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徽州书院建筑雕饰的常规主题与文化意蕴
2016-04-17叶澜
叶 澜
(安徽大学艺术学院 安徽合肥 230039)
明清徽州书院建筑雕饰的常规主题与文化意蕴
叶 澜①
(安徽大学艺术学院 安徽合肥 230039)
我国传统社会中的书院不仅是文化传习的教育场所,也是古代学者研习学问、著书立说与推行儒家伦理教化的重要基地。在徽州,书院的建筑是徽派建筑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中,不同主题意象模式的雕饰,折射出传统书院文化的一些精神旨趣。古代的书院有公、私之分,本文所写的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主要是民办书院,并针对明清时期徽州书院的雕饰意象主题和构成模式,解读雕饰图像被赋予的精神内涵,探讨其背后的文化隐喻与心理寄托。
明清 徽州 书院 建筑雕饰 主题 文化意涵
书院是我国古代一种独特的教育机构,它源于私学,后随着科举制度的确立逐步走上官学化的道路。由于建筑的功用性质,在传统社会中,书院与官署、民居建筑所不同的是,无论是建筑形制还是在审美特征上,其建筑和雕饰工艺大都体现出端庄、沉稳、素雅、宁静之美。本文所探讨的明清徽州书院,主要是这段历史时期中的徽州府辖区域:即歙县、休宁、祁门、黟县、绩溪(现属宣城市)、婺源(现属江西)和现在的黄山市一带。徽州被称为“东南邹鲁”,长期以来这里儒家文化盛行,“虽十户之村,不废诵读”①陈传席:《陈传席文集》卷三,河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856页。;“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②陈传席:《陈传席文集》卷三,河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856页。徽州最早的书院是北宋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由绩溪人胡忠在绩溪龙井涌狮山创建的桂枝书院,这也是安徽的第一家书院。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即是婺源人,他家乡的紫阳书院也曾是宋代“四大书院”之一,朱熹及其弟子曾先后在这里讲学。徽州的书院众多,据吴景贤先生在《安徽书院志》统计,自宋至清以来,安徽共有书院265所,而仅徽州就有64所之多。汪昭义先生认为徽州自宋至清有书院97所,“其中,宋元15所,明清82所”③汪昭义:《从竹山书院看徽州的书院情结》,《黄山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李琳琦在对徽州书院的文献梳理后发现宋至清以来,徽州地区的书院数量应有125所。④李琳琦:《徽州书院略论》,《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直至今日仍有各类社学、书院、县塾等传统建筑遗存。本文探讨的书院建筑雕饰主要是指建筑上的砖雕、石雕、木雕作品,这些雕饰主要用来装饰徽州建筑中的门罩、花墙、梁坊、雀替、月梁、门窗、挂屏、楼沿、漏窗、墀头、柱础、门枕石等部位。尽管雕饰并非一定是书院建筑的附载物,但是,在注重建筑雕饰的徽州地区,不同种类的建筑雕饰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成为建筑物文化品位与外在标识的一种象征。同样,书院的雕饰自然是受徽州建筑雕饰整体风格的影响,尽管雕饰并非是单纯功能性的建筑物部件,但它的确是一种建筑文化现象,集中反映了徽人崇尚儒学的文化观念和审美追求。
一、徽州建筑雕饰中的清贞意象
书院的建筑雕饰之所以不同于世俗题材的雕饰,正是因为它不仅在图像内容上有别于一般的民用和官用建筑雕饰的功能与寓意,而且在精神内涵和审美情趣上具有自身内在、约定俗成的规范。传统的书院作为苦读之所,亦是高洁清雅之地,尤其是私学性质或带有一定民办官助性质的民间书院,较少受到官学陈腐、教条思想的限制与影响。因此,在书院建筑雕饰的意象处理上往往更注重在图像上注入带有精神本质内涵的观念,更强调雕饰图像的精神意义,诸如梅兰竹菊或“岁寒三友”题材,这些意象和表现范式实际上是士人思维方式对建筑雕饰的渗透与建构的结果。实际上,在书院建筑的雕饰方面,不求皇家建筑雕饰中镂金错彩的华丽美,也明显有别于民间的朴拙本色,就徽州书院的门罩、户牗和花窗等雕饰意象的风格来看,一般是简淡、平易、素朴而端庄的,并且多是以儒家文化作为其精神背景,而在图像上所传达的是传统文人不尚奢华、自然平淡、意味悠长的文化情趣。
在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的清贞意象中,梅花和竹子意象出现的频率最高。梅竹意象在书院建筑雕饰中的应用,实际已经成为传统士大夫们精神和品格的特殊指代了。梅花凌风斗雪、冰肌玉骨、不畏严寒,竹子有节、虚心、四季常青,是一种文化身份和精神的象征,亦可意在暗示或引领学子们心神俱静、神志清明,在苦读之余亦有收敛凡俗之心、修身养性的作用。元人翁森在《四时读书乐》(冬)诗中写道:“木落水尽千崖枯,迥然吾亦见真吾。坐对韦编灯动壁,高歌夜半雪压庐。地炉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称读书者。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另外,松和柏的形象也很多,孔子曰:“岁寒而知松之后凋也。”松柏的精神也能体现出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和人格节操。而荷叶、莲花等植物纹样也都有特定的文化意涵,这些皆有助于学子们凝神静思、开启智慧、陶冶情操,可以说,书院中这类清贞题材的雕饰意象具有养性明志的文化动机,在塑造学子的品格,涵养他们心性方面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徽州建筑的青砖、黛瓦、白墙掩映在青山丛中,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而鲜明的儒家文化色彩和精美的雕刻,与书院清雅静谧的文化氛围相辉映。书院建筑雕饰中的清贞意象皆不事繁华,旨在喻士人之风骨,意蕴深远。尽管这些建筑雕饰并没有脱离读书人的审美习惯和道德品行的藩篱,但是皆能纳入一定的情理之中,而这类清贞意象在徽州书院建筑雕饰中的反复出现,无疑是旨在强调读书人的某种强烈的精神寄托和人格追求,具有浓厚的儒家文化气息。
二、书院建筑雕饰中的读书登第的主题
读书的目的不止为了知书明理,在通过科举取士的封建社会,士子们通过科举博得功名,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因此,在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方面自然少不了劝学和科举的内容。宋真宗(赵恒)《励学篇》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另外,除了读书治学之外,士子们还学习经世治国之术。在一些建筑雕饰中刻画了徽州士子读书的场景,也有以象征和指代的方式如“鲤鱼跃龙门”和“一甲传鲈”的图像,这些无不反映出人们对士子科举考试顺利的良好祝愿和对功名利禄的向往。在黟县的西递东园学堂和宏村的南湖书院,都有刻有冰裂纹的木雕,主要是传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和“寒窗苦读”之意,以及志在科举成名的功利性追求。
书院的建筑雕饰凝聚着儒家文化的立身处世的高标,也体现出士子们科举功利性的驱动与追求。这些意象承载着家人对士子前程似锦的祝愿。一座座书院不仅是徽州士子放飞梦想的地方,更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无数人精神的栖居之所。书院虽为文化场所,但是,并非是隔绝尘世之地,书院建筑雕饰中的很多图像皆能寓“理”于“图”,进而发挥出以图示人的教育功效。而建筑雕饰中那类鼓励学子们读书登第和光宗耀祖的图像,也是成为书院雕饰中人们喜爱和乐于接受的、固定的意象模式。“学而优则仕”作为古代社会读书人一种人生的理想,亦有知识阶层的社会担当意识,因此在徽州书院建筑雕饰中经常见到诸如在徽州建筑雕饰中常见的如“士子赶考”“折枝有望”“连中三元”“蟾宫折桂”“魁星点斗”“高中皇榜”等意象,皆反映出封建社会科举制度下徽人对读书入仕的诉求与重视。由上述的图像不难见出,这些充满民族、民俗文化色彩的自然物象,被赋予了深厚的文化意涵。正如黑格尔所言:“个别自然的事物,……不是以它们零散的、直接存在的面貌而为人们所认识,而是上升为观念。观念的功能就是获得一种绝对普遍存在的形象。”①黑格尔:《美学》卷二,商务出版社1982年版,第32页。事实上,徽州书院建筑雕饰意象的确立和流行,正是与我国封建社会长期以来科举制对人们价值观的导向性影响有关,也与儒家思想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想密切相关。
三、书院建筑雕饰中涵养心性的主题
古代书院是教学的地方,也是图书收藏、学者交流和著书立说的地方。也可以说书院是构成精英文化机体的“细胞”,亦是微型的文化机构。因此,书院建筑雕饰中难免会有很多励志劝学和涵养心性主题的意象出现。宋代理学大儒、徽州婺源人朱熹的《观书有感》中就有:“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月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和“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诗写得如此灵动、自然、活脱,充满恬趣和哲理,正是儒家文化传统所注重的“天人合一”文化观念的反映。
书院也是培养士子情感,陶冶他们情操之所,因此,在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中亦有少许反映诗书传统的木雕和砖雕作品,诸如《千家诗》《兰桂齐芳》等表现题材的图像,不仅反映出雕饰作品自由性与抒情性,也烘托和强化着书院文雅的气氛。其他诸如书院雕饰中的“春风”“秋月”镂空石雕作品,则是士子们人生理想和生活意趣的抒情性表现。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的熏陶和感染下,徽州地区诗人、学者辈出,加之传统中国读书人的思维模式和乐山乐水的人居文化理念,赋予了自然风物以一种理想之光,给书院中勤苦的读书生活以人性温暖的调剂。
徽州自宋元以来文风昌盛,尤其到了明清时期,徽商兴起之后,徽州的经济与文化得到快速的发展,徽商更是“贾而好儒”“贾服儒行”,徽州成为“东南邹鲁”之地和伦理教化推行极好的典范性区域,徽州的忠君与孝行故事很多。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若不读书,便不知如何能修身,如何能齐家、治国。”徽州的建筑雕饰上处处散发着儒家文化的芬芳。在宗族法度盛行的徽州,徽人对于长幼有序、人伦秩序的淳朴民风的重视程度要远远地超过那些文化不发达地区,像这一地区众多的祠堂、书院和牌坊林立正是传统文化深厚的真切体现。
四、书院建筑雕饰中人伦教化的主题
除了在书院研读儒学经典、致力于科举之外,书院还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传播孝道伦理和促进人伦的社会文化使命。士子们要读书明理,以后成为忠孝之士。徽商建筑雕饰中的忠孝图像便被形象化、哲理化和礼教化地表现了出来。正是因为对于伦理道德的强调,特别是宗法制社会中,对于宗族和家庭人伦秩序的遵循和维护尤为必要,“读书知礼,孝悌力田”等流行于徽州的楹联,都反映出徽人崇礼重教,以礼节情的儒家文化情结。正是徽人对于伦理道德规范的重视,也使他们在情感上变得更为内敛与深沉,并体现出“尊祖宗、重人伦、崇道德、尚礼仪”①司马云杰:《文化社会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03页。。实际上“这些雕饰因明了易懂,寓教于图,可视为生动、形象的现实生活‘教科书’,对徽州地区的社会教化、规范行为、家庭和谐与社会稳定等方面都曾经发挥过积极的作用。”②程波涛:《明清徽州建筑雕饰的意象构成模式与文化解析》,《学术界》2011年第5期。正是因为徽州受儒家文化影响深远,而且,自宋明以来,徽州俨然成为守护封建道统的重要堡垒。因此,读书不仅是为了知书明理,而且还是立身做人的正道。在徽州建筑雕饰敦伦促教的主题意象中常见的“二十四孝”内容,独特的文化内涵绝非一般图像所能替代的。在徽州书院建筑雕饰中很多图像的意义还在于,自蒙童入学开始,图像的寓意就已深深扎根于他们的心灵之中,并将对其人生方向和立身原则产生深远的影响。而且,这些雕饰图像厚重的内蕴以及教化作用,成为催发学子勤学不倦、奋发向前的无形动力。
书院雕饰除了装饰之外当然还会给人以一种高层次的享受。就整体而言,明清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还是民间化倾向浓郁的。正是因为该地远离大都市,留存着精英意识,尽管这种精英意识在民间接受了底层文化的濡染,正如学者李亦园在《人类的视野》一书中所言:“小传统的民间文化则不善于形式的表达与哲理思维,大都以日常生活的所需为范畴而出发,因此是现实而功利、直接而质朴的。”①李亦园:《人类学的视野》,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45页。同样,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绝非仅有一般装饰和美化建筑的功能,它更是在传递与承载着我国封建社会中儒家的人伦秩序和宗法结构的文化内涵。孝道的本意则潜藏在图像之中,带有浓郁的理学色彩和劝诫气息。
五、结语
值得一提的是,传统徽州书院的建筑雕饰还经常与楹联一起,共同构建着精神的高洁和引导着读书的目标,强化着读书经世致用的文化动机,并带着以科举成名来光宗耀祖的功利性目的,这些建筑雕饰处处透露出寒窗勤学和读书明理的气息。置身书院使人身心宁静,而池水、绿草和劝学楹联、建筑雕饰一起,共同构筑了书院的自然生机与人文活力,也无疑会令置身其中的学子们身心舒畅,神气清爽。书院的建筑雕饰则是以图像教
育和精神象征的方式,来引领与暗示着一代代的学子向上向前。可见,其潜在的精神深刻地影响着苦读的士子们,培养和塑造着一代代学子高洁的志行。徽州书院建筑雕饰的内容与题材的选择,以及形象的塑造和展现的精神品质等值得今人的关注、探究,它们所散发出的传统社会文化的“芬芳”,绝不同于一般的建筑雕饰,因此对其研究具有范式意义。
① 叶澜,女,安徽大学艺术学院美术史论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