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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少年、母亲

2016-04-08周齐林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省城课桌县城

○周齐林

高考、少年、母亲

○周齐林

多年后的一个午后,我重新走进这间灰旧的老屋,站在布满灰尘的课桌前,看着课桌上模糊的字迹,我仿佛又看见了旧时光的倒影。彼时用小刀在课桌上留下的划痕立刻呈现在我眼前,如此清晰,仿佛从时光深不见底的湖泊里慢慢浮上来。我从课桌底层抽出一本沾满灰尘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都是小说和散文,还有一些青涩、煽情的诗歌。像一个打捞者,我在时光的深海里捞到带有私密气息的什物。

与文字结缘,得从初中时说起。我读初中时,语文老师是省师范大学的高材生,酷爱文学,喜欢在课堂上朗诵班里一些写得好的作文。这让我羡慕不已。我成绩一般,引起不了什么注意。为了引起老师的注意,我只好暗地里铆足劲头苦读课外书,遇上好的词语和句子就将其摘抄下来,然后背得滚瓜烂熟。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我绞尽脑汁写的一篇作文总算被语文老师好好表扬了一番,并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诵。这一次朗诵,引来不少同学关注。我心中顿时激动不已。

读高一时,学校附近有个旧书店,书店虽小,却五脏俱全,从古典到现代,从武侠到言情,几乎样样俱全。隔几天,我就会去租上一本,饱读一番。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读书的情景:独自半躺在寝室靠窗的床位上,床沿的烛火随风摇曳不定,窗外是青山绿黛,一轮明月高悬。寝室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翻书的声音。我独自沉溺于书的世界里,满心欢喜。那时看多了书便觉手痒,跑到邮局尝试着给《读者》《视野》《中学生阅读》投稿,想换来一些饭票钱。把信投出去之后,我便整日期待着回信,无奈投稿却都是石沉大海。其他科目一般,语文倒是极好,作文每每都能夺个头彩,引来班里无数女生关注,这大大满足了我青春期蠢蠢欲动的心。

读高二时,我转学到县城的一所重点高中,仿佛一只刚从井底跳出来的青蛙,第一次见到图书馆里满眼的书籍,惊讶之余,更多的则是惊喜。两年下来,大大的柜子里早已塞满了书。舍友说我什么也没有,就是书多。这句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喜欢读书的人都应该有这种感受——每个时间段都会沉醉于一个作家的文字里而无法自拔。那时我喜欢阅读张爱玲、王安忆、史铁生的作品,喜欢张爱玲的冷峻、王安忆的缱绻恬淡以及史铁生笔下那种宿命的伤痛,他们的文字总会在人的内心深处划下很深的印记,让人难以忘怀。

2003年,“非典”爆发,高三毕业班提前放假。我提着一大包行李回到家,屋子里却空荡荡的。父亲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叫我安心高考,他带母亲去省城治病了。后来,在一再追问下,我才得知母亲积劳成疾,体内被查出肿瘤,病情已发展到中期。两个月没回家,我没想到母亲已挣扎在生死的边缘。我夜里总是梦见母亲被病痛折磨的样子。梦中,当一副棺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顿时惊醒过来。窗外,夜凉如水,环顾四周,我一脸冷汗。我下定决心去省城看母亲一眼。

天微亮时,我坐上了去往县城的大巴。到县城,我才知晓去往省城的汽车都已暂时停运了。绕了一圈,我又回到了学校。

几天后的早自习,同学们都去外面吃早餐,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发呆,内心牵挂着远在省城住院的母亲。朝窗外繁密的绿叶望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趴在窗户上朝我招手。是梅。她快速递给我一个信封,然后一脸害羞地跑走了。下课后,我跑到学校的后山上,打开信封,里面附了一张精致的艺术照,还有一封鼓励的信。在家里风雨飘摇的时刻,收到这样一封鼓励的信,我内心欢喜而又备感温暖。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端着饭盒转身的那一刹那,看见梅站在水房门口,正深情地凝望着我。自来水哗哗流淌。如此炽热的眼神,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内心郁积的悲伤被一种炽热的情感所蕴含的温暖包裹着。悲喜交织。在女性身上弥漫着的母性温暖里,我看到阳光慢慢洒落在我身上。梅也是一个爱好阅读和写作的美丽女子。

高考前一晚,定居在县城的老姑父和老姑妈一路打听,问到我住的宾馆。年近七旬的他们紧握着我的手,叫我安心高考,不要想太多。我说好。他们陪我聊了很久。走时,看着他们蹒跚的脚步,想起千里之外的母亲,我眼底忽然一热。我躲到暗处,使劲仰起头,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几夜无眠,那一年高考,本想给父母一个好消息的我,却还是发挥失常了。高考后,我提着满袋子的书本回到家,刚走到院落里,就看见形销骨立的母亲坐在后门的板凳上。我叫了声妈——,不争气地流下泪来。母亲转身回头,见是我,眼眶顿时湿润起来。母亲看着我,我久久地看着母亲,相视无语。母亲紧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哭啥,妈不是还在吗?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家里已经欠了许多外债,父亲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外出打工。

三个月后,陪母亲去省城复查,我静坐在弥漫着福尔马林气息的医院走廊上,耳边响起啼哭声、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远处,冰凉的机器在暗处发出淡绿的光,让人轻易间想起夏季时分墓地里的磷火。我一脸焦虑。几分钟后,当我看见母亲一脸灿烂地走出诊疗室时,那个久久压在我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回去的车上,窗外微风轻拂,青草在风里摇曳着身姿。看着母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一股重生般的感觉瞬间在我心间流淌开来。我倚靠在车窗前,冲窗外的一花一草微笑着,感觉全世界都在向我微笑。在日渐荒芜的内心里,一朵希望之花突然绽放开来,花香顿时弥漫整个心房。

回到家,已是黄昏,炉火已熄灭多日,母亲和我在院落劈柴生火煮饭,火苗蔓延开来,淡淡的炊烟缓缓升起,朝天际飘去。这幅简单却温馨的场景,充满象征意味,多年以来一直在我脑海深处回荡着,每次想起,我那久居樊笼的心总会得到或深或浅的涤荡。

那年暑假,我辗转到隔壁县城的莲花中学复读。那时父亲和哥哥都在外面打工,我去复读后,家里就剩下大病初愈的母亲。在异地念书,我心底最担心的就是母亲,每次想起母亲瘦削的身影,心底总是流淌着一股忧伤。被疾病吞噬的母亲,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温暖。那时我跟母亲约定,每天打电话回家,响三下就代表着“我想你了”,让母亲不要接电话。我每天一下晚自习就匆匆跑到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母亲。有一次电话响了三下,母亲却没挂掉,也一直无人接听。我焦急地连续拨打了四五次,电话那边依然无人接听。我匆匆打电话给隔壁家的五额娘,才知道母亲患重感冒去医院打点滴了。为了缓解内心的忧愁和焦虑,我把内心所有的想法都交给了文字和书籍。在一个雨水弥漫的午后,我忽然收到一本《视野》杂志,上面刊登了我一篇稚嫩的文章。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的那一刻,我兴奋得跳了起来。文字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我内心的疼痛与忧伤。

再回首,高中几年,文字给了我许多心灵上的温暖,它让我的内心豁然开朗,像是一盏明灯一般,指引着我慢慢走出人生的阴霾,让内心焦灼的我一下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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