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世说新语》中的阮籍形象
2016-04-03唐王婕
唐王婕
浅谈《世说新语》中的阮籍形象
唐王婕
内容摘要:人们对于阮籍的认识,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世说新语》的描述,分析《世说新语》及刘孝标注中的阮籍形象,将有助于全面认识阮籍其人极其性格的矛盾性,让人们窥见了阮籍既狂放又痛苦的时代形象,也从中显示了既声闻于当世又垂范于后代的魏晋风流。
关键词:《世说新语》 阮籍矛盾性
阮籍,字嗣宗,陈留人,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建安七子”中阮瑀之子。在《世说新语》中,关于阮籍的条目分别见于《德行》、《文学》、《赏誉》、《伤逝》、《栖逸》、《任诞》、《简傲》、《贤媛》八章。“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志;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王勃曾在《滕王阁序》中这样描述阮籍,后世对阮籍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猖狂”两字上,可以说是源于此处。这位夹缝中生存的文人究竟是否真的放荡不羁、无拘无束?
一.轻礼与重情
丈夫的去世给她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只是由于对子女的怜爱,才使她获得勉强生活下去的勇气,强忍着丧夫之痛,肩负起育子之责。母子相依为命,母子之情必然深厚,母亲的去世必然会带给阮籍巨大的打击。但是在《世说新语·任诞》中写到阮籍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当时晋文王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却在宴席上喝酒吃肉,这样的行为从外观上来,足见其为人狂放、不尊礼教。这不禁令人大跌眼镜,甚至大呼“礼岂为我辈设耶?!”礼法之士多次在司马昭面前郑重建议,为了实现践行以“孝”治天下,必须杀了阮籍这种无视礼教之人。阮籍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难道阮籍就是这样一个不孝之子吗?是个历史上最大的无礼毁礼之人吗?
诚然,阮籍的行为尤其是服丧期间的做法,在世人看来是夸张了,甚至狂放得过度。但是,我们仔细解读就会发现,在这些阮籍一类的魏晋士人狂诞的骇俗之举下,其实浸透着他们沉重的无奈、悲哀和苦痛。从阮籍的“吐血三升”、“哀毁骨立”等实际情形看,他对母亲的离世是极其悲痛的,但是外显的行为却与之大异。我们不妨就从阮籍所处的时代来看,当时司马氏标榜“以孝治天下”,礼法之士王祥、何曾之流以孝而闻名,但是王、何二人都是背曹魏旧主,附司马氏新贵,既不忠于国,何谈孝于亲?这种表里相反的现象恰恰是统治者带头甚至提倡的。针对司马氏的虚伪的礼教,阮籍干脆“居丧无礼”,饮酒食肉,借以对司马氏“以孝治天下”的不合作的态度,或者说完全“像”统治者提倡的那样,不是无懈可击吗?不是非常合理合情吗?
所以,阮籍内心和实质是讲究孝道的,但是他的外显行为举止甚至表白是“不忠不孝”的。他的饮酒食肉、居无丧礼都只不过是态度,史载阮籍“性至孝,母终,……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然后临诀,直立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至灭性”(《晋书·阮籍传》)吐数升血才是真正的阮籍,如不悲伤,何来吐血?即使他后来表现得再怎么不在乎,再怎么纵酒作乐,其实也只是在隐匿内心的苦痛而已。这种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完全与时代和统治者提倡的高度一致。
二.狂放与清慎
阮籍性格的矛盾性还表现在他既狂放又谨慎的处世态度上。阮籍的狂放是有名的《世说新语》中也有大量记载。如《世说新语·简傲》中记述:“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阮籍竟然在晋文王面前耍起了大牌脾气,也算狂到了极点。
阮籍最为任情不羁的是他请为东平太守和求为步兵校尉。《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文士传》云:
籍放诞有傲世情,不乐仕宦。晋文帝亲爱籍,恒与谈戏,任其所欲,不迫以职事。籍常从容曰:“平生曾游东平,乐其土风,愿得为东平太守。”文帝说,从其意。籍便骑驴径到郡,皆坏府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然后教令清宁。十余日便复骑驴去。后闻步兵厨中有酒三百石,忻然求为校尉。于是入府舍与刘伶酣饮。
司马昭出于对阮籍的“喜爱”,阮籍就做上了东平太守,但也仅做了十多天就打道回京。后来,为了步兵营储藏着三百石好酒,就做步兵校尉,可他到任之后,终日喝酒,不理公务。
提及酒,这似乎是阮籍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样东西,《任诞》篇里描写阮籍的故事中几乎每一则都会涉及到阮籍的饮酒之好,“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喊出的是那贪不够杯中之物的酒徒们的慨叹吧!在那动荡的社会中寻存一时安身之刻,借酒消愁实属无奈之举,无论任何时候,阮籍的生活里都是不能没有酒的,没有酒,他就不能浇那胸中垒块;没有酒,他就不能安于乱世天下;没有酒,他就不能获得精神上的自由放达。
阮籍喝酒一方面是借酒消愁,任性放达,另一方面以阮籍谨慎小心的处世之法,喝酒也是他在乱世中安身和得尝本心的良药。可见其在行为方式上,一方面表现为任情不羁,一方面又给人留下为人至慎的印象,这竟使他成为魏晋时期为人至慎的典范人物。《世说新语·德行》也描写了阮籍说话做事极其谨慎的另一面:“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丕人物。”所谓“发言玄远”,就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所谓“未尝臧否人物”,就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阮籍为人至慎,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拿捏得非常好,以至于钟会有意找茬,想借机治阮籍之罪,却苦于找不到借口。司马师秉政时,钟会欲降罪于阮籍,而阮籍“皆以酣醉获免”(《晋书》卷四十九《阮籍传》)。阮籍的清慎之道,在于狂放至极,在于饮酒至醉。
三.出世与入世
阮籍出生于汉魏禅代之际,儒家思想作为统治阶级的指导理论,其父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在《世说新语·任诞》篇注引《竹林七贤论》言:“诸阮前世皆儒学。”阮氏家族世奉儒学,阮籍早年研习《诗》、《书》等儒家经典,成年后,基于儒家式的理想,对于入世十分渴望,以《晋书》为证:“籍本有济世志。”
阮家对于曹氏是有门生故吏之关系的,籍父阮瑀,官至仓曹椽属。并且,阮瑀还深得曹丕的赞美,在《典论·论文》中,丕赞日:“琳、茨禹之章表书记,今之俊也。”阮瑀病卒后,曹丕又特作《寡妇赋》,其词悱恻,其情也深。
在这样的家族背景之下,阮籍的济世为民、建功立业的壮志理应能够顺利达成,但不料生不逢时,只可惜生在了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正始初年曹芳登基,曹马之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正始十年,司马懿发动政变,大批不愿与司马氏合作的文人在此次屠杀中死于非命,最为典型的就是其好友嵇康,拒绝合作后被杀害。
阮籍先后任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父子三人的僚属,这一举措难道说明他想借助司马氏的势力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吗?在《世说新语·文学》中会得到答案: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无奈苦闷、处于矛盾之中的阮籍,若与司马氏合作可以保全自我,但是就背离自己的心,又会使自己在名士群体中失去地位,为人所不齿;反之则,归隐山林,但是自己的家人会遭到连累。在两者之间反复权衡的他,选择了前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借酒来掩饰真实的自我,写下劝进文,对司马氏大加颂扬,因此他就得到司马昭的刻意保护。
阮籍正值易代之际,一方面他由于自身家世与曹氏集团有臣属关系,另一方面又与司马氏集团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处于仕隐之间,青云之志已坠,名利之心未泯,人生短暂,死亡逼进时的恐惧与绝望,生存的欲望就会越强烈,因此,阮籍既没有选择放弃理想,也没有选择妥协,选择了第三条道路:在求得生存的情况下,与现实作某种程度的妥协,于是他不得不放弃对政治的热忱与积极干预的态度,由积极的入世态度转变为任诞不羁的出世态度。
阮籍是一个将内心痛苦付诸于放荡不羁、不拘礼教的“任性自然”的生活的人,他的外表上的狂傲,都源于他内心的孤独与绝望。在阅读阮籍的诗文时,应将它放回到阮籍的年代。评价阮籍时,也应该考虑到当时时代的因素,将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而不只是作为“猖狂”、“不羁”、“任诞”等词语的代名词。《世说新语》对于阮籍人物形象的记载在文学研究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世说新语》中对于阮籍故事的收录,合理地整理了他性格与生活的各个方面,做了简约传神,含蓄隽永,为读者呈现了一个立体的阮籍。
同时,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个具有矛盾性的阮籍形象,也可以窥知魏晋时期大批文人的的形态,阮籍无疑是魏晋时期大批文人形象的缩影。可以说一部《世说新语》让我们一斑以窥全豹,让我们穿越千年看到了魏晋文人由于实现理想的渺茫,身心总是处于极为压抑、焦虑、彷徨之中,有了种种的不得已,有了常人不解的狂狷行为,因为对人生的执著和眷念才会变得更加敏感、脆弱,才会有惊世骇俗的举动。
(作者介绍:唐王婕,常熟理工学院中文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