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土家族女诗人冉冉的中年写作
2016-03-24熊辉
熊 辉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论土家族女诗人冉冉的中年写作
熊 辉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摘要]作为一名土家族女诗人,冉冉一直是当代诗歌评论关注的对象,但以往的研究大都注重她的民族身份和性别角色,关注她诗歌内部的情感和艺术表现方式,很少注意到生活环境的迁徙和时间的流变给她诗歌创作带来的变化。事实上,冉冉的诗歌创作近年来呈现出非常明显的“中年化”特征:体认到现实的世故,依然对生活充满希望;坚持自我修养和精神提升,从容和淡定地面对生活;关爱子女成长,用母爱包容并理解一切。与此同时,冉冉的诗歌艺术更加成熟,她用简单的语言表达丰富的存在,其意象和思维的跳跃足以显示出她诗歌语言的强大张力和艺术感染力。
[关键词]冉冉;中年写作;生活现实;生活姿态;母爱
作为一位颇有创作成就的土家族作家,冉冉是中国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创作群体中有代表性的女性诗人。她的诗歌以早年的乡村生活体验和少数民族文化传统为精神内核,浅易的语言和跳跃的意象背后包裹着诗人对土地和生活的挚爱之情。从儿时的土家山寨外出求学,从风景秀美的滨江小城到物欲横流的繁华都市,地域和都市的侨易过程让冉冉的内心经历了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乃至不同价值观念的交替冲激,其诗歌创作也呈现出主体情思和外在关怀不断流变的过程。性别和民族身份使冉冉在当代诗坛成为辨识度最高的诗人,但在此基础上,坚持不懈地追求更加普适性的诗歌情感和艺术风格又使她迅速地融入到当代诗坛。从这个意义上讲,冉冉的诗歌具有跨越性别和民族文化的特征,尤其是进入中年之后,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与生活体验的深入,其诗歌显得更加沉稳内敛,在抒情与“言志”之外体现出难得的淡定与从容之气。
一
“中年”不仅是时间的能指符号,同时更是心理和人生阅历的代称,它并不能标识或划分出诗歌创作的“代际”,因为每个诗人都会步入中年并创作属于自己的中年诗篇。所有中年写作的诗篇“总是有一种沉思的品格,即不仅诉诸读者的情感,而且诉诸读者的理智,不仅给人一种感情的激荡,而且给人以绵长的回味。”[1]由此推断,冉冉近年的诗歌创作具有浓厚的中年写作色彩,其作品既有对时光流年的叹息,也有历经诸事之后对生活现实的本质体认与沉思,而后者显示出诗人中年写作的深刻意蕴。
冉冉中年创作的诗歌折射出的生活具有十分浓厚的“面具”色彩,体现出诗人对世故现实的排斥与游离心态。现实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场,作为舞者的我们在不同的场合跳着不同的舞蹈,为着物质利益扮演着各种舞姿。想来生活是无限残酷的,我们每个人都会被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舞会,就像鱼和虾那样在流水般的生活中来回穿梭,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生存,为了实现“众生的梦幻”。所以冉冉在《化装舞会》这首诗中这样写道:“鳞次栉比的不是医院/是往生的鱼虾 无眠的鱼虾/流利的泳姿万人模仿”。生活中缺少的不是医治身体的医院,而是有人为了营生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他们为着生计千篇一律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人们生活在一个异化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因为生活压力或物质利诱而倍感陌生,很少停下匆忙的脚步做一次悠闲的心灵沟通,我们像是戴着面具出现在别人面前,难以用真实的面目示人。因此,诗人无限感慨地写道:“在鱼虾之间 隔着信使/在鱼虾和人之间 隔着/一群化装师 在信使/和化装师之间 隔着/来世和往昔”。“鱼虾”显然指的是为着生计奔波的人群,他们之间缺乏的是信任和沟通;“信使”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纽带;“人”指的是没有经过化装师妆点前的“鱼虾”;“化装师”并非真实的人,而是现实生活的压力或者人们为了某种目的而被迫选择的特殊心理,它会驱动人们戴上面具去做违心或者有失尊严的事情。但不管如何生活,如何在现实里把自己妆扮得面目全非,我们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来世,也无法感知自己的往昔,唯有时光匆匆的脚步让我们等到生活的舞场曲终人散,那时我们方能在垂暮之年看清生活和他人的本来面目。
生活尚且如此虚妄无常,诗人内心却渴望和身边的人做一次深入的情感交流,也渴望看到熟悉而真诚的面容。在一个原本熟悉的生活环境里,由于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交流的浮表,我们有时感觉自己仿佛处身陌生的环境,“茫然地”看着彼此而不过问真正属于彼此的有用信息。诗人因此觉得“他们的容貌他们的表情/比一个新地方更让我陌生”,这样的氛围有时会让她觉得自己也同样陌生,她听不懂别人说的“方言”,世界似乎距离她很遥远。但冉冉并不希望自己生活在压抑的氛围里,于是在《在陌生人中间》里这样写道:“我渴望熟悉他们/我会用我有过错的身体/热爱他们也善待自己”。但要摆脱这样的尴尬处境,诗人必须克制内心情感的波动,尤其不能表达自己对周围人事的情感判断。或者,诗人要选择一种平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从而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故而诗人继续写道:“我要用我渐渐明亮的忧伤传递我/平静的忧伤/传递忧伤是为了将忧伤遗忘”。
无情的生活让冉冉的内心世界充满了诸多裂变和易位的痛苦,她不得不在精神的挣扎中面对世俗的礼仪和人事,谨慎地走好生活的每一步成为诗人坚守的态度,也是她对抗“芸芸众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的俗世信条的唯一方式。人生总是在一念之间发生预想不到的变化,处于量变与质变临界点的心理状态让人纠结与彷徨,生活时时处处都会面临各种进退维谷的艰难选择。面对挑战,我们坚韧地向前迈进一步就会迎来丰收的喜悦,这一步如同“花朵迈向果实”;面对诱惑,我们毫无节制地向前迈进一步就会铸就生活的悲剧,这一步如同“掉进松软的陷阱”。所以,人到中年后的诗人在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生事态之后,心态逐渐平和却又不得不顾及各种繁杂的因素,在可能促使事物变化的节点上每走一步都显得特别沉重而缓慢,甚至是惊心动魄的移动,做决定也就变得相当困难和不易。生命年轮线的划分严格如阶梯的搭建,一圈有一圈的含义和历练,哪怕“意外的闪失”都可能会导致整个生活的坍塌,每个人必须认真地走好每一步,就像冉冉在《我们在树下喝加了蜜的茶》中所写下的诗行:“我们生过的病误吞过的药/稀里糊涂地选择不明就里的恋情/无端地舍弃 每一样变故/都是闪失的爆炸/它们貌似无关/其实都有秘密的通道相连”。
在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之后,在拥有自身坚守的处事尺度之上,冉冉对生活依然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和向往。怀着一颗仁爱之心并带着对美的期待去观照现实,冉冉眼中的世界幸福而祥和。在漫长而寂寞的人生旅途中,很多人为着虚无的名利而劳碌奔波,忽略了一路的人生好风景,到最后留给自己的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因而,哪怕我们能在某个寒冷冬日的早上看一场洁白的雪景,在暮春等到最晚的花朵盛开或者在没有期待的时日意外地迎来果实的成熟,只要生命中能有如此圣洁的时刻和收获的喜悦,“半生的颠簸”也是值得的。在诗人所能感受到的美好时刻里,一切外物都“褪尽了颜色和气味”,被还原成原初的本来面目,世界以本真的面目出现在诗人眼里,人与自然获得了真实的存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清澈的金透亮的银”,此情此境让诗人陶醉其中。《半壶水》这首诗体现了冉冉对美好生活瞬间的把握能力,更表达了诗人内心对澄洁美好世界的追求与守望。人们的日常生活总是充满情绪化的喜怒哀乐,生命的长度也是由哀伤与幸福组成。“狭窄的小街”透出人间烟火的味道,“廉价店铺”和“废品站”显示出卑微的生活方式和强大的生存勇气,“旧貌和新颜”的更迭暗示出时间的流逝,《学田湾》一诗表明诗人在滚滚的物质红尘中,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领略了时光的残忍和生命平凡的真相之后,“重新感到了幸福”。
在庸常而短暂的人生旅程中,我们应该学会舍弃原本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同时珍惜身边的人事和那些唾手可得的点滴幸福,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如释重负地卸掉心中的“块垒”并快乐地活着。
二
冉冉诗歌的中年写作意味着生活阅历的增加,意味着处事行为的严谨,她没有在忙碌而混乱的生活现场中迷失自我,也没有抱怨生活的苛刻和时间的残忍。相反,诗人在时光的流逝和生活的磨难中收获了一份成熟的心智,能够从容淡定地面对各种愉快或伤心的结局。
人到中年仍然保持洁身自好的品行是冉冉一贯的生活作风,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获得幸福和内心安宁的最好路径。曾经有学者这样评价过冉冉的诗歌:“冉冉的诗,不在认识世界和显示生活,她的创造性的智性行为,她的想象力,很大程度在面对自己丰富的、复杂的内心世界。她以诗重新创造着她自己。”[2]以诗歌创造并塑造完美的自我形象是冉冉创作的一大特色,中年时期的冉冉延续了这种自我创作的风格,尤其是当她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时,诗歌创作道路更是成为她自我拯救的朝圣之途。我们一生都行走在养成心智的道路上,儒家倡言“日三省吾身”,在讲求内敛的传统文化影响下,冉冉自知“君子当自强不息”。在《一个笨人》这首诗中,诗人以“牙”暗喻成年人的心智,认为它有时候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收获,有时候也会因为不够“牢固”而带来无法弥补的耗损。因此,诗人“花了半生时间喂他的牙/咬过的食物 堆起来/是九座粮仓 咬下的伤口/垒起来 是挂满叶片的大树”,惟其如此才能“稳住”我们原本“动荡不宁的一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这首诗可视为冉冉自我人格塑造的真实写照,她认为人们生活在世上的所有劳作不能仅仅停留在“吃”的物质层面上,更应该为了精神而一直行走在路上。“少说多做”也许是一个让我们永远不失颜面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但有时候“少言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没有遇到相应的耳朵”,生活中最难寻觅的不是成功的足迹而是知音的倾听。我们“总是穿着厚而整洁的衣服/即使夏天也是长衣长裤”,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方能让自己感到体面,因为我们将内心的许多想法和看法遮蔽进了服饰,同时也让“衣服”为我们承担了生活的重负,只有到了无人关注的晚上,我们卸掉沉重的衣服饰物的时候,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并感受到内在灵魂的“灼热而且干净”。人只有保持一颗与世无争的心才会拥有清澈而明亮的眼睛,才会延长在尘世中看风景的时间,也才会让自己最终的模样显得“那样的体面和荣耀”,甚至让自己的精神血脉永远流淌在人间。冉冉在《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诗中浸入了一种严肃而积极的“修行”理念,并且具有佛家生死“轮回”的生命观,其目的不仅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同时也是为了歌颂高尚精神的不朽。
诗歌的文本结构可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如果说诗歌语言的表层意义构成了显文本结构的话,那需由抽象思维把握的引申意义便构成了潜文本结构。形式主义、结构主义和英美新批评等以文本为中心的20世纪西方文论倡导透过文本的表层结构去发掘文本的深层结构。作为极端的文本主义批评方法,英美新批评将文本视为“对立调和机制”,主张通过发现文本语言的矛盾、反讽、悖论和含混等去化解内容的矛盾,让文本成为一个意义的统一体。而在谈到语言的悖论时,布鲁克斯认为语言的“内涵和外延起着同样重要的作用”[3]。结合形式主义文论的批评观点,我们就会发现冉冉的诗歌选用了许多语意含混的词汇,从而形成了语言的强大张力和丰富的潜文本意义。比如《天黑下来》这首诗看似诗人在和“你”进行对话和情感交流,但实际上诗中所谓的“你”是诗人另一个“自我”的存在方式。只有当天黑下来的时候,她才可以独自面对真实的自我;而当她对着镜子的时候,却看见了虚假的自我。“镜子”在法国文论家拉康的理论中预示着“自我”,他认为意识的确立发生在每个人的婴儿期,更准确地说是在前语言期的某个不可言说的瞬间,亦即所谓的“镜像阶段”。每个人的自我形象和完整的自我意识由此开始出现,当婴儿在镜子中认出自己的影像时,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动作,还需要旁人的帮助,旁人的目光也是婴儿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二者的共同作用让婴儿将镜子中的影像内化成为自我[4]。所以,镜子中的自我并非完全真实的自我,只有当我们经历了“悲恸和屈辱”之后,才能认识到真实的自我形象。“从前我们彻夜走在铁轨上/滑翔的火车黑得透明”,众人面前的自我与真实的自我之间就像两根平行的铁轨,共同承载起了生活的重负,但却永远不会融合在一起;但是现在,诗人在经历了生活的磨炼和岁月的洗礼之后,她不再戴着面具去面对人们的表情,而是有了成熟且稳定的心态,“自我”形象已经表里如一。
因为有严谨的生活态度和自我精神世界的净化与提升,冉冉拥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直面生活。很多人尤其是女性总在季节的更迭中感叹容颜的衰老,冉冉却感谢在时光的流逝中收获了成熟的心智。比如在《这身体旧了》一诗中,诗人表达了人到中年之后的睡眠质量开始下降,夜不能寐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曾经的往事,而不管这些往事是悲是喜,都会化作满天的星辰和奔流的河水,在空间的浩淼和时间的流逝中成为生命中不可多得的风景。无情的时光将我们的身体变得又老又旧,可又将我们的心理雕刻得又强又韧;那些“被恶语锻打的耳朵”“被泪水泡亮的瞳仁”“哽在喉咙的呜咽”以及“变成乌金的块垒”固然可以表征我们身体的衰败,但却可以帮助我们漏掉“哀伤和喜乐的消息”。衰老是无法抗拒的生理现象,但我们在衰老中收获了成熟和从容的心态,可以直面人世间一切的伤痛和残缺。又比如《赶在天亮之前》一诗,书写了人在现实生活中总会遭遇诸多心灵的创伤和奋斗的挫折,如何才能弥合那些情感的伤口?我们往往需要培养出世的心态,内心深处要“藏着剃度的发丝”,看淡世间风云变幻和成败得失,方能在最后让心灵沉静成一湖秋水,没有涟漪和情绪起伏的波澜,只留下安静而祥和的美丽。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习惯并且能够化解生活的烦忧,荣辱不惊且从容淡定。
中国人信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俗谚,因此我们在面临生活重压的时候总是拼尽全力逆流而上,结局要么是心想事成,要么是粉身碎骨。在励志的传统教育观念中,结局的好坏并非评判我们行事能力的唯一标准,是否能够身体力行地迎难而上才是人们看重的品质。如此一来,很多人的身心便会陷入奋斗的痛苦之中,有时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加重了内心道德和伦理的负罪感。但实际上,人在生活中有选择性地“往下”也并非坏事,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即是此理,潜居低处反而会让我们看见“最大”“最美”“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天地。冉冉在《落地》这首诗中就深刻地表达了这种生活的气节和胸怀的高度,诗中朴素而又深刻的生活道理是诗人在经历了很多丰富而复杂的事情之后,所流露出的无奈但淡然的心态,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姿态饱含着她强大的内心和坚韧向前的生活勇气。
冉冉诗歌的语言看似简单平实,但意象和思维的跳跃足以显示出她诗歌艺术的建构方式,也足以凸显出其诗歌情感的浓厚和思想的深刻。这正好应和了冉冉自己的话:“我希望我所写就的文字像镜子一样简单、透明、直接,同时也希望这简单与透明的后面连带着黑暗般广大厚实的真实存在。”[5]冉冉诗歌的中年写作在艺术表现力上更加成熟,也更具自我的风格化特征,那就是用简单的语言去表达丰富的存在。
三
母爱是人世间最有包容性的情感,一个具有深厚母爱品质的人一定具有包容红尘俗世的宽广心胸。母爱是冉冉中年写作的重要内容,其新近出版的诗集名为《朱雀听》,而诗集中编入“朱雀听”部分的诗歌几乎都是写给她儿子的作品,由此可见诗中的“朱雀”隐含地指代诗人的儿子。朱雀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四大神兽之一,是一种代表幸福的灵物,冉冉以此示儿想必寄托了她希望儿子快乐幸福的夙愿。
母爱是天底下最伟大且最无私的爱,它总能包容儿女的过错却不能原谅母亲的疏忽。诗人做任何事情都会率先顾及儿子的感受,她尽量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深埋在心里,因为她知道哪怕是“像尘埃那般细小”的事情都会在儿子身上投下“阴影”。正是有了对儿子的这种关爱,冉冉也总是能够容忍儿子对自己的“冒犯”,她觉得这是儿子与自己情感交流的特殊方式,最后一定会在母子的心中流淌出“像涌泉那样多”的幸福和甜蜜。随着儿子的成长和自我意识的成熟,冉冉难免会与他发生不愉快的冲突,但在风轻云淡的夜晚,诗人听着窗外的各种声响时,那些“尖利的令人心碎的话”虽然不曾消失,但内心其实早已涌动着“相互忏悔”的情愫,《仔细听》这首诗表明儿子仍然是诗人心目中无条件地深爱着的那个人。《在这个宁静的下午》一诗则是表达冉冉对儿子的亏欠之情:工作的繁忙让诗人的生活显得有些凌乱,她有时候甚至忙得忘记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义务,所以在一个宁静的下午,诗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于是愧疚地写道:“一个像你,无意被我忽略/一个像你的父亲/假装被我忽略”。
子女是母亲今世生活的希望和寄托,也是来世生命和情感的延续,因此他们便成为诗人毕生最重要的存在意义。儿子在冉冉的心目中就像钥匙一样重要,如果没有他就不能打开生活之门,更不会有自己生命的存在意义,周遭的一切都会显得“空白”而“虚妄”:“没有你意味着她没有根/没有你/她的血是死的/我的火永远点不燃/没有你/她只有头没有脸/没有你/我只有河没有水”。这几行诗蕴含着儿子在诗人生命中的重要意义,同时更值得注意的是诗中人称的转变,那就是作为母亲角色的诗人一会儿用第三人称的“她”来指称,一会儿又用第一人称的“我”来代指,这就形成了叙述学上所谓的直接自由式引语和直接式引语。在直接自由式引语中,“人物主体不仅控制了转述语,而且,由于转述语与叙述语流相混杂,人物主体渗透到叙述语流中去,反使叙述流受到人物影响。所谓内心独白和意识流,就是这种渗透在大规模范围上形成的特殊语体。”[6]在诗歌创作中采用直接自由式引语的表达方式,就会让诗人的主观情感渗透到诗歌情感中,而且有助于诗人控制整个诗情的表达。故此,《钥匙不见了》一诗中人称代词的变换不但没有给诗歌情感的表达带来紊乱,反而让我们理解了作为抒情主体的诗人和对象化了的诗人与儿子的心灵对话,既有客观冷静的情感表达,又有主观浓情的自然流露。同样,诗人在《河水又涨上来了》中也书写了儿子对自己的重要性,因为有了儿子的降生,才让她一直深爱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每个母亲都会用自己切身的感受对儿女进行言传身教,但儿女们却往往忽视了母亲的金玉良言,等尝到了生活的艰辛之后才会掂量出母亲话语的重要性。冉冉在《自说自话》里苦口婆心地写下了这样的诗行:“但愿你听见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比我自己听见的还清晰/这样你就可以在大浪里淘沙/每个母亲都有她的金玉良言/只有最幸运的母亲/才有可能被她的儿子发现”。这首诗表达了冉冉对天下母亲的尊重和对天下儿女的劝诫,只有母亲才会如此不厌其烦地告诉儿女成长过程中的注意事项,也只有母亲才会将自己的“金玉良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儿女,因此她内心深处并非是要“自说自话”,而是希望母亲的心思能被儿女们早日用心听见,在生活的道路上减少走弯路的次数。
冉冉曾说:“诗的质地对应于生命的质地。”[7]其质朴而深刻的创作感悟传递出两个维度的意义:一则表明诗人必须拥有严谨而认真的生活姿态,拥有真诚而质朴的生活质地,才会写出优秀的诗篇;二则表明诗人可以通过创作达到“修炼”的目的,一个能写出具有饱满而厚重质地诗篇的诗人,相信也会在尘世中收获有质地的生命。不管从哪个角度讲,诗歌都业已融入到冉冉的生命中,成为她表达自我情感与展示社会关怀的重要载体。
[参考文献]
[1]吴思敬.当下诗坛的中年写作[J].文艺争鸣,2008(6): 98-101.
[2]易光.朝向自身的世界——冉冉诗歌创作论[J].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2(3):22-26.
[3][美]布鲁克斯.悖论语言[A]//赵毅衡,编.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319.
[4][法]拉康.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A]//朱立元,李钧,编.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卷)[M].褚孝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356-360.
[5]冉冉.对镜写作[J].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2(3):36.
[6]赵毅衡.苦恼的叙述者[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96.
[7]冉冉.冉冉诗歌及诗观[J].诗选刊,2006(12):110-111.
On Middle-aged Writing of Ranran,a Female Poet of Tujia Ethnics
XIONG Hui
(Chinese New Poetry Institute,Southwestern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Abstract:As a female poet of Tujia Ethnics,Ranran has become a concern in contemporary poetry review,but previous studies focus mostly on her national identity and gender role,and pay attention to her poetry emotion and artistic expression,while they pay little attention to her change in poetic creation coming from migration of the living environment and from time flowing deformation.In fact,her poetic creation in recent years has demonstrated very obvious" middle-aged"features:experiencing sophisticated reality,but still full of hope in life;sticking to self-accomplishment and spiritual advancement,and facing life calmly and unhurriedly;caring for children's grow-up,and tolerating and understanding everything with maternal love.At the same time,her poems are more mature than ever before,in which she uses simple language to express rich existence and whose jump in image and thinking is enough to demonstrate the strong tension and artistic appeal in the language of her poetry.
Key words:Ranran;middle-aged writing;life reality;life attitude;maternal love
作者简介:熊 辉(1976-),男,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研究。
基金项目:西南大学2014年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大培育项目(14XDSKZ003)
收稿日期:2016-04-12
DOI: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3.011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934X(2016)03-0072-06