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存在吗？

陈海贤

一切都结束了。从最初的恐惧、挣扎，到如今的平静、解脱。你知道，那个时刻终于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笼罩着你，带着深刻的欣喜和敬畏。再也感受不到时间，你融入无边无际的永恒。你发现自己正穿越一个黑暗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有光，有你此生未见的最美妙的风景。此刻，从童年开始，你的一生在你的脑中逐渐闪回，异常清晰。你看到了亲戚朋友们的笑脸，死去的和在世的，你感觉自己飘离了身体，漂浮在空中，但你并不慌张。你俯视房间，看到手术台上的自己，一动不动。你听到医生在大声呼喊：“病人没心跳了，准备电击！”

这并不是文学作品，而是很多病人真实的濒死体验报告。国际权威学术期刊《柳叶刀》曾经发表了心血管医生范·洛莫尔及其同事对 334位从突发心肌梗塞中抢救过来的病人长达八年的追踪式濒死体验研究。很多病人报告在死而复生过程中的感受与宗教传说中关于灵魂和天堂的描述异常接近，体验到宁静和安详、看到尽头有光的隧道、看到一生经历的全景式闪回、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离身体，俯视房間。一些病人在经历濒死体验后，甚至变得不畏惧死亡，更相信宗教、灵性和超自然的东西。

灵魂真的存在？虽然这份报告被宗教和灵性组织当作灵魂存在的证据反复引用，一些持坚定无神论信念的脑神经科学家仍然认为，即使是这样的“神迹”，也有坚实的神经科学基础。荷兰著名脑科学家迪克·斯瓦伯教授详细分析了人在濒死状态可能发生的大脑变化，他认为，濒死体验不过是大脑在缺氧状态时产生的幻觉，和灵魂无关。

那么，在濒死状态下，大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斯瓦伯教授提出了他对这些问题的神经学假说：

安静祥和的宗教体验：当疼痛或者外界刺激过于强烈、大脑无法处理时，大脑就会“认命”，启动休眠程序，以进行最后的自我保护。大脑应激系统停工，病人昏厥，并进入与深度睡眠和做梦类似的阶段。同时，大脑分泌大量内啡肽等吗啡类物质，让病人感受到平静和安详。

尽头有光的隧道：濒死病人在抢救状态下，会出现眼球供血受损。眼球的缺血状态从视野外围开始，逐渐扩散到视野中央。在这个过程中，病人会产生视野中央明亮而外周黑暗的视觉状态，像看到一条尽头有光的隧道。现实中，战斗机飞行员在巨大的离心机中训练时，也会因眼睛血流量减少而看见这样的隧道。

全景式回忆：下丘脑内侧颞叶和海马体，储存着跨越我们一生的情景式记忆和自传体记忆。在一个案例中，当医生用微电极刺激开颅病人的颞叶时，病人仿佛又看见了过去的生活经历，栩栩如生。在濒死状态下，颞叶和海马体因缺氧而被激活，使这些过去生活片段的记忆一并涌现，由此产生“全景式回忆”。

离体体验：濒死状态下，有些病人感觉自己飘离身体，并俯瞰房间。然而，健康人群也可能通过某些途径诱发这种离体体验，如吸食大麻。研究者认为，离体体验是低水平视觉加工信息和高水平自我定位信息紊乱的结果。濒死状态下的离体体验可能是大脑颞叶与顶叶交汇处及角回因缺氧导致信息加工紊乱，无法整合来自肌肉、平衡系统和视觉通道的信息所致。

验证濒死状态下灵魂是否真的俯瞰房间，最好的方法是考察病人能否看到“肉身”视角不可见而“灵魂”视角可见的东西，如手术室柜顶的物件。虽然灵性组织宣称已有足够实验证据表明“灵魂”真能看到“肉身”无法看到的东西，主流学术杂志上却尚未有这样的研究发表。

医生疲倦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出了手术室。外面，病人亲属正焦急等待。“很幸运，抢救回来了。”亲属相拥而泣。再过几个小时，病人会从麻醉中醒来。在经历了对那个世界的惊鸿一瞥后，他会对自己、对人生、对世界和信仰，有不一样的体会和感悟。至于那惊鸿一瞥中，大脑究竟激活了哪些脑区，对他来说，实在不那么重要了。

（摘自《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