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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沙的诗

2016-04-09伊沙

西部 2016年2期
关键词:小保耳光诗歌



伊沙的诗

伊沙,原名吴文健。诗人、作家、批评家、翻译家、编选家。1966年生于四川成都。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任教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出版著、译、编作品七十余部。获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中文诗歌奖以及中国国内数十项诗歌奖项。应邀出席瑞典第十六届奈舍国际诗歌节、荷兰第三十八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英国第二十届奥尔德堡国际诗歌节、马其顿第五十届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和中国第二、三、四、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参加美国佛蒙特创作中心等主办的国际交流活动。

车过黄河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做眉檐

眺望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账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饿死诗人

那样轻松的你们

开始复述农业

耕作的事宜以及

春来秋去

挥汗如雨收获麦子

你们以为麦粒就是你们

为女人迸溅的泪滴吗

麦芒就像你们贴在腮帮上的

猪鬃般柔软吗

你们拥挤在流浪之路上的那一年

北方的麦子自个儿长大了

它们挥舞着一弯弯

阳光之镰

割断麦秆自己的脖子

割断与土地最后的联系

成全了你们

诗人们已经吃饱了

一望无际的麦田

在他们腹中香气弥漫

城市最伟大的懒汉

做了诗歌中光荣的农夫

麦子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

我呼吁:饿死他们

狗日的诗人

首先饿死我

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

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张常氏,你的保姆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中国底层

辫子应约来到工棚

他说:“小保你有烟抽了?”

那盒烟也是偷来的

和棚顶上一把六四式手枪

小保在床上坐着

他的腿在干这件活儿逃跑时摔断了

小保想卖了那枪

然后去医院把自己的断腿接上

辫子坚决不让

“小保,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保哭了

越哭越凶:“看我可怜的!”

他说:“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你忍心让我腿一直断着?”

辫子也哭了

他一抹眼泪:“看咱可怜的!”

辫子决定帮助小保卖枪

经他介绍把枪卖给了一个姓董的

以上所述是震惊全国的

西安“一二·一”枪杀大案的开始

这样的夜晚别人都关心大案

我只关心辫子和小保

这些来自中国底层无望的孩子

让我这人民的诗人受不了

鸽子

在我平视的远景里

一只白色的鸽子

穿过冲天大火

继续在飞

飞成一只黑鸟

也许只是它的影子

它的灵魂

在飞也许灰烬

也会保持鸽子的形状

依旧高飞

有一年我在杨家村夜市的烤肉摊上看见一个闲人在批评教育他的女人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啪一耳光

你要是看上他了你就跟我说啪一耳光

你要是看上他了你就跟他走啪一耳光

哭啥呢哭啥呢我好好跟你说话呢啪一耳光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啪一耳光

是不是占了咱便宜现在又不要咱了啪一耳光

那你去把他叫来我只要他一块肉烤了下酒啪一耳光

不是不是那你哭啥呢跟他好好过日子去呗啪一耳光

啥你说啥对不起我你没啥对不起我啪一耳光

你跟个穷学生要是没钱了回我这儿拿啪一耳光

你跟他走过不惯再回来咱们接着过啪一耳光

反正你走到哪儿都是我的人儿啪一耳光

哭啥呢哭啥呢你是我的人儿我才打你啪一耳光

滚吧滚吧今儿晚上你就跟他睡去吧啪一耳光

他那老二咋样你明儿一早来跟我汇报一下我还就是不信这帮小白脸了啪一耳光

啥不让我找别的女人你管得着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今儿晚上我就找仨啪一耳光

嗨吃烤肉的胖子你看啥呢我教育我女人你看啥呢啪一耳光

崆峒山小记

上去时和下来时的感觉是非常不同的——

上去的时候

那山隐现在浓雾之中

下来的时候

这山暴露在艳阳之下

像是两座山

不知哪座更崆峒

不论哪一座

我都爱着这崆峒

因为这是

多年以来——

我用自己的双脚

踏上的头一座山

忘年的情人

儿子抱着

母亲的墓碑

活到二十一岁的儿子

抱着十八岁死去的母亲的墓碑

抱着因生他而死的母亲感觉像抱着自己的情人

我这么做时已经三十六岁

抱着六十岁死去的母亲的墓碑

如此忘年的情人

男人们都会拥有

春天的乳房劫

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

你躺在运送你的床上

对自己最好的女友说

“如果我醒来的时候

这两个宝贝没了

那就是得了癌”

你一边说一边用两手

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

对于我——你的丈夫

你却什么都没说

你明知道这个字

是必须由我来签的

你是相信我所做出的

任何一种决定吗

包括签字同意

割除你美丽的乳房

我忽然感到

这个春天过不去了

我怕万一的事发生

怕老天爷突然翻脸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

给它跪下了跪下了

请它拿走我的一切

留下我老婆的乳房

我站在手术室外

等待裁决

度秒如年

一个不识字的农民

一把拉住了我

让我代他签字

被我严词拒绝

这位农民老哥

忽然想起

他其实会写自个的名字

问题便得以解决

于是他的老婆

就成了一个

没有乳房的女人

亲爱的,其实

在你去做术前定位的

昨天下午

当换药室的门无故洞开

我一眼瞧见了两个

被切除掉双乳的女人

医生正在给她们换药

我觉得她们仍然很美

那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酒桌上的谎言

春节期间

与老友聚会时

酒酣之际吐出的话

被他们当了真

我说:“我在三十岁以前

已经过了美人关

我在四十岁以前

已经过了名利关

我争取在五十岁前

把生死关给丫过了

老子连活都不怕

还怕死吗?”

我的朋友们

把我的话当了真

就敬着我这个人

其实我对他们撒了谎

其实我一关都没过

带儿子去行割礼

香蕉该剥皮了

牛牛该露头了

儿子该成人了

身为一名父亲

我所能做的是

把他带到此刻

如教堂般圣洁的医院

去行一次庄严的割礼

请求自己的好友——

一名主治医生屈尊下驾

再干一把实习生的活儿

割出一个符合国际标准

具有全球化意味

能够出席奥运会

并加入WTO的漂亮阳具

(就像前阵子

艳照上所见的那具)

用片刻的痛苦

换取一生的幸福

无题(七十六)

元宵节

一个单身汉

该怎样度过这一天

下午他在露天球台上

跟同事挥拍打元宵

负多胜少

晚饭回家吃

煮了一锅乒乓球

独自吞下

夜里出来溜达溜达

替不敢放炮的小孩

把炮放啦

偶尔抬头望望

烟花里的爱人

月亮上的亲人

罗浮山

神不在庙里

神是坐在观光缆车上

吹肥皂泡的小女孩

神是飞向层峦叠嶂

小太阳般镶金边的泡泡

神是半山坡的小店里

泡在药酒里的老鼠崽

是泡了一年后揭开瓶盖

一口把人咬死的不死蛇精

装神弄鬼的人心中没有神

二泉映月

三年前的夏天

我和儿子

常在小区的空地上

踢球

一个十岁左右的

小男孩

老是跑来参与

他是小区看车库的

老师傅的孙子

说话有点大舌头

那个火热的

属于世界杯的夏天

我们疯狂踢球的行径

被人一连投诉了两次

也就不再踢了

三年后的夏天

我总是独自一人

头顶烈日

在小区的小径上

绕圈暴走

“你你你

怎怎么不踢球了?”

有人大着舌头问我

我才认出是那孩子

他长大了三岁

我才看出是个傻孩子

“你在哪儿上学?”

“我我我……不上学”

到了晚上

小区闷热的夜空中

响起了生涩的二胡声

依稀能够听出

是瞎子阿炳的

《二泉映月》

除了我

大概无人知晓

是这傻孩子拉的

他在地下车库顶上

跟随爷爷学艺

绿豆颂

我当怀有感恩之心

永远歌颂绿豆

听父母讲

我儿时在成都

吃错过一次药

街上在武斗

子弹不长眼

去不了医院

我的保姆李婆婆

就一碗一碗地

给我灌绿豆汤

直到把我救过来

我的小命

是李婆婆和绿豆汤

给的

在青海听我的首位英译者梅丹理先生讲述他当年初读我诗的故事

那是在1994年

我从美国飞到台湾

在一座修道院里

给人做翻译

翻译佛经

在那里住了三个月

就在我快要住不下去的时候

严力从纽约给我寄来

你刚出版的诗集《饿死诗人》

那时我已经厌倦了佛经

连夜读你的诗集

感到大千世界

滚滚红尘

人间烟火

如此美好

次日一早

我就卷铺盖下山了

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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