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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上墙

2016-04-12闫岩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事儿妻子

闫岩

老墩儿没有任何信仰,但他的大脑袋瓜子灵巧得像陀螺,这么转几圈就一个事儿,那么转几圈又一个事儿。他一个事儿一个事儿地干,把一个事儿又一个事儿干得有眉有眼春风得意,如今在我们这个小城里也算个知名人物,电视上报纸上经常露面。露面时老墩儿的大方脸上笑容灿烂自信,衬托得他那对眯缝的小眼儿也有几分调皮可爱。妻子经常指着电视上的老墩儿对我说,你看你看,老墩儿的小眼儿多聚光,能招财,你看你那双大核桃眼,眼珠子贼鼓贼鼓的,财都给鼓出去了。

但老墩儿的名声并不好。老墩儿做事不择手段,财大气粗,给人不留余地,也有不少人骂他是黑社会作风。所以老墩儿的朋友大多都属同类,利欲熏心相互利用,真正的朋友几乎没有。这也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老墩儿和我是初中同学,上学时他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他唯我独尊,如现在一样做什么事都不讲原则,只凭自己喜好。学校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上课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作业他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但有一点好,他不捣乱,即使不听课他也不影响大家上课,他趴在课桌上睡大觉或者看其它课外书。老墩儿是我同桌,我又是班长,我们距离自然近一些,他只要什么时候想抄作业了从我书包里拿出来就抄,渴了拧开我的水杯就喝,我从来不说二话。也可能他看我老实,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对我说说,他对我说了我也守口如瓶。我的嘴笨,外号笨嘴。那时我们班里的男生都有外号,老墩儿的真名叫陈浩瀚,这名字在学校只有老师才叫。

时间像葡萄藤上的幼枝,无论遇到什么都攀附前进。我们人类也是,几十年的人生攀附,有的人活得妄自菲薄,有的人活得志得意满,也有的人活得淡泊如水。我属淡泊如水的形态,大学毕业留校当了一名中文老师,靠岁岁年年的苦熬终于获取教授级别,没什么过多的嗜好与理想。闲了泡一杯清茶边饮边读些书籍,兴致来了划拉一篇小文章,这便是我的生存方式。老墩儿一直和我保持着比较频繁的联系,过一两个月他就会开着奔驰到我家的书房来休闲半天。老墩儿坐在我书房里那把如摇篮般荡悠悠的吊椅上,悠闲地和我聊天,偶尔问问我最近读书的内容和我发表的作品,还会很有滋味地喝着我给他泡的清茶。他知道我不懂生意之道从不和我谈生意。他把我这儿比作是一块空旷无垠的蓝天白云之地,让成天穿梭在霾雾里的他觉得清新爽快,可以自由地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思想行为都可以任意在蓝天白云之上驰骋,不会担心会撞车碰壁。我们天南地北地胡侃,侃着侃着他就会整个人疲倦地蜷缩在那个摇篮里发出放肆的鼾声。若是冬日,我会叫妻子拿出一床薄被盖在他的身上。他睡醒了起来喝两口茶就开上奔驰办他的事儿去了。一次妻子给他盖好被子盯着他睡熟的脸好一会儿悄悄地走到我的身边把嘴附在我耳边说,其实老墩儿不笑的时候挺难看的,你瞧他那大脸蛋子上的横肉又凶又狠,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我瞪了妻子一眼说,别瞎说,老墩儿他是生意人,做生意不奸不诈不凶不狠能做生意吗。像我这种瘦骨如竹的人,一看就是一文弱书生,叫我做生意不被人欺负死才怪,所以才注定一辈子没出息。妻子努嘴说,我不就是随便说一下吗,又没说他真的就是个坏人。

这些年江湖传说老墩儿做过多少多少黑心狠心的事儿我都没觉得老墩儿有多坏,我们像二胡上的两根胡弦永远互不交叉却还能把情感融入到胡琴声声里。我和他之间既没有利益也没有交易,他也从不带任何东西给我,我也不送任何东西给他,我们唯有清茶作伴。他曾带到我家一样东西也是唯一的一样就是他经常蜷缩在里面睡觉的吊吊椅。椅子很漂亮,用细藤编织而成,样子似弯月,主体有一大圆形铁柄和两根钢管自下而上,钢管顶端顺下两根链子挂在月牙两个角的铁环上,人坐在上面犹如荡秋千,又如睡摇篮,悠然自得,我女儿甚是喜欢。拉这个东西到我家的时候老墩儿也没提前打招呼,直接拉到我家楼下让人抬上来放在了我的书房里。他说这是他买给自己的,在办公室里放着不严肃,在家里放着太浪费,就先搁我这儿。他说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尽情地用,他来了就只能属于他自己。他依然霸道得像个孩子,我只有欣然同意的份儿。

那晚还早,老墩儿冷不丁地来了。他还是第一次晚上来我家,我想他一定有事儿。老墩儿推开我家书房门就缩在了那个月亮摇篮里。我给他泡了杯茶,他没喝,命令我说,给我拿条被子,今晚我就睡这摇篮里了,这里安全。我问他出什么事儿了,他让我把门关好,然后低声对我说,他遇到鬼了。

他讲,就在大前天的深夜,他妻子带孩子回娘家了没在,他躺在床上脑子正像陀螺一样转一件事儿,墙上瞬间闪出了一道四四方方的白光,白光之中两个吐着长舌头的厉鬼正凶恶地扑向他。突然之间,只有两三秒的时间,白光和厉鬼又都不见了。他被吓得半死,赶紧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整晚都缩在被窝里没敢出来。这两天,虽然妻子孩子都回家了,他却不敢再回家睡,睡在办公室。可是在办公室也睡不好,他一闭眼就是那两个厉鬼张牙舞爪地来掐他的脖子,他简直怕得不能活了,就跑到我家来了,他觉得还是这里最安全,他实在又困又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我不太相信他的话,觉得可能是他的幻觉。老墩儿说不是幻觉,他还看见了那两个厉鬼衣服的颜色,两个人穿的全是大红色,和血的颜色一样。我怕他在摇篮里睡不好,让他去另一个卧室睡,他说就在摇篮里,这是他的地儿。老墩问我家里有没有桃木的东西,我说有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把妻子用的桃木梳子和我钥匙上的桃木葫芦拿下来放在了他的跟前,我对他说,赶紧睡吧,这回没事儿了。他说,把你家那只老猫也抱过来。我问他,你不是最讨厌猫吗?他说黑猫也避邪。

就这样,老墩儿在属于他的那个摇篮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翌日,他说今晚还来睡,这儿睡得踏实。老墩还说他决定了要搬家,搬到另一个房子里去,要把这个房子卖了,这个房子不吉利。我说至于吗?他说至于。我说那就卖了,反正你又不缺房子。他说对的。

老墩儿白天一直忙,天一擦黑就到了我家,他说现在不能走夜路了,害怕碰到鬼。他妻子吓得也不敢在家睡了,带着孩子也跑到我家里来睡。这回我家可热闹了,妻子和孩子倒是高兴,都有伴儿了。但是老墩儿不肯去卧室和妻子一起睡,一直睡在摇篮里。看着老墩萎缩在摇篮里的样子,一些杂乱无章的思想飞似的掠过我的脑海。想想人生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们愿意复杂地活着,往往不是变得更复杂就是困死在复杂中。随即我给他带上门也睡去了。

在老墩儿来我家睡的第八天吧,我碰到了我的另一个初中同学纳闷儿。我和纳闷儿没什么交往,见了就寒暄几句不见也不招呼谁。纳闷儿也是做生意的,听说和老墩儿有过生意接触,为钱的事儿他们还闹过别扭。我是在街上买菜的时候碰到他的,他说他妻子今晚值班儿,请我去家里喝杯茶叙叙旧,希望我这个教授能给他个面子。老同学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让她照顾好老墩儿一家,我和同事晚上去吃饭。当然,我不能对妻子说是到纳闷儿家去,妻子现在和老墩儿的妻子简直好得像一个人,我不能让老墩儿知道我到了和他有过节的同学纳闷儿那里,那他非得怀疑我和纳闷儿耍什么阴谋不可。

我和纳闷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喝茶。纳闷儿说他戒酒了,酒那东西害人,喝多了差点要了命。茶没事儿,茶能解渴还能装雅,现在生意人都走儒雅这个层次,他也想往雅里走走。我说不管图个什么吧,反正喝茶总比喝酒好。喝着茶,纳闷儿突然要请我看电影。我说这么晚了去哪儿看电影?他说就去他的影视屋。我跟着他走到了另一间屋里,你还别说,纳闷儿真把屋子捣鼓的像个影视屋:屋子四个顶角挂着四个大音箱,墙壁还挂着硕大的银幕。地上,摆着一圈软腾腾的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电脑、光盘和投影仪。纳闷儿打开电脑问我,你喜欢看鬼片吗?我说一般吧,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你随便放吧。纳闷儿就找了一个鬼片放了进去。片子开始,画面诡异,惊悚的声音霎时从屋顶扩散而来通通收进耳膜,连不信鬼神的我听起来心都颤巍巍的。我说把音箱关小点吧,这片子在夜里放真够瘆人的。纳闷儿放小了声音,突然问我,笨嘴,我知道你一直和老墩儿关系不错,你知道他最近干什么去了吗?我赶紧说不知道啊。他说,奇怪呀,他屋里黑了一个星期了,你瞧,现在还黑着呢。他手冲窗户外一指。我问,老墩儿也住这儿?他淡然一笑,他说你和老墩儿那么好,竟然不知道他住哪儿,真是书呆子。我傻傻地笑,说我的确不知道老墩儿就住这个小区,而且还和你是邻居。纳闷儿说,这栋楼盖得很有意思,拐着一个弯,那个弯正好是老墩儿家的卧室,当然我也不知道那是客厅是卧室,我没到他家去过。纳闷儿说着动手把投影仪往外一斜,那束白光立刻向外投去,你瞧,手电筒就能照到他家的窗户,那个窗户经常不拉窗帘。我没有看外面,只觉得银幕一黑我本能地向电脑一望,电脑上两个穿红衣服吐大舌头的厉鬼正扑向什么东西。我的心不由得颤栗不已。

我说,别看了,咱们说会儿话吧。纳闷儿就关了电脑和投影仪。纳闷儿说,如果你下次见了老墩儿,希望你能婉转地为他提一提我俩合作的事儿,稍提一下就行,毕竟是老同学,他也不会起什么疑心。我说行,如果碰到了,我就拐着弯问一下也不费什么劲。之后我说不早了,我该走了,孩子的作文我得辅导。纳闷儿也不再留我,还把我送到了楼下。纳闷儿在楼下指了一下边上那个拐着弯的圆形的楼说,你瞧,上面就老墩儿家黑着灯,这家伙不知道又到哪儿骗人去了。又说,笨嘴我相信你,你不会在老墩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说,那是自然,我嘴笨。纳闷儿就哈哈大笑。

我回到家,两个女人看电视两个孩子玩儿游戏,老墩儿正缩在摇篮里打电话。他大概正在和下属说话,他说,你把咱们各个公司的账务重新整理一下,该给人家算清的都算清,包括历年来的,特别是农民工的,还有我那个同学纳闷儿的,对对对,就是秦超看还欠他多少,都给我还清,我他妈不想再欠谁的了,以后的生意做完一笔清一笔,咱们清清白白地过日子。

老墩儿放下电话问我,到哪儿去了我等你很久了。我说和同事吃饭去了。他说,哦我忘了我听弟妹说来着。我泡好两杯茶端了一杯递给他,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端起茶又放下随后说,今晚,我想让你陪我喝点酒,就这一次。我说我不会喝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笨嘴,我把闹鬼那房子卖了,把新房子也收拾好了,明天我就要搬走了。我想过了,这辈子钱我也赚够了,福我也享够了,我得做点善事了,以后你的学校要是再有穷困生也给我弄几个,我也资助资助,你看合适不?我高兴地说,那怎么不合适,再适合不过了,我重重地支持你!他就笑,小眼眯缝着,脸上的肥肉也绽开了像花朵一样的笑容,看起来又儒雅又帅气。他继续说,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现在觉得这句话似乎挺有道理,从今后我站直了走路,干净利索地活着,我得学学这淡淡的清茶,喝下去让人清爽不油腻,而又留下一丝香气。笨嘴你说像我这样的人都脱胎换骨了,你不值得破破例陪我喝点酒庆祝一下吗?本来,我是想告诉他厉鬼的真相,转眼我又改变了想法。就让他信点什么吧,鬼神也是信仰,人有了信仰做事才会有尺度。我说,来,我陪你喝酒。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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