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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船

2016-06-01刘骏文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流浪歌刘平文青

○刘骏文

旧船

○刘骏文

他名如其人,叫作文青。“文青,并非专指文艺青年,”小栩说,“文青,是一个戴着锁链跳舞即将毕业的青年。”文青有时候出现在一家古玩店,与人喝茶、交谈理想;有时候坐在微风吹拂的百花洲湖畔,拿着一瓶燕京和一袋绝味鸭脖。文青骨子里是一个诗人,厌倦浮华;而现实生活中,他又是一个理性的年轻人,有着自己的目标。

三年前,刚高中毕业那会儿,在一处瓦片散落的沙地上,文青与一轮即将消失的落日,一起倒映在一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水面上漂泊着一条褪色的旧船,船身浸入水里,船头长了一点点青苔。夕阳下,水面荡漾起微波,风拂过文青的脸庞,吹起他的黑发。文青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记忆。

这一段记忆是在南昌八一广场旁边的一处清吧里,他告诉小栩的。

在讲述记忆前,小栩喝了一点酒,她质疑文青:“你早已经改变,不再是那个热爱文艺的少年;你早已经忘却了在公园路旁边的矮房子下对星空许过的愿望。你的梦想还会让自己心跳加速吗?那些纯粹的美好还可以让你竖起汗毛,细胞都颤动吗?”

一直以来,文青都觉得小栩是可以懂自己的人。很多时候站着不说话,都可以十分美好。但是,当小栩一连串的疑问惊动那一个夜晚的灯光时,文青从暖色调光影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在小栩的眼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很震惊,也有些慌张,仿佛一场木马计袭来,他失却了自己的理想国。他开始讲述三年前刚高中毕业那会儿去破船边的记忆。

“有时候一条船儿看上去的破败,并不是船儿的改变,相反它在追求远方的时候,宁愿自己破败不堪,也要漂泊在信仰的波浪里。”文青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放空。

而就在小栩、文青谈起这些内心世界感受的前一天,文青的朋友——一个正就读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刘平和小栩相见了。那是老家的一个烧烤摊,位于郊区的街道旁,烧烤摊旁边有一个游乐场,夜晚人稀少,偶尔有几个孩子唱着《虫儿飞》。刘平问小栩:“最近还看书吗?”

小栩说:“有空的时候,喜欢去图书馆,偶尔翻翻歌德、荷马的书。”

刘平问:“那你觉得文青怎样?”

小栩停顿了一会儿,说:“他挺好的,一直在坚持自己的追求。”

刘平看了看烧烤摊对面街边的广告牌,说:“小栩,你知道吗?现在的文青已经不是以前的文青,以前的他不喜欢刷朋友圈,不喜欢热闹,不喜欢那么多套路,还不习惯做违背自己精神追求的事。现在,他高调地到处行走,对他而言,世界成了一个江湖,他已不再是当年我们在中学公园路边矮房子屋檐下谈论未来时的那个清秀的少年了……”

烧烤摊上空飘起了青烟,青烟熏得人和街道都开始迷茫,小栩一言不发,听着听着眼睛微微红润。“我不信,文青从来都没有改变。是的,是这样!”

小栩大学时学习拍卖专业,在杭州一家文化公司实习,她见过不少人的转变——从单纯的文艺人转变为伪善的文化人,从纯粹到复杂。她内心是坚信文青的,但她更想听见文青可以告诉自己,这些年他经历过的思想挣扎和灵魂深处的矛盾。大概骨子里有些文艺情结的人,往往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以及一直以来的主观感受。

七月,骄阳似火,城市依旧如同一座火炉。海昏侯墓被发掘的热潮席卷了赣鄱,人们都被这种热潮所吸引,“热”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新的怀旧。时常瓢泼的大雨,让南昌的蛤蟆街上积了一些水。当雨水在城市驻留,当人重温记忆时,那些被雨水打湿的不仅跟街道和匆匆行走的人有关,也和那些新旧交织的记忆有关。

前段日子,在北京举办了海昏侯展览,刘平特地去赏玩了一遍。他讲述起海昏侯墓里的马蹄金时眼睛里充满了光,在讲述出土的钱币时又显得非常忧郁。他到过敦煌的莫高窟、新疆的伊犁河谷,喝过青海湖边的奶水、蒙古高原的烈酒,吃过西安的羊肉泡馍、重庆的地下火锅。

刘平一直觉得所有的风景只关乎对自己的真诚。当在蛤蟆街一处小店里,他和文青聊起刘贺(公元前63年,汉宣帝封刘贺为海昏侯,海昏即豫章郡海昏县,就是现在的江西南昌。刘贺有过王、帝、侯的传奇经历)时,文青认为这位传奇人物将会推动一座城市的IP(知识产权)热,也会引发新的文化旅游潮。而刘平讲述着每一个历史新的挖掘都将会引发新的人文烙印,也都会给千年古城增加它的文明色彩,还从人文的轮回讲述到刘贺的命理。

当刘平发觉曾经的友人已失去了讨论文艺故事的心态时,刘平内心隐隐泛起一点愁绪。就像来自新疆的和田玉掺杂了俄罗斯料,虽然玉依旧散着白光,但是再也找不到原先纯粹的润泽。文青、刘平,仿佛隔着一条江,而江面的索桥已经断裂,江中下着瓢泼大雨,彼此都无法触及希望的岸头。

三年前,刘平告诉过文青,老家文昌桥下,在日落的时候,太阳光透过河面照射在泥沙上会有一种特别美妙的感觉。

文青,为了一个黄昏,在七月的桥头,等待了整个下午,只求遇见最动人的夕阳红。他在夕阳下看见的船,油漆掉落,船头出现裂缝。但是当夕阳西下,对岸人家炊烟袅袅时,水面仿佛升腾起一层朦胧的薄雾。

文青告诉自己,他来自这方水土,这一方水土是有灵魂的家。

“远色入江湖,烟波古临川。”刘平、小栩、文青,在北京、南昌相聚过后,又在临川文昌桥相遇。文昌桥,是一座有历史故事的桥梁,整个文昌里据说都有一种神秘的文化,著名的戏剧大师汤显祖,即出生于此。古时,诸多才子在文昌桥上比拼才艺,作诗、对对联、观灯会,热闹非凡。

自从在南昌的蛤蟆街分别以后,文青、刘平已经少有来往。

那天分别,刘平在微信朋友圈删除了文青。而文青依旧以事不关己的样子,走过中山路,穿过八一广场,上了一趟前往城市郊区的地铁。那时候,他听着民谣歌手李志的《天空之城》:“我想回到过去,沉默着欢喜。天空之城在哭泣,越来越明亮的你……”

文青的思想就像快速行驶的地铁,不知道哪一站才是目的地。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正在自拍的女孩,文青想所有的自拍终究需要美白,而自己与刘平,并没有任何的美白,却终究走不到相同的世界里。时间就像一条船,浸入水中,注定腐朽。

而刘平坐着开往老家的动车,他总是忘不了单纯的过往。从前的日子他喜欢邓丽君,在校园文艺晚会上,曾和小栩、文青一起合唱过《甜蜜蜜》。

刘平脑海里不能释怀的不仅是当年的纯真记忆,还有与文青交谈刘贺时文青的物质思想,以及文青说话时的俗套语言——当时文青接了一个电话,一个企业家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文青总是用客套的话语应对着,讲话中文青一直强调着需要那位企业家的支持。这些让作为清华大学艺术高材生的刘平觉得十分不舒服。在刘平看来,人最终的追求不应该是外在的富足以及光芒,而是当你与人相处时,内心总是显得那样淡然、安适。

在文青上地铁的时候,南昌又开始下起了雨。闪电瞬间降临,黑压压的天空似乎有吞没人世间的雄心。而刘平上车前已被淋湿了,头发湿漉漉的,车站的玻璃上噼里啪啦溅满了水花,坐上动车的一瞬间,刘平掏出手机,在星标朋友里删除了文青,动车呼啸前行。

而如今,三人一起站在文昌桥头,看着正在改造的老城,小栩说:“听说了吗?文昌里改造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这里有正觉古寺、天主教堂,还有代表道教的万寿宫,作为文化的凝聚点,可能今后会有更多的人会像现在的我们一样站在文昌桥头,对着王羲之洗砚池追忆彼此心中的少年。”

文青、刘平两人还是没有多少交流。小栩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她拿出一本书,这本书是一个北漂的民谣歌手写的有关那些漂泊日子的。“这本书中有一段话我特别喜欢,你们两个大男人这么闷,请允许小女子卖弄一番小才艺。”小栩说完的时候,文青、刘平点头的姿势很像。

“生活中有很多疲惫的故事,可是也有英雄的梦想。点点灵魂处的伤口,不也就是抵达心灵的记忆?不论哪一种体验,都是我们归宿里的于千万事物中的一种。如果你理解不了当下的对方,有一天你会懂得,原来每一个人的样子在夜晚来临时都是相同的。”小栩的声音在文昌桥边轻轻地响起,文青看着泛有烟波的水面,心想人世间谁都是在自己的城堡中细水长流。

那一天,刘平觉得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文青与小栩,他准备出国深造。从小就才高八斗的刘平,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让人赞赏。

小栩,即将返回杭州,准备秋季拍卖市场的系列活动。

文青,他想着在大学毕业前,再做一些自己尚未完成的事。

一场文艺沙龙,在北京的一家日租房中进行。他邀请了很多诗歌爱好者、北漂歌手、汉服爱好者、戏曲系的学生……

文青在大学这几年,常怀有一个梦:一群来自各类文艺的人相聚在一间房子里,谈音乐、文学、戏曲、梦想等,讲述文艺路上经历过的故事。这一场文艺沙龙他筹备了好几个月,找了一位老乡企业家赞助。

那天,文青和一位前来参加沙龙的流浪歌手,一起坐在客厅的桌子上。歌手拿着吉他,唱着赵雷的《成都》。歌手说,他在成都的生活不只有天府之国的悠闲,也不仅仅是喝茶、散步。几年前流浪歌手还在成都创业,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和工作室,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站在一个围满观众的舞台上,看着台下此起彼伏的银光棒,唱自己的歌。不过,那年歌手还没有大学毕业。毕业以后,乐队散了,他写过一本自传式的书,记录那点点滴滴的故事。希望哪一天,突然记起当初的痕迹,自己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流浪歌手讲述的时候,文青想起了很多,他想到毕业以后的自己,想到未来自己是否会像流浪歌手一样,为了梦想选择漂泊的生活。客厅里很嘈杂,沙发上有杯子触碰的声音,也有心的哽咽。昏黄的灯光,见证着文艺人群的影像。电视机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燕京,杯子下面冒着水珠,清澈如旧日的念想。一个唱着昆曲版《牡丹亭》的戏曲学院学生,站在文青对面,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忘情地演绎杜丽娘的生死轮回。他在房间里说自己一直想成为梅兰芳一样的艺术家,唱了七年的戏,内心还是不甘心,世界越来越不关注这一层次的“戏子”。

文青没有喝酒,依然醉倒在这一群文艺人当中。

文青看着流浪歌手写的自述书,对流浪歌手说:“你这段话,很有意思,好像在哪里听过。”

流浪歌手,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嘟嘟囔囔,说着一些奇妙的话。

还有一个月就毕业时,文青一个人去了一趟青海。他想起林清玄谈论“家”的话题。

家到底是在半夜时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还是在海天相连的彼岸,抑或那里住了一只狗儿阿黄和一个守岛人。

文青在微信里看着小栩发的朋友圈:“刘平今天出国,他说自己还有一个好兄弟,住在曾经的公园路上的矮房子里,那儿是最久远的家。”

青海这边的人,很多都有高原红,这可能也是地域的特征,就像所有地域都有烙印,就像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最原始的家。那里可能住着一个怀有理想的少年,抑或坚守原则的孩子;那儿就像是一个房间,深深地守护着怀梦人最初的过往。

文青看过朋友圈以后,心中猛地一震。抬头再看着眼前的湖,一条船在不远处漂动,阳光在湖面显得很绮丽,他想起南方的那一条船儿,经历过所有的破败,依旧守护在水面,向往远处的莫名岸。湖面的风吹来,带有丝丝的咸味,水草也漂荡着,船和文青都在晃。

旧日的船,还在水里,守护心中往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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