,樱井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无名火。如果黎湘儒所说是真,那他就是我爹,这里就是我的家园,我怎能忍受别人将其毁掉:
住手,什么时候了,还耍这种小把戏,赶快从秘道撤退。
山口不干,她举着火把张狂地说,这座宅院雕梁画栋,文化积累极深,烧毁它,让中国人哭去。
樱井一脚踢飞火把,愠怒地问,你敢抗命?
山口见队长动了真怒,扔下手里的东西,带头朝地下室走。她感觉樱井有点反常,为成功将其取代,她打算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等待雷霆一击的良机。
进入地下室,远远传来了王维俊悲痛的呼喊声。樱井一惊,赶快上前询问。原来黎湘儒和王维俊说完事,猛然转身,一头撞在石墙上,等王难俊察觉时,老先生已血流满面气息奄奄。
樱井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回想黎湘儒的宽容儒雅,再想自己讯问他的各种手段,脑中的罪恶思想,突然冰山般崩塌。她分开众人,俯身抱起黎湘儒,柔声说,您怎么选择这条路,我不准你走。
黎湘儒定定看着樱井,断断续续说出你好自为之后,便寂然而逝。樱井鼻子一酸,想哭却不敢哭,她令横山蒙住王维俊双眼,带队迅速进入秘道,自己勘察完现场随后就来。
众人走后,樱井扯下床单,裹在黎湘儒身上,然后痴痴地站着不愿离开。这时,她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尖叫,一个声音是,你是大日本帝国精英,决不能给中国老头下跪,另一个声音是,他是你爹呀,你怎么禽兽不如,活活将他害死……
走出秘道,樱井的心绪虽然很乱,但表情却很威严。她揭下王维俊的头套,割断其身上的绳索,冷冷笑着说:
王维俊,你自由了。不过你别得意,我们的较量才开始,我还会逮住你的,不信,大家走着瞧。
王维俊活动几下手脚,边揉眼睛边说,你真敢放虎归山吗,该不是等我没走几步,就从后面打黑枪吧?
樱井从武士手里抢过双枪,丢在王维俊面前说,信不信随你,走不走也随你。王维俊捡起枪,仔细查验一番,说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话,昂首挺胸直朝树林走去。走着走着,只见他忽然往左飘移两步,随即腾空扭转身子,人在空中枪就响了。
山口石榴的枪,几乎和王维俊同时打响,她的子弹擦着王维俊的左臂,啪的一声打在树杆上,王维俊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她的大腿。她手抚伤口,既恨得咬牙切齿,更羞得满脸通红。
“队长,王维俊是帝国的劲敌,在东庄你不杀他,现在又故意放走他。今天,你必须给我们解释清楚。”
樱井双手抱膝,一声不吭,直到小泽为山口取出子弹、包扎完毕才起身说话。山口石榴,你别自以为是了,王维俊是轻易杀得死的吗,你以为刚才,人家没瞧出你眼里的杀气,你以为他没听见,你拉枪栓的声音?
看山口石榴低头不语,樱井遂把目光转向小泽,她笑眯眯说,小泽君,我现在就给你解释。我问你,你以前在杨宏光身边卧底,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杀他,还要精心照顾他?
小泽脸一红,低头怯怯地说,那是因为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你说得对,同样,王维俊也不到死的时候。”
樱井的话简明扼要,一下子就封住了山口等人的嘴。她告诉众人,数月前,古籍专家徐森玉、北平故宫文物科科长庄尚严,从南京码头,秘密运来80箱故宫珍宝。这批珍宝先存于湖南大学地下室,于我军轰炸长沙前一周,秘密转移。这批珍宝和徐森玉等人的藏匿地点,转运路线和目的地,只有黎湘儒知道。现在黎老头已死,他死前一定把这事,告诉了王维俊,这就是王维俊不能死的理由。我们只要及时追踪他,放长线钓大鱼,准能获得这批珍宝,从而完成此行的终极任务。
山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此刻,她们才明白樱井的用心。
10
岳麓寺,漾流着千年的禅韵。
王维俊昂头走进山门的时候,恰逢漫天淡雨。空山幽谷中,处处翠绿如玉,烟雾迷离,好一幅流岚写意的水墨画。他信步走在回环的林阴道上,一任林色洇染,一任好雨清风洗涤。
好久没吸纳大自然的灵秀了,走着走着,王维俊渐渐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从脚底直达头顶;一道霞光,自百会贯通涌泉。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物我两忘的飘怡,他此生还是第一次领略。
这次来岳麓寺拜谒静怡师太,王维俊有两个目的,一是打探国宝运输队的下落,以便暗中保护,二是替黎湘儒带几句话。黎湘儒临死前,把徐先生等人的藏身处告诉了王维俊。他托王维俊转告静怡,黎花诗社的成员,全被樱井梨花灭了门。山河破碎,豪杰成仁,自己死意已决,即将追随故友而去。
考虑到樱井的跟踪、劫杀因素,王维俊出城前,给安莉打了个电话,叫她处理完军统站、城防部队的事,立即率众循着自己留下的暗号,秘密尾随在樱井一行人之后。他叮嘱安莉,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时机成熟,才一举灭杀这群恶魔。
“妙哉,妙哉,看泉天在地,弄花香满衣。先生脚底无尘,眼中无物,可知晓山花笑谁,鸟雀说甚?”
王维俊闻声伫足,猛然侧身,才见右边岔路上,站着几个尼姑。为首者面容姣美,身材婀娜。她一手执锄,一手挎筐,筐里还装着十余根、滴着水珠的竹笋。这时,雨已停息,夕阳透过雾霭,斜斜抚着尼姑们的脸庞。那景致,既短暂又悠长,既像脂粉又如佛光。尼姑们有的背着柴禾,有的提着野菜,她们身上沾着雨的痕迹、花的清香、山的灵秀,一个个低眉垂目仪表端庄,令王维俊顿生肃穆敬重之心。
“空谷蕴玄机,遍野烟霞谁管领。请问哪位是静怡师太?在下王维俊,擅闯宝刹,请勿怪罪。”
为首的尼姑听王维俊问询,立即放下手中之物,双掌合什微笑着说:
仙山无俗客,一川风物我主持。贫怪便是静怡,先生是黎教授派来的吗?
对上暗号后,静怡立刻与王维俊攀谈起来。她虽三十多岁年纪,但句句禅言,令人莫测高深。听王维俊说黎湘儒已自杀成仁,静怡面色凝重,心态平稳,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她沉痛地说,故人一去杳无踪,红尘已隔雾千重。今后只能对溪山问消息,梦里话相逢了。天杀的日本人,这笔孽债,我替佛祖记下了。
是夜,皓月当空,树荫覆地。晚饭后,由于和王维俊叙谈投缘,静怡令弟子们洗杯换茶,全到庭院里赏月参禅。王维俊见众尼双腿盘坐,五心向天,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采天地灵秀,钟星月光华的超拔神态,敬畏之余,也学着众人的模样打坐。起先,他还能以一念代万念,专心想杀日本鬼子的事,后来就感觉丹田之气直往上涌。他不知这是什么原因,担心自己走火入魔了。
王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静怡听王维俊喘息如牛,身子风吹荷叶般乱摆,悠悠吐口长气,垂目问询起来。王维俊不好意思直说,他干咳一声,告诉静怡,刚才似乎听见,槐树后有响动。
静怡沉声说,槐树无风自动,因为木旁有鬼。今夜明月当头,神灵在上,鬼不敢轻易现身作恶。王先生只管护念,打住,本来无一物,何必染尘埃。槐树未动,你的心念先动了吧?
王维俊羞得耳烧面热,他深呼吸,努力使气沉丹田,然后才坐正身子恭敬地发问:
师太,什么是护念和打住,究竟什么才是禅?
静怡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妙曼的雕像,她柔声说,护念就是时刻保护、磨砺、洗涤你超凡脱俗的思想,让它在寒霜中吸纳松柏精神,让它在暴雨中淬火,让它挟天地正气,消除邪恶普渡众生。打住就是随时停住烦恼、恐惧和恶行恶念,让它们如冰溶化,如烟飘飞。至于什么是禅,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是如来。
王维俊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静怡搓几下手掌和脸面,匀匀吐纳一番,微笑着说:
自古以来,没有哪一种定法叫佛法,没有哪一种范本叫禅。佛在哪里,不一定在经书上,更不可能在庙堂中,因为世间法都是佛法。禅是什么,我认为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思想,以及与众不同的行为。因为能取,能够说出的,已不是佛和禅的境界了。禅虽然高深,其实也简单,只要明因果,知善恶,行众人不行之途,容天下难容之事,时刻以度苍生为使命,这就是佛的精神,禅的境界。
如水的月光,洗尽远山韶华,转过回廊后,对着庭院朗朗地照;清风脱尽世俗水分,沾着栀子花的浓香,把众人沁染得神清气爽、五蕴皆空。今夜静怡师太一番妙语,令王维俊的心海,皎洁如月、馥郁如兰。从师太的禅语中,他已得到徐森玉一行人的准确消息:他们已不在岳麓寺,已押着国宝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们去了哪里,路途中是否有危险,我怎样才能找到押运人员?
冥思苦想间,王维俊明显听见,槐树旁有声响,他看一眼静怡,刚要起身过去查看,师太的询问声,却抢在了前面:
潜伏偷听这么久,应该开悟了,现身吧,鬼鬼祟祟者,是成不了大器的。
话音刚落,树林里果然鬼魅般,飘出一位黑衣人:
好清雅的良霄,好高深的佛理,有客无琴,有茶无酒,太可惜了。
王维俊见樱井手抚长刀,一身夜行装束,大摇大摆朝自己走来,双掌按地就要起身迎战。静怡稳稳坐着,一副狂风不倒的苍松姿态,她说,王先生,你今晚只听只看,我的地盘我作主,不速之客也是客,我不能失了礼仪。
樱井围着众人转一圈,自己倒杯茶喝完,才学着静怡的样子盘腿坐下。
你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梨花吧,我刚才那番话,既对众人而言,也对你而讲。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那就放下屠刀,虔诚忏悔。
樱井望空冷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忏悔,大半个中国,都被我们占领了,你还在这里空谈因果。你既知晓过去未来,那你说我啥时候功成名就,哪天有血光之灾?如果你能洞穿我心里的世界,我倒愿意向上苍祈祷,给你们免一场血光之灾。
静怡双掌合什,不嗔不怒地回道: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同样,你们的占领也是非占领,只是短时占领。因果循环是世间的至理,你们今日屠杀中国人,以后必有他国屠杀日本人,你们轰炸我们的城市和贫民,以后必遭他国惨烈百倍的轰炸。不信我们走着瞧,到时你们这些恶徒,一定死得很难看。
樱井站起身,缓缓走到静怡面前,突然拔出刀怨毒地说,死得难看的恐怕是你吧,说,徐森玉他们藏在哪里?
静怡毫不畏惧,她伸直双腿,一边活动手脚筋骨,一边愤愤地骂道:我大哥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今晚不教训你,我对不起佛祖,对不起黎家列祖列宗。
众人惊诧之机,静怡右肘撞开樱井,随即一记鸳鸯腿将其逼退。她顺手抄起一根姆指粗的竹竿,身形如蛇、以竹为剑,潇洒自然地与樱井恶斗起来。
王维俊起先为静怡担忧,渐渐为其飘若浮萍,恍若清风的剑法叫好。他明白师太的用意,知道对方在点拔自己,于是一声不吭,静静观察场中的变化。
樱井虽气盛刀利,但处处受到静怡的压制,锋利的刀刃、浑身的本事一点也发挥不出特长。静怡手中的竹竿,弹性极好,樱井的刀砍在上面,如入绵花中,等其收刀变砍为削时,静怡突然内力一抖,将竹竿从一张弓抖成一把剑,啪一声拍在其面门上。樱井怒极,展开黑龙堂的拿手本领,劈砍扎削,恨不得斩断对方一条手臂。静怡气沉意定,时而身与剑合、剑与神合,时而闪展腾挪、击刺格洗。樱井凶狠劈刺时,她不碰不磕,避开锋芒,从其意想不到的空档攻入,整套动作如高山流瀑、长河泻波,既起伏跌宕,又游刃有余,一盏茶功夫,就令樱井鼻青脸肿,弃刀认输。
11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静怡胜而不喜,她扔掉竹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令弟子们起身护寺,作好恶斗准备。
樱井惊骇得说不出话,静怡骂她是大哥的孽种,她的心就乱了,再加上对方以一根竹竿,三招两式就把她打得狼狈不堪、威严尽失,更让她魂不守舍。
看来我真的既是日本人,又是中国人。静怡师太也许就是我的姑姑,她会原谅我吗,王维俊会原谅我吗,全中国人会放过我吗?我杀了那么多的中国人,毁了那么多古建筑,还有没有做中国人的资格?
疑惑间,另一种思想又袭上脑海,这肯定是黎湘儒的离间计,我堂堂大日本精英,怎会是中国人。我效忠的是天皇,我的使命是毁灭中国文化,实现世界大同,怎能轻易受妖言所迷惑:
静怡师太,一根竹竿,撑不起即将倾覆的大厦。你刚才种了恶因,恶果马上就要降临。告诉你,我们的飞机已经起飞,半小时内你的千年古寺,就会灰飞烟灭。要活命,赶快说出80箱珍宝的下落。
静怡面不改色,她环顾寺院仰天长笑:我也实话告诉你,杀一群文人,炸几座书院,你认为就能毁灭中国文化,那你就太无知太天真了。寺院虽毁,我佛常在,珍时护念,勿染尘埃,进道若退,白云深处故人来。
王维俊猜测,此刻,山口一行人,肯定在寺庙四周布满了干柴,飞机一到,她们就会燃火报告轰炸目标。目前,只有抓住樱井,将其作为人质,令山口石榴投鼠忌器,从而寻找机会,除掉这群尾随者。他看一眼天空,再看一眼樱井,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高度警戒,暗暗寻找着一击而中的良机。
樱井好像看出了王维俊的心思,她后退两步说,王维俊,别打歪主意了,我能放你,就能抓住你。要想保住寺庙和这些尼姑,那就乖乖走到那棵树下,让我再次网住。
王维俊暗暗佩服樱井的机敏,因为刚才静怡师太,已隐讳地告诉了他国宝的下落,只有控制住我,她才能获取徐森玉、庄尚严等人的行踪。我让不让她再次抓住,她真的要炸岳麓寺吗?
疑惑间,远空果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不一会儿,三架战机闪着亮光,顷刻间掠到了头顶上。看飞机来回盘旋,寻找目标,王维俊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按樱井的吩咐,一步步朝树下走。走到静怡身边时,一条黑影忽然从墙上俯冲下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直刺静怡后背。王维俊眼明手快,趁对方未落地,格开长刀,当胸一掌,将偷袭者打翻在地。
樱井看山口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气得大吼起来:谁要你进来添乱,滚出去。本队长没发话,谁敢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山口不走,她拄着长刀,倚着墙傲慢地说,你还是队长吗?我们要烧毁梨花别院,你不准;我们要对王维俊用刑,你阻拦;今夜你又要放过静怡一帮人,又要让军机空手而返!你这个中国猪,有啥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樱井气得浑身颤抖,她上前一步,挥刀指着山口说,你放肆,谁给你的权力?
山口哈哈笑道,别把自己当日本人了,笠原老师什么都知道了,他令我暂代队长之职,令我把你押回去。不信,你可以问横山副队长。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不但樱井呆在原地,而且王维俊和静怡等人,也痴痴站着,不知该干啥。
樱井,你也有今天,乖乖给我回去,接受军法处置吧。
众人惊诧之时,横山瘸着腿,从槐树后走了出来。她奚落完樱井,转身恭敬地对山口说,队长,我们的战机盘旋得太久,再不点火就要贻误战机了。
一听特务们要点火,王维俊和静怡几乎同时作出反应,他俩飞身掠上墙头,意欲寻找点火地点,弟子们看师父行动,不甘示弱纷纷往墙外掠。众人绕院墙走半圈,忽见两条黑影在一大堆柴禾前忙活,急忙上前驱赶。王维俊和静怡各扭断一名武士的脖子,正指挥弟子弄散柴禾时,头上忽然掉下一张大网,把众人网个正着:
任你奸似鬼,也吃老娘的洗脚水,王维俊,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你看,我的话应验了吧。
山口踏着猫步走上前,哈哈狂笑。王维俊和静怡面面相觑,后悔刚才太大意太心急。然而后悔有什么用呢,眼下既摆不脱围困,又无法阻止山口点火,只能仰天长叹干着急。
“点火,给我炸毁岳麓寺。”
看横山毕恭毕敬鞠躬,屁颠屁颠传达点火命令,山口极端享受。
“怎么还不点火,没听见本队长的命令吗?”
过了一会儿,山口见院里没燃起火光,又见战机盘旋着越飞越远,急得跺脚大声吼叫。这时,一武士喘息着边跑边说,报告队长,樱井打晕两名武士,破坏了点火计划。横山副队长指挥我们重新点火,军统站的人就围上来了,队长,撤吧,再不走就会全体玉碎。
山口气得直捶胸口,她大骂樱井,发誓要把她给送上军事法庭。看飞机消失,再看王维俊等人已割破渔网,她只得下令撤退。
12
如何处理被俘的横山,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安莉犹豫不决,感觉这事很棘手。昨夜,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才抓住这个魔鬼,放她是绝不可能的事。怎么处置呢,一刀杀死,太便宜她,慢慢折磨又丧失人性。想来想去,她决定找王维俊拿主意。
王维俊有点心不在焉,他说这种事,你们军统最拿手,你做主就是了,没必要问我。安莉心里不舒服,斜视着敲钟的尼姑,健步上前,用肩把王维俊撞开,夸张地扭着腰肢走了。
几世轮回证前缘,冰心牵系越千年,王先生,你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你看,安长官生气了……
不知何时,静怡悄无声息来到了身后,她见王维俊呆若木鸡,一脸羞红。再看安莉一脸愠怒离开,便劝王维俊珍惜良缘,莫负女孩子芳心。
静怡的话,触动了王维俊的心魂,让他突然产生了倾诉欲望。他告诉师太,自己不是不知安莉的柔情蜜意,只是国难当头,既没时间、精力考虑个人事情,更没资格接受女孩子的爱慕。眼下日寇横行,山河破碎,作为有识之士,作为中国军人,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把小鬼子赶出中国,为了振兴民族,他必须有所担当和牺牲。
静怡很感动,她也告诉王维俊,自己俗名黎湘君,出生于书香门第。大哥黎湘儒信奉孔孟之道,执教湖南大学,桃李满天下。二哥黎湘雄,自幼信奉三清,而今在白云观闭关修炼。
二人边说话边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庭院。看左右无人,静怡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一周前,徐森玉先生持大哥黎湘儒的亲笔信,带一队马帮,驮着几十个大木箱来到岳麓寺,在寺里住了两天后,就启程去白云观了,徐先生是大哥的至交,以前每年都来梨花别院,由于不是外人,所以徐先生告诉了自己,木箱中的秘密。静怡希望王维俊,立刻赶往白云观,沿途保护徐先生等人,务必使这批价值连城的国家宝藏,安全运到目的地。
听王维俊说,自己此次回长沙的任务,就是奉命保护这批国宝,静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交给王维俊一封书信,托他带给白云道长。一切交待完毕,静怡便独自朝小路走去,走几步忽然转身,手抚婆娑的竹枝,很难为情地说:王先生,贫尼托你一件事,如以后黎花迷途知返,将功折罪,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如其一意孤行,狼心不改,则格杀勿论,决不留情。
早饭后,安莉令祝梅留下发报机,以及五名精干特工,其余人则全带回去。由于叛徒秦站长及肖参谋伏诛,长沙军统站的重担,全落到了祝梅身上。目前,中日两军都在向武汉、长沙一带集结兵力,军统站事务繁多,她不敢动用祝梅的全部力量。
13
张远逵满脸堆笑,一路上都在给安莉献殷勤:
安长官,你把横山吊在独木桥上,她会不会死?
安莉把冲锋枪从前胸挪到后背,抓住树枝爬上土坎,喘着气问,怎么,你还在关心她,难道真想把她娶为压寨夫人?
“张远逵,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军人,别匪性不改,干出给滇军丢脸的事。”
王维俊抢先爬上高坡,他嘴里教训张远逵,手里用力把安莉拉过障碍,起身环顾四周,忽然转头问安莉:
你确定甩开山口等人了吗?
安莉看着层峦叠嶂,掏出手绢,揩着额上的汗水说,如果横山获救,我们就甩开了山口的跟踪,如果她们不走独木桥,那横山必死。现在我们舍大路,翻高岭走捷径,至少今晚没人打搅我们。
这时,远空忽然响了一声闷雷,看着黑压压的天际,王维俊表情凝重,他担忧地说,天马上要黑了,今夜很可能下暴雨,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樱井梨花一直未露面。
安莉不以为然,好久没和王维俊单独相处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提樱井,只想和王维俊说话。他是她的主心骨,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再凶恶的敌人,也有信心战胜。
入夜,一行九人围在火塘边,一边吃香喷喷的烤獾子肉,一边谈天说地讲笑话。晚餐很丰盛,除了下午捉到的獾子肉,还有从岳麓寺带出的土豆、香辣酱,以及凌飞沿途采集的嫩竹笋。凌飞把一块烧熟的肉递给安莉,再从火塘里掏出两个土豆,放在王维俊面前,他转身拿起盛满清水的竹筒,笑嘻嘻说,连长,安长官,我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祝你们。
祝我们什么,你把话说完呀。
安莉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她看凌飞吞吞吐吐,不敢把话说明白,故意把妙曼的身躯,朝王维俊肩上一靠,娇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凌飞见连长怒目而视,放下竹筒,翘起两个大拇指比个手势,做个怪脸,忙着给大家烤肉去了。安莉看他一直给众人服务,心里酸酸的很是感激。
安长官,你说话得算话哟,愿赌服输,该你唱歌了。
张远逵从火里夹出一根竹笋,剥去冒气的外皮,在辣酱里蘸两下,举过头顶,仰着脸一口口吃完,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催安莉唱歌。安莉正在兴头上,她觉得今夜最幸福、最浪漫、最具诗情画意。以前和王维俊相处,不是强敌环视,就是炮火连天,根本没机会和心情叙旧。今夜星月无光,四野无敌,能在这安静太平的岩洞里,与心爱的人同享野炊之乐,能在这荒无人烟、绝无血腥屠杀的世外桃源,与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席地幕天共度良宵,她觉得既是自己之福,更是上天的恩赐。所以张远逵刚闭嘴,她优美的歌声,就飘满了岩壁:
天涯呀,海角呀,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刚唱两句,就被王维俊挥手止住了。王维俊严肃地说,安长官,现在日寇横行,山河破碎,我们不能用靡靡之音,软化兄弟们的骨头,要唱就唱《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王维俊的话还未说完,军统站的人就带头唱了起来,一时间,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报国杀敌的豪气。安莉扔掉手里的獾子肉,一边跟着众人唱,一边挥手打拍子,直唱得铁血满怀,热泪盈眶才住口。
午夜,王维俊主动承担警戒事务,他叫军统站的女报务员,和安莉一起睡最里边的岩洞,其余四人则与张、凌一起睡大厅。凌飞嫌张远逵身上沾着横山的妖气和杀气,硬不准他和自己睡一块。张远逵无奈,跑到洞口痛快冲洗一番,赌气坐在火塘边,烤火烘衣裤。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黑云散后,天空骤然出现一轮朗月,刹那间,远山近岭一片金黄、明丽如洗。王维俊坐在路口拐弯处,他倚在大树上,一边观察山下的动静,一边倾听山蛙的鸣唱。徐森玉一行人,目前是否安全,樱井一伙恶徒现藏身在哪里,一个多月不见杨旅长,他的身体是否安康?
不知何时,安莉踏一地月光,悄悄来到了王维俊身旁,她一改白天的威严强悍,兔子般温柔地倚着王维俊,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憧憬。
怎么不睡?王维俊冷冷问。
皓月当头,蛙声在耳,逝者如斯,盈虚如此。这种良辰美景,如果用来睡觉,岂不是大大的浪费。安莉挪挪身子,靠前一点偏过头回答。
那你要干什么?王维俊的声音依然冷淡。
不干什么,只想和你一起警戒,一起赏月,只想和你呆在一块说说话。安莉的声音很甜,似乎里面兑了蜂蜜。
王维俊不敢再顺着安莉说话,他知道军统的手段,不想连累安莉。再者二人身份悬殊,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为了不伤害对方,他只得委婉转移话题:
苏东坡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我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安莉娇嗔地说,我没奢望你什么呀,只奢望和你共赏山间明月,谷底蛙声,这难道有错吗?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王维俊看安莉如影随形,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说就说,我问你,黎湘儒和静怡,究竟给你说了些啥,徐森玉等人是不是在前面,我们啥时能见到珍宝?
听安莉连珠炮似的发问,王维俊赶紧止住话题,提醒她勿忘了草中有人的警言。二人背靠背,静心听一会儿蛩鸣蛙唱,看一阵子彩云追月,确认十步之内无人潜藏,王维俊才压低声音说话。
他说,黎湘儒告诉他,故宫珍宝从湖南大学地下室,秘密运出来,第一站存放于岳麓寺。静怡师太告诉他,徐森玉一行人,第二站在白云观落脚。白云观后山悬崖上有个飞仙洞,徐先生打算把珍宝暂时藏在那里,等待时局变化,如长沙失守,再继续西迁。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的决策和路线没有错。
安莉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起身活动几下手脚,正要把身子再次靠向王维俊时,前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安莉的喝问声刚落,一条黑影就从弯路上闪了出来:
安长官,别开枪,我是黎花。
14
天上的月亮很圆,安莉心中的月亮,却被人咬缺了一大块。
自与王维俊重逢以来,自己的百般妩媚,万种风情,他似乎一点没有体会到,自己激情澎湃表白了无数次,却没得到他一句真话。今夜,她本想借星月的光辉、林峦的秀气、山谷的幽静,以及天赐的良机,得出个结果。谁知樱井这个幽灵突然闯了进来,愤慨中,她举起枪不假思索就欲发射。
王维俊的心情,恰如乌云遮月,对安莉,他其实情怡心动,早就魂牵梦绕,之所以不敢表露,一是要杀敌报国,他从小以文天祥、岳飞、戚继光为榜样,在他心中,目前杀日本鬼子的欲望,超过其他任何欲望,不赶走侵略者,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爱情。第二个原因,自己特训期间,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安莉是军统特工,想起军统暗杀进步人士的种种恶行,王维俊就心生畏惧,就不敢向安莉敞开心扉。
樱井梨花的心情同样复杂,以后的路该咋走,帮日本还是帮中国,或者什么也不做,从此亡命天涯。她很迷茫,很想听王维俊一席话。对王维俊,她一直心存敬畏,感觉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无论身体发肤,还是言谈举止,都有一股销金溶铁的力量,这股力量,挟天地正气,汇江海波涛,让她既恨又爱,既畏又敬。她想,假如王维俊能容纳她,能一笔抹平她以往的历史,她倒可以考虑重新做人,重新回到梨花别院,一步一声爹忏悔。
一地月光,三种心情。
安莉见王维俊阻止自己开枪,一改刚才的娇柔,厉声喝道:
放手,你想当汉奸吗?
王维俊右手按住枪管,左手揽住安莉的腰肢,温存地说,先不忙开枪,且看她耍啥花招。
如果先前王维俊揽着安莉,温存地说话,安莉肯定骨软情怡,异常欣喜。此刻,她却非常反感这个动作,因为他是为了樱井,才作出的轻浮之举。对眼前这个日本女人,安莉恨到了极点,她不仅两次俘获、羞辱自己,而且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所以她决定不给王维俊的面子:
王维俊,再敢庇护日本特务,我有权将你就地正法。
抓扯间,樱井已走到了近前,她把长刀和短枪,扔在安莉脚前,后退几步坐下,坦然地说:
安长官,让我说几句话,再处决我行吗?是静怡姑姑让我来找你们的,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只求死前听你们一番妙语,让我见心性明心,脱胎换骨。这样,我才有脸面去九泉见爹爹。
一听静怡师太的名字,再看对方把武器丢下,安莉不闹了,她挣脱王维俊的搂抱,握着枪冷冷地说:有什么话赶快讲。
樱井双膝跪地,一改以前的狂傲,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她的话大意为,受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蛊惑,以前她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坏事,知道自己是黎湘儒之女后,她的脑海里,每天都有两种思想在斗争。近来,李苍浩一帮文人,每夜都变成厉鬼来索命,令她寝食不安,精神已接近崩溃。昨天,静怡师太一番话,让她迷途知返,大梦初觉。她决定从此认祖归宗,重新做一个中国人。如果安长官和王维俊相信她,她可以为中国军队效力,如果怀疑她的诚意,可以等她见过白云道长后,再开枪打死她。白云道长是自己的二叔,无论如何她要见一面。
安莉收起樱井的武器,突然上前抓腕扭臂,将其按翻在地,哈哈笑着说:
樱井,别演苦肉计了,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
樱井毫不反抗,任由安莉捆绑。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身上有静怡姑姑的信,她总不会骗你们吧。
月亮钻进云层,四野暗淡得模糊不清,露水顺着草根直往上爬。转眼间,地上白茫茫一片,冷得安莉直打寒颤。
“除了师太的信,你还有啥东西证明你的心意?想加入我们,空着手是不行的。”
沉默许久的王维俊,终于站起身说话了。他脱下外衣,披在安莉身上,再把樱井从露水中扶起,将其斜倚在树干上。樱井跺几下湿漉漉的双脚,感激地说:
还是王连长爽快,既要重新做人,我哪能不带上礼物。现在山口一帮人,就在山脚下露宿,你马上召集人员,我带你们奇袭,保证一个鬼子也跑不掉。
“你该不是把我们带进伏击圈吧?”
听安莉不相信自己,樱井有些委屈。她说安长官,别把人的好心总当成驴肝肺。你们现在的目标是徐森玉等人,山口的目标是你们。没找到徐森玉前,她不可能轻易现身,更不可能取你们的性命。
“这件礼物不算,因为山口迟早是我嘴边的肉。”
王维俊双手抱胸,偏头看一会儿月亮,再把脸转向樱井。樱井冷得浑身哆嗦,她磨蹭几下腿胯,上前两步诚恳地说,其他礼物吗,倒是有,但这份东西,只有杨宏光师长才收得下。
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当师长了?
见安莉惊奇,樱井越发神秘兮兮说话。她说,我不但知道杨宏光升任183师师长,还知道他们在孝感一带整训。昨天,笠原的机械部队秘密聚结,今日天亮前,可能会远距离打击孝感驻军。我把日军炮兵阵地的坐标告诉你们,你们即刻给杨师长发报,请他反客为主,先行开炮。怎么样,安长官,这份礼物够份量吧?
安莉很犹豫,如果这份情报属实,那滇军就面临巨大威胁,如果是假,岂不自己暴露军事据点,成为敌人的打击目标。
“我如何敢相信你,你拿什么作保证?”
王维俊也有些犯难,他怕上当,更怕错失良机。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不敢忽视,必须尽快确定虚实。
我的性命就是保证,如果情况属实,你们获取胜利后再放开我,反之则杀了我。
听樱井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安莉和王维俊商量后,决定即刻给师长发报,事情紧急,他们宁可信其有……
发完电报,老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轰隆隆的雷声,哗啦啦的雨声,掌控了整个山野。
天亮后,大雨奇迹般停了。安莉唤醒众人,叫大家收拾东西赶路。大家看樱井双手反绑,低眉垂目坐在地上,全都欲言又止。走出岩洞,王维俊叫张远逵和凌飞前头开路,自己带着樱井断后。安莉提着樱井的武器,走在中间。她隔不几分钟,就要回头张望一次。由于担心樱井诱惑王维俊,走着走着,她干脆退到樱井身后,强行隔开了王维俊。
翻上山梁,趁众人歇气之机,女报务员打开了发报机,不久,她就给安莉送来了电报。电报是杨宏光亲拟的电文,他告诉安莉,天亮前,183师先入为主,成功摧毁日军炮兵阵地,炸毁野炮十几门、装甲车和坦克二十余辆。
安莉念完电文,高兴得欢呼一声,随即倒在地上打滚。她说这个消息太开心,太解恨,太值得庆祝了。看众人欣喜,樱井满脸笑容,也跟着乐,她说,安长官,这只是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以后,我还有大礼相送呢!
张远逵,去把樱井的绳子解开,以后她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听安莉命令自己,张远逵赶快乐颠颠跑过来,他摸着大脑袋,假装疑惑地问,安长官,她脱裤子撒尿,我都要跟着去吗?
那当然,反正你好这一杯。安莉假装看电文,说话时头也不抬。
樱井很气愤,她避开张远逵,不亢不卑说,安长官,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既然这样,还不如继续绑着我。
这可是你说的。安莉盯着樱井,直到对方眨了眨眼睛,才下令继续赶路。
15
翻过乔木参天、竹叶盖地的山梁,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了奇景:
山脚下,一湖碧水空茫迷濛,烟波浩渺。湖畔是悬崖,悬崖上,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矗立着十几座亭台楼阁。这些琼宫似的古建筑,有的依山傍水,有的横空翼然,有的随崖取势。远远望去,山水相涵,楼台相望,飞阁巧补丹崖缺。
安莉兴奋极了,走下石板路,她就冲到前面,第一个张臂步入水天。这时,太阳在云层里将出未出,雨后的深山,飘缈着大量白色的的云雾。这些云雾,有的如纱巾挂在楼阁,有的如苍狗,在山谷自由巡逻。一条彩虹,从山顶饿蟒般扎进湖中,把安莉的倩影,映衬得姹紫嫣红,宛若仙女。
看不见硝烟战火,忘却了血海深仇,安莉忽然身轻如燕,体艳如花。眼前的一切亦真亦幻,亦虚亦实。徜徉在湖光山色里,看微风吹皱湖面,听鸟语破译玄机,安莉的心魂,一下子空灵起来。此刻,她看山像水,看水像山,看樱井像王维俊,看王维俊又像自己,平时解不开的诸多死结,全都随风而散。她感觉,只要抛开恩仇,敞开心胸,自己就是一朵点缀湖山的白莲。她走到樱井身边,三下五除二解开绳索,任她在水中自由活动。
王维俊坐在湖岸上,他眯着眼睛似睡非睡,表面欣赏仙山琼阁,实质偷看安莉和樱井沐浴。彼时,安莉和樱井,各把长发垂于水中,她俩弯着修长的腰肢,结实丰腴的美臀高高翘着,那种艳丽的姿态,不仅令平湖的景色,更加旖旎壮观,而且惹得张远逵、凌飞一伙人的眼里,伸出了钩子。
安莉和樱井身材体形差不多,从背后看去,极像一对孪生姐妹。开初,她俩互不理睬,各自沐浴,随意摆出的姿势,既充满诗情画意,又极具诱惑力。后来,不知是樱井一甩长发,溅了安莉一脸水,还是安莉游泳时碰着了樱井,二人竟打起了水仗。看她们嘻嘻哈哈,时而二合为一,扭在一起,时而一分为二,成两仪状,王维俊对水利万物、道法自然的哲理又有了新的领悟。
起程后,安莉和樱井的敌对意识明显减少,二人时而小声嘀咕,时而大声说笑,俨然一对好朋友。张远逵和凌飞很惊诧,不明白这对冤家,因何转瞬泯恩仇,难道湖里真的有神仙?
王维俊一言不发,任安莉和樱井说什么也不插嘴。他明白安莉和樱井的心思:她们表面若无其事说笑,暗中正刀光剑影过招呢。作为特工,她们不可能轻易相信对方,既然面对面走到了一起,主动接近,也许比避而远之,更容易瞧出破绽。
爬上数十级石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大块草地,看数十匹骡马,在草地上悠闲放牧,樱井的眼里,突然放出两道光芒。她随手折根树枝,把玩一会儿,又扔在地上,听王维俊向牧马汉子们打听白云道长,又听此处离白云观,还有两三小时路程,樱井就掏出钱,执意为众人租马骑行。马锅头三十多岁年纪,长一脸络腮胡,他不接樱井的钱,说有位姓徐的老板,提前付了重金,自己必须随时听候差遣。
见马锅头重义,樱井只得放弃想法,她看一眼安莉,又看一眼王维俊,确认二人没在意自己的行为,才返身踏上石板路。
白云观占山之阳,居众壑之源、众山之颠。山门上,一副充满玄机的对联,非常醒目:
参不透五千妙语真言,莫来观中问道;
看得穿一壑浓云密雾,可去庭里谈天。
进入山门,看四五个道士,只管舞剑弄棍,既无人招呼,也无人迎客,张远逵忍耐不住,便大声嚷了起来:
主人家在吗,我们找白云道长有事?
一年轻道士斜目看一眼众人,很不耐烦地收住长剑,上前两步单掌横胸说:
青眼以观,没有主人没有客。家师一大早出观陪道友游山,至今未归,各位有耐心就等,没耐心请回。
看张远逵气得耍横,王维俊赶快上前奉上书信,礼貌地说:
赤心而拜,绝无俗念绝无尘。在下王维俊,奉静怡师太之托,拜手仙山,问道白云,我们既已爬山涉水而来,当然能平心静气而等。
见王维俊气宇轩昂,言语中暗藏玄机,道士收好信,展颜一笑说:
下士闻道,哈哈大笑;中士闻道,将信将疑。王先生天庭饱满,谈吐不凡,看来已达上士境界,请去上阳殿喝茶。
年轻道士让过王维俊,拦住樱井和安莉说,两位女士请稍候,空谷蕴玄机,仙山无俗客,按本观规矩,你们必须在文才,或武功上露两手,方能去庭中谈天。
樱井有点不高兴,她掏出静怡的书信,傲慢地说,白云道长是我家二叔,还不快让路。道士接过书信看一眼,微笑着说,二叔与规矩亦一亦二,亦有亦无,请不要为难我。
安莉拉樱井一把,示意她不要胡搅蛮缠,樱井自知失态,脸一红退后两步低头站定。安莉认真整理一番衣衫,上前礼貌地说:大道无形,上德若谷,请道长划出道道。
道士面露惊诧,他上下打量安莉,怔了好几秒钟才说话: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出三个人,你们来多少随意,只要能闯过我三人的剑阵,你们就可以在观中随意游走。
安莉爽快答应了道士的要求,她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久闻道家太极功夫了得,今天有幸讨教,即使输得一蹋糊涂也不后悔。
比试开始后,起先,安莉、樱井以及张远逵等人,还能施展本事,还略占上风,后来随着张远逵、凌飞及军统站的大汉们,先后被踢出打斗圈,安莉和樱井,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安莉感觉,对方时而是一个人,时而又是无数个人,自己进攻的速度慢,对方也慢,自己用多少力,对方也还多少力,到头来,完全就像自己跟自己过招。她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决定和樱井联合起来,共同闯过剑阵。
樱井内心的惊骇,一点也不亚于安莉。开初,她看道士们的招式柔柔弱弱,以为凭一己之力,三下五除二就能过关。她展开刀法,刚猛迅疾狠劈快刺,专门磕碰道士们的长剑,以为只要打落对方兵器,自己就能取胜,殊不知,这样反而合了对方心意。樱井的长刀砍来时,道士们即刻三剑合一,将其粘住,然后带着她快速转圈。樱井用力过猛,差点一头栽倒,她长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子,打算收回刀再次进攻。她的刀后撤时,道士们的剑随之前刺,三把剑搭在长刀上,怎么也甩不脱,危急之时,她只得大呼安莉帮忙。
“凌虚子,我半天不在家,你就翻天了,这哪是白云观的待客之道,还不给客人陪罪。”
安莉和樱井垂头丧气时,山门外缓步走进一位中年道士。道士手执一柄拂尘,满脸精神一身罡气。他的特点,除了身材高大,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对闪着精光的眼睛。安莉知道,只有精气神相当充足,且运转自如者,才有这种神态。她本来想数落几句的,由于被对方的罡气所逼,意念刚起随即又散了。
先前与安莉说话的道士,看师父回来,赶快稽首迎候,他拒绝道歉,坚称自己按规矩行事,没有过错。樱井听道士们齐呼师父,大步上前叫声二叔,随即递上了静怡的书信。
白云道长看了樱井好几眼,才拆开信封,看完信,他拍着樱井的肩膀,沉吟着说:
黎花,这二十多年来,你的父亲、你的姑姑,还有二叔我,一直都在想你。而今你父亲也因你而亡,你再不迷途知返,真的就该天诛地灭了。
樱井双膝跪地,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她承认自己罪孽深重,发誓要与日本鬼子断绝关系,从此啥也不干,哪也不去,就留在白云观,一边侍候二叔,一边修行悔罪。
16
傍晚,半山腰忽然涌来大量白雾,棉花似的雾团,翻滚着如上涨的海水,忽而激浪翻飞,忽而汹涌澎湃,最后竟然凝固不动,绵羊般平躺在白云观的每条小道上。
王维俊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云雾,他问白云道长,这些云雾形成的原因是什么?道长轻拈胡须,哈哈大笑,他说这既是白云观,每天傍晚至次日早晨的奇观,又是阴阳变化、动静相涵之道。这里的云雾,下动上静,不管里面如何暗流汹涌,表面都平稳如镜,且停留在同一水平线上,从未超越过人的肩头。在这半云半雾,半天半地中参玄,摒弃内心的一切思虑,封闭外在的所有纷扰,守持至阳至道,顺应自然无为,宁静时与阴气一同凝固,运动时与阳气一起波动,时间久了,修持者就能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合一,从而领悟太极,大到无穷,小到极点的自然玄机。
踏一地白云苍狗,听一番妙语真言,王维俊的思想境界,瞬间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以前听黎湘儒讲儒家,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中庸之道,他豪情满怀,立志为国家兴盛而上下求索,前几日,蒙黎湘君师太、传授剑道以及佛家修心之法,他悟出了菩萨在人间的玄机,发愿要赶走和消灭日本鬼子。今天有幸见识,凌虚子等人的太极剑阵,有幸聆听黎湘雄道长,自然运行之法,他真有点飘飘欲仙了。他很兴奋,很感激,觉得来长沙是福,结识黎氏三兄妹,更是前世之缘,今生之大幸。
王维俊不知道,其实先前的一切,全都是白云道长有意安排的,因为他早就收到静怡师太的飞鸽传书了。师太不仅告诉了二哥,国宝的秘密、大哥的死讯,而且还特别提到了王维俊和樱井梨花。根据妹妹的嘱托,白云道长先把马帮运来的木箱,封存在后山的飞仙洞,再令大徒弟凌虚子,演示太极剑阵启迪王维俊,最后才把他领到凌霄宫说机密大事。
把飞仙洞的情况告诉王维俊后,白云道长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现在他的最后一个义务,就是了却大哥和小妹的心愿,用亲情和道家文化感化樱井了。对这个思念许久,突然降临的侄女,白云道长爱恨交织,亲仇相间。论其轰炸长沙军民,残杀文人学者的恶行,他很想一掌劈死她,然念其是大哥的血脉,他又希望她能洗心革面,将功折罪。他知道事物运行发展的规律,恶中有善,阴中有阳,一旦机缘成熟,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可能奇迹般发生。
晚饭后,山谷中忽然下起了大雨,由于电闪雷鸣,风狂雨聚,无法去三清殿做晚课,白云道长就令弟子点燃灯烛,召集观中十余名道士,再礼请安莉一行九人,到上阳殿谈天。二十余人围坐在宽敞的殿堂里,一边品茶听雨,一边听白云道长宣讲老庄之道,除张远逵莫名其妙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启迪。
安莉以前读过《老子》和《庄子》,有关天地运行,事物发展的玄妙之道,她虽知道一些,但深层次的理论,还是觉得模糊。此时听白云道长论述,她忽然来了兴致:
道长,万事万物的本性是什么,眼下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如果全中国人都持无为思想,不抵抗,不阻止,任其自然发展,结果是违背天道的日本先灭亡,还是顺应天道的中国先灭亡?
众人没料到安莉忽然提出个怪异问题,全都用惊奇的目光,看她和道长。王维俊也感到意外,安莉的问题虽与道家思想相背,但却是眼下的真实情况,他期待着道长的高论。
白云道长喝口茶,干咳一声拈着三清胡,悠闲地说,安长官这个问题,奇中含正,道中有物。万物的本性是自然,自然就是曲不用钩,直不用绳,圆不用规,方不用矩,毁灭不用暴力,征服不用军事。而今日本鬼子违背天道,企图用武力征服中国,作为中国人,当然不能任其所为,遂其野心,必须反其道而行。道家的宗旨虽是无为,但却又是无所不为,以正道阻止邪道之举,就是替天行道。
听二叔论道,樱井时而欣喜,时而纠结,她为每盏灯添满油,给每个人续上茶水,然后跪在地上,先谴责日本军国主义的暴行,后以泪洗面,向父亲黎湘儒和李苍浩等人的在天之灵忏悔。她说当初,自己以为炸毁所有书院,灭杀全部有号召力的文人,中国就会成为一具空壳,一盘散沙。通过对中国文化深层次的了解,加之近一年的所作所为,所知所遇和所领悟,她如梦初醒,既感觉笠原老鬼子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又悔恨自己成了军国主义者的帮凶。
听樱井触及灵魂忏悔,王维俊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想到静怡师太的托付,想到她这几天的表现,他心中的仇恨开始减弱。他问樱井,如何看待眼前这场战争,假如不知自己的身份,是否认为可以毁灭中国文化?
樱井的态度很虔诚,回答很直接。首先,她承认日本内阁狼子野心,逆天行事,最终注定要失败。其次,就算自己没有离奇的身世,就算笠原兴举国之兵,也无法毁灭中国文化。根据这些年的研习,她认为中国文化,已渗透到每寸土地里,融进了人类的血液中,炸几座书院,杀几十个文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最后,樱井坦诚告诉大家,其实自己和笠原幸雄,早就被中国文化征服了,之所以咬牙强撑,那是给武士道精神留脸面。
看侄女情真意切,楚楚可怜,白云道长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扶起樱井,和蔼地说,孩子,千江有水千江月,只要摒弃邪恶,道德仁爱就会朗月般住进心田;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中国文化,中国是任何时候,都不会灭亡的,回来吧,二叔相信你。
叔侄俩相拥而泣,双方都说了很多动情的话。说到黎湘儒和樱井梨园的爱情故事,黎花突然放声大哭,不断用头撞击楹柱。
机缘成熟,浪子回头,歇了一会儿,道长便领着黎花行认祖归宗礼,他令侄女先给祖宗敬香,后给在座所有人敬茶,以求相信和接纳。安莉不想喝樱井的茶,从内心讲,她希望樱井改邪归正,但又担心她使诈。作为特工,安莉佩服对手的演技本领,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樱井不可能彻底转变角色。
看樱井双手举盏长跪不起,看白云道长面露不悦,加之王维俊连使两个眼色,最终,安莉打消顾虑,不但接过茶一饮而尽,而且还亲热地叫了两声黎花姐姐。
白云道长很激动,他叫黎花坐在自己身边,与她单独说了很多话,才向众人宣布两件大事:
道长的第一件事是,从今夜起,任何人不准靠近后山的飞仙洞,必须等一周后,徐先生等人携货物离开,方能出入飞仙洞。第二,从明天起,自己将在凌霄宫辟谷半月,这期间,除了大弟子凌虚外,其他人请勿打扰自己的清修。
凌虚子见安莉一行人不以为然,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态,拂尘一扫,起身恭敬地说,安长官,家师之言,真实不虚,后山地形复杂,机关重重,不懂道家的青云纵,不知奇门八卦变化之术,擅自靠近,后果相当严重,请管束好手下弟兄。
安莉灿然一笑,抱拳礼貌地说,道长请放心,安某奉命秘密保护徐先生一行人,只要他们安全,我们绝不主动掠扰。
17
一连几天,安莉都在悄悄跟踪、监视樱井,看樱井勤奋练习青云纵,看她勤快洒扫庭院,主动到厨房,帮老道士烧茶做饭,见谁都娇滴滴喊大哥,安莉的内心越来越不踏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安莉心中有诸多焦虑和疑惑:首先,樱井是不是真诚帮助自己,目前山口一伙特务潜伏在哪里,她们之间是否有联系?其次,到目前为止,自己和徐森玉一行人,连面都没见着,黎湘儒、静怡师太以及白云道长的话,可不可信,徐森玉等人,现在是否住在飞仙洞里,80箱国宝到底在不在他们身边?这些问题她必须搞清楚。为确保徐先生及国宝的安全,她决定硬闯飞仙洞,只有亲自见到徐先生、庄先生和80箱国宝,她的心才踏实,才能甜甜睡个好觉。
行动之前,安莉打算听听王维俊的意见,这家伙这两天一直闭门睡觉,呼不应,唤不起,其反常行为很让安莉恼火。
走过小天井,上楼经回廊,轻轻来到房门前,安莉刚要敲门,里面就传来了樱井的声音:
俊哥哥,我知道笠原幸雄很多秘密,我可以帮助你和杨师长打败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王维俊打了个哈欠才说话,听语气,似乎还没睡醒。
条件嘛,就是中日战争结束后,不管谁输谁赢,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回日本居住,也可以到梨花别院吟诗作赋、生儿育女,过一辈子悠闲生活。
安莉气得脸色发青,这日本娘们太不知羞耻了,我和王维俊相识四五年,虽然内心爱得发狂,但口中连个喜欢的字,也羞于启齿,她怎么一上来,就提生儿育女的事呢?简直欺人太盛,可恨可恶。
尽管内心愤恨,但安莉并没有当场发作,为验证王维俊的定力,她把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黎花小姐,你该回去了,在清静之地说世俗之事,有污道观的尊严,你的条件提得有点怪,我现在无法回答。
听王维俊这么回答,安莉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退后几步,故意跺得木廊碰碰响,刚推门迈步,就和樱井撞了个满怀:
哟,黎花姐姐什么时候来的,我没影响你们的事吧?
樱井脸一红,后退一步低头说,安长官别误会,我给王连长送蘑菇生姜汤,他感冒了。
为防樱井折回房前偷听,安莉站在走廊上,假意含笑送她,直到对方下楼出了天井,才返身关上房门。
王维俊和衣躺在床上,面前放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见其面露倦意,精神不振,安莉伸手怜爱地试试体温,先催他喝汤,再温言询问病情,绕了好大一圈才说正事。
安莉的意思很直白,目前,白云道长闭关,徐先生等人又联系不上,万一日本特务闯进飞仙洞,后果就不堪想象了。所以,她决定硬闯飞仙洞,亲自和徐先生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王维俊不赞成安莉的计划,他说,客听主安排,既然道长下了,不准靠近后山的命令,我们就得尊重和遵守。
安莉坚持自己的主张,她说既然道长把青云纵的秘诀传给我们,那就默许我们进入飞仙洞。
王维俊有些犹豫,表示自己没把握破后山的奇门阵。青云纵是道家的上乘功夫,有的人苦练一生都未成功,我们哪能两三天就成高手。再说,戴老板的命令,是让我们暗中保护徐先生及国宝,没让我们去接触。冒昧闯进去,万一暴露行踪,让日本人嗅到气味咋办?万一徐先生等人,把我们当成日本特务,又咋办?
见王维俊推三阻四,拒绝执行自己的计划,安莉再也忍不住了,她质问王维俊,是不是害了相思病,是不是正和樱井筹划着,回梨花别院生儿育女的事?说到气愤处,安莉干脆把闷了十多天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她怀疑自己一行人,全都上了黎氏三兄妹的当,因为一路上,都是根据他们提供的路线走,我们既没见着徐先生等人,又没见着80个大木箱,如再根据他们的片面之词,到处瞎转悠,如再放弃去飞仙洞,一探虚实的良机,自己受军法处置事小,国宝丢失的责任,谁也负不起。总之军令如山,谁敢抗命,休怪她动用军法。
面对安莉的雷霆之怒,王维俊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他打着哈欠劝安莉冷静。他说为了让这批国宝安全转移,黎湘儒先生费尽心思,最后慷慨赴死,这种气节和奉献精神,放眼当今,有几人具备?所以我们必须相信黎先生的话,必须按他的计划办事。至于樱井,王维俊的意思是争取和宽容,目前她脚踏两国,正处于摇摆不定的复杂阶段,如感受不到中国的亲情和温暖,她很可能回到从前。
“那下一步棋我们该怎么走,白云道长究竟给你说了些啥?你总该告诉我吧,我是负责人,如果连国宝的终极目的地,都不知道,我还负什么责?”
安莉步步紧逼,一路上,黎氏三兄妹总是避开自己,偷偷和王维俊说机密大事,把她这个指挥官凉在一边。她感到疑虑和憋屈,所以她要趁此机会摊牌,要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到这个份上,王维俊只好起床。他喝两口姜汤,开门看看外面,回屋打起精神,把白云道长的计划安排,全部告诉给安莉。
白云道长是这样安排的,一周后,即明日天亮前,凌虚子会撤掉后山全部机关,让安莉与徐先生见面。飞仙洞有一条秘道直通山脚,今夜四更,马帮全部人马,从山脚出发,五更准时到洞中装运木箱。本来徐先生和庄科长,打算把国宝存放在飞仙洞一段时间,等待形势发展,再行决定西迁路线,由于近来中日两军,不断在武汉、长沙一带结集,为了安全,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几日前亲自致电庄尚严,令他迅速离开飞仙洞,继续往西南方向走。
“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听王维俊说出全盘计划,安莉长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好受了许多,由于为刚才的事惭愧,她脸上忽然开出两朵桃花,问话的口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国宝的最终存放点,是高度机密,这个问题白云道长不知道,徐先生、庄科长不知道,恐怕只有马院长才清楚吧。”
这样一说,安莉内心的疑惑全没了,她自我检讨,笑眯眯请求王维俊原谅。王维俊大度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安莉神秘地说:
这是白云道长的亲笔信,明天一早,你持此信去后山见徐先生,我留在观中警戒。注意,此事和此信,都要高度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雷雨过后,又是一个艳阳天,尽管阳光灼得皮肤难受,但只要走进密林或者屋里,凉意立即就会将人包裹。吃过午饭,安莉把所有人,召集到王维俊屋里说事,她令张远逵和凌飞各带一名军统特工,下山探寻山口等人的行踪,务必将这伙鬼子往西北方向引。凌飞二话不说,背起冲锋枪就往山下走,他说这几天不是坐就是睡,再不出去走动,恐怕要闲出病来。张远逵舍不得和女报务员分开,这几天,趁对方好奇,他一会儿添油加醋,讲当土匪的传奇经历,一会儿又吹嘘台儿庄战役中,自己力战群鬼的英勇事迹,逗得女报务员满心欢喜,一直粘着他讲故事。
王维俊见张远逵臭德行不改,忍不住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张远逵看连长动怒,收拾好东西,和女报务员说几句话,乖乖跟着凌飞走了。众人散去后,王维俊快步出屋追上凌飞,叮嘱他多带弹药,手里却悄悄递了张纸条过去。
傍晚,凌虚子趁樱井在厨房忙活之机,悄悄把安莉叫到一边。凌虚子说,根据师尊的安排,他凌晨三点起床,到后山撤掉所有机关,四点准时回来,引领安长官,去飞仙洞见徐先生。二人约好,凌晨四点准时在三清殿相见。
当夜,安莉起先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感觉肚腹奇痛,跑了四五趟茅厕后,忽然全身大汗淋漓,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昏痛得直想倒头大睡。她猜测自己可能水土不服病了,因为前几日王维俊就是这种病症。为了四点钟准时到达三清殿,她不敢睡,更不敢出声惊动别人,一个人强忍着坐在床上,直挨到约会时间将至,才苦撑着身子出屋,慢步来到三清殿。
三清殿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沉沉什么也看不见,安莉小声呼喊凌虚子,喊了四五声不听回应,于是便摸出火柴去点灯烛。
灯烛一亮,安莉顿时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原来,大殿里整齐有序地,站立着三十多个黑衣人。起先安莉以为是殿里的神像,仔细一看,才认出原来是山口一伙日本鬼子,更令她惊奇的是,樱井和凌虚子也在其中。凌虚子五花大绑,口里塞着布团,被山口石榴用刀逼着颈项,梨花双手抱胸,面露喜色,一副胜利者姿态:
安长官,没想到吧?哈哈,和大日本皇军斗,你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安莉气得发疯,她指着樱井切齿骂道:你、你真是猪狗不如,来人啊!
樱井上前狠打安莉一巴掌,从她的衣袋里,搜出白云道长的信件,令小泽捆住其手脚。她亲自扯下上清爷头上的红布,塞住安莉的嘴巴,拍两下灰尘,得意地说:
别费力气了,道观里的人,和你一样全中了本少佐的毒,眼前这个唯一没中毒的凌虚道长,刚才替我们打开机关后,也中了横山小姐的裸体搏击奇招。哈哈,任你有纯阳童子功,任你有太极三才剑,只要遇着横山小姐的玉体,你就是劣等猪。
听樱井羞辱自己,凌虚子双目喷火,愤怒得直跺脚。刚才他撤掉后山机关,回来走进三清殿,就迎面撞着一个人。他以为是安莉,双手往前一摸,不料触手处绵挺香软,两两巫峰好诱人。凌虚子自幼进山修炼,从未接触过女人,正骨软魂飞之时,几把利刃,已悄无声息逼到了胸前。
安莉很绝望,她后悔自己放松警惕,轻信了樱井的眼泪。早知这是一场苦肉计,当初就该硬下心肠杀了她。唉,都怪王维俊。
樱井看安莉一脸疑惑,一副不甘心失败的样子,走上前悄声说:
安长官,趁天还没亮,我就陪你聊几句吧。说心里话,我感激你们对我的宽容,所以我只让你们中毒,不取你们的性命。我虽然有一半是中国人,但我的心里,头脑里和灵魂中,早已塞满了武士道精神。前两天,迫于二叔的盛情,我也试图转变角色,但我怎么努力都进不了角色,因为我无法背叛笠原老师的恩情,无法忍受李苍浩一伙鬼魂,隔不了几夜,就来索命的惊扰。
说到李苍浩,樱井和山口石榴的脸上,都条件反射露出一丝惊恐。安莉口不能言,只有用眼光回敬樱井。樱井干笑两声,故作镇定说:
安长官,也许你心里正疑惑,我为什么让你们,摧毁我军的炮兵阵地。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让你们占点便宜,我和笠原老师的苦肉计,怎么能成功,一堆破铜烂铁,换80箱价值连城的珍宝,这笔生意谁赚谁赔,不用我再说了吧。别以为你们的一举一动,瞒过了我的眼睛,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和王维俊的对话。
安莉彻底崩溃,她这是第三次败给樱井,她悄悄责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为什么关键时候,输的总是自己。
看樱井狂笑着押凌虚子出门,看山口上前恶狠狠打自己耳光,再蛮横扯破衣服,安莉鼻子一酸,绝望的泪水,一下子流满了脸颊。
18
樱井押着凌虚子,率众来到飞仙洞时,天已大亮。
看洞门前,用条石砌着一个大圆盘,盘内分别用石块,摆着八卦图形。樱井眉头一皱,即刻叫走在前面的横山止步。鬼塚不信邪,为表现男子汉气慨,他扶住差点摔倒的横山,抬脚就往石块上踏。踏上第一块石板,见无异样,鬼塚便迈步往第二块石板踏,他左脚刚迈过去,忽然一支利箭,不偏不倚、直接插进他的裆部。鬼塚强忍疼痛,抓住箭杆就往外拔,由于箭头有倒钩,加之用力过猛。鬼塚痛得双手抱裆,顾不得武士尊严,倒在地上失声嚎叫。
山口吓得两腿痉挛,浑身哆嗦。为防意外发生,她假装弯腰系鞋带,让过横山等人,紧跟在凌虚子身后。
樱井表面镇定,内心和其他人一样,惊骇到了极点。她把刀架在凌虚子颈项上,逼问他怎样才能打开石门。凌虚子双眼望天,傲慢地说:
“黎花小姐,求人应有求人的礼数,不要辱没黎家人的斯文。”
听凌虚子数落,樱井脸一红,赶快放下架子求教。凌虚子扎好马步,身子猛然一蹲,内力一发,啪一声挣断绳索,转头严肃地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只能帮你打开石门。进门后能不能见到徐先生,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嘎嘎两声,沉重的大石门,果然奇迹般打开了。
看樱井欢天喜地,看众武士争着往洞里闯,凌虚子很怅然。他看着樱井,虔诚地说,小姐,身外之物,不取也罢,你现在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樱井一脸冷漠,她说,我为什么要回头,我明查暗访几个月,费尽心机,苦等的就是现在这个结果。你什么也不要说了,看在二叔面上,我不杀你,快回去吧。
看樱井一意孤行,狂笑着朝洞里走,凌虚子失望地摇摇脑袋,再长长叹口气,然后嘎一声关闭了大石门。
进门后,樱井看飞仙洞是在天然溶洞基础上,人工开凿的一条栈道,其形状和走向,与北斗七星图极为相似,心里便盘算怎样闯过去。众人从标有天枢字样的洞口进发,提心吊胆走到天璇洞时,忽然脚底一空,走在前面的鬼塚及两名武士惨叫一声,即刻跌进深坑,摔得脑浆四溅。山口吓得面无血色,她看一眼横山,再看一眼众武士,试了几下才大着胆子,向樱井提建议。她建议樱井珍惜日本武士的性命,万一前面没有珍宝,怎么办,即使找到珍宝,凭我们几个人之力,怎么运得走?
樱井很自信,她说自己的消息绝对准确,故宫珍宝就在前面,只要获取这批珍宝,旅团长马上就给我们空投人员和物资。现在是为帝国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刻,谁敢畏缩不前,军法处置。
众人看队长要动军法,只得打起精神往前闯。一路上都有人惨叫着倒下,武士们不是被飞石砸碎天灵盖,就是被利箭射穿胸背。小泽和山口的大腿各中一箭,由于伤势不重,她俩弯腰夹腿、亦步亦趋跟着樱井,直到走出摇光洞,才妈一声瘫坐在地上。
尽管身边只剩小泽、山口、横山及两名武士,但樱井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自己终于闯过了北斗七星阵。等会儿见到珍宝,她就立马给笠原师团长发报,请求空投人员支持。总之,只要今天一成功,所有的鲜花,都会为自己开放。
摇光洞之外,是一个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厅,厅里残留着人群住宿、炊饮的痕迹,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马粪和蹄印。见两名戴草帽的壮汉,正在往马背上绑木箱,樱井迅速拔刀上前,厉声喝问道:
木箱里装的是什么?赶快打开!
一名壮汉停住手中之活,伸手压压帽沿,弯腰低头小声说:
里面的东西,听说是宝贝,这是徐老板的货,他不在,我们不敢开箱。
樱井高兴极了,她收回刀喜滋滋问:其他木箱在哪里?我找徐老板和庄老板有事。
另一名汉子斜眼看樱井一眼,哑着嗓子说,徐老板和庄老板,押着其他木箱,已到山脚了,有种你们去追。
说话间,两名汉子趁樱井不注意,抱起木箱朝地下重重一摔,随即翻身上马,一溜烟不见了。山口觉得两名汉子的身形、声音很熟,她口里张远逵和凌飞的话,还没喊出来,破碎的木箱里,立即嗡嗡飞出一团杀人蜂……
惨叫声过后,樱井一行六人,全都被蜜蜂蜇成了臃肿的丑八怪。樱井怒气攻心,全身奇痛,这时,她才知自己上了王维俊、黎湘儒等人的当。她眯着眼睛,发狂地往山下跑,蜂群在头上飞舞她不顾,前胸后背被蜇无数下,她感觉不到痛,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杀掉王维俊,杀掉静怡和白云观所有人。
“哈哈,黎花小姐,徐老板的蜂蜜,味道如何?如果没尝够,这里还有几十箱。”
山脚下的平地上,整齐摆放着数几十个木箱,每只木箱上,嗡嗡的蜜蜂飞舞得正欢。王维俊、安莉及十多个人,悠闲地站在溪边,每人脸上都是一副胜利者的表情。
樱井气得发疯,不待山口等人赶上,挥刀就朝王维俊站立的地方冲杀:
王维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八十箱珍宝怎会变成蜜蜂?你和黎湘儒那个老东西,到底玩了些啥阴谋?
王维俊不急,看樱井、山口等人,被蜜蜂蜇得狼狈不堪,他很惬意,感觉为李苍浩等先生,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灭杀这群畜生前,王维俊打算彻底羞辱她们一番,于是便当着众人的面,和盘说出了黎湘儒先生的整个计划:
原来,马帮从岳麓寺运出来的木箱,里面全是蜜蜂。这个季节野花缤纷,正是养蜂人追花采蜜的好季节。王维俊按计划,成功吸引樱井一伙特务跟踪时,真正的国宝由另一路人,从岳麓寺运出,然后乘汽车朝另一个方向行驶。今日凌晨,安莉接到戴老板指令,说国宝已安全运到秘地存放,且无一损毁,小分队成功转移日本特务的注意力,圆满完成任务,功不可没,将择日嘉奖。
黎湘儒、黎湘君、黎湘雄,这三条老狗,竟敢合伙骗我,真该千刀万剐。樱井咬牙切齿,她把脸一扬,怨毒地说,你们好狡猾,不但骗过了我,还骗过了军统王牌特工安莉。
安莉双手叉腰,哈哈笑着说,不错,这个完美的计划,我也是今天早晨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很绝望,以为你又一次赢了,谁知你没笑到最后。
山口扶着摇摇欲倒的樱井,指着王维俊大声骂道,姓王的,你别得意,我们队长,如不是把心拴在你身上,如不是被臭尼姑、臭道士的狗屁亲情迷惑,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哪里有破绽?”
樱井感激地看一眼山口,突然转脸怒视着王维俊。山口说得对,她这次的确输在情感上。
王维俊跳上一块大石,居高临下说,不是我发现了什么,而是你爹黎先生不相信你。从你杀李苍浩全家的残暴手段,他分析你不可能,一下子认祖归宗。他之所以和我制定这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其目的:一是以命保护国宝,二是想用儒释道文化、以及亲情,摧毁你头脑中的罪恶思想,让你彻底认清,日本军国主义的本来面目。为完成你爹的心愿,一路上我装聋作哑,假装不知山口一伙人在身后,假装没看见你留下的路标,故意让你偷听我们说话,故意让你和小泽联系。因为,只有牢牢吸引住你们这伙恶魔,我们的国宝,才能从另一条道上,安全运到指定地点。
八咯牙鲁,你这支那猪,良心大大地坏了。
山口怒不可遏,拔刀上前就欲与王维俊恶斗。樱井拦住山口,低声说,等会儿我挡住他们,你抓住机会带武士们逃生。山口嘴里说,要死一起死,眼睛却在寻找逃跑路线,她觉得樱井应负全责,自己无过,没必要陪她玩命。
来吧,王维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樱井拉开架式,目光直逼王维俊,这时,她不再慌乱,反而异常冷静。安莉抢步上前,迎着樱井冲过去,二话不说刷刷就是几刀。前几次交锋,她都输给了对方,这一次自己占尽天时地利,她无论如何,要捞回一次面子。
张远逵恨极了山口,他怕凌飞抢先啊,斜刺里冲出,一枪击中山口的腹部,抱住她就往溪沟里猛摔。凌飞看横山和两名武士想跑,带着几个人,横冲过去就是一阵乱枪。
王维俊一边冷眼观战,一边呼喊黎湘儒、李苍浩等先生的名字,等心中的杀气凌厉到极致,他才挥刀劈向樱井梨花。
【责任编辑 赵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