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化传播与文本传播的关系
——以《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传播为例
2016-04-04穆罕默德哈桑
董 国 炎, 穆罕默德·哈桑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扬州 225002)
论文化传播与文本传播的关系
——以《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传播为例
董国炎,穆罕默德·哈桑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扬州225002)
摘要:《一千零一夜》小说文本在中国的传播,时间较晚而且早期译本水平不高。但是从社会文化生活和民众接受心理来看,中国民众对《一千零一夜》这种类型的阿拉伯故事比较熟悉,而且容易接受这些作品。从历史文化角度考察,阿拉伯文化在中国各民族中流传已久,传播地域相当广泛,有比较深远的影响和受众基础。这种文化传播弥补了《一千零一夜》作品传播的薄弱之处。文化传播与文本传播不同步但是可以相互推进的特殊现象,很值得关注和进一步研究。
关键词:《一千零一夜》; 文本传播; 互文本; 文化
一、《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文本传播
《一千零一夜》在世界文坛影响很大,此书传入欧洲曾经引起轰动,伏尔泰及众多文学家赞赏备至。在欧洲,普遍认为《一千零一夜》是读者数量仅次于《圣经》的世界第二读物。然而《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传播情况很特殊。从文本传播看,此书在中国传播很不够:一是传入中国的时间很晚;再则长时间内传播质量差,一度只有一般性介绍,有翻译文字的故事极少,并且译文还是从英文或日文转译,翻译中存在随意增删现象,很多译本其实是节本。此书的翻译文字最早在20世纪初出现在中国,是根据英文或日文译本转译,译文文体是报章体文言文。周桂笙(1873—1936)是中国最早翻译《一千零一夜》文本的。他在1903年出版的翻译小说集《新庵谐译初编》中有《一千零一夜》和《渔者》等故事,都是来自《一千零一夜》小说集。他这部翻译小说集中更多故事来自《伊索寓言》《格林童话》。1906 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奚若翻译的《天方夜谭》。奚若(1880—1935?)大约在1904至1910年期间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辑兼翻译。奚若1903年曾任东吴大学格致助教,格致学科后来被称为理学。奚若编译的著作中,植物学和动物学方面的数量多,这大概是他本人的专业所在。奚若的译文采用古文,不适合现代读者。当然奚若的功绩不容忽视,《天方夜谭》这一书名虽然不是奚若首创,但从奚若译本之后,该书便广为人知。
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还出现过彭兆良、姚杏初、汪学放等多种白话译本,但也是从英国或法国译本转译而来,而且都比较简略。我国直接从阿拉伯文翻译的《一千零一夜》,是回族学者纳训(1911-1989)翻译完成的。纳训自幼接受伊斯兰宗教教育,1935年入埃及艾孜哈尔大学。他精通阿拉伯文,对阿拉伯宗教、文学、风俗都有研究。40年代他翻译《一千零一夜》,曾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一部分。50年代他在云南译成三卷本《一千零一夜》,195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60年他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 “文革”后,他完成六卷本《一千零一夜》共230万字的翻译, 于1984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纳训之后,郅溥浩、葛铁鹰、李唯中等多人在《一千零一夜》的翻译及研究方面,分别取得重要成绩。
文本方面,通过不同译本的比较研究,人们发现,纳训译本有 “洁本”取向,删掉了很多性描写乃至涉及性的情节。这种“洁本”倾向受到质疑,使译本不符合原书风貌,情节也不连贯。《一千零一夜》有浓郁的讲唱文学特点,散文讲述与诗歌吟唱相配合,但是以往很多译本将诗歌删掉了。当李唯中译本把一千四百多首诗歌呈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感到震撼,更感到《一千零一夜》风貌独特、宏大多姿的特征。总体来看,我国的《一千零一夜》译本不少,但是大都不能准确反映这部巨著的全貌。与此同步的情况是,相关研究著作和博士论文也偏少。总之,从文本传播角度看,《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传播确实薄弱。
二、阿拉伯文化在中国传播的多元途径
从文化传播看,中国同中亚、南亚、阿拉伯、波斯等地诸多国家、民族交往已久。西汉张骞出西域时,曾派助手出使大夏和安息(在今伊朗)。东汉班超任西域都护,曾派甘英前往大秦(即罗马帝国)。据《后汉书·西域传》分析,甘英到达今伊拉克和伊朗,长时间停留波斯湾,了解当地情况。中国人西行历史颇久,人数不少。通西域或出使罗马,都曾有规模较大的使团。汉唐在西域驻军,不仅带回异乡特产,也传回遥远地方的文化。
阿拉伯人、波斯人来华也不少。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创立后传播很快,阿拉伯帝国也快速发展,并在中亚地区与当时强盛的唐朝进行军事对抗,有经济交往,也有科技文化交流。据《旧唐书》记载,公元651到798年,大约150年间,阿拉伯使节来唐朝有39次之多。唐玄宗天宝十年,在唐朝与大食国的怛罗斯之战中,一批唐军被阿拉伯人俘虏。 俘虏中有杜环其人,杜环被俘后到过诸多阿拉伯国家,最远可能到北非突尼斯。十多年后他经海路回国并撰写《经行记》,谈到很多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风土人情。杜环与《通典》编写者杜佑是本家近亲,杜佑《通典》中引述了《经行记》不少内容。《经行记》这部书在后代遗失,但《通典》保存了杜环书中若干重要内容,这使中国人更多了解阿拉伯情况。由唐宋至元明,伊斯兰教逐步传入中国,一些原来信奉其他宗教的民族改信伊斯兰教。
商业发展扩大文化传播,唐代有大批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居住长安。据《资治通鉴》等文献,有四千多位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在长安拥有田产并定居,其后裔保留旧有习俗。西安清真寺规模宏大,其他重要城市也有清真寺,并有很多商人居住。据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唐代在广州有专管外商事务的官员,大批阿拉伯商人在广州立户,一直到宋代仍有来者。在唐代,经海上丝绸之路到广州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曾经达到十万人。阿拉伯人苏莱曼的《中国印度见闻录》记载唐末黄巢军队攻占广州时,居住广州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犹太人及基督教徒约有12万人之多。宋代对外贸易的规模又有发展,来华阿拉伯人、波斯人比唐代还多,不过贸易中心转移到泉州。阿拉伯人和波斯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唐宋时称作番坊。广州蕃坊位于珠江北岸,泉州番坊在晋江边。番坊中富商巨贾的豪华程度甚至超越达官贵人。
高僧鉴真的《唐大和尚东征传》反映,波斯人、阿拉伯人居住的地方并不都在中心城市。鉴真一行人在海南岛曾见到大批波斯人结为村寨居住,这些村寨能够连成片。由于鉴真所记是亲眼所见,他的说法值得重视。由此看来,对在华波斯人、阿拉伯人数量及其融入社会的程度,还须要细致研究。宋代朱彧《萍州可谈》载,北宋时广州番坊阿拉伯人改用汉姓,其中一位改姓刘的人,娶了宋朝宗室之女,朝廷事后才得知。在宋代,泉州是丝绸之路在东方的最大港口,聚集大批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元代依旧繁盛。唐代以后居住在扬州、明州、杭州等地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均有很大群体。
蒙古人在13世纪大规模西征,征服了中亚和西亚诸多国家民族。1258年,蒙古人灭掉了阿拉伯阿拔斯王朝,并利用被征服者组建规模庞大的探马赤军。根据《元史·兵志》可知,探马赤军即后来所谓色目军队。成吉思汗西征在前,窝阔台回师灭金在后,大批探马赤军随他进入中原。大量探马赤军在中原和西北定居,朝廷希望他们有事上马能战,无事时则屯聚牧养。他们的屯聚有一种准军事组织的性质,随军妇女、工匠、宗教职业者、医生和知识分子的数量很大。他们主要聚居在今甘肃、青海、宁夏、陕西等地,在聚居地实际构成了相对独立的小社会。这与我国东乡族、保安族、撒拉族、裕固族等少数民族的形成史有关联。学术界对这些少数民族的具体来历还有讨论,但整体上说,这些少数民族联系着探马赤军的屯聚,联系着大批中亚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移居中国。《蒙兀儿史记》等书指出,当时并不细分他们原来的族属。河北定州清真寺有著名的重建礼拜寺碑,碑文《重建礼拜寺记》题立碑时间为元至正八年,撰写碑文并书丹者为真定路安喜县尹杨受益。碑文说当时“回回之人遍天下”,“近而京城,外而诸路,其寺万余”。
由于大批伊斯兰信众的宗教需求,在他们居住集中的地方,很快出现了清真寺,包括广州狮子寺(怀圣寺)、泉州麒麟寺(清净寺)、杭州凤凰寺(真教寺)、扬州仙鹤寺这几个闻名遐迩的“沿海四大清真寺”。而西北地区和内地清真寺数量更多,哪些属于北方四大清真寺,到底有几大清真寺,则有不同说法。喀什艾提尕大清真寺、西安化觉巷清真寺、西宁东关清真大寺、银川南关清真寺、北京牛街清真寺、宁夏同心清真寺等等都名列其中。这些清真寺屡经重修,其始建历史悠久是它们的共同特点。因为伊斯兰教传入中国时间很早,而且有几条传入途径,在云南很多地方,还有不少历史悠久的清真寺。元代清真寺的建筑规模和数量超过前代。大都、广州、泉州、扬州、温州、庆元(宁波)、上都、长安等地是穆斯林商人云集之地,相应风格建筑很多。泉州在元代增建礼拜寺就有六七座,昆明礼拜寺多达12座,保存至今的尚有正义路南城寺和金碧路永宁寺。
明朝时中国与阿拉伯国家交往频繁。明成祖特别重视海外事务,郑和7次下西洋,历时将近30年。郑和的船队庞大,有240多艘巨大舰船,官吏、士兵和各类型人才将近两万八千人。7次远航,先后到达东南亚、南亚、西亚、东非等地30多个国家。阿拉伯半岛诸国,是郑和访问的重点地区。这可能与郑和的家庭影响和宗教背景直接相关。郑和本姓马,祖上是色目人,元朝时到云南做官定居。他家是虔诚的伊斯兰信众,其祖父和父亲都去过麦加朝圣。郑和因为机灵能干,成为明成祖朱棣的亲信。郑和下西洋时,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佐法尔国成为他的重要停驻点。佐法尔国位于今阿拉伯半岛南端的阿曼,古代曾经是世界商道上重要转捩点。这里能够集散各地物产,当地的马匹和乳香、中国的瓷器和丝绸、印度的香料等等,多在这里交易。郑和下西洋时,曾经三次停驻佐法尔国的都城米尔巴特。郑和有两位助手马欢和费信,都精通阿拉伯语,担任郑和的阿拉伯语翻译。作为伊斯兰信徒,他们曾共同从佐法尔去麦加朝圣。郑和与佐法尔国王关系密切。郑和船队返回中国时,佐法尔国王曾派使臣随郑和去朝见中国皇帝。后来佐法尔国又派使臣到中国,曾朝见明宣宗,在中国居住三年之久。郑和下西洋结束之后,他的助手兼翻译马欢写了《瀛涯胜览》,费信写了《星槎胜览》。这两部书中记述阿拉伯地区的政治、经济、宗教和社会生活、风俗人情、文化艺术等情况。这些著作的传播,使中国人对阿拉伯文化有比较深入的了解。
中国同中亚、西亚、南亚及阿拉伯地区的文化交往时间早在伊斯兰教创立之前。拜火教、景教在中国也有过传播。至于佛教,中国虽然不是其发源地,却是主要传播地,传播过程中还接纳了古印度哲学、文学成果。这些都有助于提高文学传播质量。
三、《一千零一夜》同类故事在中国的传播与受众基础
在汉文化与阿拉伯文化漫长交往过程中,阿拉伯、波斯和中亚、南亚等地的文化艺术,包括很多民间故事传入中国。有不少《一千零一夜》的同类型故事在中国传播,这种情况与《一千零一夜》的成书过程紧密相关。首先,《一千零一夜》故事来源众多,是诸多地区、诸多民族民间故事长期融汇而形成的,既包括阿拉伯民间故事,也包括波斯、印度以及中亚各民族的民间故事。而阿拉伯故事又存在发展变化,以巴格达为中心的阿拔斯王朝时期,以埃及为中心的麦马立克王朝时期,故事风貌有较大变化。该书成书时间长达8到9个世纪,故事不断积累叠加,形成多种文本。最早的手写本出现在9世纪。11世纪到13世纪,十字军多次东征并在中东建立公国,人员流动往返,很多故事传到欧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体系到16世纪才基本定型。 18世纪法国人加朗把它译成法文,加朗所依据的故事体系主要来自叙利亚。阿拉伯文的文本直到1835年才在埃及确定。历时漫长,覆盖地域辽阔的成书过程,决定了此书各种文本之间有很多差异,故事的传播甚至不依赖文本,尤其不依赖最终确定的文本。
《一千零一夜》对信奉伊斯兰教的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故事有较大影响。古代突厥民族在我国西北及中亚地区往返迁徙,带动《一千零一夜》同类故事的传播。西北少数民族尤其是哈萨克族民间文学,在内容、形式等方面与《一千零一夜》同类故事很有关联。哈萨克民族的主体原在今中亚地区,15世纪初受乌兹别克汗国压迫,一些部族脱离乌兹别克汗国向东迁徙,他们被称为哈萨克人,意思“避难者”。19世纪,哈萨克民族又受俄罗斯压迫,又有多个哈萨克部族向东迁徙。哈萨克人迁徙到我国新疆、青海等地,主要定居在今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成为伊犁地区的主要民族。哈萨克民族民间文学明显反映出受《一千零一夜》的影响,也有一些故事与古代波斯文学明显关联,或者同古印度文学作品《五卷书》有明显关联。古波斯与古印度文学也都是《一千零一夜》的来源,所以这些文学作品可以看作是《一千零一夜》的同类作品。哈萨克民族作为游牧民族,其民间演唱的叙事诗歌最能反映民族文艺特色。名为“黑萨”的民间叙事诗明显受阿拉伯、波斯文艺的影响。“黑萨”原是阿拉伯——波斯语,意思是“传说”。弹奏乐器演唱叙事诗的歌手叫做阿肯。阿肯所唱“黑萨”叙事诗的题材大都来自阿拉伯和波斯故事。最著名的黑萨长诗《巴合提亚尔的四十枝系》,题材来源于古波斯故事,整个故事由四十个故事组成。其框架式串联结构和叙事方式,与《一千零一夜》很相似。这组长诗的核心部分《巴合提亚尔》写历经苦难的王子的传奇命运。巴合提亚尔的父母是国王和宰相的女儿,他们遭遇变故被迫逃亡,逃亡的路上生下巴合提亚尔,但是追兵在后,为保住婴儿性命,父母把他用衣服包住,弃在荒野。之后,这位国王得到邻国帮助而恢复王位,但因丢失孩子而内心痛苦。被丢弃的婴儿侥幸被人收养长大,但是命运坎坷,历经波折,成了俘虏,恰巧这时被国王看到。国王喜爱这个年轻俘虏,留下他做放马人,还给他起名巴合提亚尔。巴合提亚尔勤劳、聪明、能干,国王又派他管理别的事务,他都做得井井有条,于是越来越受器重,直到受命管理国家财政。这种恩宠引起朝廷大臣的嫉妒,他们合谋设计一个阴险圈套,给巴合提亚尔加上谋害国王的罪名。国王深感失望,巴合提亚尔面临死刑。他临刑讲故事为自己辩解,同时也为了拖延时间。国王被紧张精彩又富有哲理的故事迷住,一再下令延迟行刑。故事一连讲了40天,巴合提亚尔的养父赶来与他诀别。养父说明他的身世并把当年包裹他的衣服给他披上,国王和王后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当场抱住他大哭。
故事的结局当然很美好,故事结构与叙事风格与《一千零一夜》很相似。后者正是通过山鲁佐德给国王讲故事,持续很多夜晚,才把260多个故事编织在一个框架之内,故事连环串通,情节曲折离奇,场景变换自如,给人的感觉既神奇又富有现实感。从单篇故事雷同或者类型相同来看,不少哈萨克民间故事与《一千零一夜》存在关联:如哈萨克的《四十个强盗》与《一千零一夜》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有很多一致;《木马》同《乌木马的故事》颇为一致;《四十个大臣》同《国王太子和将相妃嫔的故事》大体一致;《汗和喀拉莎什》同《宰相夫人的故事》也基本相同。
“黑萨”故事中经常讲述航海奇遇、经商冒险和大城市生活,讲述正义与邪恶、忠贞与背叛,还有奇异的宫廷斗争,国王大臣、皇后妃子、王子公主等内容。这一类传奇故事不少,如《穆罕默德·哈纳皮亚》《查姆斯娅》《木马》《蒙里克与扎尔丽克》《萨那瓦尔国王》等作品,故事中描述的基本内容包括生活方式、人物形象、叙事情调等方面都同《一千零一夜》相仿,都带有浓郁的阿拉伯色彩。哈萨克民族原生态的诗歌所描绘的生活场景与此大不相同,哈萨克民族草原游牧生活中原本没有这些内容。哈萨克族本民族英雄史诗描绘辽阔的草原,描绘骏马和勇敢的骑手,情节和人物关系相对简单,是完全不同的场景和情调。
哈萨克民族民间故事中,动物故事比较多, 例如《老鼠美女》《老虎和兔子》《狐狸献药》《鸽王》《鹦鹉的四十章》《骆驼、狼、狮子和狐狸》《狮子、狼和狐狸一起狩猎》《狮王与犍牛的友谊》《湖里的金鱼》《两只大雁和一只青蛙》《鹅的计谋》等等。这些故事反映的生活现象多样化,作品产生的时间跨度也很长。《一千零一夜》中有不少动物故事脍炙人口,例如《乌鸦和猫的故事》《黄鼠狼和老鼠的故事》《水牛和毛驴的故事》《四色鱼的故事》《猫和老鼠的故事》《乌鸦和蛇的故事》《狐狸和野驴的故事》《乌鸦的故事》《公牛与驴的故事》等等。以上两种故事都有类似的寓言风格,动物对话议论很多,甚至反复辩论,力求说明生活经验和哲理。哈萨克民族民间文学中动物故事与《一千零一夜》有很多相似性,可能存在影响关系。
《一千零一夜》热情描绘经商活动,赞美商人冒险精神,其中《辛伯达航海旅行故事》影响最大。经商冒险与中国传统文化重农轻商、安贫若素、安土重迁等习俗差距很大,价值观念形成冲突。唐代有很多阿拉伯、波斯商人在中国城市居住,长安、广州、扬州等地尤其多。南宋时穆罕默德第十六世孙普哈丁来扬州建成大清真寺,普哈丁后来长眠于扬州,其墓园在扬州古运河边,至今常有瞻仰者,可见影响之大。在扬州的阿拉伯人、波斯人后裔聚族而居,阿拉伯、波斯文化的影响深远。因为不少阿拉伯和波斯商人经营珠宝行业,擅长鉴别宝物,由这一职业特长引申,扬州俗语把精于鉴别的人叫做“别宝回子”,这一方言至今还在使用。
波斯和阿拉伯商人经营珠宝香料,擅长鉴别宝物。明代作家凌濛初小说《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写一位波斯商人玛宝哈鉴别宝物,对中国小商人文若虚命运的改变,起了决定作用。细读《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与《一千零一夜》中的《辛伯达航海旅行故事》,深感两者之间有一种深度契合。苏州人文若虚聪明伶俐,因为家道殷实,耽于享乐,坐吃山空。巴格达青年辛巴达也因为祖上遗产丰厚,尽情享乐,家产挥霍殆尽。文若虚开始经商时运气不好,连续失败,基本破产,不但娶不上老婆,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受人嘲笑。这种情况下,他要求跟随经商的人出海去看看,尽管都是熟人,但绝大多数商人都不肯借钱给他。他没有本钱,只能买一篓橘子,又受到嘲讽。居然因为奇货可居,这一篓橘子让他发了一笔小财。他发第二笔财同样也受过嘲笑。海船躲避风浪停靠荒岛,别人都在船中避风,他一个人上岛东看西看,拖回无用的大龟壳,所以受到嘲笑,没想到因此发了大财。其实货物的价值有自身标准,人们想当然的判断并不可靠。《辛伯达航海旅行故事》一再讲述的正是这个道理。辛巴达出海曾经到各地正常贸易,低买高卖,也赚了一些钱。但是他能够发大财,却是冒险犯难,经历特殊险境才获得的。他第五次出海遇到飓风,船只货物和其他旅客都沉没了,只有他一个人漂上一个荒岛。他用石头去打椰子树上的猴子,猴子就摘下椰子还击,他竟用这种办法收集了很多椰子。后来他带着椰子随别的海船到其他国度,用椰子换到很多丁香胡椒。又到盛产珍珠的地方,再交换一番,直到最后他带着大批贵重的珍珠回到巴格达。这些侥幸得到的椰子,让我们想到文若虚偶然购置的橘子。辛巴达第七次出海时船又沉没,他孤身漂上一个荒岛,自己寻找特别结实的木材,做成一条结实的小船逃生。没想到这条船后来成为他的“宝货”,因为所用的木头都是特种檀香木,在他获救的城市昂贵无比,要拆开来分块卖。一位富翁不但买下这些檀香木,还看上他本人,把独生女儿嫁给他。波斯商人玛宝哈口口声声称文若虚的大龟壳是“宝货”。大龟壳与辛巴达的檀香木一样,都是无意中得之。辛巴达娶了大富翁的女儿为妻,文若虚虽然没娶到玛宝哈的女儿,但他发自内心感谢玛宝哈,后来娶泉州女子为妻。从这两个故事的价值观念、情节模式、人物关系等方面来看,凌濛初的这篇小说也许受过《辛巴达航海旅行故事》的影响。
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在中国东南沿海泉州、明州、苏州、扬州等地居住、经商已久,凌濛初若辗转熟悉他们的精神面貌和故事传说,这个中国转运汉故事若受到辛巴达航海故事的影响,其实并不奇怪。近年来研究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国商人历史的文章中,还有类似观点。从文献考据说,固然缺少确切证明,但是《转运汉巧遇洞庭红》这篇小说有两个支点:一个是文若虚富有冒险闯荡精神,一个是玛宝哈识货而且有购买能力和魄力。两个支点缺一不可,阿拉伯、波斯商人来华经商影响深远,而《辛巴达航海旅行故事》堪称这种商业精神的文学代表。辛巴达七次出海,屡次遇险仍然乐此不疲,辛巴达坚强乐观的性格特征,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很有影响。从社会生活基础和民众接受心理来看,从故事类型和故事影响来看,中国民众对《一千零一夜》为代表的阿拉伯、伊斯兰故事很容易接受,对故事类型感觉熟悉。可以说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和文学在中国流传已久,有深厚的受众基础和接受心理基础。《一千零一夜》的文本传播与文化传播不同步现象,联系着文学形态与历史文化的相对独立性,也是一种特殊传播模式。这种特殊的传播模式值得关注和考察、研究。
(责任编辑:李博)
The Relation between Cultural and Text Communication: Taking the Communication ofTheArabianNightsin China as an Example
DONG Guo-yan,Muhammad Hassan
(CollegeofLiberalArts,YangzhouUniversity,Yangzhou225002,China)
Abstract:The communication of Arabian Nights started late in China, and the early translations are not satisfying. But in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cultural life and the psychology of the receiving public, the Arabian Islamic stories like this are well received and acquainted by Chinese folks. From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perspectives, the Arabian Islamic culture had long been transmitted in considerably expansive areas, with comparatively profound influence and foundation of receiving public. It is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that made up for the weak textual communication of The Arabian Nights. Despite the asynchrony of cultural and textual communications, the impetus to the promotion of the text did exist. This unique phenomenon deserves attention and further research.
Key words:The Arabian Nights; textual communication; intertext; culture
doi:10.3969/j.issn 1007-6522.2016.03.008
收稿日期:2015-11-10
作者简介:董国炎(1948-),男,辽宁营口市人。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宋元明清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16)03-008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