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的《屐痕处处》与民族国家认同
2016-04-03任晓兵
任晓兵
郁达夫的《屐痕处处》与民族国家认同
任晓兵
内容摘要:文学创作中的风景描写是国家认同意识形成的重要媒介,通过郁达夫的散文游记《屐痕处处》,可以感受到风景作为国家身份认同的新载体,它强烈的本土征候增强了民众对于现代民族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关键词:郁达夫 《屐痕处处》 风景描写国家认同
安德森(Anderson,B)曾对“民族”(nat i on)做了一则著名的智性界定,民族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l i m i t ed),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1]这个对何谓“民族”所做的“想象的共同体”的界定,实是“现代民族国家想象”认知的变形,它包含着民族想象与国家认同这两项不可割舍的命题。按照安德森所论述的关于民族(现代民族国家)的界定,国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不可能相互认识,“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甚至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2],这个“相互联结的意象”即指的是一些特定的媒介物。
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文本之中,“风景”是一个备受关注的叙述因素。学者李政亮在《风景民族主义》一文中历数了在德国、日本的民族运动中,风景所扮演的角色,它是建构民族认同的重要素材;以及美国的黄石公园是著名的国家公园,之所以称之为“国家公园”,就是为了提高人们的家国意识,增强人们的国家情感。可见,“风景”的建构对于表达乃至强化民族的认同感具有重要的作用。“就风景来说,风景不仅是一种现实的自然景观,人们对风景的想象也开始成为风景的一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当中,风景也成为建构“想象共同体”文化政治的重要媒介”[3]。郁达夫被誉为是现代人文旅游的先行者和奠基者,在郁达夫的笔下,风景是秀丽的,也是波澜壮阔的。郁达夫深情地描绘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在描述风景的文字中寄托他对家国的一往情深。《屐痕处处》是其散文中的奇葩,这本游记专集中大部分篇章所描写的自然风景与人文风景,犹如神来之笔将江浙一带的“美景”尽收其中。“通过风景这样可视可见的具体事物,型塑民族情感”[4],郁达夫在20世纪30年代写作的散文游记集《屐痕处处》即是如此目的。
大自然中的树木、花朵、青草、山川河流、高山、云雾,千百年来触发着人们的想象,陶冶着人们的情操,在人们心中唤起无数的敬畏感。早在文学典籍《诗经》中,“风景”的描写就占到了全部篇幅的三分之一。周人将自己的志向和情感都寄托于对山水风景的描述之中,而这也影响了后世的文人;同时,《诗经》中很多具体的作品又将山水比作国家,这也开启了文人借山水来表达忧国忧民和家国眷恋情感的先河。从此,“山水”与“家国”就紧密联系在一起,历代文人也一直沿袭着这样的传统,借用对风景的描写来传达自我的家国之思。郁达夫亦是如此。
《屐痕处处》中,郁达夫描写了许多幽静的风景,如《钓台的春昼》:
“双桨的摇响,到此似乎也不敢放肆了,钩的一声过后,要好半天才来一个幽幽的回响,静,静,静,身边水上,山下岩头,只沉浸着太古的静,死灭的静,山峡里连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半只。”
而《半日的旅程》中飞鹰的叫声更凸显了茶庄的静谧:
“所以一到茶庄,都不想再说下去,只瞪目坐着,在看四周的山和脚下的水,忽而嘘朔朔的一声,在半天里,晴空中一字飞鹰,像霹雳似的叫过了,两山的回音,更缭绕地震动了许多时。我们两人头也不仰起来,只竖起耳朵,在静听着这鹰声的响过……真静啊!”
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俗世的喧闹,没有名利的扰攘,只有逍遥自在的悠闲与轻松。那“红墙半掩”、“圆桥茅舍”、“山意悠闲”以及“古松、小亭、花香、蜂鸣”的和谐无一不体现了郁达夫喜爱幽静、绝世超尘的大自然。荒无人烟和远离喧嚣的偏僻之地是郁达夫极其喜欢的描写对象,备受游客们喜爱的名胜古迹却极少进入他的文章里。在郁达夫看来,荒野、孤峰、幽泉更能表达他的情感。在荒野中的残垣、断壁、晚霞、落日、暗月、冷星这些充满野趣的景色中才能隐隐透露出郁达夫那胸中的一腔哀情和不平之气。
郁达夫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不仅着眼于小处,也以自己特有的审美理念去理解自然,吟咏自然,广泛而深刻地反映着中华民族的民族因素,扬美祖国的山河,弘扬民族的精神。
《屐痕处处》中《西游日录》这篇游记中写道:
“更发了痴性,一定想穷源探底,上一上这东天目的极顶,因为志书上说,西天目高三千五百丈,东天目高三千九百丈,一置身于东天目顶,就可以把浙江半省的山川形势,看得彻底零清。既然到了这十分之八的风景台上,那谁又肯舍此一篑之功呢!…山风清澈,山气沉寂,在这孤松下坐着息着,举目看着苍空斜日,和周围的万壑千岩,虽不能仙去,各个的肚里,却也回肠荡气,有点儿飘飘然像喝醉了酒。”
郁达夫于此处的风景描写不仅表现了山岳的雄奇壮美,更体现了一种凛冽万古,彪炳千秋的民族正气、民族精神。登山临水,不只是览胜赏美,而且怀有更为崇高的目的,借山岳的气势和雄姿展示出中华民族顶天立地的雄伟气魄和宽阔博大的思想胸襟,故而每每读之都会油然而生山河伟大之感,民族自豪之情,激发着人们的家国意识。
《屐痕处处》中郁达夫在描写自然风景时传达了他的家国眷恋,人文风景亦是如此。无论是对家乡风俗的描写诸如江浙居民特有的茶文化、民居艺术、建筑、传统服饰、船文化等;还是对故乡人物的描写诸如皋亭山茶馆中闲聊的村民,富春江上的船夫,茶庄中的老人等;这些描写都是一道“风景”,一种可以用此来表达家国情怀的媒介。
民族建筑是人类活动的重要标志,也是人文景观中较有特色的,带有浓郁的民族特性,每个国家都有只属于自己而其他国家源生所没有的建筑。正因为民族建筑是每个国家所独有的,因此在继承和发展之中就彰显了一个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成为民族国家特有的一种文化符号。
郁达夫在《屐痕处处》中,描写到很多中国古代的祠堂和破败的建筑,但是他的描写并不是停留在简单的记述,而是放开视野,从广阔的历史空间中进行挖掘以此来写作。如郁达夫在描写一座古桥时:
“只觉得是一堆小小的土堆,塞在洞的旁边石桥洞底壁上。右手刻着明郡守杨子臣写的‘烂柯仙洞’四个大字,左手刻着明郡守李遂写的‘天生石梁’四个大字,此外还有许多小字的提名记载的石刻,都因为沙石岩容易风化的缘故,已经剥落得看不清楚了。石桥洞下,有十余块断碑残碣,纵横堆叠在那里,三块宋碑的断片,字迹飞舞雄伟,比黄山谷更加有劲。”
在郁达夫的笔下,人文、历史、自然总能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陈旧的古建筑、破烂不堪的寺庙或塑像也充满了家国的气息。此外,在《屐痕处处》中,茶文化景观的叙述也明显的体现了人文景观对于增强民族意识的重要作用。茶文化始于“神农”,在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得到发展,到了唐宋时期茶便成为中国人待客的重要饮品,一直延续至今。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茶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殊意义,茶文化体现的是中华民族纯真、自然、朴素、谦和的民族性格。
“在关帝庙里喝了一些茶,买了些有名的仙霞关的绿茶茶叶,晚霞已经围住了山腰,我们的手上脸上都感觉到有点儿潮湿起来。”
“还有日斜的午后,或者上小吴轩去泡碗清茶,凭栏细数城里人家的烟灶,或者在冷红阁上,开开它朝西一带的明窗,静静儿得守着夕阳西沉,也是尘俗都消的一种游法。”
通过郁达夫的散文游记《屐痕处处》,可以感受到风景作为国家身份认同的新载体,它强烈的本土征候增强了民众的现代民族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注释
[1][2](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P6.
[3][4]李政亮,《风景的民族主义》[N].读书.2009年第2期.P79-80.
(作者介绍:任晓兵,内蒙古财经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以及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