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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浑子的诗

2016-04-09阿月浑子

西部 2016年2期
关键词:喀什



阿月浑子的诗

阿月浑子,本名江媛,喀什莎车人。十九岁发表第一首诗《遗憾》之后去北京读书,现生活在中原。已在《莽原》《时代文学》《绿洲》《山花》《南方文坛》等刊发表诗歌百余首,散文、短篇小说、文学评论四十余篇。已出版诗集《喀什诗稿》。

萨特马库的晨祷

怜悯我吧,流血的人

石头滚过天空

碾压隆隆的雷声

回家吧,萨特马库光脚的少女

别等漠风吹枯你的花环

别等了

骑马的男人一去不返

我们是塔克拉玛干的女儿

只有大漠庇护我们——

永生的孤独

怜悯我吧,哭泣的人

鸽子飞离此刻

投影在荒芜的中心

骆驼背负玫瑰的枯枝

冲你叫喊——

今天,我在荒原的石头中

凝聚风暴

下一条河流,将是我奔赴的故乡

荒野之恋

天黑了

荒野乱发披拂

我们未能从喀什噶尔赶回家

只得在沙漠公路旁支起帐篷

一分一秒地等待天明

半截蜡烛已烧到尽头

你干涩的吻

饱含沙粒迎面而来

起风了,我说

你滚烫的唇沾满夕阳

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们簇拥篝火

相互说:“真好,多么好。”

然后抱头痛哭。

哭泣的帕蒂夏

秋风抖动维吾尔女人的长裙

开遍喀什噶尔田野

掰玉米的帕蒂夏冲我笑了笑

明天就要出嫁

她父母双亡

没人为她做主

她只能从染霜的苞谷皮中

剥出一个又一个玉米

摞成一堆

“你要嫁很远吗?”

“不知道。”

“你喜欢他吗?”

“哥哥嫂子收下了他的羊和丝绸。”

帕蒂夏的睫毛挂上了泪水

倔老头

旋风卷白荒野

推出独房子黑黑站在风雪中

庇护依偎炉火的一家人

我的小马踢了一夜马厩

令人想起悲伤的谣曲

散落远方的亲人

他们赶着马车从四方带来传奇和胭脂

穿过巴扎来到门前

哎呀,你这个朝院子扔满泥巴蛋的倔老头

扛着背包踩过托木斯塘乡沙沙的积雪

为喂饱你幼年流浪他乡的饥馑

给我带回盐巴和粮食

泪眼满眶地打湿我童年的屋檐

马灯布满灰尘地看着我

你走进挂满黑白照片的房间

反复摩挲时光的镜子

姥姥的一声咳嗽

又唤醒母亲的心口疼

我站在一场蔓延的病里张望

去年春天的风筝依旧挂在白杨树梢

你把我的小兔子吊在树桩上

黑红着脸兴奋地霍霍磨着皮夹克*

惹得我冲你尖叫抗议

哎呀,你这个喊我死丫头的

敲着手杖撵我骑上墙头的倔老头

就是我又爱又恨的老父亲

*皮夹克,维吾尔语,“刀子”之意。

叶尔羌河畔的养蜂人

在灵魂的洞窟里拾荒

我像数不清的蜂房,满怀秘密

指向唯一的春天

你踩上井台,掂起裙裾

朝大漠尽头张望

那儿风过空空,只有一棵白杨

与帕米尔昂首并立

它让我想起风中的日子

晚归的妈妈

它让我与万物一起徘徊于沙丘绵延的光影

跪向太阳和河流

它是我的路标,指向远方

它驱赶我的鱼群游出一百个黑暗的洞窟

擦出水的纹路

奥依巴格记忆

躺在月下的卵石上

我的小兔逃向你

撞上颤抖的胸膛

怦怦乱跳

四野初霜渐起

十月的叶尔羌河

缓缓进入大地的睡眠

哎,奥依巴格

我在桥上遇上了放蜂人

他曾骑着追赶春天的马

收集沙枣花的甜

哎,奥依巴格

你是第一个点亮少女的人

也是第一个熄灭少女的人

等待在一分一秒里破碎

一分一秒

小猫挠过和田毯

勾起玫瑰花纷乱的心事

你身负记忆走过铭刻之地

朝碎片的起落处

低下耳朵

羔羊越过栅栏的热望

旋进冷风

雪片掠过狭长的裂缝

翻飞……

等待在一分一秒里破碎

你冬天的眼睛

穿过冰达坂,刺伤我

哎呀,阿塔依

收下你龙涎香的少女在清晨出嫁了

她的天空飘下棉花的软眼睛

湛蓝地滴进你的双眸

弄哭一个身怀鲜花的人

耳花环的婚礼已无人参加了

我内部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傍晚的树林里埋藏着沙枣刺

埋藏着亲人的头发和眼睛

黄狗死了以后

每天深夜我都能听到它有时叫

有时哭

在看过它满含泪水的眼睛之后

我在屋后安葬了它

十六年这么快就结束了

像爱恨朝河面打了个水漂

转眼消失在无声的尽头

涝坝四周长着的几棵杨树

充当了村庄的守灵人

能等来取水的人越来越少

月亮照着活人也照着墓地

七月以后

耳环花的婚礼已无人参加了

听说头戴花环的女孩死于镜中

她常常在深夜面对湖水一边梳头一边自言自语

活在琐碎和庸俗的消耗中

把债务一桶桶挑回到

无人的村庄

生病、咳嗽、发抖

鱼群会游回来的

才两岁吧,我跟在母亲身后

趔趔趄趄地走在戈壁滩上

总算有一棵骆驼刺发芽了

妈妈蹲在小草面前自言自语

好啦,冬天过去了

鱼群会游回来的

我盯着妈妈迎接春天的仪式

感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妈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鱼群很快就会跟着春天的水流游回来的

我忍不住舔着嘴唇

挡住肚里饥饿的咕噜声

妈妈的眼圈红了

她吮吸一根干草

让我也吮吸一根

我们在旷远的干河床上

咽下口水

噙着阳光硬硬地坐着

去年,我和妈妈被阳光焐热的心

早已如数交给寒冬的风暴

仿佛我们的心中长满了戈壁滩

仿佛荒凉无措的我们

以影子抱着影子活命

妈妈说要去挖甘草了

甘草的心是甜的

我们挖完甘草就躺在沙丘上

凝望着翱翔天空的鹰暗自庆幸

到了七月

太阳会重新装满我们

到那个时候即使一辈子住在戈壁滩

我们也能一口咬住春天

糊涂的妹妹

我放开手

风抓着沙粒扑来

混沌的妹妹

穿着撕坏的裙子

走在乌鸦背后

走在风暴的唇边

她不知道戈壁滩上

睡着喝醉的神灵

他们睁开眼睛

风就推开黎明

他们闭上眼睛

大地就昏睡不醒

他们遗忘了这里

让大雪尽享狂欢

我糊涂的被拨进火的妹妹

走在墓碑间

走在纸钱飞升的烟中

就像荒凉睡在我的床上

索要着火和粮食

索要着绳索末端的抗议

我糊涂的妹妹

在你的呜咽声里

在退远的群山深处

我找到自己了

马拉瓦西

我满含泪水

抱着故乡的盐粒

紧拥马鬃的颤抖

噢,马拉瓦西

喘息是雪

在你的金胡杨深处飘荡

我心中有爱

哭在马拉瓦西的苦上

阿克陶之夜

阿克陶的黑夜

布满星星的墓窟

围绕她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久那儿响起了枪声

后来响起了更多的枪声

越来越多的人低下了头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

所有的枪声都消失了

缺席

恰热克的黑夜像一群摘掉铃铛的骆驼

躺了下来

想起十七岁爱过的那个人

也许已不在人世

我就想抱着豹子

把自己扔进堆满时光残骸的苦中

狠狠地哭

有个声音说

让痛苦吃掉我,吃掉我

月亮在我眼中抖了一下

清晨扎进手掌的沙枣刺还未能拔出

要是你能在

我就不用把鼻涕和眼泪

一股脑地抹在那棵无辜的白杨树上

吃吃这苦

向空而去的,回转的舌头

吃吃这苦

在你亲人的死中

火焰和冰跟着

你咽下它们——

苦的出生,苦的双唇

尝尝这胆汁浸泡的心

熄灭语言的灰……

风暴撕碎它们,用秋天的手

拧出这苦的汁

同一个伤口上众人在欢笑

同一场清洗中抢劫隆起大地

你背负弹孔和兽皮

活下去……

那爬满死人草的身世

从红色幕布上掉漆

出喀什

在你的空房间

烛光阅读无人玫瑰

你不在

我是出喀什的人

你不在

沙尘暴撑满胸膛

吹开往日

你不在

马背上的词描绘光

走着纳瓦依的路

你不在

血更深了

亡灵在牌楼农场生长铁

我要你——

我要表述光的额头

我要小蜻蜓飞过的故乡

我要民族之心

拔除肉体的芒刺

你不在

我以流放的身世怀抱蒺藜和美玉

穿越你故乡的平原和山冈

痛苦的小围巾

请递给我

递给我吧,这痛苦的小围巾

棺木已抬走昨日

嚎啕擦暗天空

日子呀,流水一样的日子

将永生踩进戈壁

想,看和喘息

野羚羊

在喀什噶尔大街

一只惊慌的野羚羊在人们的注视下

拼命地奔跑

它本想返回荒野

却闯进人的中心

显得恐惧而无所适从

我相信任何一个时刻

藏匿的猎人都有可能

暗暗举起夺命的枪

停下它飞奔的四蹄

多年过去后

当我走在喀什噶尔大街

总能感觉一只野羚羊穿过呼啸的子弹

不停地在我心头奔逃

不停地回头张望

这些胡杨给深秋的喀什噶尔戴上疯女人的头巾

这些树从我的胸口站起来

抬起小鹿一样的眼睛

望着远方

哦,白云齐聚的远方

太阳垂落着山冈

雪下得多么安静

雪下得多么安静

睡在叶尔羌荒原

石头分娩的火多么安静

地平线在晨曦里起伏

走过风暴撕裂的伤口

抱冰回家的亲人多么安静

雪下得多么安静

干净的你

凝望我的眼睛多么安静

戈壁女人

在戈壁上

我是

烧红火把的女人

杨树的火、红柳的火

替我追问命运

替我烤热石头从我内部挺立

拍响风的白色手掌

在戈壁上

母亲是

肩负冰块和石头的人

玉做的石头,滚落昆仑的石头

替我见证着女人的破碎

替我将阳光漫射进冰峰内部

回旋起帕米尔浩荡的天风

乌达力克之灯

卧在父亲黄铜色的阴影里

油灯伸出小舌头舔吻母亲额头细细的汗珠一下一下拽出往事如烟

灯啊

卧在喀喇昆仑村庄的黑暗深处

捧出一朵玫瑰羞涩的温柔

夜空对你说

要记住这盏灯点亮的母亲之手

这双从酿造酸奶缸子里抚摸你的手

这双从沙尘暴的呼啸中抱你的襁褓暗合歌谣的手

灯啊

卧在水磨坊深处的眼睛

盯着大漠辽阔而漆黑的夜

一边梳理母亲的白发

一边惦记在北方车站赶路的女儿

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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