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浅析
2016-04-10赵海滨
赵海滨
(北京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029)
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浅析
赵海滨
(北京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29)
文化安全对于国家安全的影响愈益深刻和复杂。国际文化环境、文化力状况、文化安全战略是影响和决定文化安全形势的三个重要变量。通过对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的考察和评估,发现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严峻、令人堪忧。
文化安全中医药文化西方医学文化
目前,学术界关于中医药文化生存发展问题的研究大多聚焦于中医药文化的国际交流、国际传播、世界价值以及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提升等方面问题,而对中医药文化遭遇的安全问题则缺乏全面而深入的系统研究。本文拟从文化安全的角度和高度,考察和评估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以期引起学界专家对此问题的更多关注和研究。
一、文化安全:概念与理论分析框架
冷战结束以后,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西方大国对民族国家不断推行文化扩张和文化侵蚀政策,对民族国家的文化主权和文化利益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和挑战,文化安全的时代命题由此提出并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关于文化安全的概念,学界各有不同的理解和侧重,笔者认为从国家安全的角度而言,文化安全可定义为一个主权国家的文化领域没有威胁和危险的客观状态。文化安全对于国家安全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它是一个民族国家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前提和条件,是民族国家必须捍卫的精神防线,是增强国家综合安全的重要保障。它不但在当代国家综合安全体系中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和作用,而且对于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和军事安全还日益产生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如果我们将国家比喻成一个有机体,那么军事是其骨骼,政治是其头脑,经济是其血肉,文化就是其遍布于全身的神经系统,主流文化价值观念就应是中枢神经。中枢神经‘中毒’或‘紊乱’会使国家这个巨人无论拥有多么坚强的骨骼、多么智慧的大脑、多么丰满的血肉也不能挺立于世”[1](P12)。
文化安全的意义和影响如此深远和重大,提醒我们必须对国家文化安全态势高度警惕和重视。一般而言,一国文化安全态势如何主要取决于三个因素,分别是国际文化环境、文化力状况以及文化安全战略。在一个和谐、友好的国际文化环境中,各种文化平等相处、良性竞争、相互学习、共同促进,文化实力虽有强弱之分,但是没有敌我之别,强势文化帮持弱势文化,弱势文化尊重强势文化,因而,在这种理想化的国际文化环境中,并不存在文化安全问题。
但是在一个充满敌意和冲突的国际文化环境中,文化力状况以及文化安全战略对文化安全态势的影响则是非常复杂和重要的。第一,如果文化力状况与扩张文化不相上下,而且还制定了积极有效的文化安全战略,那么该文化就处于安全态势。第二,如果文化力状况与扩张文化不相上下,但是由于缺乏积极有效的文化安全战略,不能充分整合各种文化战略资源,那么双方的实力对比逐步发生变化,该文化就会陷入危机状态。第三,文化力状况弱于扩张文化,但是由于制定了积极有效的文化安全战略,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身实力的不足,因而该文化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文化安全问题。第四,文化实力状况弱于扩张文化,同时又缺乏积极有效的文化安全战略,那么该文化就会面临严重的安全威胁。
总之,由国际文化环境、文化力状况、文化安全战略三个变量所建构的文化安全理论分析框架具有逻辑推理上的严密性和分析应用上的可行性,因而对于文化安全态势的评估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本文以该分析框架为工具,从以上三个变量入手,观察并评估中医药文化的生存现状和安全态势。
二、中医药文化安全态势评析
1.中医药国际文化环境分析
当前,中医药文化面临的最大安全威胁是来自西方医学文化的战略野心。这一战略野心反映了西方医学文化企图通过文化输出和扩张,消解并取代包括中医药文化在内的世界传统医学文化,建立西方医学文化垄断地位的战略企图。
西方医学文化的强势地位和扩张野心是历史形成的,经历了一个从产生、发展到蜕变崛起和不断扩张的漫长演变过程。尤其是15、16世纪以后,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相伴随,西方医学文化逐步摆脱了古典主义的钳制和束缚,走上了实验生物医学的发展道路,并开启了向现代医学体系转变的历史进程。而西方医学文化在世界各地的广泛传播,则是与西方资本主义的强势扩张密不可分的,不管是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为了市场和原料,在亚非拉各国赤裸裸的侵略和掠夺,还是21世纪西方资本主义为了建立其文化霸权,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进行潜移默化地消解和西化,我们都能从中看到西方医学文化不断扩张的历史印记以及企图建立其医学垄断地位的战略野心。
西方医学文化很早就已传入中国,汉、唐时初露端倪,鸦片战争后开始大规模的涌入。帝国主义利用医药作为侵略的工具,当时基督教医药事业从开始就与帝国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美帝在华教会公开主张:“欲介绍基督教于中国,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医药;欲在中国扩充商品的销路,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教士。医药是基督的先锋,而基督教又是推销商品的先锋。”裨治文牧师申言:“我等在中国传教之人与其说是由于宗教的原因,毋宁说是由于政治原因。”[2](P1)西方医学文化的传入严重地冲击了中医药文化的传统合法地位,“废止中医论”逐步形成并一度甚嚣尘上。20世纪以来,西方医学文化迅猛发展,从技术水平、体制机构、社会组织等方面对中医药文化形成了压倒性优势,并逐步主导了中国的医疗保障体制,中医药文化偏安一隅,面临严峻挑战。
总之,中医药文化安全面临西方医学文化扩张的现实威胁,处于非常不利的国际文化环境之中。
2.中医药文化力测量
文化力由文化势能、文化创新力和文化传播力综合决定。[3](P105)下面从文化力的三个方面对中医药文化进行考察。
(1)中医药文化势能的测量
文化势能是文化力的基础,文化势能由特定文化的生命力、文化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圈(文化共同体)的大小共同决定。也就是说,某种文化的生命力越强,历史积淀越深厚,文化圈越大,文化势能就越大;反之文化势能就越小。文化势能越大,改变其状况所需的外力就越大。[3](P105)
首先,从文化生命力来看,中医药文化生命力较为强大。中医不仅兼具天人合一的生命理念特色、象思维的认知思维特色、道法自然的治疗调理特色,而且还表现出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理论优势、以不变应万变的思维优势、以人为中心的治疗优势和防患于未然的养生优势[4](P185)。这些特色和优势不但使中医药文化在几千年的漫长历史进程中得以传承和发展,而且使其在西方医学文化的冲击下历经百年而不坠,展现出强劲的生机和活力。比较而言,作为当今世界医学舞台的主角,西方医学文化的优势在于:采用各种高技术的诊断设备、对器质性病变的观察和定性更加快捷、病位确定更加准确、急病救护技术和设备起到极好的临床疗效[5](P250)。西方医学文化诞生以来,发展迅猛,已超越任何一门医学科学,其内在价值和生命力可见一斑。
其次,从文化的历史积淀来看,中医药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和优秀代表,为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其历史积淀非常深厚,是决定中医药文化势能的最具影响力的因素。而西方医学文化,自从走出古典主义的藩篱以来,仅仅经历了四、五百年的发展历史,与沐浴几千年风雨洗礼的中医药文化相比,充其量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虽然年轻且充满生机,但却缺少内在的丰富和深度。
最后,从文化圈(文化共同体)的大小来看,中医药文化圈以中国为中心不断向周边国家和欧美拓展和辐射,并且日益呈现出不断扩大的趋势。世界卫生组织在2003年《全球传统医学发展战略》中明确指出针灸、中药等传统医药正在全球获得广泛重视,盛赞中医药学是世界传统医学的榜样。中医药在世界各国的医疗保健体系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中医与针灸在亚洲及欧美部分国家与地区有普及趋势,在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程度的应用。[6](P733)而西方医学文化圈则在世界每一个角落开疆拓土,已然成为名符其实的“世界医学”,所以,西方医学文化圈的覆盖范围已远远大于中医药文化圈。
综上所述,中医药文化势能与西方医学文化势能强弱对比呈现复杂局面,因而,中医药文化力的测量还要重点考察中医药文化的创新力和传播力。
(2)中医药文化创新力的测量
文化创新力是文化力构建的中心环节,文化创新力的状况最终将决定文化力的状况。[3](P105)
中医药文化的特色和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中医药文化发展却面临诸多问题,其中文化创新的不足是其最大的制约瓶颈。创新是一种文化持续发展的永不枯竭的动力,但中医药文化却更多倾向于传承而非创新。由于历史、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的差异,中医学未能充分吸收近代科学的成果而始终保持着具有自身特点的发展方式,相对于现代医学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普及水平的快速提高显得发展比较缓慢。中药出口以原料为主和依赖老品种的局面没有明显改观,中药产品在发达国家进行药品注册尚未取得实质性突破。复方中药的物质基础和作用机理等现代研究一直没有突破,适应时代要求的自主创新体系尚未形成,制约了中医药现代化、国际化进程。[7](P226)
西方医学文化的迅猛发展得益于其各层面持续不断的创新和变革。它由西方传统医学通过自我否定,更新蜕变为现代医学,在启蒙运动和近代科学革命的影响之下,改变了医学的理论基础和建制基础,继而发现了血液循环,发展了解剖学,通过应用科学原则和方法,建立医疗记录,通过临床观察、病理解剖、定量分析来总结疾病的发生和发展规律。19世纪60年代巴斯德确认了微生物病原菌是疾病发生的根本原因,从而否定了古代流传下来的疾病自然发生的观点。[8]20世纪西医的发展更是步入了快车道,新的理论创立,新的疗法发明,新的药物问世,新的奇迹创造,西医的发展一日千里、日新月异。这期间西医取得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医学突破主要有:青霉素的发现以及抗生素系列的应用;可的松的发现以及激素类衍生物的应用;氯丙嗪的发现以及抗精神病药的应用;诊断技术巧夺天工,外科手术起死回生。[9](P1-2)凭借超强的、持续的创新能力,西医不但自身获得了飞速发展,而且还为其实现文化扩张、确立垄断地位奠定了坚实的物质技术基础。
(3)中医药文化传播力的测量
一种文化,其文化力的状况不仅取决于其文化势能和文化创新力,而且还取决于其对外传播、对外辐射的能力,也就是取决于其对外传播的途径、手段、策略等因素的综合运用状况。在全球化、信息化深入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哪国的文化传播途径越广阔、传播手段越先进、传播策略越高明,哪国的文化传播力就越强,其思想文化和价值观念的传播就越容易取得更好的效果。所以,尽管文化传播力与文化势能、文化创新力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但其作为一个相对独立因素又能对文化力的强弱产生直接的影响和作用。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全球“中医热”的持续升温,中医药文化对外传播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不断取得令人欣喜的成就。目前,中医药国际交流合作已经初步形成了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格局,科技合作、医疗服务、中医教育不断向纵深发展。但是,总体而言,中医药文化对外传播机制和路径仍存在诸多有待进一步提高和完善的环节和方面,比如,目前,中医药文化的传播主要以政府为主体,民间组织的参与无论从规模上还是程度上仍然极其有限,官民并举、相互支持与配合的局面还远未形成;中医药文化传播内容大多侧重其工具理性即医学科学的一面,而其文化形式的输出,则经常被忽视;中医药文化传播没能很好地解决跨文化交流问题,尚缺乏易于为国外民众理解的相关外文报刊、科普知识读物和影视作品,国外受众对中医药文化缺乏全面而准确的理解;某些海外媒体夸大宣传中医药的毒副作用,诋毁中医药的名声,但中国媒体不能及时予以澄清,或进行有力的反击;等等。
3.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评估
在当今世界日趋激烈的文化竞争中,文化力的强弱无疑是决定其文化国际地位和文化安全状况的首要因素,但是文化安全战略的谋划同样不可忽视。高水平的文化安全战略谋划可以充分发挥各种文化战略资源的功效,最大限度地彰显文化力的状况,相反,则会浪费各种文化战略资源的价值,贬损文化的现有实力。所以,着眼于文化安全的维护,一方面需要进一步增强现有文化的实力,另一方面则需要精心谋划文化安全战略,二者相互联系,不可偏废。
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大致可以从战略理念和战略措施两个层面进行评估。首先,缺乏中医药文化安全意识和对中医药文化安全问题的关注是当前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理念层面存在的最突出问题。中医药学术界对中医药发展战略决策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目前中医药学术界对中医药文化的研究尚缺乏一种文化安全的意识和理念,他们对中医药文化生存发展所面临的安全威胁及其背后的原因还没有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和分析,而较具针对性、可操作性的应对措施的酝酿和提出更是远未提上日程,可以说,中医药学界还没有跳出中医药研究中医药,还没有将中医药文化生存发展上升到文化安全的高度进行研究和探讨。从中医药发展战略决策来看,“中医药文化安全”的概念还从未被官方提及或在官方文件中出现过,虽然中医药战略决策部门一贯重视中医药文化的生存发展、传承创新,但是还没有从文化安全的视角全面构建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这从2007年3月21日国务院16部门联合发布实施的《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这一纲领性文件提出的目的和宗旨中可见一斑,该文件开篇明义:“为了满足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健康的需求,建设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进一步加快中医药现代化和国际化进程,特制定‘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12](P225)。
其次,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规划的缺失是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措施层面最明显的瑕疵。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近些年来,中医药文化建设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和指导下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一系列重大政策措施的出台,不但极大地促进了中医药文化的繁荣发展,而且推动了中医药文化的世界传播,但必须指出的是,目前中医药文化发展战略规划中,对于如何维护中医药文化安全还是一个战略设计上的空白,还没有制定相关的战略措施。
总之,当前中医药文化发展战略的规划设计更多是出于自身文化建设的考虑,而对于文化全球化背景下,不同文化间的冲突与博弈、文化安全危机的出现与加深等宏观问题还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思考,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还无从谈起,当前中医药文化安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如何唤醒相关部门以及中医药学界的文化安全意识。
通过对中医药国际文化环境、中医药文化力、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三个重要变量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中医药文化安全面临西方医学文化扩张的现实威胁,国际文化环境非常不利。与西方医学文化相比,虽然中医药文化势能并不处于劣势,但是文化创新力差距非常明显,中医药文化力总体而言处于弱势状态。由于文化安全意识的缺失,真正意义上的中医药文化安全战略的制定和实施还没有提上日程,文化安全战略明显滞后于形势发展的需要。总之,综合以上三个变量的分析,可以说中医药文化安全形势较为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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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2-03
A
1007-9106(2016)10-0154-04
赵海滨,男,北京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医药文化、国际政治、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