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阿富汗:卡勒德·胡赛尼小说的主题意蕴
2016-04-17李青霜
李青霜
(南京审计大学 英语系,南京 211815)
爱在阿富汗:卡勒德·胡赛尼小说的主题意蕴
李青霜*
(南京审计大学 英语系,南京 211815)
摘要:爱是卡勒德·胡赛尼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他所书写的爱带着深深的历史、宗教和文化烙印,折射出流散作家对祖国和民族的关切和对人性的拷问。胡赛尼在创作中透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用具有普世意义的爱超越语言、阶级和身份,在后“9·11”语境下刻画出一个西方社会亦能理解的伊斯兰世界,从而获得普遍接受和广泛认同。
关键词:胡赛尼;爱;阿富汗
流亡美国的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擅长描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至今已出版小说三部。2003年的处女作为他赢得联合国人道主义大奖,“因为他的小说《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唤醒了无数人对世界难民的责任感”[1]。第二部力作《灿烂千阳》(A Thousand Splendid Suns)于2007年问世,讲述了阿富汗女性顽强求生、为爱牺牲、因爱得救的感人故事。胡赛尼认为:“这两部小说都是关于爱的故事。人物在寻找爱和连接人类之间的关系,并最终被爱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所拯救。”[2]2013年的新作《群山回唱》(And the Mountains Echoed)延续了以往作品对爱的探索,将兄妹情、主仆情、母女情等交织在一起,彰显了亲情的伟大与永恒。目前的研究集中在前两部小说上,研究视角广泛,有叙事学视角、评价理论视角、女性主义视角、精神分析视角、后殖民视角、新历史主义视角、生态主义视角等,但论者多以单部作品为研究对象,如讨论《追风筝的人》中的“风筝”意象以及成长、背叛、救赎等常见主题,《灿烂千阳》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及其生存困境等,也有论者关注《灿烂千阳》对爱的书写,认为“那微弱的爱的希望足以撑起一个苦难的世界”[3]。正如胡赛尼的妻子罗雅所言:“你的书能让他们看到阿富汗的另一面。……他们妖魔化,你可以人性化。”[4]iii胡赛尼在后“9·11”语境下书写了一个西方社会亦能理解的伊斯兰世界,这与其一贯而终的主题——爱不无关系,本文试图探究爱如何成为胡赛尼作品的灵魂,以此洞悉他对阿富汗历史文化的关注和对普遍人性的关怀。
一、道德困境中无处安放之爱
《追风筝的人》是关于主人公阿米尔背叛—逃避—成长—救赎的故事,被公认为是一部成长小说。目前的研究多从成长主题、原型理论、象征和隐喻等角度解读小说。其实,细读小说可以发现,在这一关于背叛与救赎的故事中,胡赛尼通过表现道德困境中无处安放的爱,为读者打开一扇了解阿富汗历史文化的大门。
小说主人公阿米尔的爸爸与仆人阿里的妻子莎芭娜通奸生下哈桑,因担忧与哈扎拉女人的不正常性关系会致其名声扫地,一直不敢与私生子相认。为了维护声誉和地位,爸爸选择顺从道德话语机制,却无法抑制对哈桑的爱,“爸爸从来不会忘记哈桑的生日”[4] 44。正如康德所言:“爱是一种情感,不是意志或意愿。我之所以爱,不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更不是因为我应该这么做(我不可能是不许去爱),因此不存在所谓的爱之义务。”[5]在阿富汗严苛的道德语境下,“爸爸”无法施予哈桑和阿米尔同样的爱,却无法阻止自己对哈桑的爱。于是,“爸爸”对合法的儿子阿米尔无比严苛,无视他的聪慧过人,只看到他的胆小软弱,同时对勇敢无畏的哈桑大加赞赏。当哈桑的儿子索拉博问起“你父亲爱你和爱我爸爸一样多吗?”阿米尔回答道:“我想他对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但方式不同。”[4] 311“爸爸”用不同的方式爱着哈桑和阿米尔,将本该给予哈桑的爱施予他人,通过行善来排解内心的负疚感。
无独有偶,“爸爸”无处安放对私生子的爱在《灿烂千阳》中再次上演。该小说的女主人公玛丽雅姆是富商扎里勒与女仆娜娜的私生子,私生子的特殊身份和父母等级地位悬殊铸就了她的人生悲剧。扎里勒害怕玷污了名声,将娜娜母女安置在郊外的泥屋中,每周四定期探望。娜娜死后,玛丽雅姆孤苦无依,扎里勒将玛丽雅姆远嫁他乡,一劳永逸地消除了私生子带给家庭的耻辱,造就了玛丽雅姆的人生悲剧。临终前,扎里勒致信女儿表示忏悔:“我思念你。我想念你的说话声,你的笑声。我怀念读书给你听和我们一起钓鱼的所有那些时光。”[6] 410信中洋溢着满满的迟来的父爱,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因深陷道德漩涡未能及时施爱的父亲对私生子的愧疚之情。
无论是阿米尔的爸爸还是玛丽雅姆的父亲,都属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名誉而牺牲私生子,这与阿富汗的社会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阿富汗是“一个深受伊斯兰文化和传统部落制、封建家长制长期影响的国家”[7],其社会等级制度森严。伊斯兰文化中,通奸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古兰经》经文中提到“你们勿近奸淫,那是可耻行为,此行径可恶至极!”[8] 95将奸淫与无故杀人相提并论,为此制定了极为严厉的惩罚措施。根据圣训,对已婚奸淫者可处以石刑,对未婚奸淫者施以鞭笞一百和放逐一年的惩罚。“淫妇和奸夫,应各打一百鞭。如果你们信仰安拉和后世,就不要因同情而妨碍对其执行安拉之法,要让一部分信士见证其受刑。”[8]121扎里勒和爸爸与娜娜和莎芭娜分属不同的阶层,跨越等级制度的通奸行为更加难以被人接受。他们牺牲私生子的做法,是自私和缺乏责任感的表现,不仅暴露了人性的弱点,也昭示出伊斯兰文化中隐匿的道德困境。
另外,阿富汗由来已久的民族矛盾和种族歧视是导致爸爸不能光明正大给予哈桑父爱的重要原因。在阿富汗,普什图族占人口的60%,长期在军事、政治和经济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国王或国家元首、政要大多出自普什图族,因此普什图人中间普遍存在一种民族优越感。而哈扎拉人是 13世纪进入阿富汗的蒙古族人和当地人结合的后裔,被视为异端,经常受到普什图人的歧视和压迫。阿米尔从妈妈留下的旧历史书中发现:“普什图人曾经迫害和剥削哈扎拉人。……普什图人压迫哈扎拉人的原因,部分是由于前者是逊尼派穆斯林,而后者是什叶派。”[4]9小说以阿米尔读历史书的形式展示了哈扎拉人所遭受的民族与宗教歧视,表现出对阿富汗种族矛盾的反思。普什图出身的阿米尔父子与哈扎拉出身的哈桑父子,深受根深蒂固的民族矛盾的影响,阿米尔曾说:“(爸爸)从来没有提到阿里是他的朋友。不过,奇怪的是,我也从来没有认为我和哈桑是朋友。……历史不会轻易改变,宗教也是。最终,我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逊尼派,他是什叶派,这些没有什么能改变得了。没有。”[4]25此处的文字表述表面看来处事不惊,实则暗潮涌动。普什图与哈扎拉两个民族的差异,注定了阿米尔与哈桑、爸爸与阿里之间只能是主仆。两对“朋友”的黯淡结局影射出普什图族与哈扎拉族的紧张关系。目前,普什图人仍然拒绝与哈扎拉人通婚,因此爸爸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不可能将他与莎芭娜的关系公布于众,更不会牺牲声誉以承认哈桑。胡赛尼用独特的笔触建构历史话语下个人的命运,反思阿富汗长久以来的民族矛盾。
胡赛尼以独到的眼光洞察特殊历史文化语境中无处安放的爱,书写了阿富汗人的人性迷失与自我完善,表达了超越种族和世俗、具有普世价值的人文关怀。父亲迫于传统道德的束缚迷失了人性,为了名誉和地位不约而同地牺牲无辜的私生子,造成私生子的悲剧。道德话语与人性的冲突充斥于胡赛尼小说的字里行间,阿富汗人在道德与爱的纠缠中挣扎徘徊,但最终都回归人性。胡赛尼小说触及心灵之处,始于对爱与道德的讨论。通过表现道德困境中无处安放的爱,胡赛尼将阿富汗的民族矛盾、种族歧视和社会习俗缓缓推向前景。爱的主题赋予胡赛尼小说人性关怀的深度,表现了作家对于阿富汗传统中保守固陋的厌恶与批判,对民族矛盾和种族歧视的关注与反思。
二、生存困境中超越生命之爱
胡赛尼对人性从未失去希望,温暖人心的人性力量往往存在于令人绝望的困境。《灿烂千阳》是关于“不可宽恕的时代,不可能的友谊以及不可毁灭的爱”[9]的力作,“讲述了一个为了留住希望与快乐而做出必要牺牲、用爱的力量战胜恐惧的故事”[10]。胡赛尼通过几代阿富汗女性催泪动人的情感故事,细腻地描绘出阿富汗人的生存处境。当绝望和无奈成为无法逃避的魔咒,爱是支撑人们坚强面对人生的精神力量。
独自在屈辱中顽强生存的娜娜对女儿的爱是她精神力量的全部来源,她的坎坷命运折射出爱在生存困境中非同寻常的意义。身为未婚先孕的母亲,娜娜处境极其尴尬。法国女权主义者波伏娃在论及母亲的处境时说:“关于母亲神圣权利的谈论也不乏存在……未婚母亲至今仍是声名狼藉的;只有结婚,母亲才能获得荣耀——这就是说,只有从属于丈夫,她才能获得荣耀。”[11]在经济发达、思想相对开放的欧洲,对于女人来说尚且如此,更可况在闭塞、保守、伊斯兰教盛行的阿富汗,娜娜的不利处境可想而知。胡赛尼通过娜娜的隐忍和坚韧,不仅批判了世俗枷锁束缚下阿富汗男人的自私和懦弱,而且发掘出爱对于伤痕累累的阿富汗的重要意义。
娜娜对玛丽雅姆的爱虽然纯粹,却过于狭隘和悲观,最终致其自杀身亡。她的消极生活态度代表了一部分阿富汗人在困境中的应激反应,也昭示出爱作为一种精神力量的存在。被扎里勒始乱终弃的经历,让娜娜在潜意识中形成心理防御机制,以至于对整个外部世界做出负面评价,沉浸在悲观、绝望的情绪之中。被背弃的创伤经历,导致娜娜对女儿的爱变成了偏执的、畸形的依恋。娜娜与女儿的关系,在精神创伤所造就的不幸链条中变得非常微妙。对于娜娜而言,女儿是几近绝望的世界中唯一的牵绊,也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因此,女儿的少许叛逆就会让她重新感受到当年被抛弃的痛苦与绝望,义无反顾地选择死来规避创伤。近半个世纪以来,阿富汗遭遇频繁的政权更迭和连绵的战火困扰,历史的变迁考验着阿富汗人的毅力和耐心,进而形成民族性的心理创伤。移居美国的胡赛尼以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关注祖国的社会现状和民族命运,探索可以支撑阿富汗的精神力量,即人性中最本能的爱。《灿烂千阳》之所以感动读者,不仅因其催人泪下的故事情节,在很大程度上缘于其对阿富汗民族生存状况与未来出路的思考,这也是该小说的现实意义所在。
《灿烂千阳》努力探寻惨淡人生路上的希望之光,那依然是爱。身处囹圄的玛丽雅姆在相濡以沫中学会宽容和爱惜,并为了成全莱拉最终选择自我牺牲,演绎出大爱无疆的感人故事。玛丽雅姆从小就渴望“毫无保留地、无条件地、不感到耻辱地付出爱,并得到爱”[6]32。一心追求父爱却痛失母爱的惨痛教训,成为几乎影响玛丽雅姆一生的创伤经历,令其对爱心生畏惧。但其内心早已熄灭的爱,却在莱拉女儿阿兹莎的召唤下得以重生,开始憧憬“一种新的生活”,并期盼在这种新生活中寻找幸福。认识莱拉之前的玛丽雅姆卑微、懦弱、沉默,“在小说中,有关玛丽安(玛丽雅姆)的判断性词汇大多涉及社会尊严,并且基本上都是消极否定的、直接的。……她本人也对自己做出了负面的判断”[12]。但是,当莱拉命悬一线时,一向默默忍受的玛丽雅姆瞬间迸发出反抗的力量,勇敢地举起铁锹,打死了拉希德,主动承担杀夫的罪名,无怨无悔地走上刑场,用宽容和真爱回报莱拉母女,成为付出爱也得到了爱的女人,平凡的人生因无私的爱而得到升华。
在动荡不安的历史背景下,隐忍、善良的阿富汗女性用真爱撑起一片天空,演绎出大爱无疆的温情,升华了小说的主题。小说结尾处,莱拉放弃在巴基斯坦的安逸生活,毅然回到阿富汗重建孤儿院,在生生不息中传递爱,播撒希望的种子。莱拉在付出爱的过程中实现人生价值,这是胡赛尼为阿富汗人所筹划的理想前景,也是纷乱现实中阿富汗的一条出路。《灿烂千阳》这个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的名字,暗示着阿富汗人必将迎来渴望已久的和平与幸福。希望对于千疮百孔的阿富汗来说意义非凡,胡赛尼表达了用爱相互温暖、抚平创伤、开创未来的美好愿望,使小说《灿烂千阳》具有人性的深度。
三、身份困境中背离初衷之爱
在关于家庭的小说《群山回唱》中,爱依旧是不变的主题。在这部扣人心弦的小说中,亲情无处不在,无人能够免受爱的冲击。其中,父亲和养母对帕丽的爱尤其值得关注,他们用爱将帕丽送进“魔鬼的乐园”,也迫使她远离家园和祖国,造就其身份困境和惨淡人生。
《群山回唱》中,父亲萨布尔靠卖苦力艰难度日,因不堪重负把女儿卖给一对不能生育的有钱夫妇,希望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小说伊始,萨布尔给儿子阿卜杜拉讲述关于“魔鬼的乐园”的故事,合理地解释了他卖女的初衷,也足见其用心良苦。传说中一位父亲最心爱的小儿子被吃人的魔鬼带走了,思子心切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魔鬼报仇时,却意外发现被抓来的孩子都过着优裕欢快的生活。为了儿子能够幸福地生活在天堂,父亲最终放弃带儿子回家的美好愿望,喝下魔鬼给的忘情水,独自离开。当阿卜杜拉哭着求买主不要买走帕丽的时候,妮拉这样劝说道:“这是最好的出路,的确如此,这是最好的选择,终有一天你会明白。”[13] 45帕丽在妮拉家吃着精美的食物,拥有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也许这就是贫困的萨布尔想给帕丽的幸福生活。
养母妮拉不仅怀着“救世主”的心态给予帕丽富足的生活,而且带帕丽到巴黎定居,让她远离那个限制女人自由、无视女人尊严的地方。妮拉在接受法国记者采访时谈到离开阿富汗的原因:“我来法国是想把女儿救出来,让她不再过那种生活。……我不想让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天性,变成一个勤劳、悲伤的女人,忍气吞声一辈子,俯首为奴一世,永远不敢抛头露面,不敢说话,总害怕做错事情。”[13] 182妮拉是拥有一半法国血统的女诗人,大胆、前卫,在阿富汗被视为“异类”,因此名声狼藉。“阿富汗属于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仍然保留着典型的父权制特征的社会之一。加之伊斯兰基本教义的影响,使得阿富汗妇女的处境打上了深刻的父权制和宗教烙印。”[14]特立独行的妮拉与专制、严苛的环境格格不入,法国素以崇尚自由、民主而闻名。为了帕丽能在宽松的环境中成长,妮拉不惜背负抛弃病重丈夫的骂名,远走法国。妮拉的爱让帕丽有幸逃脱禁锢女性的重重囹圄,在没有束缚的世界游弋。
父亲的爱让帕丽背井离乡,过上优越、富足的生活,养母的爱令她摆脱阿富汗妇女必须忍受的种种束缚,享受自由和尊严。那么,生活在“魔鬼的乐园”中的帕丽果真幸福吗?其实不然,妮拉与帕丽的关系微妙、复杂,难以捉摸,妮拉对女儿的事不管不问,又经常酗酒,尚未成年的帕丽常常为之担惊受怕,变得异常敏感、叛逆。不仅如此,母女俩的关系还因为母亲的情人于连而岌岌可危。可见,帕丽与养母缺乏关心和交流的生活,与她幼年时与父亲兄长相依为命的快乐时光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帕丽在不断的迁徙中漂移不定,“感到心中有一个洞,这种感觉一直都有,有时候这种缺失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仿佛触手可及,让她的心猛然沉落下去”[13] 237。内心的空洞感源自于无根的漂泊经历,因为被卖时只有三岁,她对自己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她离开祖国时仅六岁,对阿富汗的记忆都是“松散、破碎的碎片”,她希望妮拉能够充当胶水帮她把这些碎片粘合,但妮拉躲躲闪闪的回答让帕丽远离过去,甚至忘记母语。帕丽的生活状态印证了萨义德对流亡的描述——“基本上是一种断裂的状态”,因为流亡者与“他们的根、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过去”之间被割裂开了,于是流亡者“迫切需要重建他们破碎的生活”[15]173。她的处境也可以用“疏离、位移、无所归属”[16]来形容,这是戴维斯在描述黑人流散者身份困惑时的用语。帕丽因与祖国疏离只是名义上的阿富汗人,对阿富汗的了解仅局限于新闻和报纸的报道,祖国在她的记忆中已慢慢消退。当帕丽得知自己的身世时,脱口而出的那两句法尔西语童谣是维系其与故国家园的唯一纽带。
帕丽从父亲的家园被动进入魔鬼的乐园,无根、无依、无所归属的漂泊人生,似乎背离了满怀希望的萨布尔和救女心切的妮拉的初衷,他们的爱并没有给帕丽带来幸福的人生。萨义德在《流亡的反思》中将流亡定义为一种“十分可怕”的经历:“它是强加于个人与故乡、自我与其真正家园之间不可弥合的裂痕。”[15] 173帕丽在漂泊中远离了贫困和专制,同样也疏远了亲友和家园,游离于不可弥合的裂痕之中。帕丽守护在失散多年的哥哥身旁的时刻才是幸福的,“守在他(阿卜杜拉)身边,跟他在一起,她很幸福。一阵睡意袭来,她感到自己陷入一片静谧之中”[13] 402。胡赛尼以帕丽与兄长相依相伴、进入梦乡的场面结尾,可谓恬静、温馨。然而,六十年光阴荏苒,帕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阿卜杜拉此时因身患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而无法认出妹妹,不禁令人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遗憾和辛酸不言自明。
帕丽的人生经历和悲欢离合,无疑凝聚了胡赛尼对缺乏文化归属感的流散者身份困境的反思,其中不乏对祖国和家园的渴盼。从小说《群山回唱》来看,导致帕丽离开家园和祖国的根本原因在于贫穷和专制,胡赛尼以切身的体会和细致的观察深刻洞悉了阿富汗的弊病。作为流散者,他具备双重文化视角和开阔的世界主义视野,从西方人的眼光来观察阿富汗,以美国人的视野来审视阿富汗人,从而造就了他的成功。
结语
胡赛尼在创作中透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用具有普世意义的爱超越语言、阶级和身份,从而获得普遍接受和广泛认同。如美国评论家克林科维茨(Jerome Klinkowitz)所言:“胡赛尼的阿富汗小说因其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关切而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它在后‘9·11’语境下书写了一个西方社会亦能理解的伊斯兰世界。”[17]胡赛尼所书写的爱带有深深的历史、宗教和文化烙印,折射出流散作家对祖国和民族的深切关怀,以及对人性的拷问。然而,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胡赛尼将阿富汗以落后、贫穷、专制、暴力的形象示人,不免落入东方主义之窠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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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4310(2016)02-0070-04
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2.17
*收稿日期:2015-12-24
基金项目:江苏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基金“当代阿富汗流散文学寓言叙事研究”(2013SJB750026);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2014JS0006B)。
作者简介:李青霜(1979-),女,河南南阳人,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