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汉与寻秦——隶书研究与创作随感
2016-04-14吴勇
吴勇
知汉与寻秦——隶书研究与创作随感
吴勇
隶书在诸体中处于文字发展演变及笔法创变的枢纽地位,上溯于篆,下启真行草。隶书变于先秦,而烂漫于秦汉,至有清而复兴。于秦汉铭刻探究体式,于简帛寻求笔法,系统梳理秦汉,为今天的创作提供源泉,是为正路。
书体流变;隶变;简帛;铭刻;笔法
隶书是笔者这几年触摸比较频繁的书体。
九华美术馆邀请笔者于9月举办一个个人书法展览,并希望书体为隶书,甚合笔者之意,正好借此将隶书临习与创作的思考做一梳理。
隶书在诸体中处于文字发展演变及笔法创变枢纽地位,上溯于篆,下启草行真。先秦篆书时代即已发出隶变,而隶书烂漫于秦汉,其后魏晋接其余绪至有清而复兴。学隶通常由汉入,是为正路。
南昌海昏侯墓发掘吸引了很多人眼球。作为书法工作者,最关注的当然是其中的简牍,从发表的出土文物图片看,海昏侯墓出土简书风与北大西汉竹简接近,那笔墨的灵动鲜活仿佛墨迹未干。学习书法,首先要从历代经典作品中汲取营养、学习规律,经典作品的意义还在于,其中的亮点为今天的创作提供了思路、借鉴和源泉。秦汉作为隶书发展的重要时期,留下了大量鲜活的隶书资料,隶书之美,美在浑朴与博大,美在兼收与包容,以汉碑为例,可谓一碑一美,各美其美;细观汉碑,可谓风格各异,宽广的审美视角,大度包容的笔墨语言,处于各体中枢的独特地位,构成了隶书宏大而多变的艺术语言。过去很多人学隶书首先关注碑版铭刻,是因为汉碑多立于庄重场合,书风严谨正大,代表了当时官方的主流风格。回顾隶书学习的路径,大体先是从《史晨碑》《乙瑛碑》《礼器碑》等平正朴茂一路汉碑入手,旁及《石门颂》《杨淮表》等以圆厚浑穆为宗的碑版及《西狭颂》《张迁碑》《鲜于璜碑》等方正奇崛一路。“透过刀锋看笔锋”,隐约间窥到的隶书与篆书间笔法所具有的某种不可割裂的渊源,又使笔者将眼光上溯甲骨、金文、小篆。没有了篆书笔意的隶书是缺钙的。篆书,既是隶书书体的渊源,又是笔法的本源所出,但仅仅停留在篆书笔意是不够的。推动隶书枝繁叶茂、本盛木荣的,是隶变,是由篆而隶的一场革命。
革命是渐进的、厚积而薄发的,在某个节点是爆发式的。道路漫漫的隶变,并非如史书说的源于秦代书同文之后的小篆,而是更为高古诡异的大篆。源头尊贵而复杂。春秋战国以来文字的纷繁复杂百花齐放,更是注入隶书天地的千万条河流。隶变是复杂而热闹的。早期由篆而隶的产物,犹如带着南腔北调各地方言乡音的豪杰们济济一堂的群英会。关于隶书之隶,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它并非因为奴隶,或者“徒隶之人”发明创造,或者涂抹,而是因为隶属于高居庙堂的官方正体文字——篆书,并逐步取代了这种高古难辨不便书写传播的古文字,成为当时,乃至今天依然在大量使用的今体文字。
地不爱宝。随着各类文物资料的陆续发掘面世,展现在我们眼前的金石、简牍、缣帛等的各类由篆而隶的实物资料异常丰富繁多,其中也包括我们比较多见的周秦以来的战国秦汉石刻文字,而更丰富的当然是战国以来至秦汉的简帛书迹。
秦汉简帛实物比想象的小得多。曾见过尹湾、张家山等一批简牍实物,大多字极小,而书写的流畅古雅、用笔的生动多姿、气息的醇厚高古毫不逊色。秦汉人书之竹帛惜墨如金,大抵因为帛贵而竹木又笨重,故这些墨书字迹原件皆字小如粟米,与今人动辄以巨笔作大篇幅“简”书自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到了汉末魏晋由隶而楷,简牍与传世法书中可信的依然是带有隶意的古朴的小楷,而非大字楷书。这与书写工具及载体有密切关系。当然,东汉后期造纸术得以改良,至东晋官方正式废简代之以纸,纸张在书写中大量推广普及。这与二王的崛起,真行草书的大兴,帖学地位的建立,都是有密切关联的。反观秦汉时期铭刻实物,并非我们想象的每每擘窠大字、榜书题壁,其实和后世铭刻相比,字多不大。所以即使是写汉碑,也没必要动辄下笔作径尺大字。古书迹字虽小,却神气俱在,即使用今天的技术放大看来依然神完气足。
练习隶书最常写的汉碑属于刻石。当然,即使是秦汉的这类“大字”隶书与北朝摩崖及当代榜书比起来,那还算小字,但相比上述先人留下来的简帛墨书等日常书写文字,算是当时的大字了。铭刻与墨书既有关联,又有笔法、风格的差异。这两类书写的联系与区别,是本人这一段时间琢磨比较多的。先写汉碑容易先入为主,后得见汉画像砖题记文字,字比较小而率意,开始想秦汉人书写隶书的本真状态是什么。20世纪60年代《兰亭》论辩涉及“铭石书”“行狎书”的问题,实际上笔者以为要考究隶书笔法,也应对秦汉的“铭石书”“行狎书”进行系统梳理。不同的写法似可因适用于不同场合、不同书写心态而有所区分对待。20世纪以来,简帛书迹在大江南北多有发现。其中长江流域文化源远流长,湘楚独有的烂漫气息在秦汉的简帛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自有今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气息。其面目各异、特征鲜明,结字偏于篆法的古朴,用笔相间于篆隶,这样的混生儿增加了我们想象的空间,不失为探索隶书创作的一条途径。而战国秦至西汉的篆隶相杂的这些竹木缣帛上的墨书资料,它们与方正古厚的碑刻隶书面目各异。是否可以把它们理解为隶书中的“帖学”系统?而写在缣帛上的马王堆帛书简直可以说是汉代的《兰亭》。
每个书体在其繁荣时期是有其独特的气场和话语体系的。反思我们今天的自己的隶书创作,在诸多现代化了的隶书面目中,我们看到的更多可能是脸谱化的因因相袭,洋泾浜式的笔墨语言,进而克隆、转基因、变异,习气日重而去古日远。与我们似乎已经熟视无睹的传统相比,今天缺什么?——缺在秦汉语境下的纯正的篆隶笔墨语言,缺对数以千万计的秦汉隶书实物资料的深切研读与体悟。怎么办?沉下心来,回归秦汉,梦想秦汉,追抚秦汉。神游于秦汉笔墨语境而不“隔”,如果套用当今热门词——“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那还是本本分分地“知汉”“寻秦”去吧。
知汉,《桃花源记》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句,反其意用之。写隶书求气厚格古,大体在汉代乃至汉魏晋文字缝隙中找寻讯息。
寻秦,借用黄易大侠小说名《寻秦记》,意在写隶追本溯源欲穷其林需寻秦,寻找秦的神秘诡异雄阔霸悍,在秦乃至先秦古隶文字中寻求隶变之端倪。
知汉,然后寻秦,既是学隶的底线,也是登堂入室的坦途。去年得机会赴荆州,到孝感临云梦大泽,观睡虎地秦简、印台汉简等诸多简牍。此前有宝鸡之旅得见先秦青铜器物,是谓寻秦;又到临沂,看到《银雀山汉简》,至曲阜登泰山抚《礼器》张迁《衡方》诸汉碑并观四山及经石峪摩崖,近到海州观《尹湾简》及诸刻石,是谓知汉之旅。受此启发,大致可以用这个思路梳理一下笔者的隶书学习与思考。
展览结束了,越发觉得面对经典,所有的探索与尝试才刚刚起步。王羲之《兰亭序》云:“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在书法历史长河中,今天的我们有着古人无法比拟的优越条件,传承优秀书法文化,在经典中汲取营养,为今天的创作提供不竭的源泉和动力,让今天的新“隶变”成为书法史上的一座新的高地,在书法历史长河中留下今人的一笔,也许是这一代书法人的梦想。
J292.1
A
1005-6009(2016)56-0020-02
吴勇,南京林业大学(南京,210037)化工学院党委书记,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