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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李仲元诗作的审美境界
——读《缘斋吟稿》的一点体悟

2016-04-13彭定安

关键词:意象

彭定安

(辽宁社科院,辽宁 沈阳 110036)



试论李仲元诗作的审美境界
——读《缘斋吟稿》的一点体悟

彭定安

(辽宁社科院,辽宁 沈阳 110036)

摘要:李仲元诗作,多是诗与“史”“地”和“思”的结合,又以诗的语言抒发,历史感与史识兴叹、感物寄怀,比兴观照,思接“过去—现在—未来”,“史”与“思”皆具,“诗”与“思”结合,而成优雅可读之诗篇。这是他的诗作审美境界构成的基本要素。在这些观地、咏史的诗作中,有地理志,有人物记,有历史文化,地域宏伟,视野开阔,历史文化丰厚。 这种历史的浩叹、今昔的对比和现世的感悟,在传统的诗歌审美规范中,蕴含现实情怀。

关键词:李仲元;审美境界;意象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中,提出了“境界”这一审美范畴。虽然是从品词中提出,但却已进入一般审美领域,成为中国诗学和美学的一个重要理论范畴,而被普遍接受和运用。王国维对这一范畴,评价甚高,谓“词以境界为上”,并发挥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佳句”,又以五代、北宋之词证之。他还列举“境界”之所涉理论界域说,它既是作品审美素质的客观体现,又是创作主体的主观表现,还是创作摹写对象的自然和自我的呈现。可见其适用度很高,适应界域很宽广。

我读李仲元先生诗,尤其通习、欣赏他的《缘斋吟稿》,便时时在心里冒出王国维所说“有境界”这一审美感受,而且,在品习过程中,从以上王国维境界说所涉“客观—主观—主客关系”的三重关系方面,均有此体验。故拟定以“境界”为纲,试论仲元诗作。

一、有境界的审美感受

在总体上,仲元诗作给人以“有境界”的审美感受,这应是论述仲元诗作审美境界的“第一义”。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说,“中国的传统理论,除了泛言文学的道德性及文学的社会功能等外在论外,以美学上的考虑为中心。”在读仲元诗作的过程中,心中时时升起的正是这种“以美学上的考虑为中心”的审美感受。当然,这种审美感受是在隐隐中体验到作品的道德性和社会功能的基础上产生的。但是,如果诗作本身不具备或者缺少审美素质、无境界,那么,即使有了前面的道德和社会性体悟,也还是产生不了审美愉悦,而味同嚼蜡。

我读《缘斋吟稿》的“阅读现场感受”就是时时感叹:“哦,很好,有韵味,有诗味。”这就是具有了美学感应,有一种审美愉悦。稍微具体一点说,那感受,常常是隐然体味、体察到,一种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韵味,引发、回味和回荡着欣赏中国古典诗词时的那种审美感受。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读以古典诗歌的体式写的诗,而缺乏甚至没有古典诗词的韵味,那就是失败了。这是一种审美记忆、审美愉悦的“相似性体验和感受”,是感受到“继承”传统的韵味,是诗作溶入了传统文学与文化元素,它们是民族性文化的注入和诗性外溢。

叶维廉所说,中国传统诗评,是“点、悟”式的,犹如禅宗里的公案的“禅机”:“问:如何是佛法大意?答:春来草自青。”这很“模糊”但却如叶维廉所说:“这是诗的传达,确乎比演绎、辩证的传达丰富得多。”

二、“诗”与“史”“地”和“思”的结合

李仲元诗作,多是诗与“史”“地”和“思”的结合。这是他的诗作审美境界构成的第一要素、基本韵味。他的《辽海行吟》和《胜迹游踪》,皆具“由地理而历史”的属性,由于所咏者都是辽沈地区或全国的重要历史遗存或名胜古迹,所以均与历史“血肉相连”,由“地”而“史”,自然而然,所以其诗就成为一种地理人文志,或称“诗性地理人文志”“地理人文的诗性表现”。由此,就使诗作具有了充实的内容,具有了“骨骼”。

日本学者松浦友久在论述中国古典诗歌中作为诗歌素材的山川时,曾经指出:“作为诗歌素材的山川风土”,具有“题材的特性(或者属性)”;诗人可以“在宏伟的时空里浮想联翩”。李仲元的诗作《辽海行吟》和《胜迹游踪》,正是这种以具有特性的山川风土为题材,在宏伟的时空里浮想联翩,而佳作连篇,隽语迭出。在《辽海行吟》中,吟咏的有辽河、浑河、医巫闾山、千山、望儿山、铁刹山、盛京城、凤凰楼、纥升骨城、龙城、辽滨古城、双州古城、辽东长城、赫图阿拉城、永安桥、盛京四塔、昭陵石马、柳条边、大东沟、旅顺万忠墓、九门口、嘎仙洞、一片石等,众多辽海地区的遗址、遗迹、名胜,山川形胜地、风土人物情,仲元皆以史家之眼观照,在宏伟的时空里浮想联翩,思绪驰骋,笔墨挥洒,而成诗篇。

松浦友久在论述中国古典诗词与“史”的关系时,又说:“有两个‘shi’的世界,十分显著地矗立在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是读平声的‘诗shi’的世界,另一个是读上声的‘史shi’的世界。对以五万首唐诗为代表的诗歌的爱好,和对以浩博的《二十四史》为象征的历史的珍视,这两点不仅在文学史上,即使从中国文明广阔的背景上考虑,也是非常重要的。”李仲元诗作,正是没有停留在对山川风土的观照描述上,也不是仅仅吟咏自然风光而已,而是把重心放在对于寄寓、附着、蕴含在这些山川风土中的历史、文化以及历史人物的史实和事迹,予以富于情感的吟咏。在这些诗作中,涉及众多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掌故轶事。仅在《辽海行吟》组诗中,涉及的山川古迹及其历史与文化的就有辽西古生物化石、新乐遗址、红山文化、孤竹国、箕子墓、秦宫遗址、辽阳壁画墓、碣石等;涉及的重大历史事件主要有曹操征乌桓、唐军东征、金之兴亡、李如松抗倭、萨尔浒大战、沙俄东侵、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张榕就义、郭松霖反奉、九一八事变、八女投江、九三胜利等;涉及与辽海地区有关的历史人物就有秦开、燕太子丹、薛仁贵、耶律阿保机、耶律倍、耶律楚材、张三丰、萧燕燕、萧观音、完颜阿骨打、徽钦二帝、王寂、努尔哈赤、熊廷弼、袁崇焕、皇太极、多尔衮、吴三桂、流人函可、高其佩、唐英、王尔烈、左宝贵、邓世昌、杨靖宇、赵尚志、张学良等。

试看这一地理名胜一览和历史人物名单,辽海地区的民族与区域特色,其与中华文明的血肉渊源,立可显现。这些诗作,每首的题注,都有提要性节略的历史人文资讯介绍,言简意赅。它们串联起来,就是辽沈地区的地理人文志精粹,可做辽海地区地理人文简编读。这当然使他的诗作具有了“史”的质素,可谓“诗史简编”吧。这就使诗作内容充实,“骨骼”坚实,因而引人入胜,“有读头”了。

当然,如果只见山川风土的游历和历史的记述,仅有历史人文的记载,还不能成诗,不足称诗。应该还有对于“地”与“史”的“思”,才能成为诗。因此,在与“史”的结合之外,但也是同时,还要有“思”——思想、哲思的内蕴。海德格尔说得好:“必须有思者在先,诗者的话,才有人倾听。”如果缺乏对于历史的沉思,诗有什么意味呢?李仲元对“史”,进行了“思”,而且是一种哲思,“有思者在先”,所以其作,有内涵、有韵味、有境界。这种“史”之“思”,有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骘和诠释、感受和慨叹,所谓歌之咏之、赞之叹之。而这种赞叹、感应是对于历史的“现在进行时”的感应,回顾历史、面对今世,有发人兴叹和启人思索的功效。

至此,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仅仅这种“诗”与“地”“史”和“思”的结合,还不能构成诗,而只能是“史”“地”和“思”,用诗的形式来表达而已,有一点可读性,但缺乏审美素质。必须无论“史”还是“思”,均是诗意地抒发,以诗的语言陈述、抒发、吟咏,才能构成诗。李仲元诗作,可以说都是以诗的形式和语言来表达、抒发和咏叹的,因此,构成诗的篇章。

综合以上所述,仲元诗以“地”“史”“思”的结合,又以诗的语言抒发,而成佳作。集中佳句隽语甚多,仅举数例以为证。如《辽海行吟·杨靖宇》:

英雄抗战已无家,战罢青山战水涯。

但得残躯存一夕,抛头不悔救中华。

言简意赅,以清顺畅达的语言,极概括地表述了杨靖宇的光辉一生,特别颂扬了他高扬的爱国精神和崇高的革命品德。《辽海行吟·八女投江》也是如此:

弹尽江头已合围,回眸一笑死如归。

洁身绽化桃花水,朵朵红波带血飞。

以富有革命浪漫主义的笔触,歌颂了八位抗联女烈士的爱国情怀和壮怀激烈、视死如归的崇高精神。如《胜迹游踪·谒岳庙》:

栖霞岭下辨忠奸,风雨千秋史最公。

论罪当年莫须有,奇冤大狱古今同。

用史笔之姿,悼忠臣、遣奸邪,寓诗意于史识之中。如《胜迹游踪·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平垠极望尽沙洲,莎草胡杨点点丘。

三十六王歌舞地,荒烟古道使人愁。

咏茫茫沙漠而能至此,令人激赏:绘沙漠自然之风光,发历史幽情之慨叹,寓意深沉,而语句自如流丽,卓然有古风。

此外,还有佳句堪数,如《辽海行吟·盛京城》“君问东都兴废事,荒城一角立斜阳”、《辽海行吟·玛哈嘎拉金佛》“长恨金身沉碧海,楼空月冷乱鸦啼”、《胜迹游踪·杜甫墓》“可怜万岁名垂史,风雨千秋寂寞园”等,都是“地”与“史”的结合,而后又进入“思”,更以诗的语言表达之、吟咏之。其中,深沉的历史感,蕴藉的现世情,含而不露,意在其中,委婉潜存,而具诗味。

三、意在言先,亦在言后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论《诗经》中“采采芣苡”句说:“‘采采芣苡’,意在言先,亦在言后,从容涵泳,自然生其气象。”李仲元诗作,亦具这种“气象”,即“意在言先”,也“亦在言后”。所谓“意在言先”,看来似乎有点“主题先行”的味道。但此处所言“意”,并不能以“主题”一隅狭义概括之。这里的“意”,正是叶维廉提炼出的“点、悟”式概念,其内涵和蕴藏具有多义性。这就是诗人创作之前,在“创作激起”时,内心对于客观事物—对象的一种感受、一种外在和内在(尤其是内在)蕴含的体察、体验,一种意义追寻和诠释,这“意”比之“主题”丰富多了,意义也深沉得多,真个是“岂一个‘主题’了得”。应该说,这种创作中蕴含丰富的“意”,必须在先,必须先行。否则,没有酝酿一种“意”在心中,何能出“诗”?诗作就会是单薄的、淡化的,甚至味同嚼蜡的。海德格尔所谓“诗”与“思”同在,古斯塔夫·缪勒所说“艺术不应被看作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为哲学而艺术”。这种把“诗”和“思”扭结,把“诗歌”和“哲学”相连的意蕴,就赋有中国诗论中的“意”在内,也就是古斯塔夫·缪勒所说的“沉思的自我意识”。

李仲元诗作的这种带着哲学意蕴的“沉思的自我意识”的“意”,显现“其意在先”,是很突出的。而这正是他的诗作具有内涵、具有意蕴的美学构和意境的主要方面。无论是他的长篇组诗《辽海行吟》《胜迹游踪》,还是题书画、念师长、怀故人、赠友朋的诸多散篇《题咏赠答》诗,以及其他诗作,均富于这种其意在先的“意”。比如《辽海行吟》组诗,所咏辽海地区从数十万或数千年前的史前,中经秦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直至民国和当代,其中自然风光、历史遗迹、名胜古迹、考古发现,等等,胜迹雄奇、事迹累累、人物众多、史实丰富,诗人仲元游走、参观、探幽、寻访,以考古家、史学家、文化学者兼之的身份,游目骋怀,考究、思索,发“思古之幽情”,引“现实之感叹”,感“人生与生命之意蕴”,那是一种多么广阔、丰富、深邃、多义的“思”之“意”与“诗”之“意”共生同在的意境!由此,将此“意”注入“诗”中,或者说以“诗”将“意”抒发出来,那不就是海德格尔所说“‘诗’与‘思’的融合”,不就达到一种“有境界”的审美层次吗?

欣赏仲元这种诗作的有“意”,同时还欣赏他诗意地表现,表达了这种意蕴丰富的“意”。刘若愚在其所著《中国文学理论》中,说到境界时指出:“每一首诗表现它独自的境界”,而这境界“同时是人的外在环境的反映与其整个意识的表现”。这里所说仲元诗中的“意”,即具有刘若愚所说的这种“整个意识”的意义。如《胜迹游踪·乘缆车大雾登峨眉》:

一笑上峨眉,佛光未见时。

迷津谁指点?雾路我心知。

毕竟无仙骨,思归意不迟。

又如《胜迹游踪·登凤凰山》:“千古兴亡思不尽,龙城秋色满辽西。”《胜迹游踪·雨中含鄱口》:“不见明湖青黛影,古今愁绪正茫茫。”《胜迹游踪,登青岩寺山》:“滚滚红尘难到此,天风吹散古今愁。”历史感与史识兴叹、感物伤时,观照、思接“过去—现在—未来”,“史”与“思”皆具,“诗”与“思”结合,而成优雅可读之诗篇。

四、宏阔丰厚的内容

“山河具有山河土地方面的、历史方面的、文学史方面的特性属性”,松浦友久在前引著作中的这个见解,是可取的。中国这样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富精湛、古典文学长河滔滔且峰峦迭起的文化古国,在这方面,表现尤其突出。仲元诗作所咏辽海地区的历史遗存、山川风土以及国中其他重要名胜地,蕴含着极为丰富、广博、深厚的历史—文化内蕴,其地域广泛、宏阔,历史—文化积淀丰厚,从而构成他的诗篇内容的宏阔丰厚。《辽海行吟》和《胜迹游踪》两组组诗,所咏涉及:金牛山古人类、新乐木雕、红山文化,以至秦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民国、现代;时间数千年,地域遍华夏。且摘句以见一斑。如《辽海行吟》中的《红山文化》:“石冢神坛屹大荒,猪龙头角已开张;文明初起红山麓,太古鸿蒙见曙光。”《箕子墓》:“牡丹峰下千秋冢,芳草幽花伴古贤。”《秦开》:“谁是天荒初破手,南金应许铸秦开。”《燕丹》:“一匕功亏咫尺间,饮恨长河魂不去。”《辽阳壁画墓》:“一去泉台皆是幻,空余荒冢炫丹青。”《碣石》:“碣石山前思魏武,临风一唱涌秋涛。”《三燕》:“莫把三燕等闲看,百年豪气郁龙城。”《双州古城》:“指点荒城何处是,松岗细草牧村牛。”《奉国寺》:“几国兴灭伽蓝在,指证人间色即空。”《石经幢》:“祖陵宗庙今何有,幢石空庭惹梦思。”《赵佶书画》:“丹青误国无穷恨,风雪荒城老敝廬。”《金之兴亡》:“雄起阿金安出虎,灭辽攻宋临江浦;沈州城上角声哀,大漠袭来银蒙古。”

在这些观地咏史的诗作中,有地理志,有人物记,有历史文化,地域宏伟视野开阔,历史文化丰厚。我们可做地理—历史—文化读本来学习和欣赏。而“饮恨长河”“荒冢丹青”“百年豪气”“空庭惹梦”“丹青误国”之句,昔日龙城地、今世牧牛村,城上哀角、蒙古来袭,这种历史的浩叹、今昔的对比和现世的感悟,又是多么隐而不露、意象深沉。

五、立意高致,诗句秀雅

顾随在《驼庵传诗录——顾随讲中国古典诗词》中,提出“高致”一语,立为诗词审美范畴之一;又提出西方文学审美中的“秀雅”(grace)命题,立为论诗词之美学又一范畴。他引《人间词话》中论“高致”语,以为既“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方有“高致”。又指出,“有书论西洋文学艺术有两种美:一为秀雅(grace),一为雄伟(sublime)。”他认为,“秀雅”就是王国维所言之“优美”。

从李仲元诗作中,体察、体验到这种“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的“高致”的韵味,也体察、体验到“优美”即“秀雅”的品性。在前面数节中所述关于“地”—“史”—“思”—“诗”的结合汇融及其内容、表现的申述中,已经可见那种“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的史咏,以及其“秀雅”诗性的表现。这里,再补充以个性化、私人赠答诗作中的表现。如《胜迹游踪》中的《飞龙潭》:“在山泉水从来净,一到人间便不清。”又如《胜迹游踪·烟雨楼》:

物换星移几度秋,繁华落尽水悠悠。

古今多少伤心事,细雨如烟独倚楼。

《题咏赠答》中诸作《病中吟》:

苦乐人生有限年,飘然归去落花天。

残躯愿化东山土,兰杜松筠伴我眠。

《过洮南·怀亡友》其一:

十年重过故人庄,衰柳萧萧旧草堂。

把酒呼君君不应,西风吹泪立斜阳。

这些诗作,以高致的心态与立意,用秀雅的词句,表达了历史的兴叹、人生的感悟以至生命体验,既有人生哲理之探究,又有深挚情感的抒发,也含着历史感的世事咏叹。读这些诗句,连类及之、触己生情,既感其内容,又赏其佳句,很为其“秀雅”击掌。

李仲元乃著名书法家,其书法书卷气重,秀雅之气扑面而来。原来人如其字,而诗亦如其字。这应是统一的艺术心性在不同的艺术形态上的一致表现。

六、现世关注与家国情怀

李仲元诗具有一种“在传统的诗歌审美规范中,蕴含现代—现实情怀”的品格。这是中国传统诗词的优秀的现实主义传统,是它的固有的崇高品性。唐诗宋词皆备。唐代李杜不必说,就是堪称“情诗诗圣”的李商隐,即使情诗中,也被读出现实政治,连《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都有论者作政治性诠释。“诗言志”、词擅情,道出了中国古典诗词的这种审美品格的核心的和根本的渊源。这也就是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中所提出的“中国文化的性格”在诗词中的具体表现。徐说中国文化的性格“是人间的性格,是观世的性格”。此论甚恰。李仲元诗作在这方面的表现,也是比较突出的,是贯穿于他的几乎所有作品之中的,是一以贯之的审美构成。这种人间情、现世情,是现实主义的核心内容,这正是仲元诗作审美境界的主观方面的表现,即王国维论境界所说“亦人心中之一境界”。尤为可贵的是,仲元诗,既有儒家之“关世”,又有庄子之“超脱”,而其审美之情趣与韵味,亦蕴于此。

究其渊源,首先这和李仲元是一位集考古家、史学家、文史学者于一身的诗人有关。这几个方面的学者之心,都具有几乎可谓“与生俱来”和“基本品性”的“现实关注”和“家国情怀”。基于此,李仲元之诗的创作,从创作激起到酝酿成熟到下笔为文,是都贯穿着这种内容的创作动机和冲动的。于是诗作中,具有这种“现世性格”和“家国情怀”,就是很自然的了。

当然,“具有”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表现”,即内心具有,诗作中又能够予以诗性的表现,才成其为诗。后者是比较难达到的。而达到者为“诗”,达不到者则降为非“诗”。在这方面,李仲元诗作颇有成功的表现。

其诗氤氲着中国古典诗词的“气韵”,也就是一种特有审美素质。中国古典诗词,经数千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一种高度成熟的艺术形态—文学样式,体式、格律、对仗、音韵、词语,都高度成熟、“定格”。今人吟咏古典诗(旧体诗),不可能在艺术形态上去发展,而只能在内容上发挥,——运用旧体形式而注入现实内涵。但这种“注入”必须在艺术上继承其审美规范和成熟、“定格”了的形式,其中包括体式、格律、对仗、音韵,甚至用语等。在这些方面,仲元都是比较讲究的,达到了相当的水平,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表现。一是具有,二是自然,这就是一种诗歌创作上的纯熟表现。比如《辽海行吟·开篇》:

辽海苍茫历岁多,英雄浩气毓山河。

邻翁欲问家乡事,听我闲吟醉后歌。

这种行云流水式浅白而顺畅的诗式,“似曾相识”,比如“借问酒家何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闲坐说玄宗”之类;但却是“熟识的陌生人(句)”,有记忆中的“旧相识”,又是陌生的新陈述。审美的愉悦即由此而生。这里有继承,又有生发,是“旧雨新貌”,亦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意味。

又如《辽海行吟·高显古城》:

野草荒城落寞春,沙河依旧水粼粼。

魏家楼上苍凉月,曾照烽台荷戟人。

这种咏叹,也使我们升起“古诗意”的回味,又感受到其新意,而得到审美的愉悦。

又如《辽海行吟·纥升骨城》“五女峰高舒远目,清江一带一鸥飞”、《辽海行吟萧观音》“番女多才貌似花,梅英兰蕊咀芳华。可怜为赋诗怀古,命断白绫耶律家”,等等,也都是具有这种从传统化出而又有新内涵、新意境的作品。

七、词语运用与诗的意象构造

松浦友久还探讨过中国古典诗歌的“语汇意象”问题,他列举了诸多词语,认为是中国古典诗歌“基本的心象构造”,如“月光”、“羁旅”“饮酒”“闺怨”等。这个论述是有依据、有道理的。这是中国古典诗歌审美构造的特色与优点。从李仲元诗作中,也摘取了这样一些“传统诗歌词语”:“千秋”“古今”“万古”“荒城”“落寞”“苍凉”“夜月”、“宗庙”“泉台”“风尘”“夕阳”“残柳”“阳关”等。这些词语构成一种诗性意象,一经映入眼帘,即进入心田,勾起审美反顾、回返感受,从传统词语中,引起审美的记忆和心灵感应,又从新作中的新的应用,特别是新的内容的注入,而感受一种新的审美愉悦和诗歌欣赏。

李仲元诗作,那种意蕴哲思,具有人间情愫、家国情怀的“沉思的自我意识”,在诗中,时有表现,尤其那种咏叹人生、感应时势、“时序百年心”的情怀,能够以诗的意韵表现出来,令人会心击掌。且以《胜迹游踪》的若干摘句以为证,《鳌鱼峰》:“鳌头一笑高千尺,莫叹人间路不平。”《黄山温泉》:“愿借灵泉般若水,红尘洗却见真淳。”《九曲天水》:“独坐幽岩禅定日,方知人世作人难。”《归途作》:“人当逐利追名时,我在青山绿水间。”《鹅池》:“寻常殇詠地,一序照千秋。”《飞龙潭》:“在山泉水从来净,一到人间便不清。”还有《题咏赠答·题宋雨桂画》:“纸上莫教狂狼起,人间到处有风波。”这些诗句,既有传统的继承与发扬,又有现实的感应和新意,读之令人从思想到诗意,都得到一种审美的欢悦也得到一种深沉的人生感悟。如“人间路不平”“灵泉洗红尘”“山泉人间便不清”“人间到处有风波”等,这句式和内蕴,是很令人深思体味而有所悟的。

这里,最重要的一是“提炼”、二是“意象”、三是表达。诗人观客观之“景象”,感发而思,“提炼”一种“意象”,而后运用古典诗的意象性语言,化而用之,来诗意地表达,臻于一种诗的“境界”。

八、诗作艺术性、思想性与审美素质的产生

至此,我还想试着从创作心理学视角,探讨一下李仲元诗作的思想性、艺术性和审美素质之所以产生,也就是他的诗作的“境界”之所以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当然只是大体而言,在此无法细究。

海德格尔曾经从最抽象、哲理的角度论述“艺术品”的性质。他说“艺术就是缔造一个世界”,这就是说,一个艺术作品,就是作者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当然,这个世界是客观世界的反映,但也反映了作者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并且反映了作者自己的世界。海德格尔在这个论题下,对艺术品提出了两个有意味的论断:一个是艺术品使世界“敞开”,也就是他说的“去蔽”;另一个则是“置入”,“艺术的本质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亦即在者的真理,就在作品中发生。”如果我们运用海德格尔的这个论述,来探讨李仲元诗作的审美素质和思想性、艺术性的产生,亦即他的诗作的境界之由来,以及它们达到的成就,可以有这样一些认识。

李仲元所到之处,辽沈地区以及中国的历史遗址、名胜古迹、文化遗存,它们具有极为丰富的历史—文化蕴藏,但却是“封存”的、潜隐的、被种种原因“遮蔽”着,也是一般人所不了解的。李仲元以历史学家、考古家、文化学者的深厚文史修养,观察之、游览之、考查之,有所得,然后加以海德格尔所说的“去蔽”,使之“敞开”,而后,又将自己的“意”,即知识、学问、思想、感悟,“置入”、灌注于诗作中,这样,就产生、成就了他独有的诗的内涵和意境、境界。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文化修养、学养,也是创作的底蕴。有此,才能写出佳作。

(责任编辑伯灵校对伊人凤)

On State of Aesthetic Judgement of Li Zhongyuan′s Poetical Works——Comprehension of Reading“Yuan Zhai Yin Gao”

PENG Ding-an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of Liaoning,Shenyang 110036,China)

Abstract:Li Zhongyuan’s poetical works are mostly the combination of poem and history,land and views.At the same time,the poems express the ideas through language,bemoan a sense of historyand knowledge of history,express emotions at thesightof some particular scenes or objects,join the past,today and future together,embody the history and idea,and combine the poem and idea to compose an elegant poem.This is the basic elements of the state of aesthetic judgment formation.Among the poetical works they cover the abundant contents such as geography,figures,history and culture,magnificent areas,open views.Lamenting the past and comparative understanding between the past and today embodies the actual feelings in the traditional poetic aesthetic norm.

Key words:Li Zhongyuan;state of aesthetic judgment;image

收稿日期:2015-12-05

作者简介:彭定安(1929-),男,江西鄱阳人,研究员,曾任辽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东北大学文法学院院长。

DOI:10.13888/j.cnki.jsie(ss).2016.02.001

中图分类号:I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617(2016)02-014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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