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有关苏州弹词的批评论争及其学术意义
2016-04-15吴文科
吴文科
(中国艺术研究院 曲艺研究所,北京 100029)
新时期以来有关苏州弹词的批评论争及其学术意义
吴文科
(中国艺术研究院 曲艺研究所,北京 100029)
苏州弹词是中国曲艺在当代发展得比较好的说书(小书)形式之一,也是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江南曲艺品种。然而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之后,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近四十年间的创演实践,也存在着诸多问题与不足。并因此而围绕着节目属性及其篇幅体现、“起脚色”的技巧运用与分寸把握、重唱轻说的创演偏颇及所透出的重形式轻内容等问题,不同程度地展开了一些持续时间较长的相应理论交锋与批评论争。回眸并梳理这些具有某种思潮性的创演脉络及其批评论争,不仅会促进苏州弹词创演实践的健康开展,而且会丰富和充实苏州弹词艺术的理论宝库。同时,这也是对于苏州弹词创演批评与理论建设的别一种思考即检讨和审视,意义积极而又重大。
新时期;苏州弹词;批评论争;学术意义
主要流布苏浙沪吴语地区的曲艺说书(小书)形式——苏州弹词,以其悠久的历史、深厚的传统、较多的团体依托和较高的发展水平,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新时期,于全国的同类曲种中,明显处于总体创演的领先地位。然而,冷静地观察这个在新时期发展相对较好的曲艺品种,不难发现,其实际上也存在着由创演实践到理论观念方面的种种问题。围绕这些问题,新时期以来也引发了许多主要是针对其创演路径的相关批评及理论争鸣。对之进行回顾和梳理、总结和观照,不仅可以有力推动对于苏州弹词现实发展的全面思考,而且可以促进对于苏州弹词理论批评的学术反思。检视新时期以来近四十年间有关苏州弹词创演实践的理论批评及观点争鸣,线索与头绪比较繁乱。但若举其大端,综其大略,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针对节目篇幅上重“开篇”、轻“长篇”、迷信“中篇”的创演经营趋向,所引出的相关批评与争鸣。这类批评与争鸣,断续贯穿于新时期的整个过程。看似是对节目篇幅的偏好论争,实则是对苏州弹词艺术特点、审美优长及发展路径的忧思与叩问。比如,新时期伊始,随着苏州弹词演出的逐渐恢复,许多刚入行的年轻演员在对苏州弹词“说噱弹唱”诸般技艺的学习运用与创演实践过程中,急功近利走捷径,重“弹唱”而轻“说表”,近“开篇”而远“长篇”。致使“从观念到实践上,无形之中以‘弹唱’代替了弹词‘说噱’的主导地位”,并有将苏州弹词的“说书”属性改变而为“唱曲”形态的倾向。对此有人批评指出,必须重新高张苏州弹词“以说表为主的艺术特质”,淡化“唱曲”趋向,回归“说书”本体[1];有人甚至直言疾呼:“长篇书目是评弹艺术的支撑”[2]。进入21世纪后,许多评弹团出于种种目的,热衷于创演由三四回节目构成的“中篇”并形成一种风势。有人甚至鼓吹,“中篇”节目是苏州弹词当代发展的方向,进而主张“可把评弹长篇分成中篇”,认为“弄堂书呒听头”。对此,许多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指出苏州弹词必须要走长篇为主的创演道路,“如果不说长篇,说书的艺术特色就会大大削弱,而且最后会渐渐失去特色,就会被其他艺术所替代”[3]。更有人针对“把长篇都截短”成“中篇”演出的意见,警告业界“不要做苏州评弹的‘杀手’”[4]。还有人指出,这种苏州弹词创演的“短篇化”和“短段化”倾向,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文化消费快餐化和碎片化在创演领域的一种表现。“中篇”和“短篇”节目虽有自身的相应价值,但“说唱一个简单故事的‘短篇’由于篇幅容量太小,无法展开和演绎引人入胜的‘情理’而近乎‘讲故事’;多人合演且分头‘起脚色’的‘中篇’节目,‘分包赶脚’的表演因素一多,即近乎‘坐演话剧’,缺少‘说书’的意趣。并且常常由于一人说表、多人干坐而平添诸多书台表演的现场尴尬”,“并未形成艺术上的表现优势,也未达成艺术表演的有机契合,更非苏州弹词和苏州评话艺术的发展方向”。[5]换言之,对于苏州弹词这种说书艺术形式而言,“长篇”是其节目创演的常态与主体,也是其艺术特色的体现与根本;“中篇”“短篇”包括“开篇”节目仅仅是其创演的一些补充。如果没有适当充裕的篇幅容量与体量,说书艺术的魅力与优长就无法充分地彰显和体现,情节与思想的丰富内涵也就无所依托和附丽。同时,对于苏州弹词节目形态“长篇”特质的争鸣强调,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其艺术传统当代继承的忧思与呼唤。如果没有对于“长篇”节目创演传统的系统继承和全面发展,蕴含其间的“说噱弹唱”技艺及其“理、味、趣、细、技”的审美特色,也就无所凭借而随之流失。针对节目篇幅容量及其创演经营路径的这种批评与争鸣,特殊价值与深远意义因而不言自明。
二是针对“起脚色”表演的技巧运用引发的相关批评与争鸣。“起脚色”是苏州弹词表演于说表叙述过程中为直观表现故事人物的言行举止与神情意态而进行的辅助性模拟包括话语及动作的代言式模仿。好处在于使说书表演的语言叙述不至于平淡和呆板,但运用不当乃至滥用就会喧宾夺主从而弱化说书的审美特色。尤其随着“中篇”节目在新时期的大量创演和成为风潮,以及动辄七八个乃至十余人参与的合作表演格局,使得“起脚色”技巧被自觉不自觉地过度使用乃至滥用了。对此,招致了许多议论,也引发了一些争鸣。比如有人指出,“有些突如其来由两三个演员进行的‘角色性对话’表演片段,几近戏剧表演的对白。结果是在破坏观众接受的想象空间、打乱节目整体节奏的同时,失却了苏州弹词表演的优长”[6]95;有论者通过分析指出:“出现这种现象,有其客观原因,一是不少中篇是据剧本改编的,很现成,所以角色化的语言就多了……二是中篇演出,书台上人比较多,尤其弹词,经常有三个档。如果表多了,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闲着尴尬。而‘白’(角色性对话,包括‘起脚色’)多,大家有事做,效果容易热闹。”[6]95有人进而引申认为:“苏州弹词创演中‘起脚色’泛滥的弊端,不光是一个有着极大偏颇的舞台实践问题,更是一个有着一定市场的理论偏误问题。如果容许这样的苏州弹词艺术观念和理论思维畅行无阻,则苏州弹词的艺术创演无疑会沿着‘起脚色’泛滥的路径一直滑落下去,直至‘戏剧化’而丧失作为曲艺说书的所有功能与属性。”[6]99这种忧虑并非没有来由。比如新时期同时存在的有关苏州评弹艺术特征的持续大讨论中,就有人认为,苏州评弹从表演的角度看,是“以口语表述为主要手段表现的戏剧”,是“说的戏”。[7]9而曲艺表演的“戏剧化”倾向在新时期又比较普遍,不止存在于苏州弹词。因此,事关苏州弹词表演主体叙述与辅助模仿之关系的这种实践批评与理论争鸣,意义既不止于对苏州弹词说书特征的维护与审美优长的阐发,也有矫正新时期曲艺创演“戏剧化”偏误的作用。
三是针对艺术追求的某些片面性偏向进行的相关批评与争鸣。苏州弹词作为一种“说唱相间”的说书表演,形式虽然简便,由一至三人自弹三弦或琵琶自行伴奏演出,但艺术构成的综合性要求其实很高,不仅有曲本文学,还有弹唱音乐,更有说表语言;如代言模仿的“白”口运用,就达六种之多;再加上辅助性的表情动作、身姿意态与口技功夫,具有“一人一台大‘戏’”,即葆有以简驭繁的审美效果。但新时期苏州弹词创演在艺术追求及价值取向上,于演员而言,普遍存在着“弹唱崇拜”倾向与“唱调流派”情结。就是说,相当一部分苏州弹词演员,不是将传统继承与节目编演作为艺术实践的主要功课,而将“开篇”式节目的弹唱表演以及将通常采用演员姓名命名的“流派唱腔”的创制,作为主要的追求目标。对此,一些人进行笼统的附和与鼓励,甚至不乏无厘头的怂恿;更多的人则提出了规劝与批评。比如指出,一种艺术流派的形成“既是不同的苏州弹词艺术家弹唱天赋的个性化发挥,也是一些苏州弹词艺术家在弹唱表演某些节目的过程中个人天赋和艺术趣味与所表现的节目内容及社会的审美风尚等因素相互结合与互动作用的产物,更是时间和历史长期‘淘洗’的结果”,“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也非艺术发展的必然要求,更不是评价一个演员水平与成就的当然标准”。[5]“尤其在以弹唱‘开篇’节目作为其艺术创演的主要追求和倾向的演员那里,过分夸大或片面单一地追求流派唱腔,其实就是对于苏州弹词作为‘说书’艺术审美功能的无形消解。”[5]相应地,将心思与精力用于急着创流派,势必会疏于创节目,从而忽视了前提与根本,无异于水中捞月和缘木求鱼,偏误及危害是十分明显的。
此外,随着开放程度的不断提高,新时期以来,苏州弹词的对外艺术交流日趋频繁,其在国内及海外的影响也日渐扩大。在此过程中,许多的交流演出由于种种原因,存在着以“开篇”弹唱替代“说书”表演,很少将正宗典范的“说唱相间”式表演作为节目的主要形态对外推介。带来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许多看过此类表演的外地人和外国人,误以为苏州弹词表演就是“弹唱”,属于“唱曲”而非“说书”。同时,有些交流性的苏州弹词演出,出于让外地人能够听懂的良好愿望,将原本要用苏州方言即吴语进行“说唱”的正常表演,改成采用普通话等的变通式表演。看似与人为善,实则驴唇马嘴,甚至可说是贩卖假货。这种交流演出节目形态选取上的“以偏概全”倾向及演出经营策略上的“好心添乱”行为,与许多人为使苏州弹词等民族传统艺术“走出本地,推向全国”乃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而绞尽脑汁却有些堂吉诃德式的一厢情愿不无关系。但却与新时期曾经出现过的“南曲北唱”实验即由北方的曲艺演员采用普通话“说唱”苏州弹词的探索一样,都是不符合艺术规律并被实践证明是为此路不通的天真想法与错误做法。也从一个侧面折射着艺术发展上的好高骛远思想与贪大求多心理,更从一个角度透视出包括苏州弹词在内的曲艺发展,在理论上不够自觉的客观实际。业界专家对此也有相应的批评乃至不同的交集,但因话题较散,故不专门列述。
通过以上十分简略的梳理,可以看出,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围绕苏州弹词创演发展所开展的相关论争,既是苏州弹词创演实践的批评映射,也是苏州弹词发展走向的理论观照。折射的是苏州弹词创作表演从观念到实践所存在着的种种问题,体现的是苏州弹词学术研究由批评到理论所生发出的诸般实绩。尽管这些论争,由于学术阵地的匮乏和学术力量的单薄,以及学术规范的缺欠与学术交流的缺乏,而在实际上交集甚少、不够深入且影响有限。其间也有“和稀泥”的江湖话语及“打圆场”的庇护衬托,但主体倾向与主流思想均是真诚而又负责的。并因所论话题大都抓住了新时期苏州弹词创演发展中存在的诸多要害性问题,表现出学术研究对于艺术创演的应有关注、关心与关切,体现着理论与批评自身的存在价值与独立品格。同时,这些论争及所透视出的较强问题意识和坚执在场精神,包括不乏实事求是的道义担当及敢说真话的可贵勇气,都使苏州弹词的当代发展,拥有了一份看似苛刻实则温馨的“健康提示”。价值与意义不言而喻。
[1]吴文科.评弹要像评弹[N].文艺报,1992-03-28.
[2] 刘家昌.长篇书目是评弹艺术的支撑[M]//周良.评弹艺术:第26集.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0.
[3] 方芝.苏州评弹的长篇[M]//周良.评弹艺术:第26集.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0.
[4] 刘家昌.不要做苏州评弹的“杀手”[M]//周良.评弹艺术:第45集.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
[5] 吴文科.论金丽生对苏州弹词的艺术传承——兼论影响当前苏州弹词传承发展的一些理论与实践问题[M]//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江苏文艺研究与评论:第2期.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 吴文科,周良.对苏州评弹“起脚色”的讨论[M]//周良.评弹艺术:第34集.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5.
[7] 吴宗锡.就评弹艺术特征给周良同志的信[M]//苏州评弹研究会.评弹艺术:第12集.北京:中国曲艺出版社,1991:9.
Criticisms of and Debates onSuzhouTancisince the New Age and Its Academic Significance
WU Wen-ke
SuzhouTanci(storytelling to the accompaniment of stringed instruments) is one genre of storytelling that develops well among Chinese folk art forms at the present times, which has distinct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regions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However, after going through the ten years’ catastrophe in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ractices of its creation and performances during the latest 40 years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have had problems and shortcomings of one sort or another. Relevant theoretic confrontations, criticisms and debates have been unfolded in different extent, some of which have lasted a rather long time, focusing on issues including program property and length, skill application and discretion of roles, biased creation and performances of highlighting singing while understating speaking and its implication of a more attention on the form rather than content. To look back at and review these impulses with some kind of ideological trend and discussions about them, we will not only accelerate the sound development ofSuzhouTancibut also enrich the theories on the art ofSuzhouTanci, providing another kind of thinking, that is, self-criticism and inspection. It is of great and positive significance.
the New Age;SuzhouTanci; criticisms and debates; academic significance
2016-09-17
吴文科(1963— ),男,甘肃天水人,研究员,主要从事曲艺史论研究。
1674-3180(2016)04-0059-04
J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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