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对先秦儒家“比德”观的继承
2016-03-28杨沫南
摘 要:“比德”是先秦儒家思想美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比德”观代表先秦时期文人的审美倾向,也标志了先秦时期文人道德意识的自觉。屈原的楚辞中也有大量的“比德”出现,他不仅继承了儒家的“比德”观,也发展了这一美学理论观点,使“比德”不仅停留在政治层面和道德层面,也延伸到审美层面。
关键词:儒家;屈原;比德观
作者简介:杨沫南(1989.7-),女,汉族,籍贯:黑龙江,哈尔滨师范大学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9-0-02
屈原是中国最早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不仅创造了楚辞,也创造了以“香草美人”为中心的一系列审美意象。刘勰评价他“衣被词人,非一代也”,可见他对后世的文人影响之深。屈原擅长以物喻人,他的《离骚》《橘颂》中多有“比德”的出现。所谓“比德”,是指人们从自然物的美中意会到审美主体的人格美,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美学理论观点,也是儒家美学思想中的重要内容。对于屈原是否是儒家,历代学者颇有争议,不论他的思想归属到底如何,单就“比德”观而言,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一、儒家的“比德”观
“比德”一词出自《荀子·法行》,子贡问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贵玉贱珉者,何也?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恶!赐!是何言也!夫君子岂多而贱之,少而贵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行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辍然,辞也。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子贡问孔子,君子“贵玉贱珉”是否因为玉少而珉多,孔子认为不是,君子贵玉是因为“夫玉者,君子比德焉”,也就是说君子与玉有共同的美德。人用自己来造事物,由于把自己转化到事物里去,就变成那些事物。[1]
先秦时期“比德”观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十分普遍的美学观点,老子曾说“上善若水”“上德若谷”。《管子·小问》中也记载:“桓公放春,三月观于野,桓公曰:“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乎?”隰朋对曰:“夫粟,内甲以处,中有卷城,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至其壮也,庄庄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乎兹免,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则安,不得则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桓公曰:“善。”道家的以山水比德和法家的以禾比德都说明在先秦时期各家均受到“比德“观的影响。而儒家的比德无疑是其中最多样化并且最具理论性的。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
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洁,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宥坐》)
子贡问孔子曰:“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曰:“为人下者乎?其犹土也。 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树之而五谷蕃焉,草木殖焉,禽兽育焉;生则立焉,死则入焉; 多其功,而不“息”德。为人下者其犹土也。”(《尧问》)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
可见,“比德”在儒家的思想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可用于“比德”的事物也并不单一,玉、山水、土地、植物都成为了君子的象征。艺术用这种观念性把本来没有价值的事物提高了。[2]儒家的文人在观照自然的同时,也观照了主体的道德。
二、屈原与儒家“比德”观
《诗》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相传是孔子整理,在西汉时被尊为儒家经典,称为《诗经》。孔子对《诗经》十分推崇,赞赏它“《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就是说它思想纯正。《诗经》中出现许多关于“德”的概念:
帝謂文王,予怀明德。(《大雅·皇矣》)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大雅·假乐》)
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周颂·时迈》)
这是先秦人民对德的重视,也是对德的自觉追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卫风·淇澳》)。想要成为一名君子,要长期对自己打磨,进行自我修养。当时的人们已经对君子的德行有一种主动意识,渴望成为君子,渴望通过努力得到主体的优化。
《诗经》的一大特点就是运用“比兴”的手法进行创作,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当时自然界的事物广泛进入人们的视野,为“比兴”打下基础。所谓“比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刘勰曾谈“比兴”:“观夫兴之托喻,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义取其贞,无疑于夷禽;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类教诲,蜩螗以写号呼,浣衣以拟心忧,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义也。”可见“比德”是“比兴”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可以说“比兴”包括“比德”。《诗经》中也存在许多“比德”的句子:
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鲁颂·閟宫》)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大雅·崧高》)
不仅如此,更有《鹤鸣》一首比德君子人格高洁。
以《诗经》为例,屈原受儒家“比德”观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国语·楚语上》记载了楚庄王询问太子读书的事情,“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处,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屈原还未出生时,楚国太子就已经接受儒家经典教育,阅读《春秋》、《诗》、《乐》,证明儒家思想很早就传入楚国。清代顾炎武曾云:“《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为《楚辞》。”因为任何文体的产生都不可能是凭空的,完全依傍于天才的,一定是有所承袭的。明代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说》中也说:“按《楚辞》着,《诗》之变也。《诗》无楚风,然江汉之间,皆为楚地,自文王化行南国,《汉广》《江有汜》诸诗列于《二南》,乃居十五国风之先,是《诗》虽无楚风,而实为《风》首也。”
从写法上看屈原的《橘颂》与《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商颂》标题极为相似,从内容上看《橘颂》的句型和“兮”字的运用与《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更是如出一辙,“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橘颂》为屈原早期作品,在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风格之前,可以说存在着大量《诗经》的痕迹。而《橘颂》更是屈原“比德”作品中的代表作,“橘”有屈子之志,诗人又有橘之气节,诗中人与橘已不可辨别,达到了咏物诗的至极。[3]除此之外,能代表屈原“比德”观的作品还有《离骚》,其中“香草美人”“扎龙鸾凤”无一不是比德之词。
三、屈原的继承与创新
屈原不仅继承了先秦儒家的“比德”观,也很好的发展了这一儒家传统观念。儒家的“比德”观往往注重正面比德,用美好的事物比德美好的人。“玉”“水”“山”比喻“君子”“智者”“仁者”,用正面的“比德”让人们感受一种接近理想的人格美。孔子说“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将松柏的生长特性与君子的人格相比,得出君子在困境中也应该坚强挺立的结论。
可以说,儒家的“比德”往往是以自然物比君子之德,而屈原的“比德”不仅不君子之德,也比小人之德。这就扩大了“比德”的范围,也增加了更多可比德的意象。一正一反的“比德”,体现了屈辞中鲜明的情感性,汉王逸《离骚》序中说:“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最好的咏物词,既刻画了物,也把作者的人格写进去,把作者的思想感情写进去。[4]屈原的“比德”更富于浪漫主义色彩,更注重审美,儒家的“比德”往往更注重政治层面和道德层面,并不是完全的审美的“比德”,由纯粹的道德的“比德”到审美的“比德”,這不能不说是“比德”观的一大发展。清李重华《贞一斋诗说》云:“咏物诗有两法:一是将自身放顿在里面;一是将自身站立在旁边。咏物一体,就题言之,则赋也;就可以作诗言之,即兴也比也。”屈原就是“将自身安顿在里面”,使要描写的物具有了自己的品格。由于屈原是从自身出发进行比德,所以表现出来也更具情感性,个人色彩更加鲜明。以《橘颂》为例,辞中极详细的描写了橘的特点,说明橘的来历,“姱而不丑”、“淑离不淫”、“闭目自慎”、“秉德无私”,每一句似乎都在说诗人自己。“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如此细致的塑造形象进行“比德”,在先前儒家的“比德”中是未曾出现过的。
参考文献:
[1]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黑格尔,美学[M].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0.
[3]颜翔林,楚辞美论[M].学林出版社,2001.
[4]周振甫,诗词例话[M].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