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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天津文艺副刊研究:以《庸报》为中心

2016-04-10罗海燕翟朋

社科纵横 2016年10期
关键词:沦陷区副刊文艺

罗海燕 翟朋

(1.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天津 300191;2.上饶师范学院文传学院 江西 上饶 334001)

抗战时期天津文艺副刊研究:以《庸报》为中心

罗海燕1翟朋2

(1.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天津300191;2.上饶师范学院文传学院江西上饶334001)

抗战沦陷时期,天津报纸文艺副刊登载了大量文学作品,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日伪的高压钳制下,以《庸报》为代表的文艺副刊的文学批评、诗文作品以及长篇通俗小说等,既沿着五四以来的新文学道路继续前行,同时也呈现出一定的异变态势。就整体而言,天津沦陷时期的文艺副刊,在文学上依然是传承大于异变。日本的侵华,并未阻断中华文脉强有力的历史延续。

沦陷时期天津文学文艺副刊《庸报》

引论

报纸副刊自创办之日起,就承担着重要的文化功能,举其大端:一曰娱乐身心;二曰启蒙思想;三曰繁荣文学。但就文学方面而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作家,都曾在报纸文艺副刊上发表过文章。故若讨论中国现代文学,必然绕不开报纸副刊这一重要载体。而欲重新考察与估衡抗战沦陷时期的中国文学,也理应把报纸文艺副刊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研究对象加以审视与思考。但是,尽管沦陷时期的中国文学越来越受到关注,作为华北沦陷区文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天津文学却基本处于沉寂状态,尤其是抗战沦陷时期天津报纸的文艺副刊,并没有引起学者的足够重视。截至目前,关于沦陷时期天津报纸副刊的专门性研究,仅有数篇硕士学位论文。①其它如冯并《中国文艺副刊史》与郭武群《打开历史的尘封民国报纸文艺副刊研究》等代表性文艺副刊研究专著,均将沦陷时期的天津报纸副刊付之阙如。②并且,学位论文中也只有宋双《沦陷时期〈庸报〉文艺副刊研究》属于文学方面的研究。实际上,沦陷时期天津断断续续出版的报纸尚余二十多家,分别为《庸报》、《博陵报》、《东亚晨报》、《晶报》、《中南报》、《午报》、《快报》、《亢报》、《新天津报》、《新天津晚报》、《治新日报》、《天风报》、《晨报》、《大北报》、《三津报》、《广播日报》、《平报》、《民强报》、《大路周报》、《儿童报》、《华报》、《市民日报》、《银线画报》、《天声报》与《兴报》等。这较之其它的沦陷城市,属于较多者,其中,《庸报》持续时间最长。可以说,天津报纸文艺副刊的研究现状与其文学史上的地位并不相称。鉴于此,现拟以《庸报》为考察中心,对其文艺副刊登载的文学批评、诗文作品与长篇通俗小说等进行整体性研究,力求对沦陷时期天津报纸文艺副刊的文学史意义作一相对客观的估衡。

一、文艺副刊:政治与文艺

晚清以降,天津出现的众多报纸中,《庸报》由董显光创办于1925年3月1日。③报名取自《中庸》,意为秉承中庸之道,带有浓重的尊孔崇儒色彩。报中时常借阐述“四书”的章节语句,来宣扬儒家思想。当时,《庸报》与《大公报》、《益世报》、《商报》被誉为“民国四大报”,影响非常大。

在天津沦陷之前,《庸报》属于民报,它的文艺副刊秉持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贴近生活,疏离政治。《庸报》副刊《另外一页》主编姜公伟在《发刊词》(《庸报》1932年9月1日)中就曾声明,报纸副刊的指导要素,“并不意味着政治的偏重,而应扬弃支配阶级的厉害”,认为报纸副刊的要素是“在各个方面给予了大众所需要的生命力”,希望藉此一方面渐渐地提高读者的兴趣,同时更要“使读者感染一种新的生活,一种抓住时代齿轮的生活”。当时《另外一页》每日刊出,约占整个版面的三分之一,内设文学、影剧评、书报评价、作家剪影、各地文化通讯、剧运报告、小说创作、木刻版画、文坛消息等九个栏目,属于综合性文艺副刊。副刊前后出刊了天津诗歌座谈会专号、戏剧大众化问题讨论专号、孤松剧团公演《雷雨》专号等数十种,颇受青年读者欢迎,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除此外,还附设其它十余种文艺副刊,如曹禺编辑的《玄背》周刊、王余杞编辑的《嘘》文学周刊、邵冠祥编辑的《诗讯》两周刊等。与其它报刊相比,《庸报》文艺副刊别具风格,有独到之处,尤其受到知识分子与文学青年的追捧。李树芬等曾回忆称:“《庸报》副刊在天津中上层知识分子、爱好新文学的人士中引起极大兴趣,适合天津文教界及知识分子的口味。”④

在东北三省沦陷以后,日本开始采取多种方式加快对中国的全面入侵,其中手段之一就是收购管制作为重要宣传工具的报刊。《庸报》的极大影响力引起了日本的注意,为将《庸报》变为日军侵华的宣传机器,日本特务机关“茂川公馆”于1935年暗中收购《庸报》。至1937年秋,大矢信彦受日本军部委任,直接接管《庸报》,随之将报社改组,正式公开确立了以日本人为主的领导机构,对内则宣布为“北支派遣军机关报”。其后在1944年,一度改属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情报局所主管的《华北新报》,更名为《天津华北新报》,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其宣告停刊。作为日军舆论工具后,《庸报》开始大量刊登日本通讯社的消息,经常发表亲日、反共言论,以配合日本军部的“圣战”宣传。在日军控制之下,天津所有报刊均被勒令停止运行。当时,除《庸报》外,只剩下《东亚晨报》、《天声报》、《新天津报》、《新天津画报》、《天津妇女日报》、《银线画报》、《每日科学》、《游艺画刊》、《商钟杂志》、《天津杂志》等十种报刊杂志。到1941年时更是仅余八家,而截止到1943年秋,天津除了《庸报》外,只剩下一家画报和一份杂志。可以说,在整个沦陷时期,华北新闻界由《庸报》所垄断。

日本人接管后,姜公伟等主编先后离开,《庸报》文艺副刊编辑风格自此改变:与现实生活开始疏离,而日渐为政治宣传的附庸。被日人控制后,《庸报》副刊首先在版面上进行调整。其设立了“新茶经”文艺版与“花苑”曲艺专版。“花苑”曲艺专版,多介绍关于电影、戏曲方面的信息,而伶人生活表演与剧评是其主要内容,后来这一版还连载小说,如社会言情小说《小桃红》、武侠小说《凤双飞》等;而文艺版是《庸报》的重要组成部分,发表了大量的文学创作、文艺理论文章以及当时文艺界的动态。文艺版同时也历经变化与调整。1937年7月时,“新茶经”约占正版的一半或三分之一,其中又细分几个小栏目:“灯下谈”专门评论社会现象,内容以中国的政党和军事为主,多为一二百字的短文章;“文化情报”主要报道文化活动与文学出版等消息;“一鳞半爪”多以百字篇幅文解说汉字,行文谐趣。到1937年8月18日,文艺版“新茶经”再改版,版面缩小,但出现了一些新栏目,如:“一笑乐”载笑话;“佳咏”登载五七言诗歌;“随笔”为短小散文;“趣味”刊登古今中外的趣闻轶事。1937年底刊载了慎言的小说《情海断魂》。1938年1月起,文艺版又改版,“谈茶经”更名为“文艺”,更加偏重文学艺术。而“灯下谈”与“茶经”合并为“断论”。4月起又开设“词学研究”,刊载对古今诗词的研究文章。1939年时文艺版一度停止,到11月文艺版再次出现,更名为“每日文艺”,占整版的三分之二,多刊发山水游记、古文鉴赏等。1940年1月起,周作人以“药堂”为笔名开设专栏“药草堂随笔”、“药草堂语录”,多为五六百字小文,往往有趣质朴与人情味并重。随后,文艺版时断时续。自1941年开始,文艺版基本一周一版,内容上偏重新文学,以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研究文章为主,直到9月文艺版才恢复日刊形式。到1942年,随着《庸报》整体实力衰落,文艺版改为三四天一版,且文章数量急剧减少。自9月起,文艺版又调整为“文艺旬刊”,所刊载的文章篇幅增长,但是数量减少。之后,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庸报》停刊。

此外,《庸报》文艺版还不定期以某一主题为中心推出专号,其中以文学理论研究类专号居多。尤其是1938年和1939年,曾推出新诗专号、文史研究专号、短篇小说专号、旧诗研究专号、译文专号、文学批评研究专号、意大利文学专号、文艺复兴专号、女作家专号等。

二、文学批评:传承与异变

日本军方对中国舆论控制的手段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通过文学理论的介绍和探讨,来规训沦陷时期天津的文学创作,以此来确定与传播日本侵略者所指定的文艺政策。故有别于其它报纸副刊注重娱乐性与可读性,《庸报》副刊对文学理论与批评方面的文章刊载较多。这些文章虽不成体系,但是涉及面颇广。在日本军方的文化统制下,《庸报》文艺副刊所刊载的文学批评,既有对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的传承,不少作者仍在继续阐扬新文学理论,同时也发生了巨大的异变,一些文学观念明显受到日本文艺思想影响。

论其传承,主要体现在对新文学诸体写作的讨论以及对塑造文学批评新风气的评论两大方面。

今朔《小说的描写技巧》(《庸报》1938年3月10日)与蒙钰《小说的心理描写》(《庸报》1938年4月4日)等,主要探讨新体小说的写作。其中,《小说中的人物个性》(《庸报》1938年4月21日)就认为作家应该有较强的心理性格分析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塑造完整丰满的人物形象,从而写出一篇优秀的小说。而《谈散文》(《庸报》1938年9月25日)与《幽默讽刺性的散文》(《庸报》1938年6月18日)等,则是讨论散文的创作方式,以及从语言角度阐述散文的语言应该具有讽刺和幽默的特点。此外,还有文章专门讨论小品文,如《小品文的解释和定义》(1939年1月15日)将小品文界定为介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一种文体,其以生活题材为主,体裁上应该更为自由。而蒙钰《关于小品文》(《庸报》1938年1月27日)则针对人们轻看小品文的倾向,提出小品文不易的观点,认为小品文在谋篇布局方面要短小,从某一点出发,围绕中心而论,语言精练,能使读者读后有一种清新自如的快感。《谈诗》(《庸报》1938年1月12日)、《新诗的创作》(《庸报》1938年1月12日)、《新春谈诗》(《庸报》1938年2月18日)、黄道明《诗的神秘和同情》(《庸报》1938年3月12日)、金人《新诗的体例》(《庸报》1939年12月26日)与刘爱云《诗是含蓄的艺术》(《庸报》1939年7月23日)等,则是专门就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产物之——新诗展开讨论。其中《新春谈诗》就认为,诗歌是抒发性灵的文艺,要表现人生最为真切的情感。故不论新诗还是旧诗,都应该占有文艺的最高地位。而《诗是含蓄的艺术》一文则指出诗的的含蓄美也是具有较高艺术价值的关键,但是,如果过于含蓄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则会失去含蓄之美。

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批评是现代人文学观念的直接反映,尤其是伴随着新文学运动的深入发展,文学批评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成为了有别于古代文学批评的专门之学。在沦陷区特殊的文学生态中,《庸报》副刊刊载了大量有关文学批评的文章。云中《怎样批评文学》(《庸报》1938年4月16日)一文认为,文学批评不应注重多方面而应关注一点,并以西欧的文学批评的榜样,标举文学批评应以客观作为标准,要抛弃主观的文学批评,摒弃批评者自己的观点。管适与顾微《我们需要批评家》(《庸报》1939年7月9日)则是感于当时文坛缺少批评家,尤其是缺少我们需要的批评家,而提出批评家应该没有偏见不含功利目的,要适应当前的实现生活。雷雨《关于“干打雷不下雨”》(《庸报》1940年3月31日)依然在阐述批评需要客观公正的思想,认为当前文坛的文学批评,在批评时都“夹枪带棍”,这样“雨里带冰雹”还不如“干打雷不下雨”。《关于“批评”》(《庸报》1940年4月2日)则分析到,华北地区之所以没有文学批评就是因为现有的批评都不专业,也都不够严正。这些对批评者进行评论的文章大量出现,既是新文学不断向前发展的结果,同时也会对新文学的未来走向起到必要的匡正作用。

就其异变,主要表现为在文学理论的基本问题上,多秉持日人厨川白村的学说。《庸报》文艺副刊登载了大量的探讨这类问题的文章。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当时中国新文学的理论建构尚在完善之中。许多文章认为文学起源于苦闷,更有不少作者都是在不断地阐释厨川白村的理论学说,甚至言必称厨川,以之为圭臬。蒙钰《苦闷的文艺》(《庸报》1938年1月15日)即以杜甫与司马迁为例,论证只有苦闷才能产生文学,只有经受了苦闷的压制,才会成就伟大的文学作品,做文章往往是“穷而后工”。黄沙《文人与苦闷》(《庸报》1938年6月19日)也认为,文人是不能离开苦闷而生活的,不管其境遇如何,要想写出上乘的作品必然要具有苦闷的情绪,只有创作才能倾吐出文人心中的苦闷,可以说文人的笔就是写悲歌的。而石舟《文学与苦闷的关系》(《庸报》1939年2月14日)更是提出,文艺创作可以解脱苦闷,苦闷是文艺的因,文艺是苦闷的果,还明确指出,人的生命来受到社会各种客观事物的压抑,而生命力就是个性,因为个性受到压抑是苦闷产生的重要原因。其它如冯江《忧郁与文学》(《庸报》1939年1月28日)、暗波《文艺写作的动因》(《庸报》1939年7月27日)等,也都属于此类探讨。

《庸报》副刊上的文艺批评文章,带有较为强烈的时代特色。诸文章的观点既是新文学运动传承发展的反映,同时,因在沦陷区这一特殊境遇中其又呈现出别样特征。在对其进行评论时,我们应注意到这两大特征。

三、诗文创作:钳制与扭曲

日本侵略者竭力推行各种思想文化统治措施,妄图从精神上奴役和控制天津民众。沦陷之初,日本侵略者即通过“新闻管制”取缔天津20多家报刊、通讯社。此后,又颁发了一系列政策,强化对新闻、出版的控制。甚至直接屠杀进步作家与编辑以推行其奴化宣传,如《益世报》生宝堂与《新天津报》刘髯公都曾饱受日本宪兵队荼毒而身死。《庸报》文艺副刊上的文学创作,受沦陷时期特殊的文化生态影响,具有与当时的解放区及国统区的文学面貌都不尽相同,突出表现为在文化钳制下,作家心态与诗文风格发生转变。

社评类文章在政治上的倾向最为明显,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为日本的侵华战争加以粉饰与争辩。署名“益”的文章《和他们没有相干》(《庸报》1937年11月29日)就颠倒黑白、混淆事实地写道:“自从党政府受了共匪的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送万民于水火之中,对友邦轻启战祸,才发生卢沟桥事变,四月以来,丧师失地,断送了四五十万的将士,放弃了晋察冀绥鲁苏浙七省的土地,至今还没有一些儿悔悟的表示,一味抵抗,指日首都将沦丧了。”将战争的全部罪责推倒中国方面,意图将日军侵华合法化。其二,批评辱骂共产党,揭露国民党统治下党政军的黑暗。《就更幸运了》(《庸报》1937年12月3日)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庸报》1937年12月10日)诸文可为代表。前者写道:“自国民党专权以来,尤其糟透了,行政院的主持的,不是大舅就是连襟……大多是庸碌之辈……大家一起营私舞弊是真个,民众,他们早已经不要了。”故意诋毁国民党当局。后者则写道:“蒋介石……轻信谣言,对友邦挑衅……现已没有面目再见江东父老,预备下野以谢国人了。”旨在宣传蒋介石的不堪,以引起民众的不满与反抗情绪。这类的文章很多,正是利用中国当时的社会矛盾和黑暗之处,对民众进行宣传,加速其对国民党政府的离心倾向,以及推动民众对共产党保持疏离态势。其三,宣传中日亲善,炫耀日军实力等。在揭露、抨击、丑化中国政府的同时,又对日本及日伪当局进行无耻地美化。《就更幸运了》(《庸报》1937年2月3日)就鼓吹沦陷区的美好,认为华北民众比全国民众幸运,就是因为“靠着友军的力量,我们不会再受到党政军的虐政了”。

人生感悟类文章,直接反映出沦陷区作家扭曲的人生态度与价值观念。《谈名》(《庸报》1937年12月6日)就一反传统的实重于名的观点,认为名比实更重要,名在一定的时候能增加其“实”的价值,名为外表,而外表的优劣决定了实质的优劣。《论钱》(《庸报》1937年11月2日)强调钱的重要性,一反中国士人所秉承的“富贵不能淫”传统,认为人的欲望可以借金钱来满足,并赞美称:“钱的神通真是广大!”云影的《穷的要命》(《庸报》1937年8月21日)与《论钱》渴望金钱与财富的心态不同,主要是对贫穷的发难与牢骚,持一种恨穷仇富的心态。文中写到战事不断,百姓困苦,而戏院与歌厅依然歌舞升平。这样的文章具有生活真实,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人生的幻灭》(《庸报》1940年5月2日)基本写出了当时沦陷区中的一种普遍心理。文章称越了解人生越觉着悲哀,故而宣扬难得糊涂。宣仁《话奴隶》(《庸报》1937年11月4日)指出,每个人都是奴隶,只是被不同的事物所奴役而已。人生在世被现实奴役,为生活的奴役。这样的论调,在当时的语境中,具有甘于奴役而为沦陷开脱的意味。至于《忍为高》与《大家忍着过》简直就是在宣传沦陷区的生活哲学了。

诗歌与散文多呈现出一种“遗世独立”、“超然世外”的姿态,与当时全国宣扬抗日的高涨情绪形成鲜明对比。品茗、饮酒、赏月、听雨等题材充斥其间。黄沙《谈隐逸者清淡的生活》(《庸报》1938年9月9日)写道,隐逸者脱离朝市的喧嚣并不能摆脱心灵上的烦恼,内心的野心、贪婪、踌躇和淫逸不会随着物理空间的变化而迁移,唯有从当下生活中寻找乐趣,心灵上的安顿才是真正的隐居。若离开当时沦陷的背景来评论此文的话,此文的见识颇高。但是,在日人步步入侵的境遇中提倡这样的人生态度,无疑具有明显的奴隶受虐心态。乱世隐逸是中国古代士人的一般选择,息隐山林包含着对当局不合作的意味。而黄沙此文感于乱世而思隐逸是正常反应,但是,却提出隐居沦陷的都市,这其实是为自己的殖民心态寻找借口。而这种论调,在当时应该是不少人感于沉沦的由头。既然不反感于在沦陷的都市隐居,那么致力寻找灾难中的闲情逸致与淡泊趣味便成为当时文人的一种倾向。他们或写月色、月景,渲染其诗情画意,而对失地思亲却不敢提及半分。外界的压力难以改变,转而寻求内心的超越,是当时沦陷文人不得已的选择。他们既不能谈论政治,也不得直面现实,于是肆力于所谓“艺术性”的挖掘,优美的语言、精致的行文、隐晦的情感与虚幻的意境,构成了其整体风格。

四、通俗小说:逃避与升华

天津沦陷时期,通俗文学一时风行,成为一种极引人注目的文学存在。《庸报》副刊娱乐版与文艺版共连载了13部小说,分别为芳草《小桃红》、抱隐《凤双飞》、慎言《情海断魂》、明月楼主《柳城情焰》、守静《风雪桃花》、范云笙《流云》、呈熙《漂流末路》、宫白羽《十二金钱镖》、刘云若《酒眼灯唇录》、陈慎言《坦途》、董荫狐《虎窟鸳盟》、双琥簃主人《胜国英雄传》、刘云若《燕子人家》等。这13部小说,产生于沦陷区特殊的文化生态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是严酷政治环境中作家逃避现实、远离生活的一种结果,同时,这些小说,无论是言情还是武侠,从形式到内容,多为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延续,故颇受读者欢迎,而读者的阅读鼓励反过来又刺激了这类小说的创作。不自觉中,作家与读者的情感在某种虚幻中同时实现升华。《庸报》副刊中,尤其以刘云若与宫白羽的通俗小说最具代表性。

刘云若,名兆熊,字渭贤,天津人。最初在《天风报》发表长篇小说《春风回梦记》,引起轰动。他的《酒眼灯唇录》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末。自1939年11月至1940年7月,连载于《庸报》。小说主要讲述京城名伶黄柳莺来天津演出时发生的感情纠葛:一方面是富豪前夫的武力纠缠、政要的虚假应酬、姐妹的感情牵绊,另一方面是与美少年孟奇君的爱情游戏和与舞女争风吃醋的夺夫大战。《酒眼灯唇录》故事情节离合曲折,引人入胜,并且塑造了大量的各具性格的人物形象。书中所描写的人物或为清代遗老遗少,或为民国政要,或为文艺家名伶,或为走卒贩夫的底层百姓,均刻画细致,细腻贴切。尤其是,小说大量使用天津方言,将三教九流的人物性格表现地淋漓尽致。刘云若在《酒眼灯唇录·序》中曾言,其创作小说,先是当作文字游戏,既而视为资生之计,现在则升华出颉颃时贤、追比曹(雪芹)施(耐庵)与狄(更斯)欧(文)的远大理想。

白羽,原名宫朱心,天津人,自1928年进天津《商报》任编辑始,致力于通俗小说创作。他曾自叙,是为生计所迫而卖文以活,故不免“引以为辱又引以为痛”。《十二金钱镖》是宫白羽的成名作,连载于《庸报》。在华北沦陷区有“家家读金钱,户户讲剑平”之誉。剑平即小说主人公俞剑平,其武艺高超,蜚声武林。故事围绕他与飞豹子的矛盾冲突展开。后者谋娶师妹不成与三师弟俞剑平结下仇恨。二十年后,飞豹子劫镖报复,镖师俞剑平出山寻镖,双方率众各显神通:俞剑平设下六路排搜计,飞豹子则布下了诱捕镖客的罗网,最后,经过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正义终于战胜邪恶。沦陷时期,尤其在平津一带,宫白羽几乎最负有盛名。

白羽的小说有其独特之处,他以现实主义的态度和手法描写武林的恩怨与纠纷,但不是简单地把他们写成超凡脱俗的神,而是写成有血有肉的人,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和真实可信性,同时也注意在环境中塑造人物,生活场景贴近现实,有的作品还揭露了种种丑恶的社会现象,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认识价值。并且,在以逼真笔墨描写大侠高超技击的同时,还歌颂了武林中那种勤学苦练、惩恶扬善的正气。又由于作者有较为深厚的新文学修养,故他在武侠小说这种传统形式中运用了现代叙事手法,使作品的谋篇构局、人物形象具有新文学的特点,行文中也不乏调侃、幽默、尖刻、冷隽的段落。当代学者张泉曾评论道:“在沦陷的特定历史条件下,正面宣扬大众喜闻乐见的传统文化,歌颂真善美,抨击假丑恶,寓托扬善惩恶的美好理想,并且通过侠客来表达人民的爱憎和反抗,这对于在异族的统治之下苦苦挣扎的人民群众来说,称得上是一方精神上逃避同时也是情感上升华的净土。”[1]

结语

随着文学观念的进一步解放与新文献的不断出现,沦陷区文学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历史存在,逐渐纳入学者的研究视野。从刘心皇《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到张泉《沦陷时期北京文学八年》,再到徐乃翔等《中国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可以清晰看出这种学术研究的历史变化。在诸学者的奋力开拓下,现在学界已达成基本共识:沦陷区文学是现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这样的共识为前提,历史地辩证地去发掘和重新沦陷时期的一些重要的历史细节,应是今后沦陷区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天津沦陷时期所产生的文学,是则华北乃至所有沦陷区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作为中国北方最大的文化集散地,天津报业的发达带动了文艺副刊的兴盛。文艺副刊所刊登的文章,既是沦陷时期天津历史上独特一页的忠实书写,也是当时作家心灵世界的客观反映。可以看出,尽管处于日本的严酷管控和暴虐钳制下,但是中国人民抗争大于苟且,中国文学传承多于异变,与国统区与解放区一道,最终守护住了中华文脉的延续和发展。这可谓是它最大的价值与意义所在。(论文写作中宋双同学惠赐大量《庸报》资料,在此谨表谢忱!)

注释:

①分别为:张郎慧子《〈庸报〉视野中的天津沦陷时期音乐状况研究》(天津音乐学院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赵晋《从抗战时期的日伪新闻宣传看日本与伪蒙疆政权的关系:以〈庸报〉为中心探讨》(北京师范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宋双《沦陷时期〈庸报〉文艺副刊研究》(南开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孔芙蓉《天津日租界报刊文化侵略本质研究》(天津师范大学2013硕士学位论文)。

②参见冯并《中国文艺副刊史》(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年版)与郭武群《打开历史的尘封民国报纸文艺副刊研究》(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③关于《庸报》的创办时间目前学界存有争议,目前有三种说法:一是民国《天津志略》,认为创办于1926年6月;二是《天津大辞典》认为创办于1926年8月4日;三是李树芬与俞志厚《天津〈庸报〉》认为创办于1925年3月1日。现依据第三种说法。理由主要有二:曹禺曾于1926年4月与时任《庸报》编辑的同学姜希杰组织玄背社,并在《庸报》创办了副刊《玄背》,故庸报创办时间不会晚于1926年4月。以此可排除前两种说法。二是,李树芬与俞志厚均曾任天津《庸报》社记者,当事人的记忆应更可靠。

④参见李树芬、俞志厚.天津《庸报》[A].载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C].第49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2011年版,第144页。

[1]参见张泉.沦陷时期天津四作家论[J].天津师大学报,1994(5).

[2]张煌著.沦陷三年来的华北[M].上海:新人出版社,1940.

[3]延安时事问题研究会编.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沦陷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4]刘心皇著.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M].台湾:成文出版社,1980.

[5]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沦陷时期的天津[M].1992.

[6]张泉著.沦陷时期北京文学八年[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

[7]徐乃翔,黄万华著.中国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

K265

A

1007-9106(2016)10-0128-06

罗海燕(1982—),男,文学博士,天津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天津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助理,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天津文化与文学;翟朋(1981—),男,文学博士,上饶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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