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曾国藩治家之道及当代启示
2016-04-11彭龙富
彭龙富
(中共娄底市委党校马列教研室,湖南娄底417000)
论曾国藩治家之道及当代启示
彭龙富
(中共娄底市委党校马列教研室,湖南娄底417000)
摘要:曾国藩复杂的处世思想形成于复杂的历史文化背景和社会现实环境。在治家时,他以道家思想长保家族繁荣。他的这种思想,主要体现在持泰保盈的安身之术、简朴持家的长盛之策、以邻为宝的睦邻之道。曾国藩以道家思想立身治家取得了丰硕成果并具有积极现实意义。
关键词:曾国藩;治家;道家思想
晚清中兴名臣曾国藩,思想深邃、见识深远,经邦治国,留下了不朽功业。可以与曾国藩治国相提并论的,是其治家之道,曾国藩之后,曾氏家族英才辈出,足以证明其治家思想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曾国藩的《家训》被誉为“与《颜氏家训》比美的仕宦家训的成熟之作,是中国传统家训史上带有新时代特征的又一丰碑”。[1](737)
曾国藩作为中国传统士人,其治国与治家的思想基础,自然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但是,受中国古代三教合一的大环境的影响,在治家过程中出于现实的考量,使得曾国藩的治家思想中,融入了道家思想,具有浓厚的道家倾向。
一、道家思想在曾国藩治家中的具体表现
如何开创并保持一个长盛的家世,是曾国藩入仕以来长期思考的问题。如上所述,因为他在秉承儒家思想的同时,有了融入道家思想的内、外因素,所以,在其治家理念与方法中,也就贯穿了明显的道家思想倾向。
(一)求缺知足的生存之道
求缺知足是曾国藩一贯坚持的立身之道,并用以教育诸弟子侄,成为其治家理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首先,他把“求缺”作为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生存之道,常用“求缺”以求生存训诫诸子弟,甚至连自己的书斋命名为“求缺斋”,借以时常警醒自己。他希望以“求缺”来使家族保持非盈非满之态,从而存在继续发展的空间,以求得长盛不衰。在其家门鼎盛之日,他更是常存“日慎一日而恐其不终之念”[3](1022)。他曾告诫其弟弟:“吾家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以免待他人之来概而悔之。”[3](833)由此可见,概其盈满之态,保其残缺之状,是曾国藩的安身保家之本。这与其对道家所谓“物极必反”、“天道忌满,有缺而常全”等思想一脉相承,合若符契。
为求其缺,曾国藩积极“自概”,他提醒子侄: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之辈智力皆横绝一世,但“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3](12851),由此可知“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3](962)这种自概求缺的处事方式是对老子“功成弗居”理念的进一步发展。他训诫弟弟要韬光养晦,凡事“总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3](1321)他在荡平大敌后解散湘军,消除了朝廷的种种猜疑,为避免曾氏家族重蹈权臣灭亡覆辙,为确保曾氏家族的继续发展奠定基础。
其次,他将“知足”作为自己的自持之道,也把它作为家族的守成之道。他认定“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狭”,[3](1371)所以他不仅时常提防自己产生贪念,而且反复以此告诫子侄:“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用尽。”[3](1134)他的知足更表现在他对金钱的独特认识。他以为“钱愈多则患愈大”,[3](1307)他的这种知足观与道家所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等思想,无疑具有某种相承关系。
(二)简朴持家的长盛之策
道家以为“俭故能广”,其所推崇的“少私寡欲”内在地包含崇俭抑奢的内容。司马光认为“俭”是成就君子德行的必要条件,“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4](224)曾国藩视勤俭为保家良方,以为“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兴家由俭,反之,败家常因奢。他恪守俭朴本色,自称:“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习气,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我不敢也。”[3](324)洞悉人情的曾国藩意识到“由俭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俭难于登天”,[3](1370)因此防奢亦须从小事做起,对家中子弟坐轿规格他都严加限制,曾国藩深知家眷对为官者是贪是廉的影响,“深以妇女之奢逸为虑”,[3](1194)他要求家中妇女“外则讲究种蔬,内则讲究晒小菜,腌菜之类”。[3](1284)让家人奉行“勤俭”的行为准则。对“俭”的坚守,使曾国藩居官清廉,确保他不因金钱而颠踬。
(三)以邻为宝的睦邻之道
“长幼有序,亲疏有别”是封建社会儒家正统思想,曾国藩除传承这种待人接物思想外,也遵循道家倡导的平等地善待一切人的教义,为“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冷漠势利的封建社会人际关系抹上了一层亮色。老子主张天地万物作为“道”的产物均是与道为一,天然平等,人也不例外。曾国藩待邻人朋友不分贵贱贫富。“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和与富者一般”。[3](1264)对昔日曾共患难的京官,他高官在手,重权在握时,仍旧照样馈送炭敬。对穷困者他提出“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国田以赡救二十四都贫农”。[3](194)曾国藩以邻为宝,亲善邻里。“亲族邻里,时时周旋,贺喜吊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常曰:‘待人无价之宝也’。”[3](721)基于此观念,对仗势欺人的恶奴,曾国藩更是不满,他指责,“沅弟之仆从随从颇有气焰”。[3](834)这体现了曾国藩跳出了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待人之道,不把人际交往仅仅作为谋取利益的工具,而是一种创造“和”的融洽环境的手段。
二、曾国藩道家思想倾向产生的根源
曾国藩作为一代鸿儒,毫无疑问,儒家思想在其头脑中占主导地位。他自幼就接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并由此奠定了他积极入世、力图匡时济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博得青史留名的思想基础,并直接导致他因后来的德业和事功而成为晚清“中兴第一名臣”。然而,这样一位人称封建社会最后一位道学家的鸿儒,却拥有复杂的思想倾向,在治家理念中,明显地表现出令人惊奇的道家倾向。如果我们综合考察其思想的形成过程、对儒家思想的理解和把握、历史和现实成败的考量,就不难发现,他这种倾向的产生不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必然的。
(一)传统文化的相互交融是其文化根源
中国传统文化从形成、发展、演变的过程及其构成来看,其来源众多,成分复杂。先秦时期有儒、道、墨三大显学,自汉代以后逐渐形成了以儒家思想为正统,儒、道、佛和其他一些思想相互激荡的局面。在相互吸收、互相渗透、互相促进的过程中,各种思想之间都产生了一定的相互影响,尤其是儒、道文化,更是深深地渗透进了中国社会生活尤其是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其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等,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士大夫。当然其具体的影响因时、因地、因人而有所不同,在一般情况下是达者宗儒,蹇者向道。但是,从魏晋时期开始,“儒道兼综”代不乏人,只是其侧重各有不同。
儒、道两家思想固然存在很大的甚至实质性的差异,但也存在许多互补性甚至相通性。尤其是在自修、自持和待人方面,更存在不少大同小异的内容。譬如:(1)两者都重视人的精神生活,否定或贬斥物欲功利。儒家以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道家则义利俱轻,追求“茫然彷徨乎尘粒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渴望精神的解放和心灵的自由。(2)两者都崇尚独善其身,儒家主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道家则主张效法自然来形成人的德性。正是因为有这种互通、互补、交融的思想空间,就为曾国藩这样的硕学鸿儒以儒家思想为主,兼收道家思想的养分提供了可能。曾国藩作为理学名臣,精研程朱理学,而程朱理学本身是以儒学为主体,吸收了释、道思想,所谓“朱子道,陆子禅”,就是这种特征的反映。因而以理学为宗的曾国藩兼采众长,“以禹墨为体,庄老为用”,达到“立身之道,以禹墨之勤俭,兼庄老之虚静,庶于修已浴人之术,两得三矣”。[2](91)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二)险象环生的现实生活是其社会根源
曾国藩早年颇具个性,初为京官时,不乏任性使气之时,以致引发不快,名声稍著后,更每每意气风发,奋卓扬厉,“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3](837)让人侧目。到后来挟儒学道术入世,睥睨雄顾时,更是充满了自信自强。他在给曾国荃的书中说“强毅之气,决不可无”。[3](364)但也正是他这种强毅之气裹挟的强烈进取心、强硬处事态度,常常把他推到别人的对立面。他在长沙与绿营龌龊斗法,与湖南官场凿枘不合,在南昌与陈启迈、恽光宸争强斗胜。他以儒家直接的和法家强硬的方式处理事情,常常取得表面的胜利,但是由于锋芒毕露,刚烈太甚,为自己埋下了隐患。也正是因如此,促使他后来认识到了待人要“折之以到理,证之以后效”。[3](1010)这就为其宗儒而兼道家的思想倾向的产生,提供了土壤。
如果说这还只是个人因素导致的一些人际关系问题,那么,现实的政治和社会环境,更让他不得不担心、自忍,甚至不得不自诬、自罪,从而为他的援道入儒提供了社会动因。
曾国藩是在国家命运风雨飘摇,清廷病急乱投医,想借助一切可以倚靠的人和力量去击败当时的首要对手太平军,从而鼓励在籍官员办团练,由办团练而起家的,而满人对汉人军事首领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湘军勃兴之后,清廷刁难军饷,并在其周围布置军队,让群雄环伺。攻下金陵之时,他不仅有功高震主之嫌,更有兔死鸟尽之忧。他稍一不慎,就不只是身败名裂,他又焉能不惧。因此他督促诸弟“要兢兢业业,各怀临深履薄之惧,以冀免于大戾”。[3](852)他力戒兄弟切勿气焰薰灼,言语放肆。这是他对自身地位和面临的形势的清醒认识。
(三)对历史成败的深刻认识是其思想根源
曾国藩的道家思想也源自于他对事物发展规律的准确把握和对历史成败的深刻反思。
一方面,曾国藩以为治家必须保持家族“花未全开月未圆”的状态,惟其如此,家族尚有向上发展的空间。因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为解决这种困境,避免自己和家族过于盈满,因而他提出与其“待他人来概之而后悔之”,不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抑:抑只,平抑。)[3](833),保持“虚”的状态。另一方面,曾国藩以其睿智反思历史上立下赫赫战功者的家族兴衰史,认识到了自古功盖天下者难赏,威震主人者身危。“古来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3](852)他反思《汉书·霍光传》“而知大家所以速败之故”,[3](1166)观金日磾、张安世二传而知长保家族的昌盛的谨慎谦守良方。通过对历史上名臣望族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进行总结,他领悟到,趋事赴利开创家业,“则当强矫”[3](837),但一味进取,则将身蹈死地。他以为“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3](833)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使他从自己的阅历、学养出发,劝戒诸弟子侄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于外。
三、曾国藩以道家思想齐家的成果及现实意义
以确保家族的长盛不衰为自己重要责任的曾国藩对诸弟、子侄谆谆教诲。事实证明,他的家教是成功的,几位弟弟与他一起立下了彪炳千古的功业,开创了一个声威赫赫的世家。曾国藩守雌自概的指导思想,确保了曾氏家族的继续存在与向前发展成为现实的可能。他自剪羽翼,裁军弥祸,消除了朝廷的猜忌,使曾氏家族没有成为骤开骤败的午夜昙花。他制定的做人原则、处世方略规范了曾氏家族发展的道路,引导家族发展的方向,曾氏后裔不管天下风云变幻,始终保持严谨的家风。“勤奋”、“有恒”的家风,直接导致后代中人才辈出,数代无一废人。“俭朴不奢”家规,使曾家未出一个纨绔子弟。曾国藩以开放的态度教育晚辈,并不囿于对传统文化的学习。在他的引导下,晚辈们大多琢玉成器。曾氏后裔中,最具成就的当推曾纪泽,他精通书画诗文,兼通英语,著述颇丰,历任户、刑、吏部侍郎,被派往英、法、德、俄四国的钦差大臣,驻外国公使,是我国著名的外交家。他修订了《中俄伊犁条约》,收回了我国大片领土,这是晚清唯一的一次外交胜利。
曾国藩家训中的道家思想在当今社会更具深远的现实意义。在当今的商品经济社会,价值观多元化,竞争日剧,人们充分地张扬个性,充满磅礴的进取精神,但与此同时,激荡着浮躁的功利心态,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的蔓延,冲击着传统的和谐的人际关系。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锋芒毕露处世观,造成谦和不争的处世态度的缺失,使人认定身边的人都是绝对对立的利益竞争者,以为“他人就是地狱”,从而带来人际关系的异化。谦下不争、宽容的处世态度的缺失,消解了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产生巨大的内耗,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和经济发展。这一点上,曾国藩积极进取并济之以谦和处世的态度对我们很有启发意义。我们不否定积极进取的重要的社会价值,不进取,社会难以进步,但是谦和不争能提高人的兼容性。这种处世态度更利于人们去融洽与周围人的关系,营造温馨、和睦、融洽的人际环境,而一个同心同德的社会更有利于推进社会的发展。
现在,人们对后代的教育陷入困惑。独生子女越来越多,有些家长把孩子当成“小皇帝”,让孩子集千般宠爱于一身,被众星捧月般的供着,但是,过度的溺爱并没有使享受着被物质满足需求的孩子真正成长起来。对此,在曾国藩的“勤俭”家训指导下的家族繁荣对现代家长有良好的启示作用。期盼子女成材,就更应该注意督其以俭养德,过度物质满足常养成各种坏毛病。还有些家长陷入一味的追求“强矫”的误区。他们片面地夸大了竞争的价值,舍本逐末,为培养孩子们的竞争精神,不惜牺牲他们的贵和乐群的天性,牺牲其童年的快乐,使孤独、苦闷弥漫其成长的岁月。他们处处要求孩子争第一,使他们不堪重负,甚至导致一些孩子脆弱神经难以承受,酿成悲剧。
对于当今社会中那些物欲膨胀的人而言,曾国藩所提倡的知足与俭朴,更显振聋发聩。俭朴是阻挡贪欲的防火墙,知足是成就清官的助推器。相反,人如为欲所役,贪图享乐,狂热地崇拜金钱和地位,必将危害他人,危害社会,走上犯罪道路。要戒贪拒腐,曾国藩训导子弟的为人处世之道有重要的借鉴意义。首先,要提倡知足。一个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武装头脑的人,内在地铲除了腐败的动因。其次,不管生产如何发展,社会生活水平如何提高,勤俭永远是我们应当倡导的社会主旋律,营造一个有利于防止这类社会犯罪的环境。预防因物欲横流而造成的犯罪,攻克腐败的痼疾,以道家的“知足”、“俭朴”为武器,不失从思想上解决根本问题的好方法。总之,以道家的谦守、俭朴、平等的人生态度济之以儒家的进取精神,将更有利于创造一个繁荣、和谐的社会。
参考文献:
[1]徐少锦,陈延斌.中国家训史[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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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泽应.自然与道德——道家任理道德精粹[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99.
[5]马道宗.曾国藩治家方略[M].北京: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1.
编辑:孙悦津
作者简介:彭龙富(1979-),男,中共娄底市委党校(娄底市行政学院)马列教研室讲师,研究方向主要为传统文化与哲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党校系统2015年社会科学规划立项课题(编号2015A33)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6-24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6.01.017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2095-7238(2016)01-009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