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作品的喜剧样式探析
2016-03-28闫石
闫石
(山西省文化厅文化政策研究中心,山西太原030001)
赵树理作品的喜剧样式探析
闫石
(山西省文化厅文化政策研究中心,山西太原030001)
赵树理的作品大都采用“喜剧样式”这个文学范畴来做他的写作框架,他的小说具有浓郁的幽默感,喜剧美是它的一大特色。他在解决文学矛盾的过程中,将美变成“现实存在”的一种喜剧手法,这种方式的应用,适应了时代的要求,也体现了赵树理的独特审美情趣。
赵树理;喜剧样式;审美趣味
赵树理的作品往往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尾,并能将幽默作为观照现实生活的主旋律,理所当然地反映到他的创作中,因而他写的小说一般都处在“喜剧样式”之内。尤其他前期作品大都采用“喜剧样式”这个文学范畴来做他的写作框架,并且这一举动并没有影响到作品在艺术构造上的健全性。作为美学样式和文学样式,喜剧有它独特的审美特征,本文尝试以喜剧这一特殊的审美客体,从赵树理作品的角色塑造、情景设定、语言风格等几个方面来探析赵树理作品的喜剧美与诱发其审美乐趣的成因。
一、喜剧样式的解读
(一)角色塑造的喜剧色彩:来自农民的幽默
对人物角色塑造上的幽默感往往能体现作家的艺术才华,巴尔扎克、果戈里、鲁迅的作品都塑造了一些具有喜剧效果的人物角色,赵树理的作品也同样富有这一特色,只不过他的幽默是在农民中养形成的,从民间一点一滴汲取营养,将农民的幽默化作自己作品的幽默,将农民的幽默带进艺术的殿堂。赵树理说他有一条创作原则:“有多少写多少”,他没有运用太多的笔墨,但这并不妨碍人物角色的塑造,不得不说作者把他们塑造的生动极了,小说中的人物那诙谐、耍小聪明,鬼精灵的样子,举手投足都能使读者开颜。例如对三仙姑的描写:“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作者做了一个绝妙的比喻“驴粪蛋上下了霜”。
《三里湾》中“袁天成走得快,能不够追得快,满喜在后面喊得快,满喜喊:‘快回来吧!不要闹了!老两口吵个嘴算不了什么……’不过腿上不加劲,故意装作赶不上,他看到袁天成进了旗杆院,准备等能不够也进去的时候背地里给他鼓两下掌,可惜能不够没有走到旗杆院门口就坐到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了。满喜想:‘你怎么不加油呢?’”三个人,三种“快”,嘴上喊,心里想,全从王满喜这样一个憨厚青年的角度写出,这是幽默的。
赵树理在塑造人物的形象上,还常常使用绰号来进行人物标记,《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和二诸葛,《锻炼锻炼》中的“小腿疼”、“吃不饱”,《李家庄的变迁》中的“尖嘴猴”、“鸭脖子”,这些绰号有的是摄取人物形象,有的是谐音中包含对人物的褒贬。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外号,是作家突出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也是作家独具个性的自觉地一种艺术表现方法。既高度概括,又具体入微,使作品充满了幽默感。在赵树理的作品中找幽默,犹如在太行山上捡石头,俯拾皆是,人物的外貌、动作是幽默的,这幽默来自于农民,还诸于农民。
赵树理作品中轻喜剧色彩最浓的是他的剧本创作,剧作中饰演的各种人物的生旦净末丑等行当,大都或淡或浓、风格不同的呈现出轻喜剧的色彩。尤其体现在对丑角行当的人物形象塑造:在《韩玉娘》中,赵树理在轻喜剧的氛围中塑造了金国都统张万富把韩玉娘送给了他的部将胡高的“忘八”形象和胡婆的“母夜叉”形象。两个形象给整体戏剧染上了一层浓郁的喜剧色彩,观众在快乐的审美氛围中得到了享受。此外,《邺宫图》中的石虎原欺负李兰,被李兰用手抓破“贼面皮”后与大臣张群回见的滑稽场面,《万象楼》中吴二、满街香的表演都具有类似的审美趣味和审美作用。这些角色除了成功塑造各自的形象外,也给作品在整体上形成一种审美乐趣的氛围。
(二)情景设定的幽默感
情景设定的幽默感是赵树理戏剧作品审美情趣的又一突出特点,小唱剧《巩固和平》一共设置了三个人物。作家安排买花生的甲、乙两个青年因“和平”问题而抬杠(意思是“争辩”)和打赌(赌输赢)的场景,然后由一名义务教员出面裁决胜负让观众在幽默风趣的嬉闹和快活中受到启迪,接收“巩固和平已经实现,巩固和平最当先”的题旨。如果说《巩固和平》表现的是温和嬉戏的幽默,那么在《两个世界》中,金虎同国民党军官王营长的对话就是幽默的嘲讽。在故事情节的编写上,赵树理并不搬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一招来,在人物塑造上不骤然祭起“摇身一变”这个法宝来。于是,他的人物无别于真人,从来不超出人性心里的现实境域。从《小二黑结婚》到《卖烟叶》中的那些人物最主要和最显著的共同点是:他们处在人物性格意志的这个原则范围之内。在行动与思想转变的表现上,这些为数不多的人物都受最古老最原始的动机支配:即个体的切身利益。
(三)语言风格的幽默感
老舍先生说过:“幽默的作家必须是极会掌握语言文学的作家。”作家独特的语言常常造成作品中别具一格的韵味。赵树理创作的幽默风格,与他的文学语言有着重要的关系。赵树理的小说中,怡人性情的上党梆子,游走四方的说书艺人,流行于田间炕头的板书以及调侃之间的“顺口溜”比比皆是。他以老百姓的口语为基础,适当吸收评书、快板和一些现代汉语的新词,经过精心提炼、选择加工形成了通俗简洁、诙谐幽默的语言特色,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强大的生命力。充分表现了农民爱憎分明的阶级感情和讽刺揶揄的高超本领。
《李有才板话》中的“模范不模范,从西往东看;西头吃烙饼,东头喝稀饭。”“一只虎,阎喜富,吃吃喝喝有来路……,什么事情都敢做。惹下他,防不住,人人见了满招呼!”还有一些俗语、歇后语、方言土语的运用,如《孟祥英翻身》是“按旧习惯,婆婆找媳妇的事,好像碾磨上寻驴蹄印,步步不缺”。这些俗语、歇后语的运用,生动,幽默,给艺术形象增添了不少色彩,增加了作品语言的艺术感染力。赵树理还吸收民间说唱文学中生动的有表现力的成分,富有浓郁生活气息和鲜明的地方色彩的语言。如《小二黑结婚》的开头:“刘家峧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
二、喜剧样式的转变
赵树理曾经说过:“有人说中国人不懂悲剧,我说中国人也许是不懂悲剧,可是外国人也不懂团圆。假如团圆是中国的规律的话,为什么外国人不来懂懂团圆?”[1]赵树理将团圆看作是喜剧的“中国的规律”,这里的“团圆”使矛盾问题得到了圆满的结局。但是赵树理并没有把矛盾的解决用“团圆”来做单纯的处理,他往往是在问题得到解决时,又暗暗隐示一个新的矛盾的产生,短篇《锻炼锻炼》中,作者以合作社领导干部从新经验中得到的启发加以诙谐地描述,看似这是一个团圆的喜剧结局,事实是,顽固分子小腿疼故事在思想上并没有扭转过来,她并不情愿地参加新社会。是领导干部的“送到法院”恫吓,她才被迫摆出了“守规矩”的模样。
赵树理处理上面所谈的人物的方式明显地显示出,他虽然珍重喜剧样式,尊重其成规与管理,可是他同时不枉然地把这些人物投进其框框之内,牵强附会地篡改他们的性格以便跃进大团圆。不仅如此,在小腿疼(《锻炼锻炼》)上的处理也表明,他宁愿与喜剧样式惯例分歧,也不愿歪曲人物的性格逻辑。诺思罗普·弗赖伊在《批评的解剖》中提到:一个崭新也较合理的的社会出现是喜剧演变节奏的高潮。经过转化或者使固执分为甘愿顺从的途径,这个崭新的社会力求容纳更多的人[2]97。“大团圆”即建立在这种转化因子上。
小腿疼这个人物形象是赵树理笔下的一个典型的滑稽角色。她可能引起读者不齿的谴责。也可能引起读者油然的同情。但是她毫无疑问地持有逗起任何读者嘻嘻哈哈的魔力。她是作品中所包含的幽默气氛的主要源泉,自欺欺人的行为和超女性的厚脸皮是她的特征,活泼动人的丑角是她的表现。读者从中取乐。读者对她未经批准擅自摘花一举是否为犯罪行为而纠结,无疑一点是,这个角色能促人发笑,赵树理这样记述小腿疼的故事,是一种意味深长,充满含蓄的笔法。这种写法实际上使我们可以命名为“结构批评”的写作手段。她的人物形象在叙述上完全不同于《卖烟叶》中的贾鸿年,后者受到了惩罚。喜剧样式的惯例大有所别,即总是在供读者取乐,使观众开心的人物头上,不加以认真的处罚。
小腿疼拒绝心甘情愿的参加崭新的社会,从喜剧样式惯例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有意义的反手违章笔法。但是,再加上她受到的苛待,故事的样式又随之转变。强制手段的出现,一方面使故事演变与喜剧样式分道扬镳,另一方面,把故事编入讽刺样式,这种样式的转变意味深长。赵树理如是落实样式的转变,把读者猜测中的结构轮廓加以改造,事实上是一个及其尖锐的写作方法,这种明笔暗示有一针见血之效。
三、赵树理小说喜剧样式的形成
(一)诗品出人品
作品的风格是一个作家的思想品质,精神气质的综合体现,赵树理是一个具有幽默感的人,农民的天生乐天的人生观让他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对生活的态度始终是乐观的。杨俊在《我所看到的赵树理》中回忆:他是一个愉快的人,爱说爱笑,更喜欢唱,特别爱唱他的家乡戏——“上党梆子”,抗战最艰苦的时期,因为没钱买乐器,一双筷子、一本书是他的鼓板,胡琴、锣、鼓全由他一张嘴来担任。有时唱的高兴起来,便手舞足蹈,在屋子里走起“过场”来,老羊皮大衣被当做蟒袍一样舞摆着,弄得哄堂大笑,他才停止。甚至是在十年浩劫中,当时干部被分为四类:好的、比较好的、犯过错可以改造好的和死不悔改的“走资派”,造反派问他:“赵树理,你是哪一类干部?”赵树理微微一笑:“说我是一类二类干部,我不敢往里挤。说我是个三类干部,你们不答应。说我是个四类干部吧,我自己又不承认。实在不行的话,就算我个三类半吧!”[3]167这种乐观主义是赵树理作品幽默风格的灵魂。
(二)时代的现实需求
赵树理真正审美创造的时代是在独具文化性格的解放区时期,新型的政体形式,民主的生活气氛,政治以直接的方式来影响审美,它直接从现实需求出发向艺术创作提出了理性要求,赵树理的审美观中的大众化与趣味性顺应了区域政治的艺术理性。其次,战争时期的环境是需要文学的,而且需要的是最直接最实用的文学,为了动员广大的农民群众投生革命,文学创作就必须面对这一文化层次很低的群体接受者,并能要满足这些接受者对作品的期待,赵树理作品的艺术趣味正是满足了这种功利化目的。
(三)“自由”的审美趣味
作家对作品审美情趣的获取,必须建立在对一种文化了然于胸的通透体悟感上。赵树理的喜剧美是在多种自由的民间文化土壤上长出来的。这种审美趣味的建立过程是一个纯自然的过程,也就决定了他不仅接收这种文化的价值观念和创作方式,而且接纳了其自由意念并构成作家自己在审美创造中的艺术理性和智慧。而民间文学自在的状态对作者提供的审美的自由空间和满足了他自由意念的要求。赵树理将自己的价值寄值于娱乐的审美观上,正是在这种自由自在的审美氛围中,培植了审美情趣并激起审美创造能力。他将“自由”这一民间文学和乡村文化中最活跃的因素以一种极具智慧的方式获取了。
生活喜剧的笑不同于现实的笑,虽然“喜剧样式”包含了很多违背现实主义的因素,但由于赵树理将预定的美学规范与其时读者的美学追求、趣味、风貌相适应,坚持写自己所看到的,不为观念而牺牲现实,不妨碍他成为一位自觉地坚持深层次创作意识的现实主义作家,也使得赵树理小说受到读者所欢迎,成为美的历程中的一座丰碑。
[1]黄建国:再论赵树理小说的喜剧美[J].河北大学学报,1985,(02):103.
[2]诺思罗普.弗赖伊:批评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3]高捷编:回忆赵树理[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
(责任编辑 王建华)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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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6)04-0045-03
2016—06—09
闫石(1979—),男,山西离石人,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文化政策及文艺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