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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理学”逻辑分析方法及其困境

2016-04-13赵海燕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冯友兰

赵海燕,郑 磊

(太原科技大学 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24)



论“新理学”逻辑分析方法及其困境

赵海燕,郑磊

(太原科技大学 哲学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24)

[摘要]作为“新理学”创建者的冯友兰,特别重视逻辑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重要意义,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目的就在于要将中国传统哲学中模糊不清的哲学概念讲清楚,进而排成一个统一的系统。这一工作对于中国传统哲学实现现代化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但由于过度强调逻辑分析方法,使得中国哲学范畴本身所蕴含的价值意义和生命体验变成了抽象的共相和逻辑形式,这的确有失于中国哲学传统的基本精神。

[关键词]“新理学”;冯友兰;逻辑分析方法;中国哲学精神

[DOI] 10.16396/j.cnki.sxgxskxb.2016.02.015

20世纪是中西哲学激烈碰撞和交流时期,这一时期逻辑分析方法不仅在西方哲学界很盛行,而且也对中国哲学界产生了极大影响。逻辑分析方法的积极主张者以金岳霖、冯友兰、洪谦等为主要代表。作为新理学创建者的冯友兰,特别重视逻辑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重要意义。他认为,新理学之所以是一种“最哲学的形上学”,就在于它运用了“最哲学底形上学的方法”,他把这种方法称之为“新理学方法”。为了阐释这种方法,他专门著了《新知言》一书,以“见新理学在现代世界哲学中之地位”[1]141。

“新理学方法”是中国现代哲学史上一种颇具特色的哲学方法。这一建构形上学的方法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正的方法”,即逻辑分析法;一是“负的方法”,即以讲“形而上学不能讲”的方式讲形而上学的方法。冯友兰认为:“一个完全的形上学系统,应当始于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如果它不终于负的方法,它就不能达到哲学的最后顶点。但如果它不始于正的方法,它就缺少作为哲学的实质的清晰思想。”[2]一个真正的形上学体系应当始于“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并且这两种方法是相辅相成的。冯友兰认为,“正的方法”即逻辑分析法,它是建构形上学体系的方法之一。这种方法不是新理学的发明,而是从西方现代哲学引入的,他的《新理学》一书主要是靠这种方法完成的。

冯友兰认为,“正的方法”就是逻辑分析或“辨名析理”的方法。他说:“以逻辑分析法讲形上学,就是对于经验作逻辑底释义,其方法就是以理智对于经验作分析,综合及解释。这就是说以理智义释经验。这就是形上学与科学的不同。科学的目的,是对于经验,作积极底释义。形上学的目的,是对于经验作逻辑底释义。”[1]150在冯友兰看来,对于经验作逻辑的分析和解释就是一种哲学的反思活动。哲学乃是一种思或者纯思的活动,“又以名言说出之者”[3]6。理智的分析,总括及解释,就是思的方法。这实际上就是通过哲学知识的程序以得哲学:“哲学始于分析、解释经验,换言之,即分析、解释经验中之实际底事物。由分析实际底事物而知实际。由之实际而知真际。”[3]11这就说,肯定经验中有实际的事物,这是新理学的开端,“从如是如是底实际出发,形上学对于实际所作底第一肯定,也是惟一底肯定,就是:事物存在。”[1]194由于这是从如是如是的实际出发而说实际,这并没有增加我们对于实际的知识,这是一种纯粹的抽象思辨活动。“所以这一肯定,虽可以说是对于实际有所肯定,但仍是形式底肯定,不是积极底肯定。”[1]194这里所谓“实际”,也就是我们所见所闻的感性世界,而“真际”则是只可思不可感的理世界,类似于西方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谓的理念世界。由于“实际底事物涵蕴实际,实际涵蕴真际”[3]21,冯友兰首先由此惟一的肯定而推导出了真际——理世界的存在。总之,“正的方法”,就是通过对经验及经验命题作逻辑的分析、思辨的活动,以见其背后的“理”;强调逻辑分析的作用,注重对概念名词的意义加以澄清。这样,通过我们的理智,可以得到开始于经验而又超越于经验的形上学的主要观念,这些形上学主要观念实际上就是逻辑分析的结果,是不包含任何经验内容的纯粹形式的观念,而形式的观念是从“四组主要命题”中推导出来的。在新理学的形上学体统中,冯友兰认为有“四个主要观念”,即 “理”“气”“道体”和“大全”。这“四个主要观念”,是所谓形式底观念。在“这四个观念”中,都是没有积极的内容的,是四个空形式的逻辑观念。而在新理学的形上学的系统中又有“四组主要命题”,四个形式的观念,就是从“四组形式底命题”推出来的。因此,从上文中不难看出,冯友兰正是运用逻辑分析的方法,从“有物存在”这一仅仅对事物做了“形式的肯定”的命题中推导出了作为“新理学”之思想骨架的理、气、道体、大全等四个观念。进而言之,冯友兰整个“新理学”的理论体系也是由此而通过逻辑分析方法而推导出来的。由此可见,“正的方法”即逻辑分析方法在冯友兰“新理学”思想体系中的重要性。

在冯友兰看来,逻辑分析方法在西方哲学传统中得到较为充分之发展,进而在《中国哲学简史》中,他认为逻辑分析法是“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永久性贡献”,“它给予中国人一个新的思想方法,使其整个思想为之一变”[2]277。逻辑分析法也被看做是点石成金的手指头。他认为“用逻辑分析方法解释和分析古代的观念,形成了时代精神的特征”[2]278。冯友兰把逻辑和逻辑分析法的引进提高到时代精神的高度,足见他对逻辑分析法的青睐和重视。追循历史,看来他对逻辑的兴趣始于一个机缘。冯友兰17岁时,到上海中国公学上学,当时有一门课程是逻辑,是耶芳斯的《逻辑要义》,但当时真正懂逻辑的老师寥若晨星。“我学逻辑,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但是这个开始引起了我学哲学的兴趣。我决心以后要学哲学。对于逻辑的兴趣,很自然地使我特别想学西方哲学。”[4]冯友兰考取北京大学,依然选择哲学。他在哲学系同班同学有十三个人,只有冯友兰一生一直没有改行,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哲学。那么,标志着冯友兰把逻辑分析法引入哲学实践的典范是“新理学”体系的创立,其中《新理学》的完成尤为明显。显然,冯友兰在《新理学》一书中,主要运用了逻辑分析方法,但他在写完此书之后,也逐渐意识到“正的方法”的局限性与不足之处。

在一定的意义上,我们可以把新理学看做是冯友兰借助于现代西方哲学的新实在论与逻辑实证主义哲学来改造中国传统哲学,以逻辑分析方法实现中国哲学的现代化的理论成果。正如冯友兰指出的那样,新理学的工作,是要经过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而重新建立形上学。他吸收了新实在论关于共相可以离开具体的事物而独立存在的思想,并使之与宋明理学中的程朱一系接上头,实现了儒家哲学的形上学重建。正如汤一介所言:“《新理学》不仅仅是照着宋明理学讲,而是接着宋明理学讲。他的‘接着讲’实际上是把柏拉图的共相与殊相和新实在论的思想(如‘潜存’的观念)引入中国哲学,把世界分成‘真际’与‘实际’,一方面上接宋明理学‘理一分殊’的学说,另一方面又可以把西方哲学有关共相与殊相的思想(如柏拉图那样)贯穿于中国哲学之中。冯友兰先生的《新理学》之所以新(如冯先生自己所说是‘旧瓶装新酒’),就在于他用西方哲学某些思想来分析中国哲学问题。”[5]但是,新理学问世之后在引起巨大反响的同时也招来不少批评。批评者主要认为新理学丧失了中国哲学的民族特色,缺失了其价值安顿的功用。这与当时的冯友兰主要把哲学当做一种纯粹的逻辑分析和理智活动有关。在他看来,概念化、抽象性、思辨性是进入哲学的基本路径,哲学是“自纯思之观点,对于经验作理智底分析,总结及解释,而又以名言说出之”[3]6。“对于不可思议者,仍有思议,对于不可言说者,仍有言说。若无思议言说,则虽对于不可思议,不可言说者,有完全底了解,亦无哲学。不可思议,不可言说者,不是哲学,对于不可思议者思议,对于不可言说者言说,方是哲学。”[3]8在这样的哲学观的感召和指引下,冯友兰运用“正的方法”,即逻辑分析法,推导演绎出了“理”“气”“道体”“大全”等逻辑观念。这些观念是对经验作形式地、逻辑地哲学释义的知识,是抽象的共相。

我们可以看出,新理学的工作对于赋予中国哲学以显明的逻辑理性形式显然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同时也的确存在着某些问题。另一个中国现代著名哲学家熊十力在当时曾批评同样以逻辑分析方法来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的冯友兰、金岳霖说:“金冯二人把本体当作他思维中所追求的一种境界来想,所以于无极而太极,胡讲一顿。”[6]在冯友兰看来,本体是共相,是有层次的,是人之所共有的做人之理、做人之道。冯友兰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一书中说:“在30、40年代,关于共相的讨论是中国哲学界都感到有兴趣的问题,特别是共相存在的问题……共相不是殊相,不在时间空间中占居一定位置,它超越特殊的时空。就这一方面说,它是Transcendent。但共相不能完全脱离殊相,如果完全脱离,那就只是一个可能,而不是现实的了。就这方面说,共相又是Immanent,这种情况就是所谓‘一般寓于特殊之中’。经过这样的分析,不但当时争论的问题得到解决,理学中关于‘理在事上’、‘理在事中’的争论也成为多余的了。”[7]而熊十力则强调“本体非共相”,本体即性即心即理,亦主亦客,即存在即活动,而不是客观、静态自立的,只存在不活动的。在熊十力看来,本体不是理智或知识的对象,不是抽象一般,不可用理智相求,而只能契悟、冥会、亲证、实践、体验。李泽厚认为:“中国传统和熊十力讲的这种非逻辑非思辨的个体‘体认’,又决不是认识论而已。远为重要的,是通过这种直觉体认所能达到的哲学形而上学的本体存在,此即宋明理学标榜的‘孔颜乐处’,亦即熊讲的所谓‘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的人生境界。这个人生境界,照熊看来,也就是宇宙本体。这是他的哲学开步发始的立足据点,也是他的哲学追求论证的最后目标。”[8]274在熊十力看来,中国传统哲学比较重视体验、体认的认知,而不重视思辨的、逻辑的分析。应该说这种批评的确准确地指出了逻辑分析法运用于分析中国哲学的局限性。在冯友兰的新理学中,经过逻辑分析法推导出的“理”“气”“道体”“大全”等观念成了形式化、概念化、逻辑化的空架子。“在这个‘理世界’内如何运动迁移,即变化之‘理’与其他的‘理’在‘道体’、‘大全’内是何种关系,如何联结、沟通等等,冯并未谈到。他所反复申言的只是,‘理’和‘理世界’是不变的,实际世界是变化的。冯再三强调和以之自己哲学核心的便是这个不变的共同的、普遍的、抽象的‘理’。”[8]294这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中国哲学范畴本身所蕴含的价值意义和生命体验,的确有失中国哲学传统的基本精神。陈来曾经指出:“冯先生用希腊哲学讲朱子理气哲学,在哲学上是有启发的,也是比较哲学应有之义。但若从儒学的角度看,理或太极在冯先生哲学中太被形式化了,大全也太抽象了,四个命题皆无实质内容,这就无法建立儒学本体,更是与宋代道学不同。”[9]

冯友兰所使用的逻辑分析法相当于康德的知性认识,在建构形上学的过程中也遇到了知性认识无法把握形上学对象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他已有清醒的认识,用逻辑分析法所得到的只是“理”“气”“道体”“大全”的观念或概念的形式而已,而不是“理”“气”“道体”“大全”本身。这些观念与“理”“气”“道体”“大全”本身并不是直接同一的。大全是一切有,也包括一切思议和言说,因此思议言说不能在大全之外,不能以大全为对象。大全不能是思议言说的对象,所以以对象化、概念化的认识是不能把握大全的。这就是说通过逻辑分析得到了几个哲学概念之后,理性认识也就达到了它的极限,逻辑分析法再继续下去,理性无法超越主客体之间的鸿沟,也无法直透超验的形上学对象。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冯友兰哲学中的张力和紧张,逻辑分析出的概念却不是真正达到的形上学对象,那么如何才能直接把握“理”“气”“道体”和“大全”呢?在此,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在冯友兰看来,逻辑分析方法的对象就是经验事实,而不是维也纳学派所谓的只表达经验事实的命题或命题形式[10]。 如果这样的话,冯友兰对逻辑分析方法的理解就缺乏明晰性和前后一贯性,因为冯友兰的逻辑分析方法既包括了经验事实也包括了命题形式。正是在直面逻辑分析出的概念能不能真正达到形上学对象?在破解这一理论难题的过程中,冯友兰透显出了在中国哲学传统中得到较为充分之发展的“负的方法”,将之与主要在西方哲学的理性主义传统中得到较为充分之发展的逻辑分析法一起视为一个“真正的哲学系统”不可或缺的哲学方法。应当指出的是,冯友兰为了应对维也纳学派洪谦对他的新理学形上学的批评,他写了一本方法论专著《新知言》一书,要从方法论上说明他的空灵的形上学或人学形上学与中国旧传统的形上学的不同,并企图从方法论上调和中西哲学,强调西方哲学长于分析的、逻辑分析的方法,而中国哲学则长于直觉,即形上学的“负的方法”,他试图把建立新理学形上学体系的两种方法结合起来。

毋庸置疑,由于中国传统哲学认识论和逻辑学不发达,概念模糊,缺乏论证,所以冯友兰使用被他称为“点石成金”的逻辑分析方法创建“新理学”目的就在于要将中国传统哲学中模糊不清的哲学概念讲清楚,讲清晰,使之具有比较严密的逻辑体系,进而排成一个统一的“系统”,应该说这一工作是富有创新性和积极意义的。但由于过度强调“接着讲”和使中国传统哲学呈现出“现代性”的理性表达形式,这又使得中国哲学概念、范畴本身所蕴含的价值意义和生命体验变成了抽象的共相和逻辑纯形式,这样,也就使得他的“新理学”在其表达形式与突显中国哲学精神气质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和冲突。不过,我们在指出冯友兰运用逻辑分析方法面临的困境与局限性的同时,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冯友兰所开创的“以西释中”的“新理学”哲学道路并未结束,仍将继续下去。

[参考文献]

[1]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5卷[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2] 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6卷[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3] 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4卷[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4] 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1卷[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169.

[5] 汤一介.瞩望新轴心时代——在新世纪的哲学思考[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81.

[6] 熊十力.熊十力全集:第8卷[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7] 冯友兰.中国现代哲学史[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185.

[8] 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9] 陈来.仁学本体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4:98.

[10] 胡军.逻辑分析法的中国式解读(上):以冯友兰为核心[J].学术月刊,2010(2):45.

On the Logical Analysis Method of Neo Confucianism and Its Predicament

ZHAO Haiyan,ZHENG Lei

(InstituteofPhilosophy,Taiyua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Taiyuan030024,China)

[Abstract]FENG Youlan, the founder of the Neo Confucianism, especially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logic analysis method to Chinese philosophy, since the purpose of this method is to clarify the vague philosophical concepts in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and then form a unified system, which will enormously improve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However,the excessive emphasis on the logical analysis method has diverted the value and life experience contained in the categ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to become an abstract and logical form, and this is done at the cost of the loss of fundamental spirit of Chinese philosophy.

[Key words]"Neo Confucianism";FENG Youlan;the logical analysis method;the spirit of Chinese philosophy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285(2016)02-0059-04

[作者简介]赵海燕(1976-),男,山西襄垣人,太原科技大学讲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哲学、中西哲学比较。

[收稿日期]2015-11-10

郑磊(1987-),男,山东青岛人,太原科技大学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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