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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乡土语言”翻译研究前瞻
——以葛浩文英译莫言为例

2016-04-10周领顺

山东外语教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葛浩文意译莫言

周领顺

(扬州大学 翻译行为研究中心,江苏 扬州 225127)



汉语“乡土语言”翻译研究前瞻
——以葛浩文英译莫言为例

周领顺

(扬州大学 翻译行为研究中心,江苏 扬州 225127)

本文主要介绍了汉语“乡土语言”翻译研究的定义、范围、意义,阐释了葛浩文的“乡土语言”翻译思想;从手段和意识两个方面,讨论了研究方法的科学性;指出了目前研究中存在的问题等。本文还借助自建的莫言10本小说葛浩文翻译语料库,汇报了一些初步的考察发现。

“乡土语言”;翻译研究;思路;方法

1.0 汉语“乡土语言”翻译研究:定义、范围和意义

按照常理,只要有“乡土文学”的称谓,就一定会有“乡土语言”的存在。毕竟,文学是以语言为载体的。但事实上,除了周领顺(2016a)给“乡土语言”下过一个明确的定义外,在之前还从来没有过。“乡土语言”的说法虽有过零星的使用,但又基本限于“方言”或“土语”。周领顺对“乡土语言”是这样定义的:

“乡土语言”是指一切具有地方特征、口口相传、通俗精炼,并流传于民间的语言表达形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领顺,2016a:80)

“乡土文学”和“乡土语言”遥相呼应。“乡土文学”是入口,是切入点;“乡土语言”是出口,是落脚点。具体而言,“乡土语言”包括了熟语、惯用语、谚语、歇后语、俚语、成语、格言、俗语和方言等文化特色词语,“乡土语言”是对于这些说法的高度概括。

译学界并不乏对于这些文化特色词语翻译的研究,但在笔者的研究中,更愿意将这些语言学标签弃之不用,并总的以“乡土语言单位”称呼之。比如,下面所引莫言作品中的这段话就含有6个“乡土语言单位”:

大丈夫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②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③好马不吃回头草。④饿死不低头,冻死迎风立。⑤不蒸(争)馒头争口气,咱们人穷志不穷。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莫言,2012:513)

原因是,这些称谓所表达的内容都有一个共核的特征——“土”或“俗”(张旭,2015)②,而侧重于“土”或“俗”语言特征的翻译研究,就不一定非要用这类的语言学标签不可,除非是为了进行彼此间的相关性分析,开展彼此间在翻译策略等方面的区别性研究,或者分类检索语料所用。

以往译学界对于汉语文化特色词语的翻译研究,并不都集中在对于“土”或“俗”语言特征的传译研究上。“土”或“俗”是借语言来表现的文化特征,也即文化特色词语。汉语文化特色词语常被称为“文化负载词”,翻译策略上的讨论主要从异化、归化等角度切入。但是,如果集中于原语文化土味或俗味的传达,在论证翻译策略时,宜集中于异化而不是归化,皆因异化的是异域的文化,归化的是自己的文化。否则,岂非认可了负载原语文化的词语可以代之以译语的文化词语吗?文化是不可以嫁接的。一旦作归化处理,那么“文化负载词”所负载的原语文化便荡然无存。至于以归化为切入点讨论交际的有效性并无不可,但那样一来,原本的文化问题就演变为对原文交际功能的讨论了,涉及的问题如译文和原文的作用是不是相当,在应用场合里译文和原文的实用性程度是不是相等等。

对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有的还提出4种基本的“文化补偿”方法,即:直译加注、行内化解、替换和省略。(周领顺,2014:109)但除了“直译加注”和“行内化解”跟“补偿”有关外,一旦用译语文化词语“替换”原语文化词语,那么原语的文化不仅没有得到补偿,反而流失殆尽;当采用“省略”的方法时,严格地说,既没有补偿原语的文化,也没有补偿译语的文化。“替换”和“省略”往往是译者出于其他因素而考虑的结果,比如原文的因素(如原文确实有隔)、读者和译者的因素(如为读者和译者自己省时省力)、应用环境上的因素(如为了舞台表演的要求)等,但都不是文化传真和文化传译本身的问题。

迄今为止,译学界对于“乡土语言”翻译的研究还不够。秦毅(2016)说道,“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曾表示,中国本土文学作品的翻译困难主要在于‘乡土味’的准确性,而目前国内有关本土文学作品‘乡土味’的翻译研究只有寥寥数篇”。周领顺(2016b)指出,“近年来,国内一些学者开始关注中国‘乡土语言’的对外翻译与传播,尝试为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开辟新的疆域”。他还说,“如果说中华文化是一条大河,地域文化只是支流而已。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待之?”(同上)

说起对待“乡土语言”翻译研究的态度,自然关涉它的意义,概括起来有3个方面的道理:一是因为“乡土语言”是“乡土文学”的命脉,讨论“乡土文学”的翻译,实难避开“乡土语言”翻译的讨论;二是因为“土”是文化,越土越有个性,而有个性的文化才最值得推广;三是因为“乡土语言”是汉语表达的一部分,符合汉语对外传播的需要,也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部分。习近平所倡导的“讲好中国故事”的“中国故事”和“阐释好中国特色”中的“中国特色”,必定包含了这一部分的内容。而笔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乡土语言’英译实践批评研究”的获准立项,也证明了它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周作人认为,“越是本土的和地域的文学越能走向世界——‘我相信强烈的地方趣味也正是世界的文学的一个重大成分’”。(转引自丁帆,2007:12)译介的作品至少要具备两个要素,除了“普世价值”外,就是“地域特色”。(刘意,2012)葛浩文(2014:43)说道:“地域性本身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主题,而且受到乡土作家的相当重视;他们利用某一地方的特点,如地方方言等,来强调和形容某一个地方的独特性。”就莫言小说的“乡土语言”而言,译者葛浩文就承认,“几乎在所有我们讨论过的作品中,最初吸引读者共鸣的不外是民族主义的主题,但是构成其长久吸引力的却是它们的乡土色彩”。(葛浩文,2014:40)在实践上,“将那些带有地方风味的表达方式努力移植过去,由此给目标语读者一种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感觉。而这种陌生化效果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又是如此重要”(张旭,2015),至于翻译上有怎样的难度,是另外的问题。对此,除了翻译家的论述(如葛浩文所说的“中国当代小说乡土味重——翻译成了难点。”③)外,作家(如韩少功)也有论。(高方、韩少功,2016)

现阶段,除了特定文本,如《道德经》、《红楼梦》、《丰乳肥臀》)英译传播研究外,总体上表现为:(1)或在宏观上存在文化泛论现象,或在微观上聚焦于个别文化热词的翻译;(2)有关汉语“乡土语言”内容英译研究的偏少,系统性讨论阙如,而零星讨论又以“二元对立”立场作“正误”判断者居多;(3)部分研究出于对汉语事实难以穷尽或翻译局限性的顾虑,以翻译形式(如“音译”、“意译”、“音译+意译”)简单归纳最为常见;(4)有时感性超越了理性。

2.0 葛浩文的汉语“乡土语言”翻译思想

“乡土色彩”是“乡土文学”作品的立身之本,更是“乡土语言”的基本特征。该怎样进行有效的翻译,确实需要进行认真的研究。正如谢天振(2014:231)所言,“‘土得掉渣’的语言让中国读者印象深刻并颇为欣赏,但是经过翻译后它的‘土味’荡然无存,也就不易获得在中文语境中同样的接受效果。”葛浩文虽然承认构成作品长久吸引力的是“乡土色彩”,但他又怯于翻译,认为“中国当代小说乡土味重——翻译成了难点”③。不过,难归难,但并非不可逾越。对于莫言小说乡土味的翻译,他还不无骄傲地说道:

莫言的我翻译了6本,他会用很多土话,不太难翻译。苏童的也不难翻译,他写得细腻,但译文和原文很不一样。王朔的也不难翻译,他的北京话其实很好翻。毕飞宇的作品最难翻了,薄薄的一本书,里面的都是很微妙、很谨慎的用词。姜戎比较像哲学学者,他的作品也比较好译。④

这说明,方言的土味程度是不一样的。葛浩文针对贾平凹作品中的家乡话说道:

《秦腔》是贾平凹很重要的作品,但我看了一部分,觉得无法翻译,因为里面有太多家乡话,在美国不一定有市场,而且,这些家乡话要翻译也要花很多时间。会不会有人对那个题材感兴趣?我确实很怀疑。在美国,我一年最多出两本中文翻译,所以一定要小心挑选,考虑哪一个会进入主流。如果光凭喜欢什么就翻译什么,我的时间和精力一定不够。他的《废都》也是被翻译坏的。(于科先,2012)

他坦诚,“家乡话太多”,“故事哀婉,文字细腻,如果要我译,可能就译坏了”⑤。方言有的“不可译”是客观存在的。葛浩文说道:

有些人让我译,但我怕译不出原作的味道,对不起文本。我的译本不能为原著增添光彩,但至少也要是旗鼓相当的搭配。比如李锐的《无风之树》,我只译了三分之一没有完成。他在书中创造了一种新的语法,有地区特色的方言,“到哪里去呀你”“干啥啊你!”这种特殊句式的感觉,我无法译出,只能放弃。⑤

表现乡土风格的,除了地方风物外,在形式上都绕不开乡土语言这一载体。家乡话或方言的翻译是难点,也是文化传播的重点。不仅对于乡土文学作品本身,而且对于文化也是如此。葛浩文认为:

我看一部捷克文本翻译,虽然我不懂捷克文,但是如果我能认为这是一部很通顺的作品,让外国读者能够看懂,但还保有具有人文素养的、原来地方的口味的话,说不定就是好的。如果两个缺一个那就不怎么好,如果两个缺两个的话,那么就更不好。(转引自曹顺庆、王苗苗,2015)

对于家乡话,可以讨论的内容很多,虽然有的在实践上“不可译”,但无疑对它的翻译研究是有意义的。那么,方言怎样翻译才能达到预期的接受效果呢?当然,采取“厚译”(thick translation)的做法也是有效的途径之一,只不过对于旨在供人们娱乐的文学作品的小说而言,译者一般反对小说翻译中无端插入注释,认为最好将注释置于译序或文末尾注里,或者将其融入故事中,切不可因注释而影响小说的可读性。葛浩文质疑有人要求译者“写什么都译出来,碰上语言的、语义的、文化的沟沟坎坎,要用注释填平才行,但艾柯将此视为失败的行为”。(葛浩文,2014:37)话虽如此,他自己也做过这样的事,他说是“为了使西方的读者能够了解历史上的中国,对小说内容增加部分说明文字”。(刘蓓蓓,2008)“译者在对待方言、俗语、民谚等富含中国文化特色的词语时,更经常的策略是用直译、直译加意译的方式予以保留。”(安芳,2016)

研究没有禁区,在理论上帮助译者和读者认清哪些是暂时性的“不可译”,哪些是根本上的“不可译”,本身便是贡献。有的方言难以翻译,但在实践上也不宜完全淡化处理。淡化就是过滤,如果把“土味”都过滤掉了,对于乡土文学作品而言,可能就是致命的,就动摇了乡土文学作品的根本。用“乡土语言”表现的乡土文学作品向来是翻译的难点。葛浩文提及一些作家“洋化”的语言,因为与英语接轨,所以就容易翻译得多。他说:

老舍、巴金那代人,受过西方教育,经历过辛亥革命、白话文运动,放弃了早先的文言文传统,学的是欧美、日本文学。因此他们的作品文字,多少都有点“洋化”,不是纯正的中文,甚至在遣词造句方面,是用英文句式套中文。这样的文字,翻译起来反而更容易。⑥

但“洋化”的语言表达,虽然方便了阅读和接受,但毕竟与原文所要努力表现的文化渐行渐远。葛浩文对于中国乡土文学作品中“洋化”(西化)语言的使用并不苟同。他说,“语言西化,缺乏创新。中国传统的诗词歌赋,意象优美,以精粹独特的语言表现,当代作品这方面落后许多。”⑦

3.0 手段和意识:研究方法的科学性

讨论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大致分为两个方面来谈:一是手段决定意识和结果的问题;二是意识决定手段和结果的问题。为了从方法上加以说明,这里借用两个例子加以说明。

(1)葛浩文翻译语料库的鉴别作用。

借助于语料库开展研究,无疑是现阶段最科学的做法之一。穷尽性统计是语料库的最大优势,也正因为能够做到穷尽,所以才能够使分析到位、说理到位,也才能够有助于提高翻译批评的全面性、客观性和公正性,实现整个过程的科学性。鉴于笔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以葛浩文翻译莫言作品为主体,又因葛浩文所译莫言作品的数量比较庞大,所以本课题组经过大半年的努力,自建了一个莫言10本小说“乡土语言”葛浩文翻译语料库⑧。

目前,借助专门的莫言作品葛译语料库进行专项研究的似乎仅见于宋庆伟(2014)⑨。当然,我阅读视野有限,不过也能间接说明,借助语料库开展葛浩文翻译研究的所占比例不大。谢丽欣(2015)说道,“现有的葛浩文翻译研究基本上是定性研究,大多首先提出假设,然后选择数量有限的典型案例来加以佐证,研究结论往往不够客观、全面。为此,未来葛浩文翻译研究应适当运用语料库方法,将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结合起来”。

我借助莫言10本小说“乡土语言”葛浩文翻译语料库进行了一些初步考察,并已经获得了一些比较客观的数据,能够回答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并能够有效指出目前相关研究中存在的问题。比如,利用语料库对译者采取的异化和归化翻译策略进行频率统计,可以大致说明译者的文化身份和行为倾向(如葛浩文的文化身份是什么?多大程度上代表译语文化,多大程度上代表原语文化?多大程度上是译者,多大程度上是作者?),而不至于对葛浩文的行为作单纯的辩护或攻讦。

任何单独一篇论文的结论都显得很有道理,这是因为每篇文章本身既有立论,也有足够的事实加以佐证,但面对语料库丰富的语料,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比如认为葛浩文“擅于使用意思相近的英语表达法来替换原作中的本土说法,以增强译作的可读性”(胡安江,2010),观点正确,根据充分。再检测葛浩文翻译语料库,在频率上却会发现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是如他坚持的忠实于原文的,或者说,是向原文靠拢的。他甚至能忠实到连他自己都反对的“直译”的地步,如他把“吃香的喝辣的”翻译为eat sweets and drink spicy drinks,连美国读者也不懂,更不要说能让读者联想到“生活奢侈”和“享福”的深层意义了。他也甚至会为了表达的生动而努力寻找原语文化中那些本土的说法,比如把原文中人物模仿英语的like mushrooms after a rain所说的“雨后蘑菇”译为like spring bamboo after a rain而还原了汉语本土的“雨后春笋”,把“这会儿你早见到了阎王爷啦”译为you’d be off meeting with Karl Marx right about now而还原了汉语本土的“去见马克思”等。或许多数文章采取的是如谢丽欣(2015)所说的“首先提出假设,然后选择数量有限的典型案例来加以佐证”的做法吧。借助于语料库,还可以有效解释葛浩文貌似矛盾说法背后的原因。以上这些是手段决定意识和结果的例子。

(2)葛浩文的“意译”和译学界的误读。

尽管语料库研究方法能够表现出研究过程的科学性,但如果一开始意识出了问题,即使过程再科学,也难以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比如,葛浩文声称他的翻译是以“意译”为主的。如果死板地翻译,甚至根本过不了编辑关,因为译者和编辑都是主张意译的。葛浩文说:

“意译”派在出版方面更胜一筹,因为无论是商业出版社还是大学出版社都推崇意译派的译者。对此无论我们是庆幸也好,悲伤也罢,事实依旧是,在那些“可译的”小说里,“可读性好”的译作才能出版。(葛浩文,2014:199)

但为什么葛浩文翻译语料库显示他是以“直译”为主的呢?原来是概念不同,理解有出入,葛浩文的“意译”就包括了翻译界通常说的“直译”,只要不生硬,有创造性,便符合他的“意译”标准。或者说,葛浩文的“意译”是除了“逐字直译”之外的所有的翻译形式。他和出版社反对的“逐字直译”,也即我们反对的“硬译”、“死译”,属于“直译”的极端形式。但葛浩文“意译”的边界无疑扩大了,它包括了译学界通常说的“忠实”于原文而又传神的“直译”。只要达此目标,即使我们通常说的“直译”,也成了葛浩文和出版社所坚持的“意译”中的一种。比如,葛浩文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意译”为Marry a chicken and share the coop, marry a dog and share the kennel.,在译学界看来,这是“直译”,因为原文的主要意象“鸡”和“狗”都出现了,和陆谷孙主编的《中华汉英大词典》所谓的“直译”(If you marry a chicken, follow the chicken; if you marry a dog, follow the dog.)不分高下。《中华汉英大词典》的“意译”文是:a woman should mould her lifestyle after that of her husband’s,与葛浩文的“意译”相差天地,主要意象“鸡”和“狗”消失得无影无踪。按照翻译学界通常的说法和葛浩文的实践,一个“直译”、“意译”连续统大致可以这样表示:

逐字直译 直译 半直译半意译 解释性意译 归化式意译

▲-----------︱------------︱----------------︱---------------------▲

葛浩文翻译语料库证明,他更多的时候采取的是中间的做法(“直译”、“半直译半意译”和“解释性意译”);两个极端的做法(“逐字直译”和“归化式意译”)并非不存在,只是所占比例不大。这符合翻译的常态,说明翻译是平衡之学。所以,如果不弄清楚概念上的差异,就不能断言译学界所说的“直译”、“意译”在葛浩文的翻译实践中所占的比例,有关的争论就只能沦落为译学界内部的概念之争。我们通过考察语料库得出葛浩文是以“直译”为主的结论,与葛浩文声称的“意译”并不矛盾。以上这些是意识影响结果的例子。(深度的讨论将另文展开)

4.0 余论:翻译批评的公正性

专项开展以葛浩文英译莫言为主体的汉语“乡土语言”翻译研究,在译学界还比较鲜见,多数讨论散见于葛浩文翻译研究中。在研究方法上,多以挑错式、印象式、先入为主式为主,寻找有利于自己立论的事实,也或者为了寻找“有利”的事实而忽略原文中的更大语境甚至语境外的版本差异、文本类型等,结果难免留下任意的印象,比如所得出的“葛浩文英译莫言的最大特点是删节和改写”。(蒋骁华,2015)就拿文本类型方面的删节和改写说,同样是葛浩文的翻译,他翻译的小说和他翻译的散文(如翻译的《荷塘月色》)就不太一样,小说逃脱不了以故事情节取悦于人的总体特点,所以删节和改写的成分要大,而散文首先是以美文行世的,字斟句酌自然是常规的做法。

再以所谓葛浩文的“连译带改”与翻译批评的关系为例。一提到葛浩文的删节和改写,中国译学界便显得愤愤不平,以维护原文和自己文化的为多,挞伐一片,公正之心昭昭,有感性超越理性之嫌。但中国翻译者对莎士比亚等西方作家的作品有过那么多的“简写本”、“简译本”、“改编本”等,何曾听闻有西方人对我们的所谓“翻译”有过什么责怪?因为是市场经济,市场就意味着百花齐放,而作为译者的葛浩文也一直试图在向原文“求真”和对市场“务实”间不断进行着各种平衡的努力,⑩就莫说还有一个译者文化身份的问题了。所以,开展翻译批评,要分清哪些是学术上的问题,哪些是非学术上(社会上、市场上)的问题,即要具有“翻译内”和“翻译外”(周领顺,2014:1:7-15)的意识。我们维护的是学术真性,无须迎合世俗,而当学术上的译评者意欲对市场规约时,反而会使翻译界译评者怀疑自己作为翻译市场“统帅”的能力。周领顺对学术和市场的关系评价道:

翻译界翻译译评者的参与对翻译市场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这里包含几个原因:

第一,翻译界翻译译评者意在规范市场,但市场的因素是复杂的(比如利益因素),市场在多大程度上会受到翻译界翻译批评言论的左右呢?纵观翻译的历史,可以说这种影响力微乎其微。想做翻译“计划经济”的主宰者,就等于忽略了翻译市场的复杂性,忽略了“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律;

第二,翻译批评重在描写,任何规约的企图都可能是不现实的。翻译界翻译译评者的声音只能代表学者的声音,属于学术评,在翻译内,只可能是翻译批评中的一股力量,学者的声音。典型的如公示语的翻译的讨论,翻译内说了翻译外的事,管不了翻译外,因为那是管理者的问题;

第三,市场因素复杂多变,当翻译好坏的标准不能被大家认定时,所谓翻译质量就变成了动态。(周领顺,2014:127)

我们开展的汉语“乡土语言”翻译批评研究,虽然以葛浩文英译莫言为主体,但也要与莫言作品其他语种译者的做法进行比较,还需要与其他汉学家对汉语“乡土语言”的翻译进行比较,才可能得出更全面的结论。比如,日本的莫言译者吉田富夫和葛浩文的一些做法就很不相同,是怎样的译者心理、民族阅读心理和环境因素让两位译者产生了不同的行为?这些都需要对比后才能明晰起来。另如朱振武、罗丹(2015)在分析汉学家白亚仁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译文You just have to be prepared to make adjustments when you’re married.时,认为好就好在没有把西方褒义的dog翻译出来,否则担心“会为读者所误解”。但同样是西方汉学家的葛浩文,不是把dog翻译出来了吗?我调查了几位美籍教师,并没有对葛浩文的译文Marry a chicken and share the coop, marry a dog and share the kennel.有什么误解,也没有感觉到这里的dog有什么褒贬色彩。

总体而言,利用莫言10本小说“乡土语言”葛浩文翻译语料库,既可以藉以与其他汉学家的“乡土语言”译文进行对比,也可以在经过大量的对比而升华有效的评价模式后运用于具体的实践,而实践包括两层:提高理论认识水平的批评实践和具体的翻译实践。

注释:

① 人民网,2014年11月8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1108/c70731-25996311.html.

② 张旭(2015)称之为“民间话语”。我将“乡土语言”译作folk language,也符合此意,而且和“乡土文学”的英语表达folk literature保持了一致。

③ http://www.china.com.cn/book/txt/2008-03/19/content_13026393.htm

④ 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08-03/23/content_7841379.htm

⑤ http://news.sina.com.cn/c/2008-03-27/140215238116.shtml

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388ff7b0101ajv7.html

⑦ http://www.ycwb.com/ePaper/ycwb/html/2013-01/31/content_79266.htm?div=-1

⑧ 莫言10本小说《四十一炮》、《檀香刑》、《蛙》、《丰乳肥臀》、《天堂蒜薹之歌》、《生死疲劳》、《师傅越来越幽默》、《酒国》、《红高粱家族》、《变》和葛浩文的英译本。

⑨ 宋庆伟(2014)自建的葛浩文翻译语料库涉及莫言的6本小说:《红高粱》、《天堂蒜薹之歌》、《酒国》、《师傅越来越幽默》、《丰乳肥臀》和《生死疲劳》。

⑩ 当然,删改的发生有多方面的原因,有作者在不同版本间的改动,有译者各种考虑后的改动,也有的是译者根据台湾删改版本翻译的结果等。(安芳,2016)

[1] 安芳.论莫言小说英译研究中的误读与误释[J].当代外语研究,2016,(4):78-87.

[2] 曹顺庆,王苗苗.翻译与变异——与葛浩文教授的交谈及关于翻译与变异的思考[J].清华大学学报,2015,(1):124-128.

[3] 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 高方,韩少功.“只有差异、多样、竞争乃至对抗才是生命力之源”——作家韩少功访谈录[J].中国翻译,2016,(2):70-73.

[5] 葛浩文.葛浩文文集[C].北京:现代出版社,2014.[6] 胡安江.中国文学“走出去”之译者模式及翻译策略研究——以美国汉学家葛浩文为例[J].中国翻译,2010,(6):10-16.

[7] 蒋骁华.《红高粱家族》葛浩文英译特点研究[J].外语与翻译,2015,(2):3-10.

[8] 刘蓓蓓.葛浩文:中国小说一天比一天好[N].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03-26.

[9] 刘意.从莫言获奖谈跨文化传播的符号塑造与路径选择[J].中国报业,2012,(10):33-34.

[10] 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11] 秦毅.文学作品翻译“走出去”是必然[N].中国文化报,2016-6-23(第2版).

[12] 宋庆伟.莫言小说英译风格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4.

[13] 习近平.习近平就人民日报海外版创刊30周年作出重要批示 用海外乐于接受方式易于理解语言 努力做增信释疑凝心聚力桥梁纽带[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5-22.

[14] 谢丽欣.葛浩文翻译研究:问题与前景[J].外语与翻译,2015,(3):17-21.

[15] 谢天振.超越文本 超越翻译[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16] 于科先.“存在即合理”——论葛浩文翻译批评观[J].译林(学术版),2012,(4):135-142.

[17] 张旭.表演性文本之翻译——以黎翠珍英译《原野》第二幕为例[J].亚太跨学科翻译研究(第一辑),2015,(1):87-110.

[18] 周领顺.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19] 周领顺.乡土语言翻译及其批评研究[J].外语研究,2016a,(4):77-82.

[20] 周领顺.中国“乡土语言”对外翻译与传播研究的力作[J].外国语文研究,2016b,(1):106-111.

[21] 朱振武,罗丹.文化自觉与源语旨归的恰当平衡——以白亚仁的译介策略为例[J].山东外语教学,2015,(6):56-66.

An Overlook into the Translational Studies of the Chinese “Folk Language”

ZHOU Ling-shun

(The Center For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127, China)

This article, centering on the translational studies of the Chinese “Folk Language”, discusses its definition, scope and significance.It clarifies Howard Glodblatt’s thoughts on the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Folk Language”, discusses 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study method and points out some problems of the relevant studies.This article also displays some initial discoveries based on the corpus built by the author of Howard Glodblatt’s translations of Mo Yan’s ten novels.

Folk Language; translation studies; thoughts; approaches

2016-08-10

本文为笔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乡土语言’英译实践批评研究”(项目编号:15AYY003)的阶段性成果。

周领顺(1963-),扬州大学翻译行为研究中心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语言对比与翻译批评。

H059

A

1002-2643(2016)05-008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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