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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庭坚辞赋的独特性

2016-04-03王盼盼

文学教育 2016年24期
关键词:赋体辞赋黄庭坚

王盼盼

论黄庭坚辞赋的独特性

王盼盼

黄庭坚辞赋是宋赋体系中的一部分,具备宋赋以文入赋、注重说理、好议论的特点,但是却突破了宋赋枯淡少情趣的特点。相反,他的赋给人清新自然、理趣充沛、含蓄委婉、高雅深刻的感觉。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辞赋“尚雅”意识的增强;二是重情与人生的深刻之思;三是对赋体“丽以则”的追求。

黄庭坚 辞赋 独特性

一、尚雅意识的增强

宋代的文化已逐渐走向一条尚雅为主的道路,张海鸥说:“盛宋中,黄庭坚的诗雅化倾向最严重”。[4]其实,黄庭坚的辞赋更是如此,雅是其最大特点。何为“雅”?宋人的“雅”怎样理解呢?

首先,“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毛诗序》);“文章尔雅。”(《史记·三王世家》)。索隐:“皆训正也。雅为言正也。”(《风俗通·声音》);“雅者,古正也。”(《白虎通·礼乐》)。由此可见,“雅”的含义是中正,美好之意。其次,《文心雕龙·体性》说:“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这里说文学作品的典雅,是指从经书中熔化得来,与儒家著作并行的。再者,司空图论诗《二十四品》中有“典雅”一则:“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这是指诗中所反映出的文人的书卷气息,士大夫式的审美情趣,一种淡泊的人生态度。

宋人崇尚的“雅”,来自传统儒家的雅正,这表现在宋代文人的好学求知上,正如马积高认为的宋赋有意识学习汉赋,又自为新变。宋代文人普遍具有淡泊自适的生活态度,悲损自达的处事风格,与司空图的《二十四品》论诗意境相似。黄庭坚的辞赋在此基础上走得更远,并在赋中把文人士大夫的高雅情趣发挥到了极致。他对宋赋“雅”的开拓主要体现在三点:雅的题材的密集,内容上追求一种高尚的人格和高雅的人生趣味,手法上化俗为雅。

黄庭坚辞赋在选题上倾向于雅,他作赋约30篇,或表现闲适生活,如《煎茶赋》;或表现对艺术的看法,如《东坡居士墨戏赋》、《苏李画枯木道士赋》、《刘仲明墨竹赋》;或托物喻志,如《白山茶赋》、《苦笋赋》、《对青竹赋》;或探讨如何立身处世,如 《寄老庵赋》、《休亭赋》、《别友赋》。或表现自己的政治见解,如《江西道院赋》。此外,他还有骚体赋《龙眠操》、濂溪诗》、《明月篇》、《悲秋》等,大部分表现对高洁人品的向往,最得《离骚》神韵。

在这些赋中,最能代表黄庭坚雅趣的是《煎茶赋》。赋开头形象地描写了煎茶的工艺,如 “汹汹乎如涧松之发清吹,皓皓乎如春空之行白云。”接着是对茶的品鉴,“宾主欲眠而同味,水茗相投而不浑。苦口利病,解醪涤昏,未尝一日不放箸。而策茗椀之勋者也。余尝为嗣真瀹茗,因录其涤烦破睡之功,为之甲乙。建溪如割,双井如挞,日铸如,其余苦则辛螫,甘则底滞。呕酸寒胃,令人失睡,亦未足与议。或曰无甚高论,敢问其次。涪翁曰:味江之罗山,严道之蒙顶。黔阳之都濡高株,沪州之纳溪梅岭,夷陵之压砖。临邛之火井。不得已而去于三,则六者亦可酌兔褐之瓯,瀹鱼眼之鼎者也。”他这里说到品茶之味,强调茶的“涤烦破睡之功”,彰显了自我高雅而独到的审美趣味。接着便是制茶的配料,如“斮附子如博投,以熬葛仙之垩。去藙而用盐,去橘而用姜。不夺茗味,而佐以草石之良,所以固太仓而坚作强。于是有胡桃、松实、庵摩、鸭脚、勃贺、靡芜、水苏、甘菊。既加臭味,亦厚宾客。前四后四,各用其一。少则美,多则恶,发挥其精神,又益于咀嚼。”这些类似于茶的文献资料的性质,体现出黄庭坚学识的广博。最有意思的是,黄庭坚在这篇赋中发表了如何用人的观点,即“盖大匠无可弃之材,太平非一士之略”。仅此一句议论,却点亮全篇,以见他对时政的看法,理趣盎然。最后说:“宾至则煎,去则就榻,不游轩石之华胥,則化庄周之蝴蝶。”这些可谓是黄庭坚淡泊而闲适的人生写照,他将茶的淡雅与人生的淡泊结合在一起,以见他的雅意。

黄庭坚的 《刘仲明墨竹赋》与此赋有异曲同工之妙。赋写刘忠明画竹时高潮娴熟的技艺,重在表现他画竹时的专注凝神以及对文学艺术的高度理解力,比如对“化形”和“写意”的认识,赋写道:“人或能曲尽其形,至于其理,非高逸人才不能辨意其中。”这虽沿用苏轼观点,但有所发挥。这篇赋也用了大量的典故,非读书人不能明会。如“佝偻”、“庖丁”、“印印泥”、“鹤鸣九皋”等。《苏李画枯木道士赋》也与以上二赋同类,刘壎评黄氏《苏李画枯木道士赋》说“深得庄、列旨趣”。[5]黄庭坚的赋体雅之独特还在一种雅逸之趣。

除了文人的高雅的审美之趣和淡泊的生活态度之外,黄庭坚还注重对高洁人格的赞美。如其咏物的《白山茶赋》赞美白山茶与众不同,“不岁寒然后知松栢之后凋也,丽紫妖红,争春而取宠,然后知白山茶之韵胜也。”不因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品性,其实是表达自己对于高洁人格的坚守,白山茶的神韵与作者自身的境界合二为一。“盖将与日月争光,何苦与洛阳争价”,这大概有一种隐逸的味道,黄庭坚赋写白山茶一如陶渊明诗写菊,具有淡然而高洁、不与世俗相争的隐逸品质。

黄庭坚的骚体赋也表现了他对高洁志向的追求。如《濂溪》:“溪毛秀兮水清,可饭羹兮濯缨。弦琴兮觞酒,写溪声兮延五老以为寿。蝉蜕尘埃兮玉雪自清听潺湲兮鉴澄明,非青蘋白鸥兮谁与同乐。”他以濂溪自清来喻自己的清白高尚,用词表意都有《离骚》和《渔夫》的神韵。《文章精义》说:“学楚辞者多矣,若黄鲁直,最得奇妙。”刘埙《隐居通议》也说:“近世骚学殆绝,……至宋,豫章公用功于骚体甚深,其所作亦甚似。”的确如此。

二、重情与人生的深刻之思

“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黄庭坚的辞赋“为情而造文”,不论是骚体赋还是文赋,都深情款款,有回归传统赋体的意识。同时,宋人的理智和冷静在他的赋中也变得柔情温暖。重情弥补了宋赋缺乏“形象”的不足,使所作之赋饶有兴味。

骚体历来最适合抒情,黄庭坚的骚体之作如《毁璧》为悼亡妹而作,情感充沛。由序文可知,其妹黄氏二十有五而卒,时其四子尚幼,因初不愿嫁洪氏,得罪其姑,不能进入洪氏祖坟,落得“焚而投诸江”的下场。十四年后,黄母始知,痛苦不堪。庭坚为其赋曰:“毁璧兮陨珠,执手者兮问过。爱憎兮万世一轨,居物之忌兮,固常以好为祸。”所谓“毁璧、陨珠”,透露出对爱妹早逝的无限惋惜。“淑善兮清明,阳春兮玉冰。畸於世兮天脱其撄,爱骨人兮冥冥。” “归来兮逍遥,西山浪波何时平。山涔涔兮猿鹤同舍,瀑垂天兮雷霆在下。”对妹妹生前的怀念,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其妹永远不会有归期,他的思念自然不会有尽头,痛彻心扉是自然的。这篇赋可以与欧阳修的 《哭女师》相媲美,欧阳修为其8岁早逝爱女所作,情词悲切,读之让人泪下,黄庭坚不在其下,因其妹逝后仍得不到安息,痛苦更为绵长。

刘埙最欣赏黄庭坚这篇赋,称其:“公作此词,清峭而意悲怆,每读令人情思黯然。”朱熹则在《楚辞后语》[7]中说:“庭坚以能诗而大名,而尤以楚辞自喜。然有意于太甚,故论者以为不诗若也。独此篇为女弟子所作,盖归来失爱于姑,死而犹不免于水火,故其词极悲哀,而不暇为作也,乃贤于他语云。”朱熹本不太欣赏黄辞赋,他认为因其雕琢太甚,而独赞赏此赋,可见此赋艺术和情感上的震撼力。

黄庭坚在《放目亭赋》中写道:“放心者逐指而丧背,放口者招尤而速累……”这篇赋只有几十字,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黄庭坚一生受党派之争影响很大,虽然他置身事外,努力保持高洁的品性,但却未躲过劫难。这篇赋作于元符元年(1098),即他由黔州贬所移至戎州之后,当时他心灰意冷,把居所命名为“死灰”和“任运堂”,以表示自己安分守命,无所事事了。他在这篇赋中所说的“防口”就是指从此不再参与社会政治,谨言慎行,以免遭致祸患上身。“放目”则指登高眺远,怡情自然,转而提高自身的内在修养。事实证明他采取的这种生活方式是明智可取的。

这种力量源自对于人生体验的内省意识,这并不意味着退缩,而表明他受儒家“中庸”思想的影响更深。因此,他认为辞赋不应有失中正,认为苏轼的好骂不足取。他在《胡宗元诗集序》里说:“士有抱青云之器,而沉陆林皋之下,与麋鹿同群,与草木共尽。独托于无用之空言,以为千岁不朽之计。谓其不怨邪,则又伤己不见其人。然则其言,不怨之怨也。”可见他为人的温文尔雅,处事大度,并不在言语上斤斤计较,图一时之快。

处事谨言慎行才能无悔于心,黄庭坚不仅对当时的社会有清醒的认识,而且以史为鉴,感悟生活。其《木质彬彬》作于熙宁元年在叶县时,赋中先对木质发感慨,“见其髠箝之人也,皦皦自鲜,行于众污之前;嶢嶢不让,立乎众埤之上。积小不当,是以亡其大当。”他说木质彬彬者彰显自己的才华,不知收敛,势必造成大祸。所谓“易其言则害智,用其智则害明。为君子则奈何,独见晓于冥冥”。那么,君子的行径是心知肚明而采取迂回方式对待的。“吾尝观于若人矣,巧于辨人,拙于自辨。好动乎天机,不周乎时变。”这明显是对三国时杨修等人的好显露自己才华的批判,并以此为戒。《苦笋赋》中苦笋虽苦但食之有味,“僰道苦笋。冠冕两川。甘脆惬当,小苦而及成味。温润稹密。多啗而不疾人。盖苦而有味。”黄庭坚由此发表自己对人生的看法:“盖上士不谈而喻,中士进则若信,退则眩焉。下士信耳。而不信目。其顽不可镌。李太白曰。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众人皆醉,何必我清醒?做一个糊涂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智慧?黄庭坚的感慨,并不是故作旷达,在当时的党争中,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又努力保持高洁的品质,他在《寄老庵赋》中赞美其岳父“超世而不避世”的人生态度,所说“穷于外者反于家,困乎智者归愚。伊未尝一用其智,对万世而德不孤。若人者在斯乎!”可见其努力保持品性的一面。

三、对“丽以则”的追求

曹丕《典论·论文》中关于赋体有“诗赋欲丽”之说,“丽”呈现出的语言华美是评价赋的标准之一。扬雄《法言·吾子》说:“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可见“丽”是要有度的,在要求辞藻华美的同时也要求内容雅正,反对过度的藻饰。

黄庭坚辞赋对宋赋的又一开拓是追求赋体辞藻的华丽。如前文所说,“文赋尚理而失于辞。”马积高也在《赋史》中评述:“到欧阳修所提倡的古文运动兴起之后,赋的散文化和语言平易化的倾向就更加突出了……赋到宋元已经是押韵之文了。”可见宋赋逐渐打破传统的赋“丽”,走了一条平易流畅的道路。这本是对唐代律赋的矫正,无可厚非,但矫正太过则有违赋体的雅正。黄庭坚在这一点上是有顾忌的。他创“江西诗派”,工于诗法,形成了生新悍廉的“山谷体”。在辞赋的创作中亦是如此,好用生新瘦硬的语言、生僻的典故,以之造就辞赋的丽色,这不仅是宋代文化雅化的需要,也是辞赋之美的需要。

但黄庭坚辞赋用典是隐秘而巧妙的,如《苏李画枯木道士赋》中有“失来无向”一语,不知作何解,宋人张基邦《墨庄漫录》[10]卷二解释:“山谷先生作《苏李画枯木道士赋》云:‘惊夫子是独立而失来无向,乃作女萝施于木末,婆娑成阴,与世晏息。’而常以‘失来无乡’问人,少有能说者。后因观《韩非子》,有云:‘失来有乡,则积铁以备一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无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以尽敌之无奸也。’山谷用事僻远,此点化格也。不知者岂知其工云。”可谓知言。黄庭坚用典如“水中着盐”,无迹可寻,这源于他“点铁成金”的诗歌创作手法,他博学且善于融通,书到用时信手拈来。他曾说:“作赋须要以宋玉、贾谊、相如、子云为师,略依仿其步骤,乃有古风。”又说:“学者当熟读《庄周》、《韩非》、《左传》、《国语》,看其致意曲折处,久久乃能自铸伟词。”可见他为赋的尊体意识和点化功力。“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黄庭坚赋体在辞藻和法度之间达到了平衡,赋之丽多为清丽,如《白山茶赋》、《对清竹赋》、《煎茶赋》等,不仅题材清新,用语、句式、情趣都是淡雅式的。

上文提到黄庭坚以为写文章“好骂是不足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漠视了辞赋的美刺功能,而是采取了“主文而谲谏”以到达“婉而多讽”的效果,如《煎茶赋》中谈及煎茶的原料时产生感慨:“盖大将无可弃之材,太平非一世之略。”根据《山谷年谱》[8],此赋作于元符二年,即黄庭坚贬至黔州时所作,以当时的心境来看,此赋有讽刺时政的意味,但在煎茶这种淡泊高雅的小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并无刻意之作,讽刺也有淡雅的色彩,耐人寻味。因此可以说黄赋实乃“诗人之赋”。

刘勋《隐居通议》[9]卷四说“古赋”:“坐器能铭,登高能赋,盖文章至极致,然铭固难,古赋尤难。自孟坚《两都》、左太傅《三都》,皆伟瞻巨丽,气盖一世;往往组织伤风骨,辞华胜义味;若涉大水,其无津涯,以浩博胜者也。六朝诸赋,又皆绮靡相胜,吾无所取焉耳。至李泰伯赋《长江》、黄鲁直赋《江西道院》,然后风骨苍劲,义理深长,驾六朝,轶班、左,足以名百世矣。”这里的“风骨”可以理解为风格、风貌,“苍劲”是指赋的老成有力。不过,“风骨”理解为文学作品的“风韵”、“骨气”更合适,马积高《赋史》评黄庭坚赋说:“故为硬瘦。”黄庭坚论文强调“气骨”,所以作赋也多为横空盘硬语。”黄庭坚辞赋以硬语出气势,一反六朝诸赋的绮靡卑弱之格,这正是刘对其欣赏之处。“义理深长”的特点是指黄庭坚赋重于说理,只是与典型宋赋说理不同,多有生活的气息,意味深长。

黄庭坚的《江西道院赋》就有“风骨苍劲、义理深长”的特点。这是一篇表达自己政治见解的作品。赋序云:“江西之俗,士大夫多秀而文,其细民险而健,以终讼为能。由是玉石俱焚”。赋中有语:“吾闻风行于上而水波,此天下之至文;仁行于心而民服,此天下之善化。岂可多为令而病民,慢自设险而病民?诈邪!九转丹砂铸铁成金,两汉循吏铸顽成仁。我简静则民肃,我平易则民亲。”此赋涉及到政治,是黄赋中少有的篇什,言语朴实,说理直接透彻,不愧以“高古之文变艳丽之格,六朝赋体,风斯在下矣。”同时,刘勋最推崇黄庭坚的《毁壁》,因其悲情直继《楚辞》,风骨义味宛然而出。

刘勋历览各代名作,认为黄庭坚辞赋是其理想中古赋的一个典型,这里“古赋”并不以时代为标准,邓国光对这里的“古赋”作过辨义,指出此处“古”不与年代有关,而是借以标示一种端正文风,“古”是“高古”之意,如同韩愈所倡导的古文。

刘勋好黄庭坚辞赋,朋友傅幼安作赋效仿黄庭坚,因此选录最多;又常和傅幼安诵读黄庭坚赋,以之为人生乐事。他曾说,“愚亦喜山谷诸赋,诵之甚习,每与此先生文会剧谈,至意气倾豁处,此先生辄曰:相与读山谷赋,可乎?因振袂同声朗诵激发,觉沆沆生齿间。”刘勋的眼光是敏锐而独到的,黄庭坚辞赋没有汉大赋的铺陈和辞藻,又不同于六朝及唐代的靡丽,他根植于宋赋的土壤,在说理中意味深长,在抒情中风骨凌然,辞藻清丽,风格典雅,可见其对赋“丽以则”的追求。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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