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民个体视角下的中秋民俗功能探析
2016-03-28斯满红
斯满红,王 晶
(1.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2.山东政法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济南 250014)
俗民个体视角下的中秋民俗功能探析
斯满红1,王晶2
(1.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2.山东政法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济南 250014)
中秋民俗源远流长的重要原因在于,在物质层面,它有效满足了俗民个体生理需要。在精神层面,满足了中国人的团圆心理以及对美与愉悦的追求。节庆民俗与个体需求的紧密结合是民俗生命力的深层保证,而在当今时代,节庆民俗的衰落也与民俗对个体需要的满足的削弱不无关联。
中秋民俗功能;俗民个体;个体需求
探究中秋节的民俗功能,惯常的思路往往聚焦于民俗群体视角予以解读,学术界会从民俗对社会文化的传承、对社会群体的教化规范、对社会稳定性的维系等诸多方面予以探讨。我们容易忽视俗民个体视角,民俗只有与个体生活融为一体,满足俗民个体的现实需要,民俗事项才能具有生发的土壤。否则,则会失去存在的可能性基础。
那么,中秋民俗对俗民个体的功能,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
一、中秋节俗满足人的生理需要
中秋饮食花样众多,琳琅满目。与中秋节关联最密切的食品首推月饼。月饼的历史由来已久,最早的饼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据《墨子·耕柱》记载,某人家中家禽不可胜食,仍然去偷别人家的饼,墨子认为简直不可理喻。“今有一人于此,羊牛刍豢,雍人但割而和之,食之不可胜食也。见人之生饼,则还然窃之,曰:‘舍余食。’不知日月安不足乎,其有窃疾乎?”[1]墨子是春秋战国时人,可见当时已有此类面食。春秋战国时期,饼的样式还比较少。
汉代时饼的样式开始多起来,有蒸饼、汤饼、蝎饼、髓饼、金饼、索饼等等,并开始添加辅料。相传,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核桃、芝麻,将其洒在饼上烤制。汉人刘熙《释名》中记载,“胡饼,作之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著上也。”[2]
直到南宋吴自牧的《武林旧事》中才见“月饼”一词,但当时的月饼形状不固定,除了圆形外,还有菱花形、菊花形与梅花形。到了明代,月饼才与中秋节紧密联系在一起。明代刘侗、于弈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中记载了明代都城北京的风土人情,其中写道:“八月十五祭月,其祭果饼必圆。”[3]明代人沈榜写的《宛署杂记》记载的更清晰,“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4]可见,在明代,人们馈赠并食用月饼作为中秋食品,已成为民俗之常。但明代月饼形状仍没有固定为圆形,《宛署杂记》中记录明代的月饼“巧名异状”,可见,并非只有圆形。直到清代,月饼的形状也没有固定,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中记载有一种花边月饼,仍不是圆形。中秋月饼固定为圆形,很可能是近代的事情了。
月饼种类繁多,尤以清朝为盛。其馅料既可用芋头、莲子、杏仁、桃仁、芝麻等果料,又可用荤肉、蛋黄等。上面提到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载的花边月饼,用“枣肉嵌入为馅”,用“飞面拌生猪油子团”和面,“上口而化,甘而不腻,松而不滞”[5]。饼面上还雕上“嫦娥奔月”等吉祥图样。
除月饼外,其他时令食品还很多。清朝的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中就讲到,中秋的时令美食非常多,除了月饼外,还有烧麦、南炉鸭、烧小猪、挂炉肉,搭配面食,再配上桂花东酒,非常美味。另外,新鲜的水果也多,苹果、槟子、葡萄,味道鲜美。
当中秋成为普天同庆的节日后,各个阶层都加入这场狂欢中,在收获的秋季,用美食慰劳一年的疲乏劳累,人们对美食的需要得到极大的满足。
二、中秋节俗满足个人情感需要
俗民个体需要通过彼此间的社会联系,满足情感需要,体会爱意温暖。
中秋节民间传说的主题就是爱与思念。在中国,嫦娥的故事家喻户晓。传说后弈与嫦娥是一对恩爱夫妻。后弈善射,用箭射掉了危害人间的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太阳给人间带来光明。上天为了表彰后弈,便奖励给他一枚仙丹,吃了就可长生不老。后弈舍不得爱妻嫦娥,没有吃仙丹,将仙丹交由嫦娥收藏。一日,一个叫逢蒙的奸佞小人想从嫦娥处偷得仙丹,嫦娥为保护仙丹,在慌乱中吃下了它,就飞到月宫中去了。后弈怀念爱妻,便在月圆之夜,设瓜果祭奠,以解相思之苦。
在荣格的理论中,神话是集体潜意识的原型之一。在荣格看来,神话并非无稽之谈,它们蕴含着重要的文化基因,蕴含着共同的民族文化情感。具体而言,“嫦娥奔月”的传说实际说明古人对于中秋的情感定位——爱与思念。
中秋自古以来便被称为“团圆节”,血缘亲族要在那一天聚在一起。当然,这儿指的团圆在古代社会是着眼于男性家族而言的。明代刘侗、于弈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中记载“女归宁,是日必返其夫家”[3]。回到娘家的妇女中秋节也要回到婆家来,一家团聚。
中秋节不仅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也可以与朋友在一起,这种情况在清朝非常盛行。《卢志》以及《长元志》中均记载,中秋之夜,青年男女倾城而出,笙歌鼎沸,彻夜而归。“中秋,倾城士女出游虎邱。笙歌徹夜。”[6]《吴县志》中也提到,朋友们相约到风景胜地,请来优伶文士,吟风弄月,欢歌宴饮,会从阴历十二三一直狂欢到十五,描绘出了朋友们赏月玩月、歌舞震天的热闹景象。
在亲朋欢聚之时,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便增添了羁旅之感。有唐代大诗人杜甫的《八月十五夜月》诗为证,“满目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此时瞻白免,直欲数秋毫。”[7]杜甫直抒胸臆,说自己在团圆之夜,越发体会到如蓬草般飘泊无依,归心似箭。当一个人人生际遇与集体文化背景产生巨大矛盾冲突时,才会产生如此深的感伤。类似的作品在中国诗歌中为数不少,更可从反面证明中秋节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团圆佳节。在中秋民俗活动中,人们亲近亲友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而不管出于什么情况,没有从事类似民俗活动中的人就会深受负面情绪的困扰。
三、中秋民俗满足娱乐需要和审美需要
仲富兰在《中国民俗文化学导论》中说:“民俗文化中包含着相当多的娱乐和审美因素。如果民俗文化中失去了娱乐和审美的因素,民众生活就将暗淡无光。”[8]
传统中秋节娱乐项目颇多,许多都可引发丰富的审美体验。
其一,赏月无疑是中秋节俗中最具典型性的代表项目。赏月的风俗由来已久,早在西周到春秋时期,人们就不再将月亮看成冰冷的自然物,而是将其当作审美对象。有《诗经·郑风·月出》一诗为证,其诗写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9]作者将皎洁明亮的月光与舒雅美好的佳人相映衬,佳人如月,月如佳人,表达了深深的相思之意。审美行为的重要标准在于不具备功利性,诗人在面对月亮时当然不以实用占有为目的,而只是在享受皎洁明亮的月光所带来的愉悦的心理体验。这说明,《诗经·郑风·月出》的作者已经与月亮发生了审美关联。
直到魏晋时期,人们赏月行为还并不普及,虽然许多书中对赏月有所记录。比如,《晋书·袁宏传》记载,早年丧父、孤苦无依的袁宏靠给大户人家用船押运租米为生,在一个秋月之夜,他正在船上吟咏自己创作的五首咏史诗,正遇见当时镇守牛渚的谢尚带着手下人在江船上赏月。谢尚听到袁宏的诗作后大为赞叹,随即将他请到船上,二人纵谈赏月通宵达旦。“牛渚玩月”从此成为一段佳话。但在其他描述魏晋南北朝民俗的重要著作中,例如:南朝梁人宗懔著的《荆楚岁时记》,南朝刘义庆著的《世说新语》等均没有赏月的记录,可见,赏月在当时不是普遍的民俗行为。
直到唐朝,赏月才盛行起来。在唐朝,赏月已成为文人雅士的习惯性活动,但赏月行为并没有局限在中秋节。不仅文人墨客们望月抒发幽思,皇家也在中秋赏月。《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玄宗八月十五日夜,与贵妃临太液池,凭栏望月不尽,帝意不快,遂敕令左右:‘于池西岸别筑百尺高台,与吾妃子来年望月’。”[10]
值得注意的是,唐朝的吟月诗中还有很多感物伤怀之语,到了宋代,中秋节与唐代有了很大的区别,已经演化为一种充满世俗欢愉的民俗节日,赏月玩月的风俗也达到了高潮。《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当时的盛景,“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旗,市人争饮……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间骈阗,至于通晓。”[11]中秋节庆时的宋都东京,处处张灯结彩,所有的酒楼都会出售新启封的好酒。富贵人家会装饰自家的亭台楼阁,平常人家就会在酒楼选一处适合赏月的好位置,笙歌鼎沸,游乐嬉戏的人群会通宵达旦地欢庆。这时的中秋节已经呈现出普天同庆的热闹繁华局面了。
宋朝之后,中秋赏月的风俗延续了下来,没有了宋朝时的繁华绮丽,但更具有民间风情,同样热闹。在清代,中秋之夜,青年男女倾城而出,女性也加入了赏月的盛会。妇女们盛妆出行,于明朗的月光下,结伴同游,有的还出入尼庵,直到天色渐亮,仍流连于如水的月光之中,这种风俗被叫做“走月亮”。
其二,自汉代以来,汉民族就有在八月十五前后观潮的风俗。
秋潮极其壮美,无论是广陵潮、绍兴潮,还是最为驰名的钱塘潮都是如此。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王旭晓在她的《美学原理》中指出壮美的三要素,其一,“壮美的对象占有的空间较大”。其二,“壮美的对象以剧烈的运动变化为特点,在时间上表现为急速、快疾。”其三,“壮美的对象在力量上显得强大,性质上显出刚硬。”[12]自古以来对潮水的记载无不符合这三个特点。
其一,水势巨大辽阔。南宋词人周密观钱塘大潮后写了著名文章《观潮》,极言其豪壮。言说海潮渐近之后,如同一座座雪峰遮天蔽日而来,声音震耳欲聋,有雷霆万钧之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13]南宋吴自牧的《武林旧事》卷三《观潮》篇中也有相同的记载。
其二,水流迅急。唐代文学家刘禹锡在《浪淘沙》中写道:“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14]诗中说道,八月的钱塘潮极其壮观,潮水吼地而来,浪头高达数丈,撞击着两岸的山崖。须臾间便入海而去,仅在岸边留下如雪堆般的巨大沙堆。刘禹锡对潮涨潮退的全程描写,让我们体会到了潮势的奔腾急遽。同样,北宋的大文学家苏轼在《望海楼晚景》中也写道:“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15]刚在海天交接处看到浪涛仅出现一丝银线,转瞬间,望海楼前已经浪如雪堆了,也是在极言水势之迅猛。
其三,潮水有排山倒海之力。描写潮水雷霆万钧之力的诗作确实不少,现暂举几首以为证。明朝文学家张舆有首著名的《江潮》,其诗作写道:“罗刹江头八月潮,吞山挟海势雄豪。六鳌倒卷银河阔,万马横奔雪嶂高。”[16]诗人首先指出了浙江潮雄壮豪放的总体感觉,这种感觉的来源就在于潮水吞吐天地的强大力量。就如同背驮陆地的仙鳌翻滚,致使天摇地动一样,潮水似广阔无边的银河倒卷而来,如万马奔腾,如雪山高耸,气势异常磅礴。类似的诗作在当代人罗荣本、罗季编著的《西湖景观诗选》,还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海宁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录的《海宁文史资料专辑·海宁潮文化》等书中都有所收录,无一例外会让我们感受到秋潮力量的巨大。
历代文人墨客都在慨叹秋潮的壮观,苏东坡“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17],可谓一语中的。
据相关文献记载,除此之外,中秋节俗还包括放灯、宴饮歌舞、烧斗香、供财神等等,不一而足,人们通过丰富多彩的活动愉悦了身心,放松了心情。
综上,根据民俗学基本原理,基于先秦至清代中秋民俗文化资料,结合心理学、美学、历史学、文学理论,我们认为,中秋民俗源远流长的重要原因在于,在物质层面,它有效地满足了俗民个体生理需要。在精神层面,满足了中国人的团圆心理以及对美与愉悦的追求。节庆民俗与个体需求的紧密结合是民俗生命力的深层保证。而在当今时代,节庆民俗的衰落也与民俗对个体需要的满足的削弱不无关联。
[1](民国)吴毓江.墨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3:661.
[2](汉)刘熙.释名:卷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5:62.
[3](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4](明)沈榜.宛署杂记:卷十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192.
[5](清)袁枚.随园食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79.
[6]钱仲联.清诗纪事·嘉庆朝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8944.
[7]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第4册,卷216—卷271[M].北京:中华书局,2013:2528.
[8]仲富兰.中国民俗文化学导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248.
[9]扬之水.诗经别裁[M].北京:中华书局,2012:146.
[10](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M].北京:中华书局,1985:30.
[11](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158.
[12]王旭晓.美学原理[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2:124.
[13]萧涤非,刘乃昌.中国文学名篇鉴赏·文卷[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335.
[14]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第6册,卷365[M].北京:中华书局,2013:4123.
[15]喻朝刚,周航编.宋诗三百首译析[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88.
[16](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M].上海:东方出版社,2012:231.
[17](宋)苏轼.苏轼文集编年笺注·诗词附[M].成都:巴蜀书社,2011:52.
Folk custom function of Mid Autumn festiva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lk individual
SI Man-hong,et al.
(SchoolofPoliticsandPublicAdministration,ShandongYouthPoliticalAcademy,Jinan250014,China)
Mid Autumn Festival folk has a long history of the important reason is that it satisfies the biological needs of folk individual on the material level and Chinese reunion mentality and pursuits for beauty and amusement on the spiritual level.The close combination of festival folk custom and individual demand is the deep guarantee of the vitality of folk custom.And nowadays the decline of folk customs is related to the weakening of the satisfaction of the individual needs.
folk custom function of Mid Autumn festival;folk individual;individual demand
10.3969/j.issn.1009-8976.2016.03.003
2016-04-18
山东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礼学视野下的当代节庆民俗的流变与重建研究”(项目编号:J13WA02)阶段性研究成果
斯满红(1977—),女(汉),浙江诸暨,副教授,博士
主要研究中国哲学。
C956
A
1009-8976(2016)03-00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