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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人物活动的意象创构

2016-04-13黄静枫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林黛玉黛玉宝玉

张 冲,黄静枫

(1.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200241)

《红楼梦》人物活动的意象创构

张 冲1,黄静枫2

(1.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200241)

《红楼梦》中描写了大量的基于意象创构的审美活动。这些意象创构活动既具有典型性,也具有特殊性。《红楼梦》人物活动中复杂意象创构活动大致可以分为:单次意象创构的复合、连续意象创构的叠加和基于阐释的二次意象创构这三类。人物的这些复杂意象创构活动虽然是小说的情节,却是作者曹雪芹从生活的实际中概括、提炼出来的。

《红楼梦》;意象创构;连续意象创构的叠加

史家精神在《红楼梦》中特别的明显,曹雪芹开宗明义,他在第一回就称自己写作这部小说的目的就是要替昔日闺阁中自己亲闻亲见的几个女子立传,使得她们不至于湮没无闻。所以旧红学索引派以替红楼儿女寻找生活原型为乐。虽然说索引派的做法值得诟病,但是大观园里的小儿女们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事件却是作为现实世界的高度概括而具有典型性。因此,《红楼梦》小说中的审美活动的意象创构过程和我们的真实生活是一致的,不能因为它是小说的情节而否定它的客观真实性。

贾宝玉和众妹们在大观园这个独立王国里随心所欲地进行着传统文人的娱乐活动。“菊花赋诗夺魁首、海棠起社斗清新。怡红院内行新令,潇湘馆内论旧文。”因而审美活动在大观园里时常发生。不仅如此,《红楼梦》的意象创构活动既具有典型性,也具有特殊性。本文以某些具体审美活动为例,在意象创构过程还原的基础上对其中的复杂意象创构活动分类,并概括其美学特征。这不仅对充实和完善意象创构的理论体系有所裨益,也可以加深我们对意象创构的理解。

文章仅讨论小说主人公进行的复杂意象创构活动,对于那些一步完成的意象创构活动就不再予以讨论。根据《红楼梦》中的复杂审美意象创构的具体过程将红楼儿女的意象创构分成如下三类:

第一,单次意象创构的复合。即先进行多个单个意象的独立创构,然后再将这些单个意象复合成一个全新的意象,最后实现最初单个意象的各自超越。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怡红院迷路探幽深》大观园竣工后需要为各处景点题写楹联和匾额,贾政对园林建筑中的匾额和楹联发了一番议论:

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1]217

在贾政看来,自然的“花柳山水”若要带给我们审美愉悦,唤起我们与客体互动进而展开审美意象的创构,仅有自然状态的景观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人类审美意识的产物,即匾额、楹联这些文人的题咏配合。它们安置在景观间,构成了自然客观物象和初次审美意象的叠加。这些文字形态的题咏之于自然景观最重要的作用就在于以初次完成的意象创构对接下来的人物审美进行提示、拓展和深化。贾政的这种对于审美活动发生的见解可以进一步以小说中具体意象创构的过程来相互映证。当我们来到潇湘馆,看见一带粉墙,里面两三间房舍被千百竿翠竹遮映,我们先对客观景物进行审美,将自己清幽、宁静的主观感受投射在景观中创构了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般的意象,但是如果我们再对潇湘馆的楹联“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文艺作品进行意象的二次创构,然后和之前的“世外桃源”的意象联系起来,就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意象来,这个全新的“潇湘馆”至少包括主体的三层主观感受:幽静、闲散、逍遥,这是“世外桃源”意象和楹联二次创构后意象复合的结果,是原先各自意象所包括的主观感受的综合。主体通过三次意象创构,最后将文字题咏和客观景物整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全新的意象,从而实现了文字题咏和客观景物各自精神内涵的拓展。上述先对客观景物进行意象创构,再进行文艺作品的二次创构,最后将这种意象整合起来通过第三次创构构造出全新意象的整体过程称为 “多次意象创构法”。需要说明的是,有些时候这三步创构的前两步并非在同一个时空区域里发生,有时候前两步创构活动发生的顺序也可以颠倒。

第二,连续意象创构的叠加。即一系列先后发生的意象创构依次叠加最终完成一次审美活动,这个审美活动所收到的最终美感是通过每个独立的意象创构活动带来的感受累加而形成的,是一个由微至著、由浅而深的层累过程。虽然具有许多单独的意象创构活动,但这些意象创构活动彼此之间并非孤立的、毫无联系的,而是循序渐进的,最终被统一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林黛玉和贾宝玉读完《西厢记》后,宝玉被贾母打发去看望大老爷,黛玉一个人在回潇湘馆的路上进行了一次审美活动: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昔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一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1]316-317

该审美活动的全部过程,即林黛玉从听到吹入耳中的戏文起进行意象创构直到她在暗自神伤中被香菱打断而中止审美活动。剖析此次审美活动,不难发现它是通过一系列先后发生的意象创构活动依次叠加而完成的。而最终获得的审美愉悦则是不同阶段多种美感的渐次融合而成。一开始林黛玉只是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这句演唱进行意象创构,第一次意象创构获得的审美感受是 “感慨缠绵”。接着林黛玉又侧耳细听,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一句,这一次创构活动之后获得的审美效果是黛玉不禁点头自叹。而这一次审美感受的获得又必须是在前一次感受的基础上。接下来林黛玉又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句,黛玉获得了心动神摇的审美感受,而第三次的审美感受又是建立在第二次感受的基础上。再接下去,黛玉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此时的黛玉是“如痴如醉”,这又是建立在第三次感受的基础上。依次下去,意象创构活动继续发生,直到黛玉心痛神痴,落下泪来。如果我们把最终审美快感的收获视作审美活动正常进行的判断标准,那么,上述审美活动的开展和成功其实有赖于连续意象创构所累积的感受逐步叠加。在上述例子中,这个终极效果就是林黛玉最终心痛神痴,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而落下泪来。因此,我们不能割裂地对待每一个零散的意象创构活动,把单独的一次意象创构看成是一个审美活动的结束势必造成审美感受揭示的简单粗浅化。但我们也需要注意的是,这每一次的意象创构活动所引起的审美感受在基调上必须是一致的,只有做到美学精神上的一脉相承才能进行叠加,否则是不能够产生终极效果的。

第三,基于阐释的二次意象创构。即小说的人物在二次意象创构这一审美活动进行前必须要获得客观物象的相关诠释。针对客观物象的诠释是主体二次意象创构活动得以顺利开展的前提。只有通过阐释,物象与主体的知识结构、审美经验发生某种对应,主体产生共鸣,才可以顺利地、创造性地体悟和解读物象,最终完成审美活动,收获审美愉悦。如果在二次创构之前相关阐释缺失,主体也就无法在特定情境中进行二次创构,审美活动也就不可能完成。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林黛玉对突然而至的宝钗一直心存芥蒂,在和宝玉嬉闹时,借机打趣宝玉:

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材,蠢材!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 ”[1]265-266

对于“暖香”这个意象,宝玉一开始并没有能够顺利地进行二次创构,只有黛玉在解释了这个意象的来历后,宝玉才调动了自己的审美思维完成了意象的二次创构。“暖香”是黛玉在客观事物,就是薛宝钗的“冷香丸”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主观体验创构出来的意象。注意,黛玉说的是“暖香”而不是“暖香丸”。所以“暖香”这个意象不具有客观物质载体。因此,宝玉一开始听到这个名词后,不知所云,只有当黛玉在阐释“暖香”这个意象后,使得宝玉明白了黛玉叠印投射在这个名词中的主观情绪后,宝玉才又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完成了二次创构。正是这种需要阐释的二次创构才能更大程度上带来主体的审美愉悦。试想,如果黛玉说“暖香丸”的话,宝玉未必需要黛玉接下来的阐释,但是宝玉所取得的审美感受也一定没有“暖香”经过阐释之后的强烈。当然,小说中人物在参与审美活动时经常进行二次创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意象二次创构都必须以阐释作为前提。比如说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林黛玉对刘姥姥在荣国府“打秋风”的行为很是不屑:

李纨见了他两个,笑道:“社还没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昵。”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儿,惹得他乐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别要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他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1]566-567

在这里,黛玉创构的“母蝗虫”意象不需要进行阐释,听众们就已经能够对其进行二次创构,完成审美活动。这的顺利发生完全是因为他们共同的生活经历即陪同刘姥姥嬉游大观园以及对于该事件性质判断的高度一致——刘姥姥是来“打秋风”的。

不光小说中的贾宝玉在对黛玉的谑语进行二次创构时需要一番阐释,我们读者在阅读《红楼梦》时,遇到黛玉打趣宝玉时,如果事先没有接受关于这个谑语的一番阐释时,往往也不能够完成意象的二次创构。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宝玉听取了宝钗的劝告,命人将冷酒热了再喝,黛玉顿时妒意大起:

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黛玉嗑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覆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1]123-124

最开始在读完这段话后,读者只是觉得黛玉在数落雪雁,但是再接着读下去“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通过曹雪芹有意地揭示,再回过头去阅读,就会觉得特别的有趣。读者的二次创构其实也是在曹雪芹的有意注解之后才完成的。又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贾宝玉在警幻仙姑的带领下在“薄命司”翻阅“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每一幅画都配有一首判词:

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亦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1]75

读者最初在读到每一首判词时根本不知所云,只有在通读全书后,以这些人物的结局作为注脚,再回过头来看,才会发现这些判词的美。曹雪芹《红楼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精巧构思使得我们对于部分章节进行意象二次创构必须以阐释为前提。当然这种阐释既指前人的注释,也指读者自己通过阅读相关情节而获得的与二次创构密切相关的信息。

总之,《红楼梦》人物活动中的复杂的意象创构活动大致可以分为:单次意象创构的复合、连续意象创构的叠加和基于阐释的二次意象创构这三类。人物的这些复杂意象创构活动虽然是小说的情节,却是作者曹雪芹从生活的实际中概括、提炼出来的。这些活动不仅使得小说富有生活气息,也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清楚地理解意象创构的生发途径。

注释:

[1]曹雪芹著 无名氏续.红楼梦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北京第3版。

[1]刘宏彬著.《红楼梦》接受美学论.[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10。

[2]汪裕雄著.审美意象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10。

[3]王耀进编.意象批评.[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05。

编辑:董刚

Imagery Creative Constitutive Activities in the Characters’Activities of the“Dream of Red Mansions”

ZHANG Chong1,HUANG Jingfeng2
(1.Hefei Normal University,College of Arts,Hefei Anhui 230601;2.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Department,Shanghai 200241)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in the description based on a large number of imagery in the Creation of aesthetic activities.These Imagery creative constitutive activities both typical and also unique. The complex imagery creative constitutive activities in the characters activities of the"Dream of Red Mansions"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Composite single imagery creation,Superposition of continuous imagery creation,and The secondary imagery creation based on interpretation.These characters’complex imagery creative constitutive activities,are summarized and refined from the actual life by the author Xueqin Cao,which although be read as the plot of the novel.

Dream of Red Mansions;imagery creative constitutive;superposition of continuous imagery creation

I06

:A

:2095-7327(2016)-09-0140-04

张冲(1986-),女,吉林四平人,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助教,文学硕士,主要从事网络与新媒体研究。黄静枫(1985-)男,安徽宣城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小说戏曲史。

安徽省高等学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SK2016A0758);合肥师范学院2016年度产学研合作单位招标课题(2016CXYZB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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