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的反思——以《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为例
2016-04-08秦武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上海0003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系上海000
洛 秦武 潇(.上海音乐学院 音乐学系,上海 0003;.华东师范大学 音乐学系,上海 000)
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的反思——以《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为例
洛秦1武潇2
(1.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上海200031;2.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系,上海201100)
[摘要]学科的发展是一个反思的过程。反思的力量促发一种知识上的运动,引导思维逐渐走向深刻,不断得到新启示,推动音乐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以及人类思想的进步。洛秦编《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运用反思对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和解读。
[关键词]音乐人类学;反思;“中国经验”;《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
前言
反思,turn over to think,是近代西方哲学中广泛使用的概念之一。英国哲学家洛克认为,反思或反省是人心对自身活动的注意和知觉,是知识的来源之一。[1]正如同孔子所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孔子的“三省”与“见贤思齐”是希望世人能每日反省、修己多次,用反思的方法来规范自身思想及行为。若将反思视为一种方法,运用到实际具体问题,以反思的方法引导思维的模式,认识,反思,再认识,再反思,过程循环往复,可使思维逐渐走向深刻,不断得到新启示。
在反思中,我们经常用到不同的方法。质疑是人的思维走向深刻的开始。设问,大胆的假设,是人类智慧知识进步的前提。“这样做对吗?”“为什么这样做?”“还有其他更优的选择吗?”这样的提问动摇大脑已有知识,注入新的血液。有质疑才会有发现,有发现才会去钻研,有钻研才能有突破、有发展。洛秦在《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中提出“Anthro-musicology的假设”作为建议使用“音乐人类学”称谓的理由:“虽然历史不相信过去的可能性,但历史学有必要和权利思考这样的可能性”。他将问题引入更深层的思考,以便于使论题的探讨得到更为有力的支持。[2]58这是由质疑引发问题,开始探索的反思性学习方法。再如,换位与对比反思。人们在认识中通常会以“我”的经验出发,而缺失认识“他者”的“他者语境”,导致认识上存在局限,出现片面、“横看成岭侧成峰”等问题。人类除了认识“我”,还需要知道“我”以外的世界,了解“他者”。在探寻、认识中构建“他者语境”进行换位思考,对“他者”正确判断,并在过程中通过反思得到对“我”的更深刻的认识。王铭铭《人类学是什么》:“现代人类学的人文价值论:从‘非我’那里看到‘我’是认识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文化形成自觉的途径”[3]200,洛秦《“近我经验”与“近我反思”——音乐人类学的城市田野工作的方法和意义》:“为什么人类学的核心是认识‘他者’?因为对‘他者’不了解,我们需要去理解。因为距离的遥远、文化的隔膜需要去考察,目的是通过了解‘他者’来反思自我。我们愿意相信大量的‘他者’研究成果已经带给人们对自身‘我者’更多的了解和认识,我们依然需要不断地通过对‘他者’进行反思自我”[4],都强调了换位、对比反思的重要性与实践意义。
一、音乐人类学的反思的必要性
(一)音乐人类学的人文学科属性
人文学科即人们常说的文(文学)、史(史学)、哲(哲学),或者再加上艺术。[5]人文学科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研究对象,探寻人的生存及其价值意义,思考人的一切,也可以说所有人文学科都是一种“人学”。其学科重要性在于关注思想上的运动过程而非追求“真相报告”的实证性结论。尤其是哲学的研究,基于理性的思考,思维方式是反思性的、非实证的。再伟大的哲学家也不能肯定自己掌握着绝对真理,是人类思想发展的终结者。思维是无限的,反思过程将永无终结。人文学科尊重个人思想,注重创造性的探讨,以及思想智慧和思维能力的培养。
社会科学对人的研究同样重要。人类生活依赖于自然界,更存在于社会中。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是人的精神、思想意识、行为方式最直接的体现,是研究人的社会属性的科学。随时代发展、社会更替,对社会的认识也在不断变化,想要了解人,必须将人作为对象放入特定的社会语境中,将其作为社会结构中的组成部分,以求理解不同时空中社会人的特殊性与差异性,而非实验室中得到的人类的一般性。
现代的人类学属人文社会科学,具有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双重属性,脱离了狭小的“精英文化圈子”“研究所里的学科”而走向人文,所做研究紧密地关乎每一个人。“有人类学家说,人类学研究的是生活中‘暗含的意义’(Implicit Meanings),也有人类学家说,人类学研究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识’(Common sense)。”[3]60“人类学这门学科追求一种反思,它企求获得一种特别的历史深度和一种相对的文化立场,来理解人类生活的不同可能性,企求在这种理解当中揭示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3]55。音乐学家受文化人类学各方面影响,运用人类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将音乐作为文化来研究人,形成音乐人类学(Ethnomusicology)①“Ethnomusicology”一般被译为“民族音乐学”,本文拟采取“音乐人类学”的称谓,同时也包括“Anthropology of Music”的含义在内。与一般国内一些观念中的“民族音乐学”相比,在此提出的音乐人类学概念和方法更侧重于人类学的视角和理论基础。详见洛秦《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音乐研究》2010年第3期。。这一学科同样具有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双重属性,是音乐学和人类学相结合的交叉性学科,其具有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学以探究音乐本体为主导的属性,同时又具有人类学视角下关注与音乐相关的社会和文化关系研究的人文特征。
从研究范围而言,音乐人类学主要研究目前存活着的音乐事象,口头传统是其研究主体。同时,近年来受到历史人类学的影响,音乐的历史内容也逐渐受到音乐人类学的普遍关注。以往仅针对非欧洲的传统音乐的研究界限已经不再存在,音乐人类学研究将涉及整个人类的音乐及其文化活动(包括对西方古典音乐的研究)。作为音乐学的一个分支,音乐人类学的目的、视角和意义在于从音乐与文化的关系来探索人、人的行为及其音乐表现之间的相互影响,也即研究音乐现象发生的思想、理念以及促成它的行为方式,将音乐作为一种文化来揭示其在人类生存、生产和生活中所产生的价值和意义。
(二)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发展问题
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是迅疾的,学者们积极投身于完善学科建设的任务。从对学科自身问题的讨论及结合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对遥远田野的关注,发展到对“身边田野的”的研究,从热点问题转向“冷门”及“弱势”话题,在后现代思潮影响下对“城市音乐人类学”“文化价值相对论”“社会性别与音乐”“音乐人类学视野下的多元文化教育”“离散音乐文化”等领域的探索,理论、方法论都在不断更新,研究范围更为广泛。研究者更多地从人类学的角度解释、研究音乐,关注点更深入,更贴近“人”的研究。
在学科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并存着很多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学者们需要时刻面临自身认识老化的问题。因此,为确保学科良性成长及长远发展,除了研究上的努力,还需要作适时、反复、深刻的反思,剖析问题,及时纠正,适时更新与补充知识。
音乐人类学以音乐作为研究对象,但并不满足于对音乐本身属性或规律的探究,而是进一步追寻这样或那样的音乐活动对人的生存、发展的影响和价值意义,具有很强的人文科学属性。音乐人类学这门学科“是一种观念、一种思维和一种思想。它将音乐作为对象,从这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认识人自己、社会和人类创造的文化。这样来认识和理解音乐的观念或是思想是半个世纪以前没有过的。因此,Ethnomusicology这个术语的提出是建立在对音乐的新认识的基础上的,是一种对人类任何音乐的内容和形式排除文化价值判断的认识。……这样的理解角度是思维和观念的问题,而不是学科领域或方法论的问题”[2]56。音乐人类学是新兴学科,生命力旺盛,接受能力强,活力十足,有丰富的思想和理论来源,以及开阔的视野,这都源于学科本身即是一种思维。而思想、思维、观念具有自由、无限、变换的特点。这样的特性也存在着相应的缺点——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研究对象、研究领域、理论体系及方法论还在发展完善的过程中,存在较多异议,并且易受其他学科影响,出现难有完全属于本学科的研究方法等问题。
同时,音乐人类学在中国扎根的时间不长,面临着“西学中用”、与中国传统音乐研究融合的双重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快速走向世界,接受现代化的改造,其成果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中国语境下的“现代性”相较于西方的“现代性”,情况是复杂的,接受过程是曲折的。建设现代化过程中,我们的学者在强调本土性、独特性时,又需时刻考虑是否站在国际立场上;在自觉“走近世界”的同时,还要揣着可能失去文化身份的不安;在积极建设现代化时,还需要不丢失本性地融入中国传统。民族文化身份与“世界认同”的矛盾难以调和,所产生的不良反应十分棘手,若处理不当,极有可能既失去现代性,又断送“本土性”。积极建设现代化、“国际模式”,享有国际通用话语权是好的,但是学者们需要反思现代化道路上出现的问题,并重新审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价值意义。中国学者的思想、学术主张、研究方向绝不能盲从于众,人云亦云。因为要发展,寻求“中国经验”任重道远。
洛秦在《启示、觉悟与反思——〈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三十年〉文集之序》中指出,眼下“大家开始清晰地认识,西方Ethnomusicology的产生基于其文化土壤,具有其自身的学理基础和独特内涵。也因此,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不能完全依赖舶来学术理论,而应该更多地从中国音乐文化特有的内涵来思考,充分反思‘三十年’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从而推动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的不断积累,建立和发展自己的学术方法”。[6]87姜异新在《五四启蒙话语的意义之外》中的论述,对于音乐学界的“三十年”反思具有一定的参照意义。他指出:“探讨这个问题的前提必须是,启蒙在中国的涵义不可能是建立在西方思想史上的理论提升,而应该有自己的独特内涵。产生于欧洲生活世界的文化价值,不应该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划分认识领域与理解自身的方式。尽管中国现代性的发生有着异质文化入侵的背景,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独特内涵是建立在自己的学理基础和生存土壤之上的。在西方普遍话语逻辑内部寻找中国启蒙的自身问题,乃至把中国当成病灶,把西方当成药铺,当成批判中国错误的真理来源,不但粗暴地遮蔽了自身文化的主体性,同时也无法开启我们掌握自身特殊性的契机。只有把自身与他人都视为多样性,共同作为历史的主体,才能发展出一个不被西方垄断以及开放与共享的普遍性场域。”[7]
音乐学学者们也正是在相似的实践与经验中进行了反思。由此我们看到,由于治学的自信不断增长,面对学术上的争议甚至“责难”趋于平常心,人们大多能客观、理性地接受批评。也由于此,学术上的批判意识增强,特别是对于舶来“权威”的论断,相比过去,少了许多“崇拜”,多了不少辨析,甚至挑战。最令人可喜的是,随着反思意识不断上升,研究成果中“中国经验”的形象逐渐显现,无论是研究领域或典型案例,还是研究模式或学术方法,越来越多的学者努力于建立中国音乐人类学的自身价值和内涵。反思,正在不断地产生其作用,推动着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走向国际学术视野。因此,反思构成了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的不断深入与“中国经验”的逐渐积累的“三十年”发展轨迹。[6]87
“Ethnomusicology”是西来学科,与中国传统音乐研究融合,其中就存在着现代性与传统性之间的矛盾,由此引发了关于译名、研究范围、研究方向等的学术争论。前辈们在不断的争论中获得新的启示,在一次次否定中顶风前进。虽然一些问题仍存在异议,尚待解决,但是,自1980年南京首届“全国民族音乐学研讨会”正式确立学科在中国的地位起,这三十多年扎实走的每一步都是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前辈学者们通过不懈努力取得的所有成果,都是宝贵的“中国经验”。
二、《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中的反思观念
以洛秦为首席研究员的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一直以“音乐人类学研究在中国的发展”为研究主题,坚持具有中国实践与经验的音乐人类学研究道路,自建立以来,积极举办各类学术活动,为国内外学者专家搭建交流平台,出版丛书及各种专著近100种。这一系列成果为学科建设完善作出了巨大贡献,在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建设实践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其中,出版于2011年,由洛秦主编,薛艺兵、杨民康、萧梅、汤亚汀、宋瑾、管建华等专家,以及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的一批年轻学人共同编著的《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以下简称《导论》),是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及其经验的标志性成果,是体现国内外最新学术动态及成果的集大成者,同时又是一本兼具研究与教程双重功能的学术研究性教材。它是引导年轻一代学人直接、系统、全面了解音乐人类学学科的海港明灯,是值得学者们反复研究、斟读的经典之作。《导论》在叙述中提出问题,在深入过程中解答问题,让读者有充分的空间进行自我思考与辨析,是循循善诱,而非宣讲冰冷“硬道理”的学科综述,拉近与学习者距离。
全书内容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学科发展历程》(洛秦);第二部分《理论与方法》,包括《音乐人类学的性质及学科名称》(洛秦)、《音乐人类学的实地考察》(萧梅、齐琨)、《音乐民族志写作》(杨民康)、《音乐人类学的观察与参与》(吴艳)、《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徐欣、萧梅)、《乐器文化学与乐器分类》(萧梅、庄晓庆)等六章;第三部分《论域与视角》,包括《“新史学”视野下的音乐人类学与历史研究》(洛秦)、《城市音乐人类学》(汤亚汀)、《象征主义与音乐符号学》(吴艳)、《仪式音乐研究》(薛艺兵)、《文化相对主义与音乐人类学》(胡斌、洛秦)、《社会性别与音乐》(汤亚汀)、《音乐人类学新研究:“离散”音乐文化》(黄婉)、《音乐人类学视野下的多元文化教育》(管建华)、《后现代思想与音乐人类学》(宋瑾)。
第一部分,第一章《音乐人类学的历史与发展纲要》是对学科发展史脉络的梳理。作者摒弃传统罗列代表人物、代表思想及作品的方式,以时间为界,人文思潮与学术思想的发展与转变为主线,从19世纪前欧洲探险家出于兴趣对非欧洲音乐的记录,叙述到2001年版《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对“音乐学”学科性质的新界定;从描述音乐“是什么”到解释“为什么”;对音乐功能的判断从审美教化上升至“音乐是一种文化”;从静态的研究模式转向动态过程的研究,阐释说明这一切是思想、文化和精神积累后的学术观念的重大转变。18~19世纪,当“和谐普遍性”与“欧洲中心主义”思潮盛行,学者们开始反思,对西方道德文化的概念和体系提出质疑和挑战,既而出现了反对种族主义、反进化论思想。学者们认为文化有其自身价值与体系,从音乐上积极论证非欧洲音乐并非欧洲音乐的附属品,开启了比较音乐学的时代;随着民族学与人类学的兴起,人们对音乐价值的判断从单纯的审美转向关注音乐与文化的关系。一个接一个的思潮涌现,淹没陈旧落后的观点。反思的力量促使一种知识上的运动,推动着音乐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以及人类思想的进步。
回顾两个世纪以来学科的发展历程,以及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每一步皆是反思的结果。一门学科是许多观念与思潮的汇集,像人体一样有细胞、血液、神经、骨骼、肌肉,有其固定框架,每种思想观念都是前人的总结与归纳,是我们间接经验所得。如果我们想参与其中,融入这门学科,需要细致解析,推演规律,设定问题,寻找答案。而这样的尝试并不能一次成功,因为“人们的思想、观念、意识不断地自我斗争、否定,再斗争、再否定,一个接着一个理论和思潮的出现和被重新审视”[8]编者前言。学科是动态发展的,是不断反思进步的,同样也需要经历认识、反思、再认识、再反思的过程。
第二章《音乐人类学的性质及学科名称》,准确、精炼定义音乐人类学的性质及学科名称,引导学习者掌握学科中关键的核心问题。对目前仍旧存在争议的学科译名问题,附《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全文,系统、全面地表述观点。作者依四方面、十三条理由,得出建议使用“音乐人类学”称谓的合理性、现实性、前瞻性。从问题的根源切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解决实质问题,理论意义与实践意义并重。作者的论述措辞谨慎,态度谦逊,不带有价值判断言论,文章在引言部分即已声明“本文在此的探讨无意对前人的研究进行是非评判”[8]51,肯定前人的功绩,尊重“他者”思想观念及价值,并且肯定争议,认为争议中得到的新认识、提出的新问题有助于学科发展。作者希望建立一个包容不同观念、视角、方法的多元化学术氛围。“确切地说,Ethnomusicology是一种观念、一种思维和一种思想。”[8]61思想、思维、观念具有自由、无限、变换的本质,所以学科研究范围在于学者的判断,研究方向在于各自倾向不同,不应约定俗成,束缚思维,制约学科的发展。中国自古就有和而不同、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学术气氛,此篇文章是论及学术争议问题的优秀范本,值得学者们反复斟酌思考、细心研读。作者在最后的部分提出“殊途同归”,阐述音乐人类学或是民族音乐学的根本目标及最终目的是一致的。作者尝试运用质疑、反思的方法作一个假设,将学科置于特殊用途进行狭义理解:若学科的目的是将中国传统音乐推向世界成为“国际化的主流文化”,如果学科变为振兴中国传统音乐的“实用工具”,这样狭义定义下的学科,是否将陷入“中国音乐中心论”?是否会失去建立学科的意义?那时学科该如何定义?“殊途同归”,意在音乐人类学或是民族音乐学都将回归到了解“人”的概念上去,进入“人类学”范围,了解、研究音乐中的人以及人所创造的一切音乐,故建议使用“音乐人类学”的称谓。
第二部分是《理论与方法》。不同于目前国内其他的音乐人类学专著,《导论》这部分是汇聚了国内音乐人类学界资深学者以及极具潜力的年轻学者的潜心之作。其并非是西方音乐人类学研究成果的完全植入,而是中国学者在探索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的三十多年中,不断总结、深刻反思前人思想、已有经验,几经实践的锤炼与反复的自我反思基础上的具有中国实践经验的研究成果。其中很多章节都体现了这一点。第三章《音乐人类学的实地考察》除了系统全面地介绍“田野工作”的概念、观念、方法论等外,在第四节《当代趋势与问题》中探讨了如下问题:(1)重观“他者”与“田野”;(2)再论“局内”与“局外”;(3)反思“观察”与“表述”;(4)融合“历时”与“共时”;(5)自觉“道德”与“伦理”。这里的“重观”“再论”“反思”“融合”都是反思精神下对学科方法、观念、所存在问题的新研究、新主张。
第三部分为《论域与视角》。其中尤为值得关注的是第八章《“新史学”视野下的音乐人类学与历史研究》。此章反映了音乐人类学的历史研究的前沿动态,新的研究视角、研究方向,是理论及方法实践运用的指导性论述,其在反思学科问题的基础上,提出新视角、新方法,然后对具体对象的“已有知识”进行再思考、再认识,是具有反思意义的研究。
人文学科之间互相贯通,具有综合性强、范围广泛、界限模糊的特征,因此很难界定某种思想的准确源头以及研究领域的归属问题。学科之间互为支持的力量,交汇后产生的能量难以估计。学者们常常反思自我思维观念的局限性与学科发展的各方面问题,希望引入新的观念、研究视角或研究方法(新的引入涉及其他专业范畴,出现跨学科现象)解决现存问题,为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提供动力。
学科间的互相借鉴交流可以产生很多有价值的结果。如“历史人类学”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的结合,是“史学的人类学化与人类学的历史学化”[9]的新的研究趋势,突破传统史学的局限性,加深人类学研究认识的客观性。它的出现影响了音乐人类学,开阔了音乐人类学的视野,拓宽了音乐人类学的研究领域。英国音乐人类学学者韦迪斯明确提出“历史音乐人类学”,波尔曼提出“音乐人类学的史学”。“对于具有数千年音乐文化历史的中国学界而言,这种学术视角或方法并不新奇或缺乏,与音乐人类学有着相似的研究对象或领域的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从来是音乐学界的学科主流”[8]195-196。在探索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的过程中,洛秦通过“新史学”视野下的音乐人类学方法的尝试,提出了一系列理论、方法论,获得实践性的成果。例如,《昆剧,中国古典戏剧及其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环境中的复兴》就是基于“新史学”理论思考上的尝试性研究。[10]《新历史主义与区域音乐社会研究——兼唐代长安音乐社会生活研究刍议》,从“思想与领域”“视角与理论”“应用与实践”三个方面,整体全面地阐述新历史主义的观念、理论构架与实际运用,提出“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带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社会文化思潮,对传统的历史观和历史研究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11]。《宋代音乐研究的特征分析与反思》是继唐代研究后又一通过小文化分析研究宏大文化主题的课题,对具有极高价值意义的宋代音乐文化内容,提出了在“新史学”下研究的新途径。[12]13-24依据此课题,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组织了两届“宋代音乐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出版了“宋代音乐文化研究文库”丛书10余种,极大地推动了宋代音乐研究的发展。
在提倡“新结合”的同时也伴随着评议反思。张小军撰文《史学的人类学和人类学的历史化——兼论被史学“抢注”的历史人类学》[13],对于历史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迷失”问题进行论述,认为新兴领域也并非全是好的,仍需要辩证地看待。他指出历史人类学在中国发展、实践中仍存在问题,提出学术主张、自我见解与展望,并提醒研究者避免其错位的认识。这样的反思及时、客观,是十分必要的。
除了解决学科局限性问题,作者以反思的方式引入新观念,对于“新史学”观念的具体理论方法与具体对象、已有知识,也都放在新的视角下进行不断的思考、反思、再研究。《宋代音乐研究的特征分析与反思》指出,“宋代音乐研究的意义体现在:一方面,重新认识和理解其在当时音乐环境中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另一方面,全面梳理、分析和反思其在音乐研究学术史上的‘过去、现在与将来’。[12]14文章反思“历史英雄主义”“精英文化”,从“整体史”的角度重新理解历史中的文化,得到更接近真相的认识。这是具有反思意义的学科研究,为学者们研究、思考、重新认识历史中音乐的意义、音乐对人的意义,提供了新方向、新途径以及很好的实践范式。
结语
学科的发展是一个反思的过程,学科建设不断完善的动力来自学人对自身思想、学术研究以及学科的不断反思。反省、思考和总结历史的得失、功过是学科发展不可或缺的过程。
音乐人类学的发展正是一个不断自我反思、调整和期待完善的过程。音乐人类学作为学科出现虽然横跨两个世纪,而实际只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它体现了人类文明发展历程实现了一个质的飞跃。今天,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已经基本实现了与国际学界的同步对话和互动,并已经获得了不少成果和新的认识,可以说不仅完成了重要而基本的学科框架建设,而且“中国经验”探索进程也已逐渐开启,并获得了初步的积累。那么,21世纪的发展目标和方向在哪里?怎样才能使得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发展成熟,并促使具有国际参照价值的特定历史文化特色的“中国经验”的形成?怎样通过具有“中国经验”的音乐人类学研究的范式让世界更全面、丰富和完整地认识中国文化?[14]48-73这些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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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刘绽霞)
Reflections on the Chinese Experience of Ethnomusicology——with 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as Examples
Luo Qin,Wu Xiao
[Abstract]The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s is a process of Turn over to think, which promotes knowledge updating, leading to development of anthropological music as a discipline and the profundity of humanities. The present article introduces Luo Qin's 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which interprets "Chinese Experience"in the research of ethnomusicology.
[Key Words]Ethnomusicology;Turn over to think; "Chinese Experience";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作者简介]洛秦(1958~),男,浙江杭州人,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社长,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音乐人类学、中国音乐史。
[收稿时间]2015- 10- 10
[文章编号]1003- 3653(2016)01- 0045- 06
DOI:10.13574/j.cnki.artsexp.2016.01.007
[中图分类号]J218.7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