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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虚无题旨的想象解读

2016-04-14赵一民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布施尼采野草

赵一民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院,河南焦作454000)

《野草》虚无题旨的想象解读

赵一民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院,河南焦作454000)

《野草》题旨隐含着一个与佛教有关的虚无的逻辑层次,这个逻辑层次的思维方式是对宇宙基本元素的想象。鲁迅排拒宇宙基本元素四元素——“大气、水、火、地”中的“水、火、地”三元素,喜欢的是“大气”。这种鲁迅式的独具个性化的想象使其一步步地走向“虚无”。

《野草》;宇宙基本元素;个性化想象;“虚无”

鲁迅对虚无题旨的想象载体是宇宙基本元素。他曾在《科学史教篇》中就谈到古希腊人对形成宇宙的基本元素的认识和想象:“泰勒斯认为水是世界万物的本源,阿那克西来尼则认为是空气,赫拉克得特则认为是火。”[1]我们先引用法国文学批评家巴什拉的四元素理论作一探索[2]。四元素——“大气、水、火、地”之于西洋文化,可以相当于中国文化之五行——“金、木、水、火、土”。巴什拉认为作家的想象力,基本上也可以用四元素区分为大类。黎活仁教授在《〈野草〉的精神分析———兼谈鲁迅的象征技巧》一文中,曾经运用了巴什拉有关运动想象力的理论,论证鲁迅是一位属于大气想象力的诗人[3]。细读《野草》,我们可以发现,鲁迅对宇宙基本元素的想象是排拒“大气、水、火、地”四元素中的“水、火、地”三元素,喜欢的是“大气”,也正由此,鲁迅才一步步走向了“虚无”。

鲁迅是不喜欢“水”的。在《雪》中,鲁迅说“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雪花”,因此显得“单调”,并以其为“不幸”,这是因为“水”的缘故。这种想象虽然很有一种意味,但对《复仇》的想象更是奇特,它是对人体血管里的血液的想象。

鲁迅把血液比喻为密密麻麻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原文如下——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而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拚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

“槐蚕”散出温热,会带来“水”的元素,因为温热令人想起蒸气。鲁迅用“槐蚕”来形容这种温热的感觉。然而,“槐蚕”是鲁迅所不喜欢的,因为“槐蚕”不但会“散出温热”,而且还“拚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

但是,槐蚕是不会“偎倚、接吻、拥抱”的,这就使人不得不想起群众。鲁迅在这里是用“槐蚕”来形容群众,被他概括为“永远的戏剧的看客”,这在《呐喊》《彷徨》中多有论及。

钱理群教授在《示众》中对“看客”有过精彩的描述。他说小说中所有的人“只有一个动作:‘看’;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关系:一面‘看别人’,一面‘被别人看’,由此而形成一个‘看被看’的模式。”进而说这是“中国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也是“人与人的基本关系”。[4]

在西方,尼采大概是最先以群众为思索对象的大师,他笔下的群众形象就是贱民。尼采是这样形容他眼中的群众的:“生命是一派快乐之源泉;但贱氓所饮的地方,一切泉水都中毒了。”[5]不只是“贱氓”,还有如苍蝇般地在玻璃上不停打转,“谦卑地接受一个小小幸福”,奴颜婢膝地接受权势者所承诺的“未来的黄金世界”。

鲁迅和尼采在对待群众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在《复仇》中,鲁迅是这样想象群众的——

路人们于是手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无聊从他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旷野,又钻进别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力也乏了,终至于面人的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虽如此,鲁迅厌恶群众是痛恨其愚昧和麻木,是“怒其不争”的表现。但尼采却不同,群众令他想起了“不洁、肮脏和炎热”,这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另外,鲁迅喜欢高空,他只是对“日益疲惫的心灵在高空和旷野中达到舒展和超脱。”[6]而尼采在离开群众之后,他内心是充满喜悦的,他说:“这里在最高迈的高处,快乐之源泉为我而进涌!这里生命之杯没有一个贱氓和我共饮。”[7]

鲁迅是拒绝“火”的。在《死火》中,说“火”是“死的火焰”,“死火”被冰“冻得要死”,这是谈“死火”本身,我们这里想谈的是“火”的引申想象——热情和温暖。

《求乞者》中有两段。前半段写“我”不满一个孩子“也不见得悲戚”的求乞姿态,声明自己“无布施心”,后半段说自己倘若求乞,方法将是“无所为和沉默”,那“至少将得到虚无”。布施与求乞易使人想起一种爱、热情与温暖,而这些也正是“火”的象征,由此鲁迅在万般摆脱不了的求乞者“火”一样的目光中终于发现:布施者的布施心及其布施恰恰造成了人性的变异——正是我们以爱与同情心养育了这些求乞者及其虚假而贪婪的灵魂,爱心的施舍不仅不能拯救求乞者凋敝的人生,反而助长其丑陋人性的兴盛与发达。

这是对国民“劣根性”充满哲理的想象。

如果说《求乞者》是对求乞者“火”一样的求乞目光拒绝的话,那么《过客》则是对少女“火”一样的纯情目光的拒绝。

人到中年憔悴困馁的“过客”对过往一无所措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只认定无论如何必须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老人告诉他路的尽头是坟,劝他坐下休息,他谢绝了。少女说前方是鲜花,他不信,并归还了少女给予的布施。这片布虽然微不足道,但这隐藏着一个纯情少女大胆的爱。

这里,鲁迅是否想到了自己的婚姻。

有人说,鲁迅和朱安的婚姻,犹如一盆“水”,自然他要离“水”而去。和许广平的爱情,恰似一盆“火”,使鲁迅望而生畏。

和朱安的婚姻鲁迅是拒绝的:“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8]许寿裳的话表明了鲁迅的心迹。和许广平的爱情鲁迅同样有拒绝的意味:“你的苦痛,是在为旧社会而牺牲自己。旧社会留给你苦痛的遗产,一面又不敢舍弃这遗产,恐怕一旦摆脱,在旧社会里就难以存身,于是只好甘心做一是农奴,厮守这遗产。”[9]不敢和许广平大胆的爱,就像《过客》中拒绝小女孩一样,怕陷入“虚无”的境地。

后来,鲁迅对布施是这样解释的:因为一切加之于已的布施,都会成为一种重负,容易受到布施者的牵连。关于这一点鲁迅在致赵其文的信中作了解释。他说:他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信上所说那样,即是虽然明知道前路是坟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但这种反抗,每容易蹉跌在‘爱’——感激也在内——里,那过客得了小女孩的一片破布的布施也几乎不能前进了。”[10]这成为鲁迅生命的一个底线,是处于“虚无”状态中的唯一的坚守与选择。

鲁迅是憎恶“地”的。《野草·题辞》中就有很直接的句子:“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而《影的告别》中的拒绝却用的是曲笔。

“天堂”“地狱”“黄金世界”是现实社会中人生存在的三种方式。然而这三种方式对鲁迅来说都是不可取的。原文是这样——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这三种生存方式都是鲁迅要努力挣脱出来的。因而才有了——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我不愿意!呜呼呜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你”是一个群体,是现实存在的代表,是按照常规、常态、常情,按照大家都那样的思维、感情方式去思考与表达的。

“我不如彷徨于无地”。——“无”是“有”的对立面。

“彷徨于无地”。——一种“虚无”的状态。

这种想象奇异而深刻。这就是说,他想战斗,却不知道去哪里战斗?又不知道怎样去战斗?更不知道和谁去战斗?这是最使人感到虚妄的事情。这在《希望》中是这样展示的——

但暗夜又在哪里呢?……而我的面前又至于没有真的暗夜。

“我”准备独自承担反抗,用“肉搏”来体现一位精神界战士反抗黑暗的决心,可突然发现:反抗的对手没有了!这被鲁迅喻为“无物之阵”。《这样的战士》中这样说战士——

但他举起了投枪。……一切都颓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但他举起了投枪。他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再见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帜,各样的外套……。但他举起了投枪。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胜者。

这正如邵荃麟先生所分析的那样:“连真正的敌人都不见,连愤怒都无处可泄,连绝望的战斗都无处战斗……这才是战士最大的悲痛,才是绝望以上的绝望。”[11]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于是就有了——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我”清醒地知道,在离开“地”而去之后,只能被黑暗所吞没,或为光明所消失。然而“仿徨于明暗之间”,虽然“我”有存在的可能,但“我”又不安于那样的境遇,看来也只有在黑暗里沉没了。

鲁迅对“天堂”“地狱”“黄金世界”的想象,实质上就是对现实存在和人们预设的无限美好的未来的想象。

佛学认为诸法无我、诸行无我,世人对一切都不应该执着,必须破除法执以淡化对外屋的执着,也必须破除我执以释去自身的重压。鲁迅正是通过对宇宙基本元素的想象来消解现实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这和他的文学根基也是一致的。钱理群教授曾经这样说:“一切对社会的弊病,人生的苦难与自我局限性有着最深刻、清醒的认识,看透了人生的大思想家,他们的思想或多或少带有着某种虚无的色彩。”[12]竹内好先生也说过:“鲁迅文学的根源应该是被称是‘无’的东西,获得了那种根本的自觉,才是他称为文学家。”[13]无论是钱教授说的“虚无”,还是竹内好说的“无”,实际上均带有明显的消解性,正像法国批评家巴什拉说的那样,在消解现实的同时,自己的形体仿佛也被消解,孤独的主体必然屹立在没有颜色的宇宙面前。这和耽于大气想象的诗人是很相似的。

[1]鲁迅.科学史教篇.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26.

[2]巴什拉.大气与梦——运动的想象力试论[M].宁佐见英治译.东京:法政大学出版局,1982,204-205.

[3]黎活仁.《野草》的精神分析——兼谈鲁迅的象征技巧[J].北京:鲁迅研究月刊.1991,(5).

[4]钱理群.鲁迅作品十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39. [5]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M]楚图南泽.海口:海南国际出版中心,1986,119.

[6]刘高峰.大气诗人的想象力[J].山西:名作欣赏,2006,(11).

[7]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M].楚图南泽.海口:海南国际出版中心,1986,121.

[8]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60.

[9]鲁迅.书信[A].鲁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442.

[10]鲁迅.写在《坟》的后面[A].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284.

[11]薛毅.无词的言语[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12.

[12]钱理群.心灵的探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66.

[13]竹内好.鲁迅[M].杭州:杭州文艺出版社,1986,30.

编辑:董刚

Imagine reading the nothingness keynote of Weed

ZHAO Yimin
(Jiaozuo Teachers College,Jiaozuo Henan 454000 china)

the keynote topic of Weed implies a nothingness logic level which related with Buddhism,the way of thinking this logic level is the imagine of the basic elements of the universe.Lu Xun excludes three elements which are“water”“fire”“earth”among the four elements of the basic elements of the universe-“atmosphere”“water”“fire”“earth”,likes the elements of“atmosphere”.The unique personalized imagine of Lu Xun style makes Weed towards to“nothingness”step by step.

“Weed”;Basic elements of the universe;Personalized imagine;“nothingness”

I206.6

A

2095-7327(2016)-07-0117-04

赵一民(1960-),男,河南温县人,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学及写作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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