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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艺术何以不可“终结”原因的梳理及思考

2016-04-04廖倩云

美术界 2016年6期
关键词:愉悦弗洛伊德黑格尔

文/廖倩云



对艺术何以不可“终结”原因的梳理及思考

文/廖倩云

【摘要】“艺术终结”的话题大约30年前在中国出现,且由此引发了世界范围内诸多关于艺术命运、“生活美学”,以及艺术与生活关系的讨论。实际上,借此话题的提出,不仅为我们就艺术未来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探讨的契机,也为我们在一定的时代背景下思考不同民族精神文化现象及价值提供了一个切入口。关于“艺术终结论”的阐释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有着不同话语内涵,本文通过展开关于这一话题不同的“终结”逻辑之内涵(以黑格尔和丹托为例),而试图从不同的视域下探讨“艺术”存在的根据,并提出新的思考。本文认为,理性的把握总是在现象过去之后,“艺术”这一概念的创造可以看作是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和尝试,而它本身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这种意义上,艺术必然“终结”。另外,从弗洛伊德心理学和佛教哲学中可以知道,我们得以继续存在于此世间的根本乃在于对美妙事物的执着与追求。艺术作为人类精神世界及感性本能的外化表达方式,它符合人类深层次的某些心理需求,也是作为人类对美、愉悦和人生幸福追求的一种典型化方式,它体现为生存意义和价值的载体。另外,从儒道两家的传统艺术精神中,我们也能找到艺术永恒的价值。肯定了现世的存在价值即意味着肯定了对美、愉悦的追求,在此前提下,具有精神满足和审美表征的那部分艺术(即使它不再叫“艺术”)就绝不会终结。

【关键词】艺术终结论;黑格尔;丹托;弗洛伊德;儒道艺术精神;美;愉悦

自19世纪,黑格尔在《美学》中提出了“艺术终结”的话题后,便由此引发了世界范围内诸多关于艺术命运,乃至延展至今颇为热门的有关“生活美学”的艺术与生活关系的讨论。实际上,借此看似具有颠覆性话题的提出,不仅为我们就艺术之未来何去何从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探讨的契机,也为我们在一定的时代背景下思考不同民族精神文化现象及存在的问题提供了一个切入口。但“艺术”是否真的就此走向终结,答案却是值得怀疑的。关于“艺术终结论”的阐释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有着不同话语内涵,本文通过展开关于这一话题不同的“终结”逻辑之内涵,而试图从不同的视域下探讨“艺术”存在的根据,并提出新的思考。

黑格尔关于“艺术终结论”的依据正建立在以“绝对精神”统领一切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中,在此“绝对精神”的发展遵从着严密的理论架构。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作为黑格尔哲学中最本原、最终极的存在,“精神的事业就是认识自己”,世界的发展和历史就是“绝对精神”阶段性不断自我提升与显现的过程。“绝对精神”就是理念,理念的发展主要有三个阶段:逻辑阶段(先验的,概念范畴的逻辑发展);自然阶段(理念突破纯思维、概念,而以自然物质的感性形式出现,自然界由此生成发展);精神阶段(理念依附于人的自我意识而超越自然界,达到物质与精神的统一)。而艺术就是在理念发展的精神阶段逐渐由以建筑为代表的象征型艺术发展到以雕塑为代表的古典型艺术,最后到以诗歌为代表的浪漫型艺术。黑格尔认为,运用感性形象显现理念的艺术其精神性较弱,仍需依附于物质,而运用表象形式的宗教也没有离开感性形态的表现,只有运用概念与逻辑思考的哲学才最符合精神本性,因而是最高级的意识形态。因此,艺术不会是认识绝对理念的最高方式,最终要依次被宗教和哲学所取代。正如黑格尔于《美学》中所言:“我们尽管可以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于完善,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尽管觉得希腊神像还很优美,天父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很完善,但这都是徒然的,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①

关于“艺术终结论”的另一作俑者是美国学者丹托。他在黑格尔的基础上反思并以新的视角重新阐释了这一命题。丹托认为艺术的终结即在于艺术史特定的叙事模式的终结,而非艺术活动这一事实本身。特定历史时期有着一定的艺术史叙事逻辑,它包含了对艺术这一概念的理解、期待和完成。据此丹托将艺术史的叙事模式分为三段,即瓦萨里时段、格林伯格时段和后历史时代。瓦萨里时段是模仿与视觉真理的时段,艺术史以再现与现实距离的拉近为叙事逻辑不断“进步”,直到这种艺术史叙事的终结。格林伯格时段的艺术是以意识形态、形式主义和宣言为驱动,以及单个艺术家个人风格和生平串联起来的历史。艺术史叙事的第三阶段——后历史时代,“在这个时代里,‘艺术的本质’似乎成为了一个对可能性无限开放的领域”“艺术家们可以从历史的重负里面解脱出来,他们可以按照他们自己所希望的任何方式,以任何的目的抑或是根本没有目的,去制造艺术”“这个时期艺术的创作,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缺少制作艺术的风格,而只有对风格的借用”。②另一方面,丹托认为艺术的终结还在于哲学对艺术的剥夺,即当艺术史具有了反思何为艺术的自我意识时,艺术本身即被自身消解,被哲学所取代。“当艺术使自身历史内在化时,当它开始处于我们时代而对其历史有了自我意识,因而它对其历史的意识就成为其性质的一部分时,或许它最终成为哲学就是不可避免的了。而当它那么做时,好了,从某种主要的意义来说,艺术就终结了”③

另外,丹托提出的“艺术界”理论,使得康德式的艺术自律论调得以终结。在康德看来,艺术具有无功利性、无目的、无概念的审美特质,它无关他者,无关利益,是纯形式与精神的欣赏、愉悦,具有自律性。“按照丹托的观点,艺术作品的艺术特性深嵌在它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不深入了解它的历史文化背景,不进入环绕它的理论氛围,我们就无法理解作品”“丹托的这种主张与康德的无功利、无目的、无概念的审美判断的主张针锋相对”。④因此,原本束之高阁为少部分天才所享有的艺术在丹托这里被拉回了现实。“丹托力图将审美、艺术拉回功利性的现实生活中来。这就反映为他批判审美自律论的精英主义倾向,主张审美、艺术彻底的大众化、日常生活化、民主化,即将其去魅化。”⑤

黑格尔及丹托对于“艺术终结论”独特视域下的阐释与其说是论证了艺术已然终结的必然结果,不如说更从反面为我们暗示了关于艺术本质与未来更多理论诠释的可能性。有学者指出,德文“终结”一词并不意味着纯粹的“死亡”,同时也意味着“再生”。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是置于以“绝对精神”自我显现的上升规律为最高真实的哲学理论背景之下的,其本质上是客观唯心的。同时,黑格尔的理论产生背景经过了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和“狂飙突进”运动,其思想不可避免受到该时期“理性至上”精神的影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与片面性。另外,在考察艺术发展阶段时,黑格尔虽然将西方以外的东方艺术(如埃及金字塔)也考虑在内,其论证所取范围毕竟有以偏概全之嫌,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视为是“西方中心主义”的理论成果。而丹托对“艺术终结论”的实质其实是对过去发生的艺术现象的一种批判与反思,是“借题发挥”,并不具有“终结”的实质性。基于以上理由,可知由此而得出的关于“艺术终结”的论断是在一定语境下发生的,我们仍有理由相信作为人类精神需求与表现形式的艺术整体将继续存在。

首先,人们将外在世界对象化,渴望获得对未知事物的理解与认知的本性是无法阻止的。因此学术的发展必定也有其牢靠的根基。但纵使再精妙的理论框架和领域划分也无法十分准确地把握事实的发展与变化,理性的把握总是在现象过去之后,正如黑格尔所说“密涅瓦的猫头鹰要等到黄昏才起飞”(密涅瓦的猫头鹰象征智慧)。也正如我们几千年前的哲人老子说过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人类的认识过程及结果既然是有形有象、有边界的,也必定是有限的。关于什么是艺术,它究竟会不会终结的问题也是如此。首先“艺术”一词的使用本来是以西方为中心的理论创造,西方以外的其他民族并不见得有这样的划分。说“艺术”终结了,也是脑筋急转弯似的终结了西方理论视野下特殊的、局部的“艺术”。“艺术”的概念原由日本人从英文“art”翻译而来,有技术、技巧的意思。再到后来的“fine art”,才与技巧性工艺性的“art”分别开来,变成一种以西方为中心的专门化的学科领域。再退一步来说,“艺术”这一概念的创造可以看作是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和尝试,而它本身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曾经规定为艺术的内容时时刻刻变化着,不动声色地突破着原有的定义,迫使概念的诠释要随着历史变化也做出新的改变。这样看来,每一次的改写就可看作是一种终结,同时也是一种重生。事实上,最为完美的定义也必定需要最多的注解和前提。在这种意义上,关于艺术是否终结的问题是毫无疑问的。

认为艺术不可终结的另一个“经典”原因就是:艺术作为人类精神世界及感性本能的外化表达方式,它符合人类深层次的某些心理需求。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它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鉴于艺术活动在满足人类精神需要方面的独特优势和其融真善美于一体的本质,人们对艺术活动的精神需要是不会终结的。”同样的,我们也可以从心理学的层面得到一些艺术何以继续存在的启示。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提道:梦的运作的一大原则就是以自我满足为根本,这一理论也正反映了人存在的本质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以愉悦和满足为根本目的的。即使由于受到外界种种影响和压抑,梦在其表现形式上可能表现出与满足相反的特点,这也只是梦自身的伪装,它仍然是以自我满足为原则进行的。如果说梦是在我们沉睡时的满足,那么艺术可以看作是我们清醒时的满足。在一定程度上,艺术是作为人类对美、愉悦和人生幸福追求的一种典型化方式,它体现为生存意义和价值的载体。换句话说,只要人类还将继续肯定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对美和愉悦的追求就不会停止,传统精神和审美意义上的艺术就不会消失。

另一方面,在将人的存在本质看作“梦幻泡影”的佛者眼里,这条审美之路是走不通的。佛者眼中,世间万物皆唯识(只有意识)所生,一切都是幻化、空有,如“水中月,镜中花”,是“空实无花,病者妄执”(《圆觉经》),艺术自然也没有特权。佛教经典中常常用到“空花”和“空华”的比喻来说明世间万物的现象如花一样美幻但确是空有,“花”与“华”两个字也正说明了我们仍然得以生存于现世的价值内涵和审美驱动的特点。换句话说,佛者眼中人生并没有真实的意义和价值可言,终其根本是空洞无物的。而我们所谓的价值正是由于我们的执着,执着将所谓爱、自由、真理、善、美赋予存在的价值含义。而哲学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种想象的创造,它是我们牢牢抱住不能放手的价值生产源泉。因此,为了证实佛教所言“虚无”“万有”的本质,在方法上就必须弃绝世间之美与所有“净妙之相”,反过来也就是说,我们得以继续存在于此世间的根本乃在于对美妙事物和情感的执着与追求。一条肯定现世生存价值的“审美”之路,一条超脱之路,何去何从终究是因人而异。

最后,从中国儒道两家的艺术精神来看,则作为政治教化手段与人格修养体现的艺术,无论对社会还是个人不是可有可无的。在孔子看来,以音乐为代表的艺术是美与善、仁与乐的统一。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在音乐的节奏与和谐的愉悦中,生命本能的冲动如一股清泉般安静舒缓饶有情趣地流了出来,将人性中盲目与无明的部分沉淀下去,使人在享受中,而非克制中神志清明地得到人性艺术化的舒张,从而自然而然地在美与乐中实现了善与仁。由此,小则成全个人修养的目的,大则教养一国之民。另外,若我们将艺术看作是感性与美的呈现,而美又是一切矛盾得到调和的境界,那么庄子无疑是至美至和艺术精神的典范。在庄子那里,通过“堕肢体,黜聪明”的心斋和坐忘,主体摆脱了欲望和知识的束缚,精神得到了彻底的自由,并在自由的纯知觉活动中与客体全然为一,不分你我,从而形成美的观照。庄周梦蝶的典故就是一个例子。这样看来,中国传统的所谓艺术精神就与西方的所谓艺术精神看来相去甚远,艺术的终结也更无从说起。

总之,“春风遂诗人先觉,夜深而画理自明”,艺术的发展总在我们的认识之前,在物质充盈的和平年代,我们对艺术问题的讨论不会停止,新的话题将不断产生,而那些妄想把握艺术发展整体态势的野心只能是天方夜谭。肯定了现世的存在价值即意味着肯定了对美、愉悦的追求,即使是希望通过人格的修养以求超越现实的道家,其至高的精神境界也即是审美的和艺术的。在此二者的前提下,具有精神满足和审美表征的那部分艺术(即使它不再叫“艺术”)就绝不会终结。

注释:

①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②刘悦笛.艺术终结之后[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

③[美]阿瑟·丹托.艺术的终结[M].欧阳英,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④彭锋.艺术的终结与重生[J].文艺研究,2007 (7).

⑤江渝,张瑞利.对艺术终结论与生活美学的深层反思[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 (5).

参考文献: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4.

[2]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3]苏琪.艺术发展的动力在于人类的审美心理需要[J].东方论坛,2004.

【廖倩云,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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