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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试写作方向与构建内在秩序
——解读胡性能中篇小说《消失的祖父》的两个视角

2016-04-12朱彩梅

昭通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祖父秩序消失

朱彩梅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云南文学研究

调试写作方向与构建内在秩序
——解读胡性能中篇小说《消失的祖父》的两个视角

朱彩梅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胡性能的小说《消失的祖父》,清晰显露出作者在写作方向上的转变,展现了作家自我突破的疼痛与艰难。小说叙述稍显无力,结构略微松散,作者正面对如何构建作品内在秩序这个极具普遍性的重要问题。

胡性能; 小说创作; 写作转向; 内在秩序

胡性能的中篇《消失的祖父》,清晰显露出作者在写作方向上的调试与转变。从近年的作品看,其写作可谓是矛盾重重:他一面想遵从内心意愿、顺应个人心性,继续走一向擅长的飘游、随性的触动式写作,一面又想突破多年的惯性,去关注社会,贴近现实,把握时代脉搏,介入当代人的精神成长。细读、分析《消失的祖父》,可以展现作家在写作转向中的挣扎、犹疑,呈现作家在自我突破过程中的疼痛与艰难。

《消失的祖父》印象浅析

《消失的祖父》从孙子“我”的视角出发,以跳跃式时间点和核心关键词组合的形式,分八个部分展开——2015年:照片,1981年:丹城,1982年:申诉,1999年:寻找,1983年:重逢,1950年:逃离,1966年:回国,2015年:补记,来追述身份得不到确认的祖父聂保修(后改名宁国强)曲折的一生。

“祖父颠沛流离,辗转一生,最后概括为短短的几行履历,就像一根吃剩的齿刺不全的鱼骨头。仅凭这根残损的鱼骨,我们无法想象这条鱼活着的时候,它身体的流线、完整而闪耀着光泽的鳞片,更何谈它曾游过的江河、寄身的水草、经历过的炽热或寒冷的岁月。”[1]祖父的一生,与时代、政治紧密相连,富于传奇色彩,家人亲身参与其中的部分很少,他在各种经历、遭遇中的精神疑难、心灵抗争、情绪感受,都是空白的,“我”只能借助亲友讲述、查阅资料,甚至是想象、猜测着来填补这些空白。

祖父的形象不断通过旁人的回忆、描述呈现出来,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大姑妈、父亲和二姑妈、安青以及“我”、妹妹等人,参与、见证、了解到祖父不同人生阶段中的不同经历,对祖父的印象、看法、感情各不相同。多侧面、多视角展现出的祖父,只是诸种纷杂的样态叠加在一起,缺乏相对稳定、先后一致的性格特征,没有形成立体、丰满的鲜活形象。因此,祖父大多时候总是停留在照片上,很少走近读者。“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祖父的这张照片与我朝夕相处,我会不会与他达成某种心灵上的默契,产生灵魂附体的错觉?”开篇此语一语成谶,定下小说的基调和宿命般的结局。“我”以为与祖父达成了“某种心灵上的默契,产生灵魂附体的错觉”,确实只是错觉而已。

不仅祖父的形象,包括祖母、姑妈、父亲、母亲、安青等,无一例外,几乎所有人物都一样单薄、模糊。不知是因为作者要在一个中篇里追述祖父的一生,难以顾及人物性格、心理、气质、情绪、感受等微妙之处,只能简化、浮化处理,还是刻意为之,想以人物的模糊表达动荡时代中个体生命的渺小卑微、无足轻重,传达特殊年代里人生无常、身不由己的绝望感及申诉无效的挫败感。亦或是因为“祖父”与作者关系特殊,某种传记体创作意图,使得小说家本应依据“齿刺不全的鱼骨头”而全力使之鲜活再现的“它曾游过的江河、寄身的水草、经历过的炽热或寒冷的岁月”,竟成为不可言说之域。

种种可能性,暂且不论。极为明显的是,小说中叙述主体“我”的主观性太强,急于讲述、分析的内容过多。很多可以通过“我”之所见、所闻、所感直接展现的不言自明的东西,作者忍不住支使“我”频频上前,跟读者解释、说明,使读者常受干扰,不能专注体味一些充满暗示意味的情节。其实,作家想要传达什么,不必总让叙述者或人物跳出来告诉读者,尽量使读者自己感受到它,才是正道。

作家写作转向之艰难

与胡性能之前的两部作品集:《在温暖中入眠》(2004年版,收入《谁是小杏》《来苏》《暗处》《在温暖中入眠》《扑腾的鸟》《米酒店老板的女儿》等)和《有人回故乡》(2012年版,收入《守口如瓶》《有人回故乡》《进修生》《天涯一梦》等),以及《下野石手记》(2011年第4期《十月》)、《重生》(2014年第7期《人民文学》)等作品相比,《消失的祖父》无论在题材内容的选择方面,还是在写作手法上,都更“实”。作者的用力从对故事的费心经营转向对社会人生的凝神观照,显现出有意介入当代社会生活、参与时代精神建构的转变倾向。这种转向的艰难,在小说中体现为字里行间的重重犹疑与失衡。

第一重:“我”的讲述常在纠结、摇摆中。一边是作者习惯性的易受触动,加之乃孙子为祖父立传,不自觉地想要飘移、游离、升华;一边是警觉之后转而改变叙述方式,想尽可能如实、客观地展现祖父的一生。“我”难掩对祖父的崇拜,希望他是家族英雄:“作为身负重伤的抗日英雄,丹城的人们为祖父在抗日战场上英勇表现感到骄傲。大姑妈曾经一次又一次说起过,祖父回来的那天,丹城的人们扶老携幼倾城而出,一直在城东的七里半等候祖父,而欢迎他回来的锣鼓声整整响了一个下午。”“在我看来,即使我祖父不是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他也曾短暂地给我的家族和我的桑梓之地带来过荣耀。”但现实中“我”看到的祖父,却是另外一番模样:“1981年,重返故乡的祖父已年过古稀,到家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佝偻着身子,戴一顶洗得发白的蓝色遮阳帽,帽箍由于头油的浸染而色泽沉淀。他的目光警惕而又胆怯,与大姑妈描绘的气宇轩昂的祖父反差极大,让我有些失望。”

第二重:作者天然性情与理性调控的较量此消彼长。祖父的一生在宏大的时代背景中展开,而作者忍不住把心神、感觉、触觉更多投注到细微处,如多次聚焦“懒梳妆”的描写,还有特写我从“百财罐”中拿出绿豆糕递给祖父时,他接过之后突然浑身发抖,抽泣起来,绿豆糕掉落在地上,等等。这些动人细节,透露出作者的细腻、温情、敏感,这样的心性本是小说家求之不得的天然优势,它最能柔化宏大的政治历史题材,使作品充满韧性与情味。但因作者转向心切,力量的把控容易失衡,从而引发小说出现语调混杂、叙述不协调的问题。

第三重:小说纠缠于一些细枝末节,对现实缺乏有效提炼,造成故事锁链松散、拖沓,有的事件相互拉扯、消耗,淡化了导致悲剧命运发生的必然性因素,削减了作品的力量。祖父与父亲、安青等人物之间的作用与反作用力,他们之间强有力的互相制约与被制约,这些彼此牵制所具有的那种将人性考验、小说思想往纵深处推进的力量,没有得到充分展示。

重重犹疑、失衡透露了作者写作中的挣扎、矛盾,这些困难与艰辛是作家实现自我突破必经的历练。这篇作品,若把它放到中国当代小说的发展中去看,不免如投石入海,但对作者个人写作方向、路径的调整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构建小说的内在秩序

每个故事本身都含有一种内在的召唤力,召唤与之相匹配的最合适、恰当、妥帖的叙述方式。“故事与讲故事的方式,与生俱来存在于一体之中,犹如生命带着躯壳降生。”[2]3-4亦如汪曾祺先生所言:“一篇小说未产生前,即已有此小说的天生的形式在,好像宋儒所说的未有此事物,先有此事物的‘天理’。”[3]故小说家的使命在于,像雕刻家去掉多余累赘找到隐藏在石头里的塑像那样,寻找到一个故事中宿命般带有的那种最佳叙述方式,将之在语言中呈现出来,使思想、情感一一物质化。

阅读《消失的祖父》,能感觉到作者在摸索着靠近那种最佳方式,但直到最后,依然隔着一段距离,小说的叙述方式是过去时、完成式的,而非生发式、动力型的。“消失的祖父”这一故事本身含有大悲剧的因素,具备大的发展可能,但作品没有以足够的力量、严密的内在逻辑推进事件发展,没有生发出蕴涵其间的悲剧动力。八个部分各自成形,一条线铺开,只在表面做简单的迂回,每个部分,没有留下一个有力的缺口,做后面几个部分链接、推进的环扣,以成为不断上升的螺旋,或不断深化的探井。在此方面,《消失的祖父》远不如《下野石手记》。祖父充满危险遭际的一生,本应扣人心弦,读来却少有引人入胜的感觉。这主要根源于小说缺乏内在的秩序,缺乏一个将各部分连接起来的内核。

内在秩序实际上是建立在更严密、合理、有力的逻辑联系上的,一部作品缺失了它,就像趣味不相投的一群人,因某事临时凑在一起,相遇不过是时间、地点、事件的巧合,彼此之间没有心灵的共鸣和感应。创作实践丰富、对小说颇有研究的王安忆提醒我们:“在大多数的时候,生活非常吝啬,它给予我们更多的仅只是一些妙不可言的片断,面对这些片断,我们有两条道路:让片断独立成章,或者将片断连接起来。”[2]10所谓的将片断连接起来,就是构建各个片断之间的内在秩序。内在秩序的构建,关键要看作者能否撒得开,收得拢,将素材、片断组织起来,挖掘出造成人物悲剧性命运的复杂因素,合成大故事,创造出宏大的存在。在此基础上,运用语言的生长、节奏的推动,将一切写活,营造出让人身临其境的氛围。如此,小说才能获得独立、持久的生命力。

的确,小说的任务“不是对生活的重现,而是重构,是根据我们人生的经验、记忆、知识、见闻和需要重组的生活的某种可能”,小说“是我们对另外一个世界,对另外一种生活的秘密抵达”[4]。祖父消失了,无影无踪,作者能否通过小说这条密道,抵达祖父的另一种更高意义的存在?小说是叙述的艺术,若能找到隐藏在祖父一生中的核心秩序,找到恰如其分的叙述方式,作者将不仅是为自己,为读者,也是为祖父,为同时代无数人消失的亲友找到回家之路。

胡性能清楚自己的短板所在,六年前访谈中他真诚相告之苦,如今依然在折磨着他:“小说的氛围很重要,一个故事要对读者有吸引力,他就必须靠一个氛围来笼罩着,如果读者在阅读时一直游离在外,那就不行。在这方面,我太冷静了,常常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小说的写作始终没让我疯起来,这一种平静导致我在写作中难以对某一些东西进行强烈的情感调度。”他也深谙小说之道,其对小说质感、节奏、故事、价值、信仰的清醒认识,对“回到具体的有情感深度还要有思想的发现的故事本身”[5]的努力,使笔者相信,他会不断靠近内心想要抵达的境界。期待他的写作,在心灵深处,在密室里,获得大地、旷野的力量。

[1]胡性能. 消失的祖父[J]. 长江文艺,2016(12):23—34.

[2]王安忆. 故事和讲故事[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3—4.

[3]汪曾祺. 汪曾祺自选集(序言)[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2.

[4]胡性能. 小说是生活的某种可能[J]. 小说月报,2016(6):27—29.

[5]胡性能. 小说杂感[J]. 金沙江文艺,2015(01):10—14.

Debug Writing Direction and Build the Internal Order——Two Perspective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Hu Xingneng’s novelLostGrandfather

ZHU Cai-me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Hu Xingneng’s novelLostGrandfather, clearly shows the author change in the writing direction, show the pain and hardship writer self breakthrough. The narrative of the novel is slightly weak, the structure is slightly loose, and how to construct the internal order of the work is an important issue.

Hu Xingneng; Novel writing; Writing turn; Inner order

2016-10-10

朱彩梅(1983— ),女,云南宣威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6)06-0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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