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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莫里斯:一个老男人的屋顶叶梦寒

2016-04-07叶梦寒

书城 2016年2期
关键词:伯恩莫里斯琼斯

叶梦寒

一个奇怪的人。

多才多艺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诗人、小说家、设计师,各种设计师,从瓷砖、家具、地毯到纺织品、花窗玻璃、壁纸,他知道美丽为何物,还能依靠这种对美的敏锐判断发家致富。留着马克思一样的大胡子的他,还是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那本收录在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中的《乌有乡消息》就是他写的。

他的名字叫威廉·莫里斯,一个大众可能感到陌生的名字,是现代艺术和设计的先驱。

威廉·莫里斯既是一位现实主义者,又是一位梦想家,这种双重人格塑造了他的个性,并操控着他的人生。他希望他的作品和他的艺术,他“幻想的果实”能够帮助他从这个他所憎恨的、庸常而又不公正的现代文明社会中脱身而出。

梦想与现实之间不断的冲突成了他作品最重要的动力源泉,当然,有时它也是横亘在莫里斯面前的巨大障碍。他从无忧无虑的童年长大,怀着一份渴望和憧憬,然而他理想化的浪漫和婚姻在现实中只是一场梦魇。通过不懈的努力,他确立了自己在那个年代最受欢迎的设计师和制造商的地位,可是,他觉得这一切,声誉、名望、成功,不过是一场虚妄的误解。

长大成人

威廉·莫里斯是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人,一八三四年三月十五日,他出生于埃塞克斯郡沃尔瑟姆斯托城的一栋榆木屋里,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他还有两个姐姐。莫里斯的老爹共生育了九个子女,是城中一家著名的证券经纪人公司的股东,家境殷实。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在西部铜矿投机上的成功,不仅成就了他们家业的持续兴旺,为家庭置办了多处地产,而且也成为年轻的莫里斯日后在商业大展宏图的基础,正如霍尔曼·亨特许多年之后所描述的:他生活“在庇护伞之下,与真正艰难困苦的生活搏斗无关”。莫里斯六岁时,全家搬到了伍德福德府邸,一处坐落于乡间的大别墅,还有五十五英亩那么大的地。和四十年后他在伦敦的汉默史密斯区所租借的那幢并不漂亮的房子(年租金180到200英镑)相比,莫里斯特殊的童年是多么幸福啊。

伍德福德府邸的所在地及周围的乡村给年幼的莫里斯提供了嬉戏玩耍的宽阔场地,虽然他必须在两个姐姐艾玛和亨丽埃塔的监护之下,但他喜欢一个人独处。不同类型的通俗小说滋养了他的想象力,特别是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中既有英雄,又有冒险家,符合这个敏感少年的阅读口味。他骑着矮种马,扮演他早年幻想成为的英雄人物,独自一人穿越森林,开始去参观当地的埃塞克斯教堂和这一区域内古老的建筑。就此,莫里斯发展了他与历史浪漫主义景观和建筑之间的密切关系。

一八四七年,莫里斯的父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随后,他被送往新创立的莫尔伯勒学院,从一八四八年二月到一八五一年的圣诞节,他都是这所学院里的寄宿生,直到他因参与学校里的学生骚乱事件而被勒令退学。莫里斯称他在这段时间里简直是虚度光阴,虽然他对古典文学的知识和兴趣都可以追溯到这几年的学习,但有证据表明,在这所学校,莫里斯只是一个很一般的学生,并未显露出多少才华。离开学校之后,他继续在乡间漫步,时间对他来说已没有什么限制,他什么时候想出去也没有人会拦着他。这里给了他新的经验,他参观了山上的古老纪念碑,他对历史的热情进一步增强了。

从学校退学之后,莫里斯回到了沃尔瑟姆斯托城,现在他的家就住在那里,尊敬的弗雷德里克·盖伊先生成了他的家庭教师,帮助他准备牛津大学的入学考试。最终,莫里斯似乎接受并喜欢上了学习。到一八五三年一月进入牛津大学学习研究教堂时,他已是一位自信的饱学之士了。

到伦敦后不久,莫里斯遇到了爱德华·伯恩-琼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一时期,伯恩-琼斯身上浓重的怀旧气质暗示莫里斯也可能是这样一种状态:“从第一次接触,我就知道他和我遇到过的所有人有多么的不同。”琼斯如是说,“他和我谈到了激情,有时还有暴力,我从不知道他有疲倦或劳累的时刻。那时候他体形消瘦;他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很厚,鼻梁挺直,他的眼睛是榛子的颜色,他的嘴很精巧,也很漂亮”。这次见面后不久,莫里斯有了一个绰号叫“托卜西”,这是“由于他的鬈曲的头发和越来越胖像莴苣一样的身材”。

伯恩-琼斯将莫里斯介绍给了他老家伯明翰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彭布罗克郡学院的学生。这个秘密小团体的成员包括莫里斯、伯恩-琼斯、威廉·福尔德、理查德·狄克逊、查尔斯·福克纳和康奈尔·普里斯,虽然是诗人团体,但他们的兴趣却涵盖了各种形式的文学。他们以“志同道合者”或“兄弟会”的面目出现,也爱幻想和做白日梦。他们特别钟情于冒险故事以及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和道德责任感的骑士小说,莫里斯和伯恩-琼斯都想组织一个修道会。莫里斯大声朗诵诗歌的热情开始于这一时期,其时,他们研究的既有莎士比亚、弥尔顿、丁尼生等等已被公认的诗人的诗作,也有当时具有革新意识的作家查尔斯·金斯利和托马斯·卡莱尔的作品。后者第一次使莫里斯意识到当时社会中由贫穷和剥削所引发的深刻的矛盾。正如菲奥纳·麦卡锡所指出的,每天与他那些家境贫寒、见多识广的伯明翰朋友们接触更加拓宽了他在文艺方面的视野。当然,在这一阶段的初期,莫里斯对他自己在阶级中的角色认识有多深是有争议的。一八五五年,在他的年龄符合法律要求之后,他继承了父亲留给他的遗产,有了稳定的收入;而狄克逊则说他早期的礼仪举止和品位都是贵族化的,他很幸运没有因为他的财富而被孤立起来,他总是很慷慨,很乐于资助研究计划,这些计划是他、他那些经济上没他那么幸运的朋友和同事都参与的。

在进入牛津大学学习之前,莫里斯已经阅读过约翰·拉斯金的著作了,最初是两卷本的《现代画家》。随着一八五三年《威尼斯之石》的出版,莫里斯和伯恩-琼斯成了拉斯金狂热的追随者。拉斯金写的《哥特的本质》一文对他们两人来说是特别重要的文章,他们从此开始痴迷于中世纪的一切。在暑假里去法国和低地国家旅行使这种热情越发高涨。法国教堂给莫里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教堂和博物馆中,他可以着手研究绘画、雕塑、挂毯和其他形式的中世纪北欧装饰艺术,那段经历可称是他最重要的一次艺术洗礼。

莫里斯逐渐开始对现代绘画,特别是“拉斐尔前派”的画家罗塞蒂、霍尔曼·亨特和密莱司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肯定是受到了罗塞蒂撰写的那些评论文章的影响。

那时候,莫里斯和伯恩-琼斯都意识到,他们未来不应该成为一名传教士,而应投身于艺术实践,伯恩-琼斯的目标是画家,而莫里斯的梦想是建筑师。为了抚慰他伤心的母亲,莫里斯于一八五五年十一月拿到了学位,但随后他又继续开始他的梦想之旅,他和乔治·埃德蒙·斯屈特牛津事务所签约,做起了学徒,后者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新哥特派建筑师。

在建筑方面,莫里斯并没有多少天赋,或者说他没有得到多少实践的机会,他只在斯屈特事务所待了八个月就离开了。据说他在事务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一幢建筑,他对其它装饰艺术的兴趣可能导致他在建筑上无法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一八五六年一月一日,《牛津和剑桥杂志》第一期出版了。狄克逊提出办刊计划,莫里斯出资,他们为莫里斯和牛津的小团体提供了一个文学的媒介。以早期短命的拉斐尔前派杂志《萌芽》为基础,这本杂志发表诗歌、小说和评论。莫里斯编辑了第一期,随后就交给了威廉·福尔德,并付给他薪水。莫里斯最初的文学作品就发表在这本杂志上,他的八篇散文体传奇、五首诗和两篇论文在十至十二期的杂志上发表。因为杂志的关系,他与拉斯金有了最初的接触。

尽管莫里斯已经认定,他不可能成为建筑师,但在斯屈特事务所工作的经验事后证明对他以后担任设计师是有价值和帮助的。在这里,他第一次遇到了菲利普·韦布—他后来那群谦逊、不张扬的同事中的一位,后来为莫里斯联合公司的业务提供了许多无价的支持,他本人也成为莫里斯终生的莫逆之交。莫里斯选择朋友的天赋在他们依次向他展示的忠诚和倾慕之情中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到莫里斯住到伯恩-琼斯在伦敦租借的寓所时,他开始培养他成为一名艺术家的雄心壮志,他开始买画了。他们在罗塞蒂和福特·马多克斯·布朗的画室中工作,在那儿,他们又遇到了许多顶级的艺术家。通过参加展览会和诸如中世纪协会和荷加斯俱乐部之类的民间组织举办的各种小圈子聚会,他们成了当时伦敦各种时尚艺术家圈子中的一员。

莫里斯和伯恩-琼斯都是这样一个艺术家团体中的一分子:他们热衷于将一些《亚瑟王传奇》中他们喜爱的故事搬到室内的墙上去。由于缺乏壁画的经验以及建筑上的困难,这个计划从未完成过,而且完成的那一部分也迅速地褪色了。但这个计划被证明是很重要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这是莫里斯、伯恩-琼斯和罗塞蒂以及其他同事合作的第一个项目,显然,他们不仅喜欢工艺,而且对作品的社会意义也很在意;其二,它促使了莫里斯和他未来的妻子简·伯登的第一次见面,她美艳动人,身材高挑,皮肤黝黑,有一种野性美,留有自然的鬈发,长着细长的脖子、大大的眼睛和性感的双唇—与当时优雅而传统的美女很不相同。罗塞蒂立即发现了她身上潜在的模特气质。莫里斯则对她一见钟情,克劳恩·普里斯一八五七年十二月写给他父亲的信中这样说:“托卜西狂热地追求这位他曾见过的人中‘最绝妙的尤物,发誓要娶她为妻,就像一个粗鲁的牛津驳船船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点来看,简成了一个偶像,她在罗塞蒂之后三十年的绘画中担任模特,并且呈现出前卫的理想之美。

除了她极为迷人的外表以及莫里斯的家产可以保证他们稳定的未来之外,要理解简和莫里斯的婚姻是困难的,特别是他们之间还存在着阶级地位的鸿沟。简出身于工人家庭,是一个牛津马夫的女儿。虽然只要时机允许,莫里斯就要投身于消除传统偏见的社会主义运动中去,但在维多利亚中期,整个社会环境还不能抹去一点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莫里斯的许多朋友提醒他,慎重考虑这桩婚姻,但两人坚决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来行事。不过两人的出发点却很不相同,简发现了这个令人羡慕同时又非常有趣的小团体,莫里斯向她承诺的幸福未来以及这种状态的可持续发展让她颇为心动。而莫里斯正在为自己的浪漫史、婚姻以及使简成为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而忙碌地准备着。罗塞蒂也对简大加赞赏—要知道莫里斯一向对罗塞蒂的判断力评价很高。在与简认识后不久,他们各画了一张简的肖像,将这两张图加以对照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莫里斯的作品注重技巧,落笔更讲究修饰,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画似乎比罗塞蒂那一张更接近于简的原貌,这些素描就是艺术家们被这位模特深深吸引的明证。

一八五八年的春天,莫里斯和简订婚了,同年,莫里斯画了一幅《美人伊瑟》,其实也是简的肖像画,他还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以祝贺他在浪漫故事上重新找回的自信心。这本诗集收录了他的许多早期作品,虽然标题诗和《赞美我的夫人》显示出他新的创作方向:对异性的兴趣和同情心。作为自费出版物,这本诗集并没有得到批评家的好评,下一次他递交诗稿以供出版还要等到九年之后。

一八五九年一月二十六日,婚礼在伦敦举行。在等待新房子建成之前,他们两人居住在伦敦奥蒙德大街的寓所中。莫里斯在肯特郡的贝克斯里赫斯买了一小块地,周围是果园,地点坐落于从伦敦通往坎特伯雷教堂的路上,既有非常迷人的风景,又很有历史感,对莫里斯具有特殊的意义。菲利普·韦布按照莫里斯的规划要求设计了红砖建筑,以他和莫里斯都很推崇的英国本土建筑为原型建造了一座具有现代感的住宅。

社交中心:红房子

红房子很快就成了这个文艺团体的社交中心,他们开始围绕着莫里斯一家开展活动。最频繁出现的客人包括韦布,简的姐姐贝茜,罗塞蒂和他的妻子伊丽莎白·西德尔,爱德华,乔治亚娜·伯恩-琼斯,查尔斯·福克纳和他的姐姐露西,凯特,以及诗人斯温伯恩。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参与了红房子的装修,或者设计或者画画和刺绣。在迁入新居两年之后,简生下了两个女儿:简·艾丽斯(他们叫她詹妮)和玛丽(他们叫她梅)。

室内装饰所获得的巨大成功以及在完成工作中所获得的愉悦感使朋友们产生了创立他们自己的商业公司的想法,一八六一年四月,莫里斯-马歇尔-福克纳联合公司成立了。莫里斯最初的梦想是在红房子中以中世纪的方法来运作一个生产车间。这是不现实的。公司在红狮子广场八号设立了工作室和商店,这个地方离莫里斯和伯恩-琼斯几年前租借的公寓仅几步之遥。

公司的产品第一次受人瞩目的展示是在一八六二年的一次国际展览上。尽管评价不一,他们还是信心百倍地印制了内容说明书,以招揽顾客。他们当时的设计聚焦于各种装饰类型,他们用定做的餐具和家具来布置红房子,还有壁画和刺绣。不久他们又将彩色玻璃和瓷砖带了进来。

最初三个重要的项目都是建筑师乔治·弗雷德里克·博德利的,是斯屈特将他介绍给莫里斯的。这是为三座新建的教堂—分别位于斯卡伯勒、布赖顿和塞斯莱—设计室内装饰,多年之后,教堂的彩色玻璃证明这是他们最为人们所喜爱的作品。公司所有的成员—包括莫里斯、伯恩-琼斯、韦布、罗塞蒂、福特·马多克斯·布朗、福克纳和彼得·保罗·马歇尔(他是布朗介绍到公司里来的)—都参与了至少一项设计。在成立之初的五年中,公司获利微薄,只有莫里斯依靠他家庭的丰厚收入而不需要再接其他的工作。一八六五年,公司在女王广场有了一座更大的房子,接受了为诸如圣詹姆斯宫和南肯辛顿郡博物馆等享有盛誉的建筑物设计室内装饰,这些设计为他们迅速赢得了国内的声誉,业务额也蒸蒸日上。此后,莫里斯全身心地投入到公司的事务之中来,虽然自担任公司经理开始,他就在负责一个重要的装饰设计。这就要求他们必须从红房子返回伦敦,一八六五年秋,莫里斯一家买下了女王广场的底楼,在那里开了商店和作坊。简一定很高兴回到伦敦,她在那儿是各种时尚圈子中的一员,并且结交了很多朋友。她也是罗塞蒂最中意的模特,她频繁地进出罗塞蒂的画室和他在切尼步行街的住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何种程度上超越了朋友的界限是有争议的。当莫里斯对此有所耳闻时,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事实。在一八六六年二月的《潘趣》杂志上发表的一系列漫画表明罗塞蒂和简之间的暧昧关系已是满城风雨,而简的文字证实,这些漫画在简回到伦敦之后就已是家常便饭。

莫里斯的反应发泄在他的诗歌中,一八六七年,他出版了《伊阿宋的生与死》,获得了批评界的一致好评。这是最终完成的二十四个故事中的一个,莫里斯花了五年时间准备,这部书的总标题是《大地上的乐园》,最后一卷出版于一八七○年。这部书的文学形象很吸引人,为人们四处传诵,说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绝不是夸大之词,他在文学上的声誉一直保持到他去世。

莫里斯和简的关系恶化了,甚至一八六九年去德国度假也无济于事,在那儿,简能够泡温泉浴,有助于减轻她所患的未确诊的慢性疾病的痛苦。从伯恩-琼斯当时所画的漫画中,我们可以窥见他们正在愈演愈烈的分居生活。莫里斯是个享乐主义者,他喜欢聊天、美食和佳酿……快乐这份珍贵的礼物是天赐之物,绝不为生活的惯性所磨灭。伯恩-琼斯的草图集中描述了他的那些社交活动,大多数场合简似乎都未在场。另一方面,罗塞蒂的画则更为无情,他直接抨击莫里斯的自我中心主义行为,以及缺乏对妻子的关心。这两个人都提到,莫里斯当时着迷于写作诗歌,特别是《大地上的乐园》。

在为《大地上的乐园》选择故事时,莫里斯首先研究了冰岛的传说,很快,他就被冰岛的语言和历史给迷住了。一八七一年七月,在玛格鲁森和查尔斯·福克纳的陪同下,莫里斯两次赴冰岛旅行,并在一份杂志上连载了六个星期的旅行见闻。虽然情绪上受到家庭问题的干扰,莫里斯还是被这个遥远国度的风土人情所感染了,当地纯朴的民风和英国礼仪的繁复—即所谓的都市文明—之间的剧烈反差在他心中第一次唤起了政治上的诉求:“与阶级的不平等相比,最难熬的贫穷是微不足道的不幸。”这就是他在一八八三年对此所作的总结。

在去冰岛旅行之前,莫里斯和罗塞蒂在牛津郡十六世纪建成的凯姆司各特宅邸合租了一套住房,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那年夏天的大部分的时间,罗塞蒂和简、詹妮、梅都生活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要理解这样的安排似乎是困难的,它表明莫里斯已经在两者之间作出了抉择:决定接受这一事实,而不愿再继续那种充满了障碍的生活。

凯姆司各特宅邸成了莫里斯的精神寄托,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去那儿,纵容一下他的业余爱好—钓鱼,享受田园生活的乐趣。与之相反,伦敦的工作却越来越忙碌,拉斯金称赞他在书籍装帧方面的才能“和十三世纪的工匠一样伟大”。在莫里斯所有的作品中,大概有一千五百页的插图和手稿,大多数都出自于这一时期,包括他自己的《诗集》以及和伯恩-琼斯合作的《贺拉斯的颂歌》和《维吉尔的埃涅伊德》。他还在继续创作冰岛故事,出版了许多翻译作品,同时,这些书也都显示了他在花体字上的独特创意。

一八七二年,莫里斯一家从女王广场迁往奇斯维克大街的霍林顿寓所,这里为简和她的女儿提供了一个更为惬意的居所,也为公司的工作预留了额外的空间。这段日子莫里斯完全成了一个工作狂人,他设计、学习制作工艺,指挥商业销售和车间的日常运作。此时,莫里斯对公司一手操控的方式不可避免地导致其与合伙人之间的裂痕,罗塞蒂、马多克斯·布朗和马歇尔对他都极为不满,韦布、福克纳和伯恩-琼斯则站在他一边,属于莫里斯阵营。最终,公司于一八七五年宣布重组,更名为莫里斯联合公司,莫里斯在公司中具有最高领导权。一八七四年,罗塞蒂放弃了凯姆司各特宅邸的住房,至此,两人彻底决裂了。

商业上的成功

之后十年莫里斯的生活似乎比之前更为活跃,他积极参加政治活动,第一次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站在民众的面前。在此之前,他的声誉都基于文学和艺术方面的成就,虽然他并没有停止这些方面的步伐,但他对其他领域的兴趣正在他的心中占据更为重要的位置。

这也是莫里斯作为一个平面设计师最忙碌的时期。各种装饰纺织工艺品—印染和机织的布料、亚麻和机织的毛毯—都被归入他的生产范畴之内。关于这些为订货人度身定做的工艺品,莫里斯都有很详尽的记录。莫里斯的产品越来越商业化,公司的生意也是日益兴隆。一八七七年,一间新的商店在时尚的牛津大街上开张了,大部分室内家具都可在这里购买到。许多有影响的客户看中了莫里斯和韦布的设计作品以及他们在这个领域中的影响力,委托他们设计室内装饰,当然,他们两人分工明确,在工作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一八七六年六月,莫里斯给出版社写下了他的第一篇政论文章,谈的是土耳其对巴尔干半岛的侵略,莫里斯特别抨击了英国政府不支持保加利亚的决策,而在那里,大屠杀的消息已见诸报端。署名“《大地上的乐园》的作者”的公开信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很短的时间内,莫里斯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不仅改善了欧洲的形势,也使自己的声誉空前高涨。然而,他的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从一八七九年参加东方问题研究会开始,他就担任全国自由者同盟的财务。他逐渐从议会政治的幻梦中觉醒过来,他反对大英帝国在爱尔兰的所作所为,也反对在南非德兰士瓦省的荷兰后裔布尔人,这种幻灭感促使莫里斯将目光投向有工会组织的政治活动。一八八三年,他公开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并且参加了当时唯一的激进政党:民主联盟。

莫里斯的激进言论也卷入了当时正盛行的重建英国最重要的古建筑的论争中。他先是在一八七六年夏天参观斯屈特的伯福德教区教堂时,对此表示异议。第二年三月,古建筑保护协会第一次会议召开,莫里斯任书记。协会组织了一个机构,以登记和监控需要结构保护和提供建议的建筑为职责。他们也致力于反对计划中的或已经开工的重建工程。过了几年,莫里斯本人也卷入到了许多国内或国际的教会事务之中,包括坎特伯雷教堂、威尼斯的圣马克教堂和伦敦威斯敏斯特礼拜堂。

此时的简减少了与罗塞蒂的交往,但家庭生活的矛盾仍让莫里斯忧心忡忡。一八七六年,詹妮患上了癫痫病,随后被确诊为不治之症。她的双亲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特别是莫里斯,因为这种病是从他的家族中遗传来的。莫里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女儿,特别是患病的詹妮,这一点从他们之间频繁的通信就可以看出。这些信件也是了解他离开家时的日常生活的一个无价的信息之源。

一八七八年,他们租借了一幢平顶的五层楼房子,它属于乔治国王时期的建筑,从最高处可以俯瞰流经汉默史密斯区的泰晤士河。正是这座房子成了莫里斯晚年公共活动的中心。很快地搬进去之后,莫里斯在那里安装了织布机,生产了他的第一块挂毯和手织地毯;这里也为他的政治活动提供了一个开会的场所。

莫里斯还为公司找了一个新的落脚地。莫里斯喜爱乡村,他觉得在那儿有更大的空间,还有迷人的风景。在看了几处候选地之后,他的朋友陶艺家威廉·德·摩根找到了默顿修道院,一座废弃的工厂,靠近温布尔登,离伦敦也不远。一八八一年六月,生产设备全都移到了那儿,那里安装了彩色玻璃生产车间、染缸、染台和织布机。

莫里斯的新激进主义也反映在他对艺术和工艺的态度上,虽然在经营有利可图的商业,但他的眼光并没有完全停留在这上面,而在他所鼓吹的新艺术方面他愿意支付更多的钱。公司雇用了许多妇女和儿童,大多数从事编织地毯和挂毯的工作,住在这里的孩子由女管家来照顾,而这些工作在柏林只有学徒身份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这表明莫里斯是“一位慈善的而非贪婪的雇主”。

很难知道莫里斯是如何抽出时间去写他的政论文章,并且参加社会民主联盟的各种会议的,很多会议都选择在伦敦以外的地方召开。然而他的积极参与证明在他们称之为社会主义者同盟的新组织中他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从一八八五年二月成立到他制定章程开始的这五年间,政府部门一直暗中监控着这个组织。他也是街头讲演和示威游行最积极的参与者,他不断地抨击当局,而当局总是对他的批评置若罔闻,因为他们知道,他的声望会吸引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的公众。一八八六年七月,莫里斯终因聚众闹事而遭逮捕,罚款后即被释放,这成了很多报纸显眼位置上的一条新闻。

社会主义和凯姆司各特出版社

一八八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发生了“血腥星期日”事件。

警察在特拉法尔加广场暴力镇压游行队伍,使许多社会主义者联盟的党员政治上的梦想彻底幻灭了,党员人数急剧下降。莫里斯在汉默史密斯区仍然非常活跃,他于一八九○年重新组织了汉默史密斯区社会主义者协会。这个在凯姆司各特宅邸的客房中开会的组织成了一个连詹妮和梅·莫里斯都参与进来的公共论坛。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莫里斯多次试图重新联合处于分裂状态中的社会主义运动团体。他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他为一八九二年独立劳动党的建立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尽管人们请他加入这个新成立的政党,莫里斯还是婉言谢绝了,他坚持一种独立的、反集体化的立场。

在默顿修道院,莫里斯负责管理工场生产的各个环节。他的最后几个纺织品设计方案在一八八八年的第一届工艺展览会上亮相。他对挂毯的兴趣不减,在他临终前的最后五年,伯恩-琼斯和达勒尔也参与到规划、设计、制作一系列亚瑟王寻访圣杯主题的纺织品之中。

在他最后的岁月里,莫里斯出版了许多散文体的叙事作品,其中有两部是在他去世之后才面世的。它们全都以虚构的笔法描写过去未来之事,特别是《乌有乡消息》(1890),很大程度上是他对社会主义热情的产物。这本书是莫里斯眼中单纯而美丽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必需有艺术和“快乐劳动”,它们的实现和灵感都来源于莫里斯自己的梦想。但并不是他所有的出版物都是政治理想的产物,对于一八九四年的《世界尽头的树木》,他希望读者只把它看作一本轻松、愉悦的小说。

书籍对于集读者、诗人、作家、记者和出版商于一体的莫里斯来说总是重要的。莫里斯一直想要有一家自己的出版社。最终,随着一八九一年凯姆司各特出版社的成立,这个梦想达成了,出版社离莫里斯在伦敦的住宅很近。在后来的演讲中,他这样描述自己这个单纯的想法:“我开始印书时带着创造美好事物的愿望……它们应该读起来很轻松,不会让人头晕目眩,或者因为文字形式上的怪癖而让人困惑不已。”

莫里斯总共为出版社设计了六十六本书,包括字体、首字母和花边,伯恩-琼斯画了大多数书籍的插图。第一本是《金光草原的故事》,二十三个章节中有一章是莫里斯的大作。此书总共印刷了两万一千本,销售一空,销量之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杰弗里·乔叟作品集》完成于莫里斯去世之前,毫无疑问,这是出版社的杰作。

一八九一年之后,莫里斯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在忍受了多年痛风的折磨之后,他又患上了肾病、糖尿病以及遗传的癫痫症,使他的病情不容乐观。一八九五年夏,他已非常衰弱,但他仍尽可能地坚持参与处理订单。十二月,莫里斯悲观地谈及了患结核病去世的俄国革命家塞吉斯·斯坦尼克的葬礼。他还继续写作,参与凯姆司各特出版社的工作,一八九六年一月,他做了最后一次政治演讲。医生建议他去福克斯通旅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七月,莫里斯去挪威游玩了四周,一直到达了挪威北部。

八月从挪威回来后,莫里斯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在凯姆司各特的寓所,虽然他经常和他的朋友们见面。此时的他极度虚弱,甚至他最爱的维吉诺古钢琴的演奏也无法激起他的兴趣。有一天,他去花园,刚走了一会,脑溢血就发作了。他死于十月三日的早晨,而简已为这个时刻等待了太多的时间,她说:“我并没有感到痛苦,尽管这是个哀伤的日子,因为自从我第一次懂事以来,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已彻底麻木了。”

十月六日,莫里斯在凯姆司各特下葬,他简朴的棺材由一辆敞篷的马车从车站运到教堂,上面画着河流的图案。菲利普·韦布设计了他简洁的墓碑,他亲切地将此称为“一个老男人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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