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英雄是泼皮么?
2016-04-13段登捷
段 登 捷
读了李国文先生《论泼皮》(见《解放日报》,2015年4月6日第4版),我不由地想起了鲁迅关于《红楼梦》的几句话: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的确,赏析评价文学作品,历来就是见仁见智,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所以,李国文先生在《水浒传》中看见了泼皮,我们并不惊奇。令人惊奇的是,他不辨是非,不分善恶,不讲公理与正义,把梁山英雄与泼皮混为一谈,做出了这样的评判:
《水浒传》里的梁山英雄,大多起家泼皮,习惯白吃白拿,也就不以为奇,即使原来的正经人,如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如玉麒麟卢俊义大官人,也觉得要在江湖上混下去,不扯下脸皮而泼皮,还无法生存。于是,林冲火并王伦、卢俊义挑战晁盖,好人变坏,坏人更坏。于是,不轨之徒,宵小之辈,匹夫之流,无赖之类,像寄生虫游走于三不管地界,以骚扰、胁迫、敲诈、勒索等等手段,霸行欺市、贪脏枉法、吃拿拐骗、行凶杀人,属正常现象。而打州劫县、对抗官府、占山为王、扰乱一方者,则是团体型的成帮成伙的泼皮,那就更不可一世了。
读了上面这段文字,谁能相信这是创作过《芙蓉镇》、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李国文先生写的,它多像大宋王朝的检察官对梁山英雄的起诉状啊!这段文字,不仅完全否定了梁山英雄的正义行为,而且彻底否定了官逼民反的《水浒传》的思想意义与历史价值。
李先生是从鲁智深谈起的。我们都知道,鲁智深是《水浒传》里的主要英雄人物之一,他为了救金氏父女,拳打镇关西,为了救林冲,大闹野猪林。但李国文先生不谈这些,却谈鲁智深在大相国寺酸枣门外的菜园子里与泼皮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的较量,结论是:“鲁智深是谁,早看透了他们的把戏,说白了,这位大爷可不是凡夫俗子,乃是披着和尚直裰的头一等泼皮。”在谈到拳打郑屠的时候,李先生不谈鲁智深如何粗中有细,为了给金氏父女更充裕的逃跑时间,故意与郑屠周旋,却大谈“泼皮挑事的经典手段,无非三者,一曰挑衅,二曰激怒,三曰动手”。在李国文先生的眼里,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鲁智深,与欺男霸女、称霸一方的郑屠,没有好坏善恶之分,都是泼皮。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不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而是个“入侵者”,是泼皮与泼皮的火并。
在“杨志逢着牛二”这一节中,李先生在极为生动的复述中,让我们看到了“大宋王朝最典型的泼皮的出场秀”,也让我们看到了杨志的倒霉与潦倒,无奈之下才去卖祖传的宝刀。偏巧碰上了泼皮牛二的死搅蛮缠、寻衅逼迫,一时性起,杀了牛二。然后到官府自首,最后被判刑充军。谁都可以看出,尽管杨志杀了牛二,但实际上杨志是个受害者,甚至可以说,是牛二把杨志逼上了梁山。可是李先生不辨是非,却做出了这样的结论:“强梁型的泼皮,通常都是以赌命为其最后手段,一个比你弱的泼皮,他不认输他就得死;一个比你强的泼皮,你不认输你就得死,这就是泼皮的铁血法则。杨志敢当着街坊邻舍,要了牛二的命,其实,他也是本着泼皮的这条金科玉律行事。”李先生在文章的开头就说泼皮是“人类社会的渣滓群体”。在这里又把“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一心想做好人的好汉”杨志,也说成泼皮,这能自圆其说么?
李国文先生为泼皮下的定义是这样的:
读《水浒传》我们懂得,真正称得上泼皮的泼皮,一曰本事不大,装出来特有本事,二曰勇气有限,装出来特有勇气,三曰横鼻子竖眼,装出特别不好惹的样子。此辈通常是游手好闲、横行乡曲、欺行霸市、逞雄一方。不是为非作歹、寻衅闹事,就是打砸抢拿、坐地分赃。
可是拿这个定义去套梁山英雄,却风马牛不相及。通读全文,我们不难看出,李先生谈泼皮是幌子,否定梁山英雄是其宗旨。如文章一开始就说:“以宋朝为背景的《水浒传》,堪称一部‘泼皮教科书’”,我们不知道李先生在这部泼皮教科书中受到了什么教育,但我们知道《水浒传》早在成书之前,其中很多英雄人物在民间已广为流传。像鲁智深、武松、李逵、杨志、宋江、晁盖等已成为家喻户晓的民间传奇英雄,在这些英雄身上寄托着他们反抗强暴、伸张正义的希望与理想。罗贯中与施耐庵正是根据这些传说与说书人的话本,加工整理进行艺术再创造而写成《水浒传》的。它不仅真实地反映了北宋末年的社会现实,热情歌颂了人民群众喜爱的民间传奇英雄,而且深刻揭示了封建社会官逼民反以及农民革命的局限。这样一部古典名著怎么能被说成是“泼皮教科书”?把流传了近千年的民间英雄怎么能被说成泼皮?李先生先入为主,认定了梁山英雄是泼皮之后而谈泼皮,只以鲁智深、杨志两人为例,大谈什么泼皮挑事的经典手段,泼皮的金科玉律、泼皮的铁血法则,而对《水浒传》中臭名昭著的高俅,这个比流氓还狠的泼皮,却只字不提。这难免让人觉得李先生有袒护坏人抹黑英雄好汉之嫌。我们衷心地希望李国文先生尊重历史,不要以现在的法治思维去评判一千年前大宋王朝统治下的梁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