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生命都在自己梦中腾飞
2016-04-18吉尔
吉尔
1997年3月亚楠的散文诗集《远行》出版发行,他在后记中写道:“当无数美丽的思绪在空中漫游,我就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无论自己怎样不情愿,都命中注定地成为一个浪迹天涯的梦中人。”诗人是命中注定生活在别处的那个人吗?在居无定所中踽踽独行,用一生的奔波沉沦在寻找“家园”的长途跋涉中。
《远行》完成了亚楠第一次精神的“筑梦”。他用散文诗构建出属于自己的净土,日月星辰、天地万物,诗人赋予它们思想和灵韵,古老的事物从诗行中复活,诗人赋予它们梦,斑斓和最美的孤独。“苍茫暮色里,你听到无数亡灵的哀鸣。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啊。/拾级而上,于一块陶片的破碎里,看到一个梦的诞生和破灭”(《交河古城》)。对亚楠来说,万物有灵,一座没落的古城,无数亡灵的哀鸣,在一块陶片的破碎里,是梦的诞生和破灭。当大西北的风吹皱了古城遗址的记忆,诗人告诉我们,她依然在,她从未走远,这种恍然隔世的对话,悠远,孤独,撼人心魄。
当“我看见一朵漫游的云在寻找家园”(《远行》),“大雪飘舞着进入我们心里,我看见灵魂在大地上漫游的痕迹无比优美”(《带电的风景》),但“精神的家园早就成为废墟,而还乡的路还很漫长”(《还乡》)。
海德格尔说,诗学是人类带着浓浓的乡愁,寻找精神家园的漫长旅程。如果说《远行》是为了寻找家园,《在天边放牧云朵》(2010年1月出版)是亚楠寻找到精神家园的见证,在伊犁这片适合文学成长的沃土上,亚楠成了大草原真正的“牧人”,他染上伊犁河谷的忧伤,带着伊犁河的坦荡,从“精神的流浪者”到“大地的歌者”,他被中国诗歌界誉为“优秀的新边塞诗人”。而对他自己来说,他要完成的是一次一次回归,他给自己的诗集命名清晰地呈现了他“长途跋涉”的弧度,《远行》《在天边放牧云朵》《迷失的归途》《行走的风景》。
亚楠的写作在继续,他勤奋而高产,诗歌与散文诗并重,这如同两匹驰骋伊犁草原的骏马,带着亚楠浩渺的梦建立起他更为广阔的诗歌写作地理。诗人们只要提到亚楠,就会想到伊犁和散文诗,在大家那里,伊犁是绕不过亚楠的,在大家那里,散文诗和亚楠成为同一种符号。他将诗歌地理建立在宏大的西部,萧萧的寒风、冷艳的月光、苍凉的大地、神圣的山脉、广博的草原、太阳和鹰、高原和梭梭无不成为他的走笔。就像亚楠所说:“我想,我最好的散文诗作品应该是写新疆的——甚至,更狭隘一点说,应该是写伊犁的。”
在伊犁,亚楠找到了他的诗歌根基,作为西部军垦的第二代,他具备江南人的温文尔雅和新疆人的耿直、宽厚。他诗歌中的“新疆气质”融进了江南的温婉。他在《迷失的归途》后记中说:“但我在经历了许多挫折、困惑之后,似乎也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的祖籍在浙江,那里温婉的气韵、厚重的文脉常常令我流连忘返。”“乡愁”一度成为亚楠诗歌中的重量级词。亚楠的身上有着草原和祖籍的双重乡愁,这种乡愁在茫然若失中逐渐呈现出清晰的脉络。
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都是树上的一枚叶子
归根。只不过我不想说
也不会在你的目光里
读出乡愁。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了
还有什么能够再让我心动呢?
前一段日子,疲惫掠夺我
持续好长时间的心情
缓慢地回过神来。过去也是
我没有开口说话,并不能
代表我什么也不想说
——《一些话》
“读出乡愁。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了/还有什么能够再让我心动呢?”“我没有开口说话,并不能/代表我什么也不想说”,如同“悟”的教育,我被这样的诗句感动,诗人在与自己对话的同时,让我们看到了人到中年的淡定。此时心如明镜,却带着忧伤的气质,诗人同时在与世界对话,通透而亲切。里尔克说:“只有在第二故乡才能检验自己灵魂的强度和载力。”无论是生活在新疆的第一代移民还是他们的第二代人,都连着深深的祖籍血脉,他们爱着生活的土地,思念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这种骨子里的东西始终无法切断,新疆成为我们共同的第二故乡,我们在这里检验着自己,也接受着这片土地的检验。
写诗是一种宿命。对亚楠来说写诗无疑是一种灵魂的淬火,亚楠的诗歌厚重温婉,细腻豪放。底色基本植根新疆,他的创作长期处于奔放的状态,流畅而自然,达到了“处处是诗”文如泉涌的境界。他随意地漫步,信手拈来,便是一首令人回味的好诗。地域的独特性在亚楠新出版的散文诗选《行走的风景》中几乎充斥了所有的作品,他在散文诗《杏花龟兹》中写道:“那一年,我看见龟兹的田野上,莺歌燕舞,花香四溢,所有的眼睛都闪闪发亮……”龟兹是我生活的地方,这里每到春天,杏花开满了城乡,像一大片、一大片附在矮空的祥云,四处都飘着杏花的芳香,在龟兹,如果你不爱上这里的人,请你爱上这里的杏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植物更高尚。它们是我们活在世上永恒的亲人。所以亚楠说“所有的眼睛都闪闪发亮”。
读《迷失的归途》,对我来说是一种巧合,去年11月,我将《迷失的归途》放进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拉着行李箱赶往机场,当我将身份证交给工作人员办理登机牌时,对方很礼貌地告诉我乘坐的航班已经起飞了。我看了手机上的信息距离我乘坐的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两小时,而事实是我乘坐的航班真的飞走了。我要等下一趟航班,我将在机场滞留9个小时。
是一种机缘,更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错过航班后,我就迷失在等待中,我会无所事事,我会无数次地去看时间,然后计算直到我登上下一趟航班的间隔时间。而那时我的包里正装着亚楠新出版的诗集《迷失的归途》。
翻开扉页,如一位兄长的缓缓叙述。
这一点我很清楚
比如说,在雪中散步
太阳升起,干净的原野上
灵魂也会干净起来
或者松手,做一做人生的减法
我觉得这一点
对每个人其实同样重要
该放下的,我们肯定无法带走
而对于果实,根的存在
已经足够。哦——
你还惦记什么?在这个春天
我已经留下了那枚绿色的叶子
——《散步》
我试图把往事过滤一下
去掉苦的,能够留住甜的
当然很好。不过现在
我没有再这样想。因为此刻
往事涌起,刻骨铭心……
——《记忆是一杯酒》
诗人是生活在记忆中的人,他们更早地顿悟了“活着”,明白了“减法”,在物欲横流的芸芸众生中,坚守着一份“干净”,慰藉着奔波的艰辛。在《迷失的归途》中我更多的看到了亚楠对人生的反思,对生命内部的追问,在惊人的诗句后面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波澜不惊,是他沉稳的克制和隐忍。正如他的诗歌《惊雷》:
仿佛最深的呼唤在宇宙
炸响。世界进入思想
那一刻,人类在悲悯中复活
惊天动地只是瞬间的感觉
大爱无疆,万物归于寂静
而天空已经沸腾
混沌的大地山花摇曳
此刻,我看到百鸟呈祥
所有的生命都在自己的梦中腾飞
感念、经验之后,是更为广阔的创作空间,在《惊雷》中我们看到一个诗人从搏击和迷茫中醒来,“百鸟呈祥/所有的生命都在自己的梦中腾飞”,诗歌仿佛具备了盘古开天辟地的勇气,万物从混沌转为清晰。亚楠站在伊犁看向人类,如今在他的写作维度中让我们更多的看到了生活的思考、人生的感悟,他的内心获得澄明的同时,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惊喜。
愿诗歌的行星照亮更多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